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繪畫簡介(十四):清代士人畫
二、 清代繪畫的分期
清代繪畫基本上可分為早、中、晚三個時期。初期流派繁多,有以四王為代表的正統派畫家,有以髡殘,石濤,朱耷,弘仁等四僧為代表的反正統的畫家,有以龔賢為代表的金陵八家,以查士標,梅清為代表的新安派等。中期,出現了康乾盛世,繪畫也大發展,人物畫的成就也最為突出。同時,在商品經濟發達的揚州,掀起了一股新的藝術潮流,形成了以揚州八怪為代表的揚州畫派,對近現代的花鳥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后期,中國逐漸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畫壇也隨之發生了極大變化。形成了以新興商業城市為中心的新技巧,新風格的新畫派。主要有以四任為代表的海派和廣東居、居巢、高劍父、高奇峰為代表的嶺南畫派。
1、早期(1644—1675,順治至康熙初年)
這一時期,文人山水畫興盛,并形成兩種截然不同的藝術追求。“正統派”以王時敏、王鑒、王翚、王原祁所謂“四王”為代表,有時亦加上吳歷、惲格,合稱“四王吳惲”或“清初六家”。他們大都奉董其昌的藝術主張為金科玉律,致力于摹古,推崇“元四家”,強調筆墨技法,一味擬古,追求一種蘊藉平和的意趣,很符合清廷粉飾太平、社會穩定的政治需求,自然得到清廷的重視和支持。再加上“四王”社會地位顯赫,交游廣泛、門生眾多,所以在士大夫中影響遍及朝野。其中王翚、王原祁更成為宮廷畫家中代表人物,他們的一些歌功頌德繪畫《南巡圖》、《萬壽圖》一再受到康熙的褒揚嘉獎,他們的山水畫《虞山十二景冊》、《唐人詩意圖》、《云山無盡圖》、《河岳凝暉圖》等被視為山水畫的正宗。其中王翚、王原祁分別成為清初新的山水畫派“虞山派”和“婁東派”開山祖師宗。分別有有黃鼎、唐岱、董邦達、方士庶、張宗蒼、錢維城等婁東派門人;吳歷、楊晉、胡節李世倬、宋駿業、唐俊、蔡嘉等虞山派門人。
明末清初,聚集于江南地區的一批遺民畫家,呈現出與正統派相左的藝術追求。南京的金陵八家,以龔賢為首,包括樊圻、高岑、鄒喆、吳宏、葉欣、謝蓀、胡慥,他們遁跡山林,潔身自好,重視師法自然,主要描寫南京一帶風光,揭示山川之美,抒發真切感受,廣泛學習前人之長,以扎實的功力求突破成規,創立新意,風格雖各有不同,但均具有清新怡人的意趣。同時,稱譽南京的還有陳卓、王概、柳堉、張風等人。“四僧”是指石濤、朱耷、髡殘、弘仁四人。前兩人是明宗室后裔,后兩人是明代遺民,4人均抱有強烈的民族意識。他們借畫抒寫身世之感和抑郁之氣,寄托對故國山川的熾熱之情。藝術上主張“借古開今”,反對陳陳相因,重視生活感受,強調獨抒性靈。他們沖破當時畫壇摹古的樊籬,標新立異,創造出奇肆豪放、磊落昂揚、不守繩墨、獨具風采的畫風,振興了當時畫壇,也予后世以深遠的影響。漸江的山水取法倪瓚,多繪名山大川,尤善寫黃山真景,構圖簡潔,丘壑奇倔,干筆渴墨勁峭整飭,境界荒寂,富有清新靜穆之致,真實地表現了名山之質。他與石濤、梅清有黃山派之稱,與查士標、孫逸、汪之瑞合稱海陽四家,形成了“新安派”。
清初至康熙年間,還有一些畫派、畫家各擅其能。惲壽平的沒骨花卉畫,以極似求不似,風格清新淡雅,影響廣泛,被稱為常州派或南田派。袁江的界畫結構精微,氣勢雄偉,為清代界畫名家,其侄袁耀承其畫風,有袁氏畫派之稱。其他地方性流派還有羅牧的江西派、藍孟、藍深的武林派等。另外還有禹之鼎、王樹轂、謝彬、上官周等人,善畫人物、山水。
2、中期(1676—1795,康熙中期、雍正、乾隆年間)
這是清代社會安定繁榮時期,繪畫上也呈現隆興景象,北京、揚州成為繪畫兩大中心。京城的宮廷繪畫活躍一時,內容、形式都比較豐富多采。在商業經濟發達的揚州地區,崛起了揚州八怪,形成了一股新的藝術潮流。
清代宮廷繪畫,在康熙、乾隆年間,隨著全國統一,政權鞏固,皇室除了羅致一些專業畫手供奉內廷外,還以變相的形式籠絡一些文人畫家為其服務。宮內除了設立如意館等機構以安置御用畫家外,還用入值“南書房”的形式,以延納學士、朝官身份的畫家。有不少的學士、朝官,實際上已經成為宮廷畫家,他們經常畫些奉旨或進獻之作。這些作品大多署有“臣”字款,統稱為宮廷繪畫。其內容主要有:描繪帝后、大臣、少數民族上層首領的人物肖像畫,表現帝后生活的宮廷生活畫,記錄當代重大歷史事件的歷史紀實畫,供裝飾、觀賞用的山水、花鳥畫等。風格面貌比較多樣。人物畫有傳統的工筆重彩和白描畫法,還有吸收西法比較寫實的畫法;花鳥畫有宗法黃筌的工筆寫生和惲壽平的沒骨法;山水畫則多屬“四王”派系,唯大寫意畫法則未在宮內傳布。這一時期,最負盛名的人物畫家有焦秉貞、冷枚、崔鏏、金廷標、丁觀鵬、姚文瀚等;山水畫家有唐岱、徐揚、張宗蒼、方琮等;花鳥畫家有蔣廷錫、鄒一桂等。還有一批供奉內廷的外國畫家,如郎世寧、王致誠、艾啟蒙潘廷章、賀清泰等人。他們帶入西洋畫的明暗、透視法,創造了中西合璧的新畫風,還培養了不少弟子,深受皇帝器重。清代宮廷繪畫自嘉慶(1796~1820)以后,日趨衰微,已無可以稱道的畫家。