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歲說兔戲
杜彥鋒 繪
新年以夏歷而計恰為卯歲,卯值為兔。說一說與兔相關的戲,祈福兔歲康樂。
京劇表演中常出現“行圍射獵”的場面,如《鐵籠山》(帶“草上坡”)、《連環套》等,戲中均上“兔形兒”,隨小鑼的“扎扎臺、扎扎臺……”上場,蹦而復跳,別有異趣。《許田射鹿》三個圍場下,上“兔形兒”。漢獻帝欲觀皇叔箭法,劉備即遵旨叫起散板,唱三句,射兔,縫一句腿兒,交弓復旨。及曹操射鹿時也唱三句散板引“鹿形兒”上,跑圓場,鹿到大邊兒,射鹿,曹操縫一句,繼而大笑,程式相同。
舊時演戲尚有一“哏”,即于“兔形兒”過場之際,上兩名卒子,照例穿黃布馬褂,素綠或素藍布箭衣,一人荷槍,一人持以狐尾裹成的“鷹形兒”,以槍瞄準,做扣扳機狀,一聲堂鼓,“兔形兒”即應聲而倒,兩卒子抽出腰刀做割裂狀,此時,穿“形兒”之人探出腦袋,兩卒子說:“這不是老二嗎?你上這兒干嗎來啦?” 穿“形兒”者答道:“我上這兒聽蹭兒戲來啦”。舊時戲院組織尚未健全,蹭戲者多,臺上時常借題諷喻,同時也活躍了演出氣氛。
劇中還常有虛設之兔,只聽口述而不見“兔形兒”。《白良關·圓兆》尉遲敬德念第一夢:“率領本部家丁,郊外射獵。只見亂草之中沖出一只白兔,是某家左手持弓,右手搭箭,照定白兔射去。那白兔帶箭而逃,某家在后追趕,趕至在太行山,只見那山頂就‘咔嚓’,塌下半邊來了。”此處是說夢,故不上“兔形兒”。
《天香慶節》是一出純粹的兔戲,劇中“兔形兒”最多,玉兔下凡時,先跳“兔形兒”,再上搗霜仙子。他如“天池山”四兔及自媒自娶之赤兔,后加入戰團之黑花二兔,還有一群一群的兔子兵。此劇源于清宮秘本,始為昆曲,王瑤卿以內廷供奉之便得到此本,與熟于戲曲的墨客莊蔭棠一同將其易為皮黃。故事情節跌宕起伏,荒誕離奇,是一出喜劇色彩濃厚的愛情糾葛(或可說是“三角戀愛”)戲。劇演月神太陰星君以月中丹桂人間無種為憾,命月中玉兔(搗霜仙子)幻化女身呈瑞,玉兔思凡而遁,日神太陽星君座下之金烏(陽精大圣)也背太陽而逃,金烏羨玉兔貌美想娶其為妻,托赤兔(福陵丈人——內廷本作“中山丈人”)做媒,赤兔也沉迷于玉兔之色,乃譎金烏而自娶。金烏惱怒,遂與赤兔爭斗,后展轉入外夷,赤兔、金烏各助一國(暹羅國和緬甸國)而戰。天遣火仙宋無忌下界收伏,太陽太陰亦現身空際,最終金烏歸日,玉兔返月。1896年(清光緒二十二年)中秋,《天香慶節》以昆曲本為慈禧演于頤和園內的德和園大戲樓。穆鳳山飾金烏,金盔金甲,金面長髯,聲如洪鐘,威風凜凜。王長林飾赤兔仙,紅箭袖袍、紅扎巾,紅面無須,手持雙刀。王瑤卿飾演玉兔,著淡白衣裙,裝束古雅,婀娜窈窕,手持雙劍,嗓音清脆,曲調婉轉。1917年(民國六年)中秋,演此劇于第一舞臺。王瑤卿自飾劇中主角搗霜仙子,頭戴七星額子,簪白色兔耳,大頭上別一小“兔形兒”,身穿五彩宮衣,手持搗霜玉杵(中間把,兩頭銀錘),俊俏秀雅,行腔優美,句句鍛金,字字走珠。飾赤兔者為王長林,勾紅臉圓眼三瓣嘴,戴紅棒槌巾,簪紅色兔耳,穿紅褶子,口齒流利,腰腿靈活。飾金烏者為李連仲,勾紅臉金睛鳥嘴,戴大額子,簪雉尾翎,穿褶子開氅,手持大刀,嗓音洪亮,扮相威武。范福太飾暹羅國王,勾海青三塊瓦臉,額繪紅黃日光,掛黑滿,戴金犄角盔,穿寶藍蟒。王惠芳飾暹羅王妃,著西洋服式。周信芳飾緬甸國王,素面掛黑三。高慶奎飾宋無忌,李順亭飾太陽星君。爾后,錢金福、徐碧云、侯喜瑞、蕭長華、李壽山、張文斌及中華戲校的宋德珠、趙德鈺、王德溥等,也演過此劇,舞臺上行當齊整,每演必震動九城。
