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著名家教選介(五):曾國藩家訓
曾國藩家訓
曾國藩(1811·11·26-1872·3·12),初名子城,譜名傳豫,字伯涵,號滌生;清朝湖南長沙府湘鄉白楊坪(現屬湖南省婁底市雙峰縣荷葉鎮天子坪)人,宗圣曾子七十世孫。中國近代政治家、軍事家、理學家、文學家。官至武英殿大學士、兩江總督。同治年間封一等毅勇侯,又授世襲罔替,謚文正。
曾國藩在中國近代史上風云人物,也是個頗有爭議的人物:褒之者對他稱頌不已,將他與胡林翼并稱曾、胡;與李鴻章、左宗棠、張之洞并稱“晚清四大名臣”。李鴻章是曾國藩的事業傳人,提起曾國藩,言必稱“我老師”。他評價其師說:“我老師文正,那真是大人先生。現在這些大人先生,簡直都是秕糠,我一掃而空之。”(吳永《庚子西獰記》)。中國洋務運動先驅、中國第一個留美博士、大清駐美公使容閎認為:“曾文正為中國歷史上最著名人物,同輩莫不奉為泰山北斗……文正一生之政績,實無一點污點,其正直廉潔忠誠諸德,皆足為后人模范。故其身雖逝,而名聞千古。其才大而謙,氣宏而凝,可稱完全之真君子,而為清代第一流人物。”(《西學東漸記》)近代史著名人物梁啟超稱贊曾達到了“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這個古代圣賢的最高標準,“豈惟近代,蓋有史以來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豈惟我國,抑全世界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曾文正公嘉言鈔·序》)并認為康有為的保皇黨要想取得勝利,就必須反復學習《曾文正公集》:“吾黨不欲澄清天下則已,茍有此志,則吾謂《曾文正集》,不可不日三復也”“”。(《飲冰室文集·新民說》)中共共產黨創始人陳獨秀對曾國藩薰陶出來的湖南精神欽服之至,1920年他在《歡迎湖南人的精神》一文中寫道:“湖南人氏精神是什么?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湖南人盡死!幾十年前的曾國藩、羅澤南等一班人,是何等扎硬寨、打死仗的書生!”民國學者郭斌和教授在《曾文正與中國文化》中說:“曾文正,即我國舊有教育理想與制度下所產生的最良之果之一。故能才德兼備,文武兼資。求一平均發展道德文章事功三才之成就,可與文正相比者,實不數數覯。”著名哲學家、一代宗師馮友蘭認為曾國藩平定太平天國對國家是一大貢獻:“洪秀全和太平天國所要學習而要搬到中國的是西方中世紀的神權統治,那正是西方的缺點。洪秀全如果統一了全國,那就要使中國倒退幾個世紀。曾國藩打敗太平天國,成功阻止了中國的后退,他在這一方面抵抗了帝國主義的文化侵略,這是他的一個大貢獻。”(《中國哲學史新編》第六冊)。更有趣的是,毛澤東和蔣介石這兩位國共兩黨的代表人物,互相謾罵和拼殺了一輩子,但對曾國藩,卻皆是稱贊不已:毛澤東家鄉韶山與曾國藩的家鄉湘鄉僅一山之隔,他的母親文七妹就是湘鄉人,八歲之前毛澤東一直住在外婆家,十六歲時又在湘鄉東山高小讀過半年書,并在這里通讀了光緒年間出版的《曾文正公全集》。他讀過的《曾文正公全集》,至今還保留在韶山毛澤東紀念館,每卷扉頁上都寫有毛澤東手書的“潤之”(毛澤東號)珍藏字樣。1917年,毛澤東在通讀《曾文正公全集》之后,發出“愚于近人,獨服曾文正”的感嘆。