清代中期,南方商業城市揚州,富商聚集,人文薈萃,經濟、文化迅速發展,成為東南沿海地區的一大都會。各地畫家亦紛至沓來,賣畫獻藝,揚州八怪就是其間最著名的一批畫家。“八怪”并不限于8個人,而是代表了藝術個性鮮明、風格怪異的一批畫家。他們接過石濤、朱耷的旗幟,重視生活感受,強調抒發性靈,作品多寫梅、蘭、竹、石,善用潑墨寫意,具有較深刻的思想和熾熱的感情,形式也不拘一格,狂放怪異,在畫壇上獨樹一幟,富有新意。主要畫家有金農、黃慎、汪士慎、李鱓、鄭燮、李方膺、高翔、羅聘以及華嵒、高鳳翰、邊壽民、閔貞、陳撰等人。這些畫家多有相近的生活經歷和社會體驗,或宦途失意、被貶遭黜,或功名不就、一生布衣;或出身貧寒、賣畫為生,他們對腐敗的官場、炎涼的世態、民間的疾苦都有切身的體會,其性格、行徑也比較獨特,或迂怪、或狂放、或高傲、或孤僻,寄情于畫,遂形成藝術上的“怪”。他們多取梅、蘭、竹、菊和山石、野花、蔬果為題材,以寓意手法比擬清高的人品、孤傲的性格、野逸的志趣。藝術形式上繼承陳淳、徐渭、石濤、朱耷的水墨寫意傳統,不拘成法,潑辣奔放,自由揮灑,進一步發展了破筆潑墨技法,形成個性鮮明、神韻獨具的風格。“八怪”之中,金農的水墨梅、竹、人物、山水,鄭燮的蘭、竹,汪士慎和李方膺的墨梅,李鱓的寫意花卉,黃慎和羅聘的人物,華嵒的小寫意花鳥等成就最為突出,對后世有深遠影響。
此一時期揚名畫壇的還有鎮江地區的張崟、顧鶴慶創立的丹徒派(亦稱京江派、鎮江派);高其佩自成一家的指頭畫派;擅長肖像的丁皋,以花鳥、竹石見稱的沈銓、諸升、張錫寧、張敔等,兼長金石學的山水畫家黃易、奚岡、趙之琛等。
3、晚期(1796—1910,嘉慶至清末)
嘉慶、道光年間,社會矛盾月積日累,以使清廷危如累卵,道光二十年(1840)年的鴉片戰爭和隨之簽訂的一系列不平等條約,使中國進一步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繼之為拯救民族危亡的洋務運動、戊戌變法等改良運動和民主思想的萌發,繪畫領域也發生了新的變化。視為正宗的文人畫流派和皇室扶植的宮廷畫派日漸衰微,畫家如載熙、改琦、費丹旭等,其作品亦能卓然成家,然已今非昔比。而辟為通商口岸的上海和廣州,這時已成為新的繪畫要地,出現了海派和嶺南畫派。上海當時作為中國最大的工商業城市,文人、畫家紛紛聚集此地。為適應新興市民階層需要,繪畫在題材內容、風格技巧方面都形成了新的風尚,被稱為海派。光緒年間一些年畫、畫報與一些進步刊物,都發表過一些反帝反封建作品。當時不少畫家起來反對墨守成規的復古派和陳陳相因的保守派,繼承明代陳淳、徐渭、陳洪綬、清代朱耷、石濤、揚州八怪的叛逆精神和創新意識,一種銳意求進、大膽革新的畫壇新風由此而生,沖破嘉慶、道光以來畫壇比較冷寂的局面,出現了新興的“海上畫派(海派)。這個畫派,起于趙之謙,盛于任伯年、吳昌碩,是近百年來繪畫發展史上有著較大影響的畫派。
趙之謙和吳昌碩作為文人畫家,在大寫意花鳥畫方面有重大發展,他們繼承了前人傳統,并將書法、篆刻等藝術表現形式融于繪畫,以遒勁酣暢的筆力、淋漓濃郁的墨氣、鮮艷強烈的色彩以及書法金石的布局,創造出氣魄宏大、豪邁不羈的繪畫藝術形象,兼之詩書畫的有機結合,為文人畫開拓了新的天地。任熊、任頤是以畫謀生的職業畫家,與任薰、任預合稱“四任”,他們在人物、肖像和小寫意花鳥畫方面成就突出。作品取材廣泛,立意新穎,構思巧妙,筆墨靈活,以清新明快、雅俗共賞的格調,博得了廣大市民階層的喜愛。其中任頤技巧全面,變化豐富,在海派中最負盛名。虛谷以畫花鳥草蟲著稱,善用枯筆禿鋒,干墨淡彩,線條多戰掣,風格清逸冷雋,獨具一格。他們的繪畫對近現代影響甚大。
廣東的嶺南畫派形成時間較晚。晚清居巢、居廉兄弟開其先聲,民國初高劍父、高奇峰、陳樹人創立新派。他們汲取素描、水彩畫法所形成的中西結合畫風,為中國畫的新發展作出了有益嘗試。
三、清代主要繪畫題材門類
1、山水畫
清代山水畫延續明代,仍是繪畫題材的主流。在其二百六十年間,可以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前期從順治到乾隆年間。其間山水畫創作中又存在著“摹古”和“表現自我”兩大對立流派。前者以“四王”為代表。“四王”是指王時敏、王鑒、王翚、王原祁4人,有時亦加上吳歷、惲壽平,合稱“四王吳惲”或“清初六家”。
“正統派”以王時敏、王鑒、王翚、王原祁所謂“四王”為代表,有時亦加上吳歷、惲壽平,合稱“四王吳惲”或“清初六家”。他們大都奉董其昌的藝術主張為金科玉律,致力于摹古,推崇黃、倪、吳王“元四家”,強調筆墨技法。他們“日夕臨摹”,“宛然古人”,“四王“中年輩最長的王時敏慨嘆“畫道衰熸,古法漸湮”,認為“人多自出新意“是謬種流傳”。從而提出摹古,甚至要求“與古人同鼻孔出氣”(《西廬畫跋》)。他稱贊王翚的摹古能做到“仿某家則全是某家,不染他一筆,使非題款,雖善鑒者不能辨”這叫做“摹古逼真便是佳”(《西廬畫跋》)。王翚自己也介紹其畫山水的摹古經驗:要“以元人筆墨,運宋人丘壑,而澤以唐人氣韻,乃為大成“(《清暉畫跋》)。四王的一味擬古,追求一種蘊藉平和的意趣,很符合清廷粉飾太平、社會穩定的政治需求,自然得到清廷的重視和支持。再加上“四王”社會地位顯赫,交游廣泛、門生眾多,所以在士大夫中影響遍及朝野。其中王翚、王原祁更成為宮廷畫家中代表人物,他們的一些歌功頌德繪畫《南巡圖》、《萬壽圖》一再受到康熙的褒揚嘉獎,他們的山水畫《虞山十二景冊》、《唐人詩意圖》、《云山無盡圖》、《河岳凝暉圖》等被視為山水畫的正宗。其中王翚、王原祁分別成為清初新的山水畫派“虞山派”和“婁東派”開山祖師宗。分別有有黃鼎、唐岱、董邦達、方士庶、張宗蒼、錢維城等婁東派門人;吳歷、楊晉、胡節李世倬、宋駿業、唐俊、蔡嘉等虞山派門人。
