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著名家教選介(九):張之洞家書
與兒子書(力誡節儉)
【原文】
示諭吾兒知悉:來信均悉,茲再匯汝日本洋五百元,汝收到后,即復我一言,以免懸念。兒自去國至今,為時不過四月,何攜去千金,業皆散盡?是甚可怪!汝此去,為求學也。求學宜先刻苦,又不必交友酬應,即稍事闊綽,不必與寒酸子弟相等,然千金之資,亦足用一年而有余,何四月未滿,即己告罄(1),汝果用在何處乎?為父非吝此區區,汝茍在理應用者,雖每日百金,力亦足以供汝(2),特汝不應若是耳。求學之時,即若是其奢華無度,到學成問世將何以繼?況汝如此浪費,必非飲食之豪,起居之闊,必另有所銷耗。一方之所銷耗,則于學業一途,必有所棄,否則用功尚不逮,何有多大光陰,供汝浪費?故為父于此,即可斷汝決非真肯用功者,否則必不若是也。且汝亦嘗讀《孟子》乎?大有為者,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困心衡慮之后,而始能作(3)。吾兒恃有汝父庇蔭,固不需此,然亦當稍知稼稿之艱難,盡其求學之本分。非然者,即學成歸國,亦必無一事能為,民情不知,世事不曉。晉帝之“何不食肉糜”(4),其病即在此也。況汝軍人也,軍人應較常人吃苦尤甚,所以備戮力王家之用(5),今汝若此,豈軍人之所應為?余今而后恐無望于汝矣!余固未嘗一日履日本者也,即后日得有機會東渡,亦必不能知其民間狀況。非不欲知也,身份所在,欲知之而不得。然聞人言,一學生之在東者,每月有三十金,即足維持。即飲食起居稍順適者,每月亦無過五十金。今汝倍之可也,亦何至千金之貲,不及四月而消亡殆盡,是必所用者,有不盡可告人之處。用錢事小,而因之怠棄學業,損耗精力,虛度光陰,則固甚大也。余前曾致函戒汝,須努力用功。言猶在耳,何竟忘之?雖然成事不說,來者可追(6),而今而后,速收妝邪心,努力求學,非遇星期,不必出校;即星期出校,亦不得擅宿在外,庶幾開支可省,不必節儉而自節儉,學業不荒,不欲努力而自努力,光陰可貴。求學不易,兒究非十五六之青年,(7)此中甘苦,應自知之,毋負老人訓也。兒近日身體如何?宜時時留意。父身體甚佳,家中大小,亦皆安康,汝勿念。
父濤白。八月初九日。
【注釋】
(1)告罄(qìng):財物用盡?!绑馈北玖x為器中空,引申為“盡”。
(2)汝茍在理應用者,雖每日百金,力亦足以供汝:假如你把錢財用在正當的地方,即使每天用掉百兩紋銀,我的財力也足以供給你。
(3)《孟子》乎?大有為者,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困心衡慮之后,而始能作:《孟子》這段原話是:“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保ā睹献印じ孀酉隆罚┮馑际钦f:上天將要降落重大責任在這樣的人身上,一定要道先使他的內心痛苦,使他的筋骨勞累,使他經受饑餓,以致肌膚消瘦,使他受貧困之苦,使他做的事顛倒錯亂,總不如意,通過那些來使他的內心警覺,使他的性格堅定,增加他不具備的才能?!袄暮鈶]之后,而始能作”兩句是張之洞的話,意思是:一個人只有經過內心痛苦的長期思考后,然后才能有所作為。衡慮:長時間的考慮。
(4)晉帝之“何不食肉糜”:晉帝是指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白癡皇帝是西晉惠帝司馬衷。晉武帝司馬炎的嫡次子。有次他出外聽到青蛙叫聲,便傻乎乎地問侍從:“為官乎?為私乎?”(這些青蛙是公家所有是私人所有的)侍從聽了哭笑不得,無法回答,只得敷衍道:“在官田為官,在私田為私”。 此人不知民生艱難的典型名言就是“何不食肉糜”。有一次,全國鬧饑荒,老百姓沒飯吃,餓死無數。這個白癡皇帝聽了大臣匯報后,感到很奇怪,竟問待臣說:“老百姓不吃肉粥?”王公大臣們知道惠帝是個白癡后,便都心懷不軌,最后終于爆發了骨肉殘殺的“八王之亂”、“五胡”入侵,天下擾攘,生靈涂炭。惠帝本人在糊糊涂涂做了17年皇帝后,也受盡磨難,被人下毒而死。不久,西晉滅亡。
(5)戮力:全力以赴。
(6)成事不說,來者可追:過去之事就不提了,但今后要補救,不能再這樣。成事:同“陳事”,已過去之事。
(7)兒究非十五六之青年:按上兩封《與兒子書》計算,張仁蠡此時已三十四歲。
【簡評】
這封給次子張仁蠡的信,當在前兩封信之后。第一封《與兒子書(訓誡用功)》落款時間是五月十九日,信中提到兒子離家已經半月。此信落款為八月初九日,相距時間為三個多月,這與信中說“兒自去國至今,為時不過四月”時間上吻合。
宋代名臣司馬光有封訓誡兒子司馬康要節儉的很有名的家書,叫《訓儉示康》。信中有許多名言,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儉則寡欲:君子寡欲,則不役于物,可以直道而行﹔小人寡欲,則能謹身節用,遠罪豐家。侈則多欲:君子多欲則貪慕富貴,枉道速禍;小人多欲則多求妄用,敗家喪身。故曰:侈,惡之大也?!睆堉赐瑯訛橐淮迹敵黄?,自然明白節儉的重要性。信中說:“汝果用在何處乎?為父非吝此區區,汝茍在理應用者,雖每日百金,力亦足以供汝”。之所以要在日求學的兒子節儉,是因為奢華對求學不利:“若是其奢華無度,到學成問世將何以繼”?是浪費時間,葬送青春:‘一方之所銷耗,則于學業一途,必有所棄,否則用功尚不逮,何有多大光陰,供汝浪費?”現在那些送到國外留學的官二代和富二代,別墅、跑車,愛馬仕名包,波士、喬治·阿曼尼西服,江詩丹頓手表,飲食起居一擲千金,自以為為父是身居要職或富可敵國,“雖每日百金,力亦足以供汝”
豈不知是荒了學業也壞了秉性。真應該好好讀一讀張之洞這篇《與兒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