指出在嚴重的內憂外患而大多數士大夫沉湎于義理考據之時,曾國藩能獨立時代潮流,把握風云際會,并且汲取中國傳統文化的精華,在咸豐同年間,曾國藩在“借夷助剿”、夷商代運南漕、派人購買美國機器創辦江南機器局、辦理天津教案等涉外活動中的表現,皆繼承和發揚林則徐、魏源的經世致用之學,大力倡導學習西方。毛澤東的許多思想、學識甚至于方式、方法都深深地烙下了曾文正的思想烙:毛澤東的“實事求是”、“批評與自我批評”來源于曾國藩的“篤實”和自我反省等語錄;毛澤東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從內容到語言風格皆與曾國藩的《愛國歌》相近。蔣介石一生更是推崇、學習、效法曾國藩,認為曾國藩的著作是“任何政治家所必讀的”。早在任黃埔軍校校長時,蔣介石就親自編輯了《曾、胡治兵語錄白話解》,發給學員“人手一冊”,作為治軍治國之藍本。上個世紀三十年代,蔣介石在江西廬山等地舉辦“中央軍官教導團”,親自從《曾文正公全集》中輯錄出《曾國藩剿捻實錄》,分發受訓將校,尤其要求高級將領“格外用心研”。蔣介石帶兵最大的法寶就是給將士以“重賞”和“重賜”,這完全師法于曾國藩“精神+銀子”的練兵用兵手段。
國共兩黨領袖如此,兩黨的代表人物也是如此:陳毅元帥曾認真研究過曾國藩的軍事思想,并指出:“曾國藩用兵很有一套,在軍事上很值得研究。“(《黨和國家領導人論文藝》;國民政府駐蘇聯大使、著名學者蔣遷黻在其《中國近代史》一書中說:“曾國藩是我國舊文化的代表人物,甚至于理想人物……在維持滿清作為政治中心的大前提下,一方面他要革新,即接受西洋文化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他要守舊,既要恢復我們民族的固有美德。這是曾國藩對我國近代史的偉大貢獻,我們至今還佩服曾文正,就是因為他有這種偉大的眼光。”
但是對曾國藩的評價,近百年來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對曾國藩褒揚者有之,斥罵者也不乏其人。早在曾國藩鎮壓太平天國時,即有人責其殺人過多,送其綽號“曾剃頭”。到了1870年“天津教案”,不少人罵他是賣國賊,以致曾國藩也覺得對“天津教案”的處理,“內咎神明,外咎清議”,有四面楚歌之慮。辛亥革命后,一些革命黨人說他“開就地正法之先河”,是遺臭萬年的漢奸,建國后的史學界對他“鎮壓太平天國革命運動”,主張學習西方,支持洋務運動等更是一罵到底,斥為封建地主階級的衛道士、地主買辦階級的精神偶像、漢奸、賣國賊、殺人不眨眼換劊子手等等,予以全面否定。改革開放以后,學術界對曾國藩的研究逐步深入,對他的評價也相對客觀。
但即使在曾國藩的政治態度、思想主張遭到全面否定之時,他對諸弟、子侄的訓誡,他的修身、治家、為官、交友等方面的格言仍被多人器重,即使在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機械唯物論盛行時也很少被批判,至多是回避不提及而已。如梁啟超在《曾文正公嘉言鈔》中就認為曾國藩之所以取得如此成就,并非他是什么“超群絕倫之天才”只是他勤于修身、嚴于律己而已:“然而文正固非有超群絕倫之天才,在并時諸賢杰中,稱最鈍拙;其所遭值事會,亦終生在指逆之中;然乃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所成就震古鑠今而莫與京者,其一生得力在立志自拔于流俗,而困而知,而勉而行,歷百千艱阻而不挫屈,不求近效,銖積寸累,受之以虛,將之以勤,植之以剛,貞之以恒,帥之以誠,勇猛精進,堅苦卓絕”。