“四王”及其余緒,在繪畫中一味泥古,反對創新,體現出保守的一面。但他們在以臨古為主的藝術實踐中積累了較深厚的筆墨功夫,在筆墨、構圖、氣韻、意境等方面,也總結了一些規律性的經驗,尤其是發展了干筆、渴墨、層層積染的技法,豐富了中國畫的藝術表現力。也總結了前人筆墨方面不少經驗心得,對繪畫歷史遺產的整理研究也有很大的貢獻,如王原祁奉旨編纂一百卷《佩文齋書畫譜》,為中國第一部集書畫著作之大成的工具書。其中引用古籍1844種,對書畫家傳記的引證,亦皆一一注明出處,保存了許多重要的繪畫史料。另外,“四王”能開宗立派,擁有大批門人,此后又有“小四王”(王昱、王愫、王宸、王玖)、“后四王”(王三錫、王廷周、王廷元、王鳴韶)等后繼者,流派一直延續到清代中葉乾隆年間,影響所及,直至近現代。這也說明其畫風畫技也有一定的生命力,不能因此摹古就全盤否定。
活動于江南地區的一批明代遺民畫家,寄情山水,借畫抒懷,藝術上具有開拓、創新精神,以“四僧”、“金陵八家”和“新安派”為代表。
“四僧”是指朱耷、石濤、弘仁、髡殘四位以畫名世的僧人,前兩人是明宗室后裔,后兩人是明代遺民。四人均抱有強烈的民族意識。他們借畫抒寫身世之感和抑郁之氣,寄托對故國山川的熾熱之情。藝術上主張“借古開今”,反對陳陳相因,他們不受古人約束,自辟蹊經,又各具風格:弘仁用筆空靈,以俊逸勝;髡殘筆墨沉著,以淳樸勝;朱耷筆致簡練,以奔放勝;石濤筆法恣肆,以奔放勝。當“四王”摹古成為畫壇主流,“家家子久,人人大癡”之際,他們挺然而出,打破畫壇陳陳相因陋習,以其獨特的畫風示世,這在畫史上是極不尋常的。其中石濤最為突出,他是封建社會后期山水畫巨匠。他主張沖破當時畫壇摹古的樊籬,標新立異,認為“古之須眉,不能生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入我之腹腸”(《苦瓜和尚畫語錄》)。要求畫家重視生活感受,獨抒性靈,與山川景物“神遇而跡化”。所畫山水,筆意恣縱,淋漓灑脫,奇險中兼繞秀潤。而且千變萬化,各具特色和個性。鄭燮曾稱贊說:“石濤畫法,千變萬化,離奇蒼古而又能細秀妥帖,比起八大山人殆有過之而無不及”。連主流派代表人物王時敏也極推許之,謂“大江之南,無出石師右者”。他的代表之作《故城河圖》以粗筆寫山水,細筆寫船纜人物,灣前帆影迷離,岸上人家錯落,色愈蒼而愈古,氣彌逸而彌神,此中又深蘊明末遺民對故國山河是深深眷念。石濤長期浪跡山林和流動生活中,對各地山川風物有著廣泛的閱歷,對于黃山勝境尤其有深入獨到的觀察和體驗。其《黃山八勝冊》構圖新穎而多變化,景象郁勃新奇,意境宏深,筆情縱恣,具有獨特的風格和充沛的生命力。與漸江、梅清有黃山派之稱。
漸江的山水取法倪瓚,多繪名山大川,尤善寫黃山真景,構圖簡潔,丘壑奇倔,干筆渴墨勁峭整飭,境界荒寂,富有清新靜穆之致,真實地表現了名山之質。他與石濤、梅清被世人稱為“黃山派”。又與查士標、孫逸、汪之瑞合稱“海陽四家”,形成了清代前期富有創新精神的“新安派”。
金陵八家,以龔賢為首,包括樊圻、高岑、鄒喆、吳宏、葉欣、謝蓀、胡慥。他們遁跡山林,潔身自好,別于明末畫壇主流吳門派和華亭派而自成一家。他們重視師法自然,主要描寫南京一帶風光,揭示山川之美,抒發真切感受,廣泛學習前人之長,以扎實的功力求突破成規,創立新意,風格雖各有不同,但均具有清新怡人的意趣。其開宗人物龔賢畫法宗南宋董源,沉雄深厚,善用積墨,非常濃密。如《春山高閣圖》、《木葉丹黃圖》皆可見其抽毫揮墨的自如。其章法亦皆自出新意,不落俗套,別有奇趣,如《高齋圖》、《清江水閣圖》等。但有時積墨過濃,不免柔弱而乏秀氣。“所惜相傳日久,積弊日滋,流為板滯甜俗,至有人謂之‘紗燈派’,不為士林所見重”(黃賓虹《古畫微》)。
后期山水畫從嘉慶年間至清末二十世紀初。后期的山水畫不及前期發達。較有名的畫家,大都受王翚“虞山派”和王原祁“婁東派”影響。
乾隆、嘉慶間有黃易、奚岡等人。黃易曾任山東濟寧州同知,與丁敬、奚岡、蔣仁等八人稱為“西冷八家”,屬“婁東派”,略參吳門文文徵明筆意,晚年所畫更為簡淡,具有冷逸之致,其《嵩洛訪碑圖》、《岱麓訪碑圖》尤為著稱。
嘉慶、道光間,有丹徒人張崟。山水遠師宋元董源、巨然、黃公望、倪瓚,近學吳門沈周、文徵明。山水畫能脫離“四王”窠臼,另僻蹊徑,畫風較細密,色彩雅致,有蒼秀渾噩之氣。尤善畫松,有“張松”之稱。從學者較多,有鎮江派(又作丹徒派)之稱。有《山海長春圖》、《春流出峽圖》等傳世。
