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俞樾
字號:字蔭甫,號曲園
生卒:1821年12月25日~1907年2月5日
時代:晚清
籍貫:浙江德清
簡評:經學家、教育家
二、學術成就與評價
(一)、醉心樸學,梯梁后人
俞樾的學術研究成果主要體現在對群經、諸子的校勘、訓詁和對古漢語“文例”的歸納、總結方面。《群經平議》、《諸子平議》和《古書疑義舉例》是影響最大的三部代表作。
在這三部著作中,《群經平議》和《諸子平議》的價值主要體現在校勘方面。楊向奎先生云:“《群經平議》之長處,實在于校,而不在于詁……《諸子平議》亦以校勘出碩果”“其校勘古籍之功,實不可沒。”
如果說兩“平議”僅是在前人的體例和方法的基礎上繼長增高而已的話,《古書疑義舉例》則可謂開創之作。在該書中,俞樾根據前人和自己的研究經驗,運用文字學、音韻學和校勘學知識,總結了許多古人說話和寫文章時遣詞造句的規律,歸納出后人因為誤讀古書而妄加改寫,或在傳抄過程中發生錯亂、衍誤以致失真的實例88條。這項工作前人并非毫無涉及。漢人注經時,便已發現了經籍中一些比較特殊的表達方式,如鄭玄已發現“參互見義”之例(參看《禮記》中的《文王世子》、《雜記上》等篇)。其后,孔穎達又指出了“變文協韻”、“兩字同義而重言”等例(參看《詩?鄘風?柏舟》正義,《左傳》“僖二十二年”正義、“昭六年”正義等)。清代顧炎武《日知錄》、錢大昕《十駕齋養心錄》、梁玉繩《瞥記》等都有零星記述。俞樾此書突破了尋常的文字訓詁框架,首次系統總結古書辭句之構造,將文字訓詁引申到古文文法及修辭學的領域之中。這對于中國古代文獻的研究來說,稱得上是一項了不起的貢獻。在其成書后的六七十年中,該書的影響力依然持久不衰。
此外,俞樾以浙江書局總纂的身份,指導刊刻的《二十五史》和《二十二子》,對晚清學術的發展亦有較大的影響。這些書的刊刻、發行固然不是俞樾一人之功,然俞樾在其中無疑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需要指出的是,俞樾原本打算編刻《皇清經續解》,這項工作雖因曾國藩去世而未能施行,然其梯梁后學之心,則亦可見一斑。如果我們不是單純抽象地去以俞樾的這幾部書去評價他,而是把他還原到當時特定的時代加以綜合評判,我們也就不會為當時的人們把他和李鴻章相提并論,甚且把他看作“山中宰相”而感到奇怪了。
(二)、兼容并包之精神、實證研究之方法
俞樾長期從事群經、諸子等領域的研究,取得了重要的學術成果,是漢學在晚清得以出現恢復性發展局面的一位關鍵人物。
俞樾治漢學以高郵王氏父子為宗,大體上延續戴、段、二王的皖派學術傳統,但比較起來,二者又有些差別。戴震治學極為嚴謹,他強調治經要“傳其信,不傳其疑,疑則闕”,凡未至“十分之見”者,皆不著于書,以免“徒增一惑以滋識者之辨”,戴震后學基本上繼承這一傳統。俞樾的幾部代表作雖然還算嚴謹,但按照這一標準來觀照,他在群經的校勘訓詁方面確實仍有一定的距離。這一結果與他的治學指導思想有著密切關系。俞樾治學存在一種突出的求新求異的傾向,強調每遇一題,“必有自得之見”。他既追求新異,在嚴謹程度上則并不以“十分之見”自限。他說:“學問無窮,蓋棺乃定,必欲毫發無憾,誠恐畢生無此一日。”因此,他說經持一種“以疑存疑”的態度,雖不至“出于空言以定其論”,然“擇于眾說以裁其優”、“據孤證以信其通”的情況則間或有之,只是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對這種疑似之見都實事求是地加以注明而已。