蔣介石也最看中曾國藩的家庭教育上,他的做法同曾國藩如出一轍,給蔣經國、蔣緯國兄弟的信中,從衣食住行,作文寫字,到閱讀功課,均有詳細嚴格的要求。蔣經國在《我所受的庭訓》一文中說:“父親認為曾文正公對于子弟的訓誡,可作模范,要我們體會,并且依照家訓去實行。平常我寫信去請安,父親因為事忙,有時來不及詳細答復,就指定曾文正公家訓的第幾篇代替回信,要我細細去參閱。”過去無論是官家富戶,還是平民百姓,幾乎都把他奉為治家的典范。一部《曾文正公家書》,與朱柏廬的《治家格言》(世稱《朱子家訓》)一樣,成了中華民族傳統的家教經典。據說蔣介石的案頭,有兩樣東西是少不了的:一部是《圣經》,一部就是《曾文正公家書》。
從曾國藩后人的成就與表現來看,曾國藩的家庭教育,的確是相當成功的:
曾國藩夫婦一共生了3個兒子,長子紀弟,兩歲就夭折了,以后生的紀澤、紀鴻,均長大成人。長子曾紀澤,中國清代著名外交家,亦是中興名臣。自幼受嚴格教育,正是在父親的引導下,不但中國的詩文書畫均有造詣,對西方的數學、物理、化學及語言文學,也產生了強烈的興趣,曾寫過《幾何原本序》、《文法舉稿序》、《西學述略序》等文章,對當時傳播西方科學起過一定的作用。他還自學多國文字,通曉英文,后來成為清朝著名的外交家,做過出使英、法、德、俄4國的欽差大臣。后任駐俄公使,與俄國人力爭,終于廢棄了清朝政府吏部左侍郎崇厚與俄國簽訂的《里瓦幾亞條約》,于1881年2月24日,重新與俄國外交大臣吉爾斯在彼得堡簽訂了《中俄伊犁條約》,除收復了伊犁九城長600里,寬200里的土地外,還奪回了崇厚條約中被割去的伊犁南部長400里,寬200余里的特克斯河口南的廣大地區,廢除了沙俄在新疆一帶的許多特權,挽回了部分領土主權。這在日益腐敗的清王朝里,是惟一的一次外交勝利。
曾紀鴻比曾紀澤小9歲,同治三年(1864年)七月,他父親剛剛受封侯爵,16歲的他正好去長沙參加鄉試。當時,政治腐敗,科舉考試盛行遞條子,開后門。曾國藩怕兒子誤入歧途,在開考前的七月初七日寫信給紀鴻說:“場前不可與州縣來往,不可送條子,進身之始,務知自重。”考完發榜之前,曾國藩又怕兒子去活動,又于七月二十四日去信告誡兒子:“斷不可送條子,致騰物議。”這次鄉試,紀鴻榜上無名,以后多次應試,僅得一個“勝錄附貢生”。難得的是,紀鴻始終未送過條子,曾國藩也沒給主考官打過任何招呼。在特權盛行的封建官場,實在難能可貴。曾紀鴻后來自學成才,著有《對數評解》、《圓率考真圖解》、《粟布演草》等數學專著傳世。成為中國近代著名的數學家。可惜英年早逝,僅33歲。
曾國藩直系第四代孫共15人。依照慣例,族譜不上女孩子名字,但在曾氏族譜上,卻有曾國藩兩位四代曾孫女——寶蓀、寶菡。這15人中,除昭潤、昭揆20歲早逝、昭榕于24歲早逝外,其余12人均取得了高等學校的學歷,各有專長。寶蓀、昭檆(曾約農)還留學英國,昭權、昭桓還留學美國。曾寶蓀、曾約農是同輩中年紀最大的,同生于光緒十九年(1893年),在英國留學后,姐弟在長沙創辦“藝芳”女校。1946年春,湖南克強學院建成,曾約農受命為院長,曾寶蓀則重建“藝芳”女校。解放前夕,兩人經香港去了臺灣,曾寶蓀繼續任“國大代表”,1978年7月病故,時年86歲;曾約農任臺灣大學教授,東海大學第一任校長,1987年12月病故,時年95歲。其他兄弟姊妹,昭樺于1949年在香港乘飛機撞山身亡,年僅43歲;昭柯去了美國,1992年病故,終年74歲,昭權、昭棉、昭諫與寶菡都留在大陸,除寶菡行醫,其他都在文化教育界。曾昭權曾任湖南大學電機系主任,“文革”中被迫害致死。昭棉在湖南廣播電視廳任職,已退休;昭諫也已退休,現住在北京。