道光、咸豐年間則有湯貽汾、戴熙,他們繼承“四王”畫風,有人以為兩人可“配四王之享”,合稱“四王湯戴”。兩人畫風又有所不同,所謂“湯疏戴密”。湯貽汾官至溫州鎮副總兵。繪畫受董邦達影響,屬于“婁東”一派。但游歷之后,了悟畫山水必須要看真山水。其不知運筆學石濤,但“又不似石公”。所畫山水,思致疏秀,與方薰、奚岡、戴熙齊名,有“方、奚、湯、戴”之稱。所畫《松谷清音圖》、《江上釣艇圖》等,畫法作淡皴干擦,枯中見潤,頗為精妙。只是未脫前人蹊徑,畫面過于平實。戴熙官至兵部侍郎,同湯貽汾一樣,太平軍攻克杭州后自殺。其山水畫極重一時,被譽為“四王后勁”。雖學王翚,屬“虞山派”,但其筆墨技法更近“婁東”。早年受“婁東派”奚岡影響,進而摹擬宋元諸大家,對于王蒙、吳鎮兩家筆意更有所得。晚年觀摩巨然真跡,在用墨方面有深切的領會。畫風平穩,多用擦筆,但不廢皴法,道光時宮廷書畫多出于其手。其《憶松圖》頗有“北宋”山水的氣勢,在意境上突破了“四王派”末流的蕭淡枯寂,一定程度上表現了雄渾沉厚,山石形態及皴法。戴熙一門均善畫,弟煦,子有恒、以恒、之恒、其恒、爾恒,孫兆登、兆春均擅山水。與湯、戴同時的還有錢杜。其山水畫《頤池雅集圖》、《溪亭話舊圖》等秀雅靜遠,稍變吳派之風,自立一格。這個時期山水畫家尚有李魁、朱鶴年、朱又新、楊湛思、吳大冀、屠倬、馬履泰、顧純、盛淳、孟覲乙、姚元之、李秉銓、李秉綬、陳舖、張問陶、陳均等一大批人物、其中李魁為嶺南畫家。畫中自書“擬叔明(王蒙)法”,其實自有面貌,開嶺南畫風。
同治、光緒年間晚清山水畫家,有胡公壽、顧沄、秦炳文、汪昉等。華亭人胡公壽工善畫山水、蘭竹、花卉,用筆簡練,設色明麗,為海上畫派代表畫家之一。傳世作品有《桂樹圖》、《香滿蒲塘圖》等。顧沄,蘇州人,長期鬻畫滬上,亦為海上畫派代表畫家之一。工畫山水,以“澤古功深,集四王吳惲諸家之長”著稱。光緒十四年(1888)東渡日本,居名古屋。應日人之請作繪畫樣式數種,稱《南畫樣式》。日人影印作為繪畫楷模。
總之,清代后期山水畫,以黃易、奚岡、湯貽汾、戴熙最為有名。大都受王翚“虞山派”和王原祁“婁東派”影響,雖各有成就,但構思布置,大同小異,更無新意可言,可謂畫風日下。
2、花鳥畫
清代繪畫中,花鳥草蟲,包括梅蘭竹菊實為最盛,而且與山水畫以摹古為主流不同,還有一定的革新創造,在清代的二百六十年中進展明顯,大體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從清初到嘉慶年間為第一階段;道光至同治年間為第二階段;光緒、宣統年間為第三階段。
第一階段:清初至嘉慶年間,是清代花鳥畫風格多樣、各放異彩時期。順治、康熙年間,“清初六家”之一的江蘇武進人惲格,以畫花鳥尤其是花卉著名于世。他原畫山水,因不恥于“四王”之下,遂改畫花鳥。以北宋徐崇嗣為宗,兼取各家之長,畫多寫生,人稱“寫生正派”。所畫花卉,很少勾勒,以瀟灑秀逸的用筆直接點蘸顏色敷染成畫,講究形似,但又不以形似為滿足,有文人畫的情調、韻味。其代表之作《花卉鏡心》、《梧軒圖》、《仙圃叢華圖》、《秀柯修竹圖》等,皆以水墨首色渲染,用筆含蓄,畫法工整,簡潔精確,賦色明麗。又兼工詩書,題句清麗,詩格超逸,為昆陵六逸之冠。書法俊秀,畫筆生動,時稱“三絕”,名盛一時,人稱為“常州派”此派的沒骨寫生,成為當時最流行的畫風。至于朱耷和石濤的花鳥,別具生面,又是一種畫格,“髠殘、道濟所寫,孤高奇逸,縱橫排奡。不類南田(惲格別號),而亦卓然為后世法”(鄭午昌《中國畫學全史》)。朱耷在一幅畫上往往只畫一只鳥、或一朵花,更著意于全圖的布局和花鳥的造型。他畫的鳥往往顯得很倔強,落墨不多,卻表現出鳥兒振羽,使人有不可一觸,觸之即飛的感覺。還往往將鳥、魚的眼睛畫成“白眼向人”,以此來表現自己孤傲不群、憤世嫉俗的性格,從而創造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花鳥造型。石濤的花鳥、蘭竹,亦不拘成法,自抒胸臆,筆墨爽利峻邁,淋漓清潤,極富個性。前面提到的《大滌子自寫睡牛圖》以及自作的題畫詩就是一例。他的花鳥畫代表之作如《梅竹圖》、《墨荷圖》、《竹菊石圖》也無不如此。
清初以花鳥名世的畫家還有項圣謨、王武、許儀、陳舒等。項圣謨是清初山水畫派“嘉興派”開山人,亦精花鳥。地吸收了黃筌畫派精謹慎嚴的審物造物精神,講究造型,經意構圖,善于表現花葉和花瓣的層次,向背以及受光點的明暗,從而有別于當時其他花鳥畫家的畫風。但在畫法上,則受文人寫意畫影響,形成一種工寫結合的新的形式。在技法上,大都以水墨或略施淡彩,有時也純用色彩作沒骨法,色彩淡而不薄。在用筆上,十分凝重秀逸,故而雖有姣妍之色相,卻寓嶙峋之風骨,整個調子和氣氛,非常飄灑雅致,不同凡俗,好似有一股冷艷暗香浮動其間。他的這種風格在之后的惲壽平、蔣廷錫等人的作品中都有所體現。王武擅畫花鳥,風格工整秀麗,有別于當時主流畫派“常州派”。“四王”之一的王時敏稱贊說:“近代寫生,率有院氣,獨勤中(王武字)神韻生動,在妙品中。”傳世作品有《水仙柏石圖》、《紅杏白鴿圖》、《鴛鴦白鷺圖》等。其后許儀、陳舒,亦皆有名。許氏花鳥蟲魚鳥獸種種精妙,賦色獨取法宋人,窮極工麗,又能生動。陳氏花鳥草蟲得青藤、白陽遺意,所嫌筆墨太光,無奇逸之趣。