他的這種治學思想與戴震比較起來,應該說各有千秋。因為無論作者如何嚴謹,總要受其主觀的學識修養和思想立場的局限,自以為有“十分之見”的結論未必就絕對正確,而“疑則闕”則往往容易使一些珍貴的材料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化為烏有,后世學者因此便失去對同一問題加以重新研究的機會和條件。“以疑存疑”則雖可能“徒增一惑以滋識者之辨”,但也因此給后學者留下更廣的研究空間和更多的研究思路。
以疑存疑,兼容并包
俞樾以這種思想指導經學研究,人們自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然而,俞樾并不是單純的著作家,同時也是一位以“守先待后”的文化使命自任的教育家。正如俞樾從事于經學研究有著求新求異的傾向一樣,他在人才的培養方面,亦將求異思維的培養作為突出的目標,力求“兼容并包”。俞樾作為晚清有重要影響的東南大儒,他在學術研究和教學過程中所表現的求新求異傾向,兼容并包、崇尚實證的精神,直接影響了江浙一帶的一大批學人乃至整個地區的學術風氣。從俞樾的門生中,我們不難發現這種影響的成果。在晚清各種學術流派的代表性人物中,都有一些出自俞樾門下。理學陣營的朱一新,今文經學陣營的崔適,古文經學的章太炎、黃以周,文學方面的王詒壽、施補華,以經世為職志的江標、湯壽潛、陸潤庠、宋恕等,是其較為顯著者。這些人各適其性、獨立發展,都在自己的領域中取得了重要成就。這也正是俞樾兼容并包的有力證明。
實證精神,“科學”研究
與此同時,俞樾又將漢學中所包含的實證精神發揚于學術研究的諸多領域。他曾以漢學之方法,援引經史至數百言,詳考“章郎”名稱的異同、形狀、習性等(參看《春在堂隨筆》卷八)。他又詳考“瓊花”與“聚八珍”之異同,專作《瓊英小錄》一卷。他的這些研究已可歸入生物學范疇。然俞樾并不限于紙上的考證,他還偶爾進行過一些簡單的科學試驗。比如,當時蘇州有個叫石湖的地方,每到八月中秋夜晚,月亮便在水中幻化出四五個月亮,形成一串,當地人稱“石湖串月”。每到中秋,蘇州人都成群地去觀看,嘆為奇跡。為了解開這個謎,俞樾用鏡子進行多次實驗,最后取得了同樣的效果,并最終認識到這是光線斜射作用的結果。對此,他頗為得意,曾作《鏡屏串月歌》多首(參看《春在堂詩編》卷十三,《春在堂隨筆》卷十)。俞樾的“科學研究”固然極為初級,但作為一個長期從事于經學、文字學研究的老人來說,確實又是難能可貴的。
紅學研究與疑古學派
特別需要指出的是,俞樾還運用實證的精神和方法,對民間的俗言俗事,特別是傳說故事和民間流傳的小說進行考證研究。《小浮梅閑話》、《小繁露》、《壺東漫錄》的內容基本屬于此類。就文學而言,俞樾可謂開民間文學研究之先河,而后世所謂的“紅學”研究,亦可溯源于俞樾。他在《小浮梅閑話》中,已對《紅樓夢》進行了粗略的研究,并據《船山詩草》記載和乾隆年間鄉會試始有五言八韻詩,論證了《紅樓夢》后四十回為高鄂所補。后世紅學研究的代表性人物之一俞平伯,正是俞樾曾孫,他對《紅樓夢》的研究在很大程度上繼承了他曾祖的精神和方法。就疑古學派而言,其代表性人物顧頡剛、錢玄同都與俞樾有非常密切的關系。顧頡剛20歲以前住在蘇州,與俞樾同處一城中,且在他14歲以前,俞樾尚健在。顧頡剛自言,那時的蘇州“是清代漢學的中心,最有接觸學的機會,引得我喜歡在這些書里瞎摸”。他又指出:“清代末年,全國的經學大師,俞樾是最有聲望的一位。”顧、錢所舉疑古之大旗,是與俞樾在這一地區培育的求新求異、重實證的學風不無關系的。