日本雙紅堂文庫藏有清內府抄本《唐明皇游月宮》,其中也有兔兒出現。第三場:四白文堂、四小兔精站門,上玉兔星君,勾白臉金眼三瓣嘴,戴白蓬頭、銀額子,雙白發鬏,白鬢發。后戴白兔形冠,翎尾,兩個長白兔耳,掛彩綢球。穿白蟒,玉帶,方靴,持云帚。唱〔粉蝶兒〕:“久守月宮,涌冰輪久守月宮。持杵臼永祝長生,倚丹桂搗靈藥香風飄送。”歸坐念定場詩:“白毛金眼細銀須,雙耳尖長聞見奇。終年搗藥依丹桂,夜傍蟾宮樂有余。”自表家門之后唱〔秋夜月〕:“皓魄光明照,長空凈萬里遙,寶鏡平分桂輪滿高。碧亮亮星斗銀河靠,此夜中秋月宮作藥。清藹藹銀鉤中現丹桂香飄。俺白玉兔得妙道,廣寒宮中樂逍遙。”
1915年,梅蘭芳創排古裝戲,第一出就是中秋應節戲《嫦娥奔月》。梅自飾嫦娥,李敬山飾兔兒爺,扎靠褶蟒,背大纛,勾金色兔兒臉。曹二庚飾兔兒奶奶,鳳冠霞帔,勾銀色兔兒臉。二者皆由丑行應工,幽默風趣,令人解頤。李壽山飾后羿,俞振庭飾吳剛,路三寶、朱桂芳、姚玉芙、王麗卿分飾四仙姑。珠聯璧合,一演而紅。
《兔爺搬家》為一出丑角插科打諢的戲,劇演兔兒爺請月宮嫦娥做媒,與兔兒奶奶結成連理。二兔歡度蜜月時正值中秋佳節,見下界百姓共賞秋月的歡樂景象,不禁觸動了凡念,遂一同私自逃出了月府。此事被伐桂的吳剛得知,急忙稟報了嫦娥,嫦娥聽說此事大為震驚,速命吳剛下界索捕,終將兔兒爺、兔兒奶奶帶回月府。劇情熱鬧詼諧,饒有童話趣味。
《三進碧游宮》、《萬仙陣》中的長耳定光仙為重要配角,其臉譜與眾不同,勾銀色兔兒臉,穿紅法衣,戴九蓮冠。早年景狐血為富連成改編《混元盒》,劇中上齊了二十八宿,房日兔由小生扮,戴督子頭、翎子,穿箭衣馬褂。
兔在劇中關系重大,除應節戲《天香慶節》等劇目外,當推昆劇《白兔記》。此劇以兔命名,可知全劇脈絡司之。見“兔形兒”在“出獵”一折,而詳細闡明,則在“回獵”。 “回獵”中,咬臍郎第一支〔錦纏道〕即唱:“望蘆葭淺草中分圍跨馬,偶有個白兔兒在面前過。我直趕到前村柳蔭之下,見一個婦女身落薄。她跣足蓬頭遭折挫,她說被兄嫂日夜沉埋,啊呀,行行淚灑,她口口聲聲只怨怨劉大。”接下來劉智遠問:“說話不明,猶如昏鐘,問你打圍的事情,說什么劉大劉小。”咬臍郎念:“爹爹請息怒,待孩兒告稟,是孩兒一箭正中此兔,那兔就帶箭而逃,孩兒緊追緊走,慢趕慢行。”劉智遠問:“趕到哪里?”咬臍郎念:“趕到徐州沛縣,沙陀村八角琉璃井邊……見一婦人跣足蓬頭在井邊汲水,孩兒就問她討取兔兒,那婦人說,我是受苦之人,哪里曉得兔兒。孩兒說,兔兒事小,那金鈚御箭乃圣上所賜之物,你把箭還了我,我這兔兒就賞了你吧。”葉盛蘭一度將此劇改為皮黃,葉盛章于劇中飾小鬼,陳盛蓀飾李三娘。據《曲海總目提要》,清朝初年,還出現過《后白兔》,即是《五龍祚》。戲演五代時王彥章興兵作亂,節度使劉智遠奉命征剿。鐵籠山前,兩軍大戰,亂軍壁壘森嚴,急不能破。劉智遠之子劉承佑——就是前面說的那位咬臍郎,在巡營時又遇白兔,誘發奇想,緊追不舍。那白兔也頗通靈性,三跑兩繞,竟把他帶上一條隱秘小路,直通王彥章的后營。于是,咬臍郎率兵突襲,一戰告捷。
《白兔記》至今仍被許多劇種搬演不衰,而《后白兔》卻沒有流傳下來。助人完孝于先,幫人全忠在后,這樣一來,白兔成了靈物,兔戲也正是為此而膾炙人口,源遠流長。
《北京晚報》2011年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