康、雍之際,卓然可稱為花鳥大家者,則有蔣廷錫、鄒一桂。蔣氏參用宋人各家畫法,取明人陳淳、徐渭花鳥遺意。有時極為工細,也有水墨粗放之作,以后者更佳。惜時名太重,贗本甚多,其妍麗工致者,多系其門徒之代作。鄒一桂花鳥設色明凈,重粉淡彩,調用適當,亦鄆格之后名手。鄒一桂還著有《小山畫譜》,提出的“畫有八法、四知”、“畫忌六氣”、“兩字訣”等皆專論花卉畫法,產生一定影響。
乾隆年間又興起羅聘、李方膺、李鱓、金農、黃慎、鄭燮、高翔、汪士慎等一批花鳥畫家。他們以揚州為活動創作中心,繼承朱耷、石濤的創新精神,花花卉、寫梅竹、松石皆別具一格,以豪邁潑辣的作風,給畫界注入了一股新風,成為清代花鳥畫中最有創新精神的一個創作群體,被人們稱為“揚州八怪”。所謂“八怪”,是指其創作“怪怪奇奇”,并非專指某“八人”。有的說法中無高翔而有高鳳翰,還有九人、十五人之說法。他們多數專長于花鳥、梅竹,亦有長于人物、山水,對于花卉,則無人不擅長。其中最杰出人物是鄭板橋。鄭板橋畫蘭竹五十余年,成就最為突出。主張繼承傳統,學七拋三,不泥古法,重視藝術的獨創性和風格的多樣化。所謂未畫之先,不立一格,既畫之后,不留一格,他畫竹并無師承,多得于紙窗粉壁日光月影,直接取法自然,自成家法,并將自己獨特的“六分半”書法用筆融于繪畫之中,體貌疏朗,風格勁峭,其中寄寓著鄭板橋的人生理想,也是他堅貞倔強的人格化身。其代表作《竹石圖》中竹子艱瘦挺拔,節節屹立而上,直沖云天;幾乎每一片葉子都有著不同的表情,墨色水靈,濃淡有致,逼真地表現竹的質感。在構圖上,將竹、石的位置關系和題詩文字處理得十分協調。竹的纖細清颯的美更襯托了石的另一番風情。連“揚州八怪”之一金農都自嘆不如,說自己畫的竹子終不如板橋有林下之風。現代繪畫大師徐悲鴻曾在鄭燮的一幅《蘭竹》畫上題云:“板橋先生為中國近三百年最卓絕的人物之一。其思想奇,文奇,書畫尤奇。觀其詩文及書畫,不但想見高致,而其寓仁悲于奇妙,尤為古今天才之難得者。”
近現代名畫家如王小梅、吳讓之、趙之謙、吳昌碩、任伯年、任渭長、王夢白、王雪濤、唐云、王一亭、陳師曾、齊白石、徐悲鴻、黃賓虹、潘天壽等,都各自在某些方面受“揚州八怪”的作品影響而自立門戶。他們中多數人對“揚州八怪”的作品亦都作了高度評價。
雍正乾隆年間浙江德清人沈銓亦以花鳥名世。其畫遠師宋代黃荃,近承明代呂紀,工寫花卉翎毛,禽獸,設色妍麗,工致精麗、賦色濃艷,極盡構梁之巧。傳世作品有《五倫圖》、《柳陰驚禽》、《秋花貍奴圖》、《盤桃雙雉圖》、《松鶴圖》、《梅花綬帶圖》、《鶴群圖》、《松鹿圖》等。78歲高齡所作的《雙鶴圖》,構圖飽滿,筆力雄健,被譽為晚年精品。沈銓在中日繪畫交往史上亦有一定地位。雍正九年(1731)受日本國王之聘,偕弟子鄭培、高鈞東渡。日本嫡傳沈銓花鳥畫法的有熊斐明、江越繡浦、鶴亭、真村斐瞻、宋紫石、建部綾足等。沈銓的影響,甚至到百年之后,日本著名畫家木下逸云仍在繼承沈銓的“花鳥寫生法”。
第一階段的花鳥畫家人才濟濟,代不乏人,除上述之外,還有名家如:邵彌、金俊明、趙焞夫、諸升、沈樹玉、吳博垕、王士、張問陶、蔣溥、姜恭壽、張敔、張賜寧等,還有李因、陳書、馬荃等一批“閨秀名家”。嘉慶時,滿族女畫家薩克達(1767—1827),號觀生閣主人,善畫工筆花鳥草蟲,亦能指墨,聞名一時。以《紅樓夢》名世的曹雪芹雖不是專業畫家,詩文之余亦作花鳥。他的好友張宜泉說他“門外山川供繪畫,堂前花鳥入吟謳”。其《石圖》是其性格和人生的寫照。其好友敦敏題畫曰:“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見此支離。醉余奮掃如椽筆,寫出胸中塊壘時”。曹雪芹的山水花鳥畫,對我們了解《紅樓夢》的創作背景和意圖,有一定的幫助。
第二階段:道光至同治六十多年間。其間正處十九世紀中葉,外有帝國主義不斷入侵,內有太平天國起義,整個社會動蕩不安。是清代花鳥畫較為冷落的一個時期。當時一些有名的畫家如奚岡、黃易、湯貽汾、錢杜、改琦等主要創作山水人物,余事方為花鳥。當時專門的花鳥畫家不多,有趙之琛、張熊、居巢、居廉、翁洛、方薰、朱昂之、蔣予檢等,其中以趙之琛、張熊較有影響。
這個時段的花鳥畫雖不如乾嘉之盛,但畫風卻有新變:“常州派”已非雍、乾之盛,嘉、道以后,改為繼承陸治、周之冕、王武一派畫法,不在學黃荃工致細密的勾勒,而是講究氣韻的點筆生趣,多寫意,重情意的表達。趙之琛,杭州人,精篆刻,為“西冷八家”之一。花卉筆意瀟灑,傅色清雅,大有華嵓神趣。其代表作《雙勾竹石圖》內容上并無任何新奇之處,繪畫的語言和技法上也沒有多少特別值得稱道的地方。唯用雙勾畫竹,顯得竹葉繁茂,左右紛披,昂抑錯落,姿態優美,兼用淺淡的汁綠渲染,更使得整個竹子顯生機勃發,清氣盎然在,在平淡無奇的題材中顯出情趣,于慣用的語言和技法上盡顯功力,卻也決非一般庸手所可能企及。趙亦間作草蟲,隨意點筆,各種體貌,無不逼肖。然丈尺之幅,腕力已薄,與奚岡、方薰、黃易等畫名相當。張熊花鳥畫初亦宗惲格,后自成一家,重寫生,繪畫用色艷而不俗,作品雅俗共賞,很受社會歡迎,帶動了一批畫家活躍于畫壇,時稱“鴛湖派”,是當時在上海、蘇杭一帶比較流行的畫風。居巢、居廉兄弟廣東番禹人。花鳥畫有惲格風韻,但自有面貌。其特點是輕描淡寫,澹逸清華。不輕易下筆,一花一草皆經過刻意經營,認為“不能形似哪能神”。又特別善于用粉,居巢的《山禽圖》,居廉的《螳螂捕蟬圖》為其代表之作。兩人以清新秀逸的畫風馳譽嶺南。其后高劍父、高奇峰傳居巢畫法,成為有名 “嶺南畫派”。