曾國藩一共有4個弟弟:老二曾國潢,老三曾國華(過繼給他叔父曾高軒為子),老四曾國荃,老五曾國葆。這4兄弟共有6個兒子,14個孫子,41個曾孫,第五、六代遍布海內外,就無法統計了。這四房的后代中,也出了不少才華卓著頗有影響的人物,這里僅介紹其中的4位:
曾國華的孫子曾廣植,1948年赴美留學深造,在美國印第安納州帕都大學攻研有機化學。1956年,他響應祖國號召欲回祖國服務,被美國移民局非法關進精神病院,折磨迫害達14個月之久,但他報效祖國的赤子之心毫不動搖,美國移民局只得宣布將他“驅逐出境”,終于在1957年7月回到他朝思暮想的祖國。回國后,他擔任中科院上海化學研究所副研究員;他領導的科研小組發明的甜味劑(無毒糖精)引起了國內外科學界的重視,此項成果已在美國應用,并獲得專利權。
曾國潢的曾孫曾昭掄,1920年公費赴美留學,入麻省理工學院攻讀化工專業,1926年畢業,獲化工學博士學位。畢業后,他不顧學校挽留,毅然回國服務,致力化工科研,先后在中大、北大任化學教授,并任化工系、化學系主任。創辦《中國化學會會志》,任總編輯達20年之久。還擔任《科學》、《化學》、《化學工程》等雜志編委,發表了許多很有價值的論文,引起了科學界的矚目。1946年再渡重洋,去美國麻省理工學院任教,1947年赴歐洲講學,1948年在香港報界工作。全國解放前夕,周恩來總理電邀他回國參加政協會議,他欣然赴會,并在新中國先后任北大教務長兼化學系主任、教育部副部長兼高教司司長、高教部副部長兼全國科聯副主席、中國科學院化學研究所長、全國高分子委員會主任等職,成績卓著,著述甚豐。不幸于1957年錯劃為“右派”,文革中于1967年12月武漢大學含冤去世。直到1981年才平反昭雪,恢復名譽。
曾國荃的玄孫女曾憲植是,很早投身革命,解放后長期在全國婦聯工作,擔任過全國婦聯的副主任等職。她曾是葉劍英元帥的夫人,與葉帥生了一個兒子,取名葉新平。那正是抗日戰爭時期,因兩人工作都很忙,兒子便交給了住在湖南老家的曾憲植的父親曾鎮渭代為撫養,同來的還有葉帥與前妻的兒子葉選平。兩兄弟都在曾家長大,上學,葉帥也曾多次來過曾家看望兒子。葉選平離開曾家較早,葉新平直到解放初,葉帥在廣州工作,曾鎮渭電告葉帥,才由葉帥接去。葉新平后來在國防部工作,“文革”時備受迫害,右手被打斷,現在左手寫字,書法亦精。
曾國荃還有一位玄孫叫曾厚熙,自幼喜愛繪畫,其父曾昭平曾讓他師從一位姓彭的國畫家,得益良多。1948年8月,他從長沙去九龍,最后定居香港。1950年,他先后在香港、澳門、新加坡、印尼等地舉辦畫展,得到港澳同胞與海外僑胞的好評。不久,他榮任華南大學藝術學院院長。后來,他與著名國畫家張大千去巴西、法國舉辦畫展,足跡涉及歐、美、亞、非、大洋洲20多個國家和地區,伊朗、約旦、法國曾書贈了榮譽狀,并被聯合國聘為文教委員。
曾家數代無一廢人,未出一個紈绔子弟,這與曾國藩的家風是分不開的。
下面的曾國藩家訓選自《曾國藩家書》、《曾國藩心述手記》、《曾國藩日記》、《曾文正公嘉言鈔·序》以及《曾文正公全集》。分為“讀書”、“修身”、“治家”、“從政”、“交友”、“戒傲、戒惰”、“自強自立”七個部分,摘編如下,并分別加以注釋和簡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