姜亮夫先生是現代中國的文史大家。我的一個師兄,上世紀80年代從北京考到現在已經沒有了的杭州大學來讀研究生,跟我說起他初次在圖書館看到姜先生大名的第一印象是,這位先生毫無疑問是古人了。不料姜先生不僅好好地活著,那時還當了杭州大學古籍研究所的所長、博士生導師,直到1995年才駕鶴西去。古籍研究所盡管遠離市場,但至今未衰,紅塵中隱隱透出文化的厚重。
當年入學時,先生就將我們這一批學生召到他的家中,語重心長地講了一番話。由于年事已高———那年他82歲,平常顯然不能再給我們上課,再加當年自己年輕,未諳學事,對親近文化大師的機緣也不甚珍惜。學習時間很快過去,畢業時一起合了影,印象也就漸漸淡漠了。
姜先生的學術成就,橫跨楚辭學、敦煌學、古文字學、聲韻學、歷史學幾大學科,他的著述,我很多讀不懂,更何敢贊一詞。只是在杭州大學,先讀本科,再讀碩士生,浸淫有年,學風什么的到底耳濡目染,深知孔夫子“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古訓,下筆慢慢也謹慎起來。杭州大學畢竟是有傳統的,在風起云涌的20世紀,這種傳統尤顯珍貴。惟愿這種沒被毀掉的傳統,不毀于今日喧囂的市場,尤其不要毀于新編的所謂學術規范。
《姜亮夫全集》不易讀,但是有心人都可以看看第24卷《回憶錄》。這是老人晚年躺在床上對著錄音機口授,家人整理出來的幾十萬字,當然還加了一些原先的成稿。從書中看,姜先生有時還蠻厲害的。像“文革”開始,給他刷大字報,說他是云南的勞改犯,逃到浙江來當教授。他馬上對紅衛兵反駁說:“這張大字報有三大錯誤:一、云南省政府是飯桶,勞改犯逃走了不抓回去。二、浙江省政府也犯錯誤,收留勞改犯。三、浙江師范學院更犯錯誤,竟然同意勞改犯上講臺教學生。”任憑紅衛兵怎樣蠻橫,卻也無言以對。
對《全集》的《后記》,我尤為關注。它出自姜先生惟一的女兒之手,而我現在恰恰與她同事。我為我自己未能為這套書做一點實事而慚愧,因而也更覺得她、還有參與其事的諸位師長同門不容易。謹以此小文向他們表示深深的敬意。(《姜亮夫全集》,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2600元)盧敦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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