第三階段:光緒、宣統年間。這三十六年間是清代花鳥畫的復振時期。上海當時作為中國最大的工商業城市,文人、畫家紛紛聚集此地。但“多率作以博潤,精品更不可多見”,其“模古仿舊之風大熾,卒至除一二有真天分真人工者外,非墮入魔道,即為古人之奴隸而不能自拔”。但也有一批畫家如趙之謙、虛谷、任熊、任頤、任伯年、蒲華、吳昌碩等在繪畫上有所突破,有所成就,他們為適應新興市民階層需要,繪畫在題材內容、風格技巧方面都形成了新的風尚,被稱為“海派”。
趙之謙擅人物、山水,尤工花卉,起初畫風工麗,后取法徐渭、朱耷、揚州八怪諸家,筆墨趨于放縱,揮筆潑墨,筆力雄健,灑脫自如,色彩濃艷,富有新意。其代表作《為元卿花果圖冊十二開》、《為英叔花卉圖冊十四開》把惲格的沒骨畫法與“揚州八怪”的寫意畫法相結合。特別是汲取李鱓小寫意的手法,以惲格設色出之。將清代兩大花鳥畫流派合而為一,創造出新的風格。任熊、任頤是以畫謀生的職業畫家,與任薰、任預合稱“四任”,他們在人物、肖像和小寫意花鳥畫方面成就突出。作品取材廣泛,立意新穎,構思巧妙,筆墨靈活,以清新明快、雅俗共賞的格調,博得了廣大市民階層的喜愛。其中任頤(伯年)在海派中最負盛名。他重視繼承傳統,融匯諸家之長,吸收了西畫的速寫、設色諸法,形成自己豐姿多采、新穎生動的獨特畫風,豐富了中國畫的內涵。其花鳥畫早年以工筆見長,仿北宋人法,純以焦墨鉤骨,賦色肥厚,近老蓮派。后吸取惲壽平的沒骨法,陳淳、徐渭、朱耷的寫意法,筆墨趨于簡逸放縱,設色明凈淡雅,形成兼工帶寫,明快溫馨的格調,這種畫法,開辟了花鳥畫的新天地,對近、現代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虛谷以畫花鳥草蟲著稱,善用枯筆禿鋒,干墨淡彩,線條多戰掣,風格清逸冷雋,獨具一格。吳昌碩與虛谷、蒲華、任伯年齊名,并稱“清末海派四杰”。他作為文人畫家,在大寫意花鳥畫方面有重大發展,他繼承了前人傳統,并將書法、篆刻等藝術表現形式融于繪畫,以遒勁酣暢的筆力、淋漓濃郁的墨氣、鮮艷強烈的色彩以及書法金石的布局,創造出氣魄宏大、豪邁不羈的繪畫藝術形象,兼之詩書畫的有機結合,為文人畫開拓了新的天地,對近現代花鳥畫影響甚大。
3、人物畫
同明代一樣,清代人物畫并不盛行。因為文人畫大倡以來,畫家多屬意于寫意山水花鳥,對于人物畫遂少問津。中國的人物畫素以佛道人物為中心,在六朝隋唐為最盛。自北宋文同、蘇軾、米芾等倡導文人畫以后,佛道人物畫至元而頓衰,入清,畫者尤廖廖。其稍著名者,如金農、張照、王賜疇、李泰、姚宋、楊芝、羅聘、閔貞、方勛、陸靖之等,不過數人:金農寫佛象,重在布置花木,奇柯異葉,設色尤異;張照善作大觀音像;王賜疇善寫大幅神象,膽力雄壯;楊芝畫佛,筆力雄健縱恣,也是愈大愈妙,嘗自謂安得三十丈大壁,磨墨一缸,以田家掃麥場大帚蘸之,乘快馬以埽數筆,仿佛手臂方舒,而心胸以暢。姚宋則相反,能于瓜子上畫十八羅漢,時稱絕藝;羅聘所畫人物佛象,畫構思奇特,往往出人意表,其《鬼趣圖》以隱晦的藝術語言辛辣無情地、深刻地反映了清朝中葉社會的陰暗面,在“怪”的外表下凸顯其顯示現世情懷。另外,閔貞、方勛善寫意人物佛象;陸靖之水墨仙佛,尤有別致。
相對而言,史實風俗人物及仕女畫則較為豐富,如黃慎的《群乞圖》,華喦的《閑聽說舊》,姚文瀚《清明上河圖》、《賣漿圖》,朱炎的《群盲圖》,徐揚的《盛世滋生圖》,無款的《乞丐圖》,蘇六朋寓意深刻而形象詼諧的諷刺畫,取材民間,多表現城市生活尤其是下層貧民的生活狀況和精神面貌,重視寫實,富有時代氣息,尤為當時普通市民所稱賞。
清代人物畫中還有一個獨特的門類:肖像寫真。寫真并非清代才有,歷代尤其是宮廷畫家,經常為帝王寫真。晚明曾鯨即是造像高手,其代表作《王時敏像》、《葛一龍像》、《胡爾小造像、《趙庚像》皆為人物造像。但清代寫真,較前代有所不同。自意大利人利瑪竇于明萬歷間東來傳教,嘗謂“中國畫僅有陽面,吾法兼有陰陽,陽面明,陰面暗,染陰面而黑,則陽面益明”。他用西法作的圣母像,眉目衣紋,如明鏡涵影,神態欲活。晚明曾鯨首用其法,煥然一新。然大為好古派所排斥,詆之為俗工。但到清康熙、乾隆之際,洋畫輸入日多,尤其是一批洋人畫家如郎世寧、王致誠、艾啟蒙、安德義、潘廷章、賀清泰等開始供奉內廷,用中國繪畫工具采用西洋肖像畫技法為帝王勛臣繪制肖像,受到重用,又用根據皇帝的旨意,向中國的宮廷畫家斑達里沙、焦秉貞、冷枚、孫威鳳、王珓、葛曙、永泰等人傳授歐洲的油畫技藝,使西洋畫法從中央得到首肯并推廣開來。于是清代的肖像寫真遂分三派:有白描者,純為古法;有兼用描寫渲染者,仍不失古法;有渲染皴擦,必分凹凸者,則純為西法。三派之中,白描者少;余二者則并盛。其集大成者亦為任伯年。他的人物畫早年師法蕭云從、陳洪綬、費曉樓、任熊等人。工細的仕女畫近費曉樓,夸張奇偉的人物畫法陳洪綬,裝飾性強的街頭描則學自任董。后來練習鉛筆速寫,變得較為奔逸,晚年吸收喦筆意,更加簡逸靈活。其肖像寫生代表作《沙馥小像》、《仲英小像》以及為外祖趙德昌夫婦寫像的《趙德昌夫婦肖像》等,可謂神形畢露。