(三)、弘揚教育,門秀三千
俞樾勤勤懇懇,勉力于書院教育,對清代書院的人才培養做出了不朽的業績。先后主講于,主講于蘇州紫陽書院、杭州詁經精舍、菱湖鎮龍湖書院、上海詁經精舍、上海求志書院、德清清溪書院、長興箬溪書院,其中執掌杭州詁經精舍時間最長,從同治七年(1868)至光緒二十四年(1898),達31年之久。
俞樾勤勉著書,著述豐富,所著書除留存所主講的各大書院,供師生閱讀外,還曾將《春在堂全書》贈送福建九峰書院和四川尊經書院等,以求佳惠學子。俞樾的書院教育生涯碩果累累,培育門秀三千,天下景仰。弟子中有成就者不勝枚舉,有章炳麟、黃以周、戴望、崔適等學術大家,也有吳昌碩等名留后世的藝術大師。難能可貴的是,俞樾教學授徒,不分國籍,不分男女。浙江慈溪女子張貞竹,聰穎伶俐,少有才名,喜歡讀書學習,俞樾不受“女子無才便是德”陳腐觀念的束縛,毅然將其收為女弟子。俞樾的學術聲望遠傳日本,光緒十年(1884),日本政府派井上陳政(字子德)等一批留學生專程到詁經精舍學習漢學,受業俞樾門下。因為這些日本留學生的紐帶關系,俞樾對日本漢學也十分關注,與日本漢學家交往比較密切,促進了漢學的中外交流。
處于晚清社會變革時期的俞樾,對書院教學制度的建設,既堅持樸學大師遵循古禮的大儒本色,難能可貴的是,他更重視實際的教學效果以及國家、時代對人才的實際需要。俞樾是一位通儒,他既是著述家,更是教育家,他雖不反對一些制度性變革,但對傳統道德還是持一種比較頑固的保守態度。全面而實事求是地把握俞樾的這些特質,是對俞樾在近代學術史上的作用和地位作出恰當評判的關鍵所在。俞樾生前,便有歸安鄒嵚者,自山西貽書,痛詆俞樾,謂其文章學術誤盡蒼生。此雖為時勢所激,可算是對傳統文化的一種反動,然對俞樾,則實未有深的了解。俞樾雖對傳統道德頑固保守,然因其所倡求新求異、重實證之學風,俞門弟子大多能保守獨立之精神,因此,繼承其頑固保守傳統道德的態度及其政治立場的并不太多。相反,從政治角度看,相當多的弟子如章太炎、湯壽潛等,最終都走到了他的反面。后世學者論及晚清漢學,大多以俞樾和孫詒讓并重,然亦有不少人持揚孫抑俞之立場。張舜徽著《清儒學記》,于孫詒讓設有專章論述,而于俞樾,竟未有一字涉及。楊向奎先生作《清儒學案新編》,于俞、孫二氏,亦軒輊于其間。他把清儒分為三等,即思想大家、專科大師、章句儒。孫詒讓幸運地被排在專科大師之列,而俞樾則被置于章句儒之中。他說:“曲園先生一章句儒也。”這些評價,如果單就著述而言,亦不無道理,卻忽視了俞樾的通儒特征及其對后學的影響。因此,這種評價未免脫離俞、孫所處的時代而流于抽象。章太炎在《俞先生傳》中有句總結性的話,他說:“浙江樸學……昌自先生,賓附者,有黃以周、孫詒讓。”俞、孫、黃三人,章太炎都曾師事之,對他們都有很深的了解。章太炎此論,雖僅就樸學為言,然實為持平之論。
(參見羅雄飛《論俞樾在晚清學術史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