清代人物畫家,前期代表人物有張漣、禹之鼎、高其佩、顧見龍、焦秉貞、冷枚、莽鵠立等。禹之鼎是康熙年間的江蘇興化人,擅山水、人物、花鳥、走獸,尤精肖像。初師藍瑛,后取法宋元諸家,轉益各師,精于臨摹,功底扎實。肖像畫名重一時,有白描、設色兩種面貌,皆能曲盡其妙。形象逼真,生動傳神,有《騎牛南還圖》、《放鷴圖》、《王原祁藝菊圖》等傳世。高其佩,漢軍鑲黃旗人,指畫開山祖,“揚州八怪”之一羅聘的老師》。指頭作畫始于唐代張璪,后歷宋元明,均無此專長的畫家,高佩琪應為清代開山者。其墨法,得力于元代吳鎮;形象塑造則得吳偉神趣。但主要創作靈感則來自現實生活,具有獨創性。其孫高秉說:“我公指畫,筆畫叢樹,俱從江山茂林中得來.絕勿規仿前人,故無獨趨痕跡而得丘壑真趣”(《指頭畫說》)。其指畫代表作有《指畫人物》冊(十頁)、《鐘馗》、《松鷹圖》等。駢指點黟,隨意飛動,用線既拙且活,別饒其趣。高其佩創指頭畫后,從學者甚夥,形成“指頭畫派”,親承其法者有甘懷園、趙成穆、朱倫翰、李世倬、高儆、高秉、高藏等。出版《紅樓夢》的程偉元的指畫,也受高的影響。顧見龍亦頗有名,但其筆墨雖極精細,純乎畫工作氣,未能有頰上添毫之妙,缺乏韻致。焦秉貞習西洋畫法,寫照尤見生動,故名聞遠近,就學者多,以冷枚為最著。莽鵠立,亦本西洋法寫真,純以渲染皴擦而成。
清代中葉的乾隆、嘉慶年間人物畫最盛,著名者有:上官周、黃慎、華喦、羅聘、丁皋、閔貞、改琦、余集、顧洛、蘇六朋、蘇長春、費丹旭、任熊、任頤等。上官周是清代著名民間畫家,福建長汀人,開“閩派”先河。人物畫筆法瀟灑,獨樹一幟。清廷很賞識上官周的人物畫,曾下旨讓上官周與當時著名的畫家王石谷,王原祁合繪《康熙南巡圖》12卷。畫中所繪人物近萬個,個個栩栩如生,神態逼真。其傳世之作為79歲完成的《晚笑堂畫傳》,精心刻畫一百二十位歷史人物繡像,對后世有一定影響。如章回小說《繡像大明英烈傳》中的繡像,就是從《畫像》“明太祖功臣”中選取的;《芥子園畫譜》中人物,也是仿摹《畫傳》而成。魯迅十分推崇上官周,曾購買《畫傳》寄贈木刻家亞歷舍夫。日本《支那繪畫史》中,有專文認述《畫傳》的價值與影響,并將《畫傳》影印發行。“揚州八怪”之一的黃慎,初隨上官周學畫,畫多歷史人物、佛道、樵夫漁父,早年工細,學上官周,后參以懷素草書筆法,所作人物用筆粗獷,頓挫轉折,縱橫排奡,氣象雄偉。其代表作有《十二司月花神圖》、《商山四皓圖》、《祝壽圖》、《伏生授經圖》、《醉眠圖》等。
道光以后,中國淪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在政治、經濟、文化方面都發生巨大變化,一些志士仁人為救亡圖存,革新呼聲日高,這在繪畫上也有表現。光緒年間聚集在上海的一些畫家趙之謙,“四任”(任熊、任薰、任伯年、任予)、吳昌碩等形成“海派”,他們繼承明代陳淳、徐渭、陳洪綬、清代朱耷、石濤、揚州八怪的叛逆精神和創新意識,反對有清以來墨守成規的摹古派,適應新興市民階層需要,繪畫在題材內容、風格技巧方面都形成了新的風尚。這在人物畫上亦有表現。“海派”的開山人物趙之謙擅長寫意花鳥,但也偶作人物,光緒九年(1883)端陽,他畫了一幅扇面《鐘馗》。畫上鐘馗用紙扇遮面,腳蹬高蹺,旁有群鬼,自題了一首《滿江紅》,詞曰:“什么東西?是紙扇。遮將面孔,可憐見,滿腔惻隱,周身懵懂。黑地昏天翻舊譜,朝更暮改裝冤桶。大老官,不費半文錢,憑挪動。仗師父,方填空;賴兄弟,且增重。打燈籠,本有外甥承奉。細作神通軍帳坐,嘍羅鬼溷天門洞。湊眼前,節物寫端陽,題詞總。”以鬼喻人,借鬼諷世,憤世而嫉俗。任熊則以人物著稱,宗陳洪綬,精于肖像畫,畫法清新活潑。其《人物山水冊》中《范蠡泛舟》、《桃根打漿》諸圖,構圖不落常套,人物與山水結合。在代表作《姚燮詩意圖》中有一幅《盲歌圖》,描繪鄉村瓜棚下,數個盲人在彈琴、擊鼓、謳歌,村人則聚精會神觀賞,饒有風趣。張鳴珂說他“工畫人物,衣褶如銀鉤鐵畫,直入陳章侯(陳洪綬)之室,而獨開生面也。一時走幣相乞,得其寸縑尺幅,無不珍如拱璧”(《寒松閣談藝錄》)。任頤(伯年)在任熊、任薰指教下人物畫更集其大成。任頤的人物畫,為適應近代都市觀眾的欣賞愛好,選取了不少長期為群眾所熟悉的歷史人物故事,如《蘇武牧羊》、《女媧煉石》、《關河在望》、《關河一望蕭索》、《樹蔭觀刀》、《群仙祝壽》、《八仙》、《鐘馗》等。人物形象鮮明突出,他畫的鐘馗有的風流瀟灑,有的嫉惡如仇;或按劍仰視或執扇窺測,從不同方面出色的塑造乘性正直而落拓不遇的形象。《斬狐圖》更畫出鐘馗舉劍砍殺變化成美女的妖狐,朱紅色的鐘馗和墨色的妖狐形成鮮明的對比效果。值得注意的是一些為他反復描繪并富有作者時代感懷的題材,如《關河在望》、《關河一望蕭索》等表現對國土家鄉深厚愛戀之情,蕭瑟的景色和人物的內心刻劃相襯映頗為動人。《蘇武牧羊》以凝重端莊的筆致刻劃堅守民族氣節的英雄人物,流露了他對國家命運的關懷,《雪里送炭》透露了對世情的感觸,他在光緒十四年(1888)曾為上海豫園點春堂繪《樹蔭觀刀圖》,表現神色激昂的二壯士在柳蔭下觀看短劍。點春堂是上海小刀會起義軍首領之一陳阿林的指揮部所在地,任氏作此圖也許有反帝反封建之意。但任伯年生于民間,他沒有多少機會博覽傳統的優秀繪畫作品,文化修養不高,又因賣畫,有的作品適應顧主需要,內容不免格調不高,筆墨功力不夠,有時出現釘頭鼠尾筆痕。其作品柔美、華麗有余,而沉著、雄渾不足。
四、清代畫論
清代繪畫,無論是理論著述還是資料編纂都較為發達。據中華書局1959年出版的《中國叢書綜錄》和余紹宋的《書畫書錄題解》,這類著述類編有350多種。但絕大多數是摘編成說,有一得之見或創新者僅有二、三十種,這也與清代畫壇的摹古主潮相埒。其代表性論著有《畫語錄》、《畫訣》、《西廬畫跋》、《南田畫跋》、《小山畫譜》、《冬心題記》、《板橋題畫》、《指頭畫說》、《二十四畫品》、《芥舟學畫編》、《山靜居論畫》、《松壺畫憶》、《溪山臥游錄》、《南宗訣秘》、《畫筌》、《小蓬萊閣畫鑒》、《桐陰論畫》、《寫真秘訣》、《寫竹雜記》等。這些畫論,著重論述元、明畫家的創作經驗。尤其是董其昌的畫學思想,清代中葉以前的不少畫論和畫跋,幾乎是董說的注腳。如沈宗騫的《芥舟學畫編》,他的山水論中“宗派”一節,就是根據董其昌“南北”二宗之說。在諸畫論中,石濤《畫語錄》是一部歷史上較有價值之作。說是“語錄”,并非是點點滴滴記錄他對繪畫藝術的看法或創作經驗,而是有著較完整的理論體系。畫論中,他始終強調繪畫必須師法自然和富有創新精神。他提出“搜盡奇峰打草稿”,最厭惡那種“泥古不化”的陳腐思想。這在“了法”、“變化”、“山川”、“兼學”、“資任”諸章中多有論述。在“四王”和惲格、吳歷等人的著作和題跋中,也總結了不少前人和自己的創作經驗,如王時敏在《西廬畫跋》認為“畫不在形似。有筆妙而墨不妙者,有墨妙而筆不妙者。能得此中三昧,方是作家”,“繪畫必功參造化,思接混茫,乃能垂千秋而開后學”;惲格在《南田畫跋》提出繪畫以“高逸”為最高境界,云,認為“郭恕先遠山數峰,勝小李將軍寸馬豆人千萬”,“吳道子斗日之力,勝李思訓百日之功”,“古人用心在無筆墨處,今人用心在有筆墨處”等,皆成為婁派、常州派的不二法門。此外,方薰的《山靜居論畫》、笪重光的《畫筌》、沈宗騫的《芥舟學畫編》、秦祖永的《桐陰論畫》等,都能立一家之言,對傳統繪畫,抒一得之見。
清代畫論,講究筆墨技法者較多,主要講述畫法的有王概的《芥子園畫傳》和后續的3集所附的《畫學淺說》等;專論山水、梅蘭竹菊、草蟲花鳥、人物各科的畫法的,有丁皋的《寫真秘訣》,專談肖像技法;鄒一桂《小山畫譜》,為最早的花卉畫法專著;高秉《指頭畫說》,專論指頭畫;蔣松《寫竹雜記》論述畫竹。總的來說。清代畫論,論畫法的多,論畫理的少;總結前人經驗者多,有獨特見解者少。
清代繪畫史方面著述,數量也超過以往的任何朝代。既有通史、斷代史,也有專史、地方史;既有按時代排列的畫家傳記,也有按姓氏序列、類似人名辭典的畫家傳。
斷代畫史方面,為明代畫家作傳的有姜紹書《無聲詩史》、徐沁《明畫錄》等。專為清代畫家作傳的有張庚《國朝畫征錄》,收錄清初至乾隆中葉畫家450余人;馮金伯《國朝畫識》和《墨香居畫識》,收錄清初至嘉慶時畫家1800余人;蔣寶齡《墨林今話》,接《墨香居畫識》收錄乾、嘉、道、咸四朝畫家1286人;張鳴珂《寒松閣談藝瑣錄》,又續《墨林今話》收錄咸、同、光三朝畫家330多人,為清代斷代史的終篇。按地域論述的有魚翼《海虞畫苑略》和邵松年《虞山畫志補編》,專錄常熟地區歷代畫家;汪鋆《揚州畫苑錄》,專記揚州地區清代畫家;程庭鷺《練山畫征錄》,專輯上海嘉定地區畫家;陶元藻《越畫見聞》,專采紹興地區歷代畫家;周亮工《讀畫錄》,載明末清初作者得與交游的畫家。還有按類著述的,如胡敬《國朝院畫錄》,專記清代宮廷畫家;湯漱玉《玉臺畫史》,專輯歷代婦女畫家;李放《八旗畫錄》,專輯滿族畫家;童翼駒《墨梅人名錄》,專述歷代畫梅名家。按畫家姓氏筆畫序列的畫傳,以彭蘊璨的《畫史匯傳》最著名,亦開創了畫家人名辭典之先例。
資料編纂方面書籍也十分豐富。以乾、嘉年間奉敕編纂的《秘殿珠林》、《石渠寶笈》正、續三編最為著名,幾乎將內府收藏輯錄無遺。《秘殿珠林》系宗教題材之書畫著錄,《石渠寶笈》為非宗教題材書畫著錄,為后世保存下極為豐富詳細的文獻資料,對于研究畫史,考證法書名畫流傳,作鑒定之參考,均有重要價值。但在真偽鑒定方面,由于對皇帝旨意不敢有違,以致鑒定品評意見多有可議,亦有其他疏誤之處。私人收藏、鑒賞家所編撰著錄之書也很普遍,著名的有安岐《墨緣匯觀》、高士奇《江村銷夏錄》、孫承澤《庚子銷夏記》、顧復《平生壯觀》、吳升《大觀錄》等。同時也出現了綜合性的叢輯,《佩文齋書畫譜》是最重要的宏篇巨著,共100卷,引用書籍1844種,資料完備,體例精密,為書畫史論集大成之作。卞永譽的《式古堂書畫匯考》,亦集歷代著錄書之大成。清代許多繪畫論著與書法論著合一,同時還出現了一些編纂者還根椐自己的筆記整理成著作。如阮元《石渠隨筆》、胡敬《西清札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