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 明代文言小說
第一節 概述
明代是中國通俗小說大獲發展、繁榮興旺的時期,呈現出一種上昇的趨勢。相形之下,文言小說的創作則大為遜色,繼續著宋元以來的衰落。志怪小說效仿魏晉六朝作品,粗陳梗概,殊乏文采,為文人消遣娛筆之物。軼事小說也停留在《世說新語》的層次,除了反映明代文人生活的作品有一定的認識價值之外,再無多少新創。雜事小說也與談掌故、作考辨、發雜感的筆記混于一體,無從分辨。比較而言,只有傳奇創作還頗有些實績。
明代初年,傳奇小說在經歷了南宋和元代的長期沉寂之后,又出現轉機。唐人的《長恨歌傳》、《東城老父傳》、《鶯鶯傳》等優秀傳奇作品得《太平廣記》而流傳下來。洪武年間,以文學而名于世的錢塘人瞿佑受唐傳奇文的影響,摹仿其風格而作新篇《剪燈新話》,以其新奇艷異之事和藻繪淫靡的文筆,使時人耳目為這一新,人們喜聞樂道,驚為奇絕。流傳不久,仿效者即紛紛而起,李楨的《剪燈馀話》、陶輔的《花影集》都是盛極一時的傳奇小說集。他們追摹唐人傳奇的風格,為使文章更有文采,多用詩詞駢語來堆砌成篇,賣弄才華。其中少數作品還可一讀,大多數則流于驚奇炫才,無復小說之意味。不久,由于朝庭以“恐異端邪說日新月盛,惑亂人心”為由而明令禁止,明初的傳奇熱潮便驟然冷卻了。
到了明代中期,隨著社會思潮的活躍和市民文化的興起,傳奇小說的創作也同其它文學一起,又一次復興。從事傳奇創作的文人越來越多,“蓋傳奇風韻,明末實彌滿天下,到易代不改。”當時的市民不但愛讀《三國演義》、《水滸傳》等通俗小說,對這些較淺俗的文言寫作的傳奇也表現出很大的興趣。書商們為謀利計,往往從《太平廣記》中摘抄出唐人的傳奇小說,與詩人創作及其他作品一起編成多種叢書出版,如《艷異編》、《續艷異編》、《廣艷異編》、《古今說海》、《燕居筆記》、《國色天香》等,盡管真偽莫辨,但仍然大受歡迎。許多富于才情的文人也創作了不少優秀的傳奇文和傳奇專集,以邵景瞻和宋懋澄為代表。乃至于一些對小說素無興趣的文人也紛紛以傳奇筆法作傳記文,公然置于文集之中,而毫無不妥之感。這在以前都是不可想像的事。但是,由于擬話本小說的繁興,使得傳奇文的影響受到了沖擊,互相之間的交流,往往使傳奇文成為擬話本小說的素材,這也使得傳奇文的價值沒有得到應有的認識和重視。但是,無論如何,明代的傳奇創作還是有成績的。
第二節 明代傳奇小說
一、明初傳奇
明代第一部、也是最負盛名的傳奇小說集是《剪燈新話》。作者瞿佑(一三四一~一四二七),字宗吉,號存齊,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少而有才,詩詞俱佳,受到名士楊維楨的稱譽。洪武年間,以薦歷任仁和、臨安、宜陽訓導,昇周府右長史。永樂間,以詩得罪,謫戍保安,洪熙年間赦還。年七十八而卒。清初錢謙益稱他“風情麗逸,著《剪燈新話》及《樂府歌詞》,多偎紅倚翠之語,為時傳誦。”
《剪燈新話》作于洪武年間,四卷,共二十篇,都是煙粉、靈怪一類故事。所以瞿佑自謙以“涉于語怪,近于誨淫”,明人都穆也稱“多作鬼怪淫褻之事”。的確,在題材上瞿佑并無多少創新,如志怪一類的《三山福地志》談因果報應,《富貴發跡司志》宣揚人生“定數”等,都是老話。有些故事也顯然有本,如《申陽洞記》寫妖猴攝去美女,當由唐傳奇《補江總白猿傳》演化而來;《天臺訪隱錄》寫徐逸上天臺山采藥、入世外桃園,顯然是在學《桃花源記》。對后人影響較大,倒是所謂“誨淫”、“淫褻”一類的以婚姻愛情為題材的故事。較著名的有《金鳳釵傳》,寫崔生與愛人興娘之幽魂私為夫妻,贊美了生死不渝的愛情;《綠衣人傳》寫人鬼相戀,頗有情致;《翠翠傳》寫金定與妻子翠翠在戰亂中的不幸遭遇,感人至深。看得出來,作者在藝術上有意摹仿唐人傳奇,情節委婉曲折,描寫也比較細膩,“文題意境,并撫唐人,而文筆殊冗弱不相副。”“其敘事明凈有馀,藻繪不足,亦無唐人之風華。”此書還有一病,即故事中所記唱答的詩詞動輒盈篇,而內容空洞,很不足取。這固然是瞿佑炫耀詩才,但唐宋以來作傳奇者也確有此風,至明則愈演愈烈,成為明代傳奇的一個通病。
盡管如此,由于明時久已不見此文體出現,引起時人的驚喜,也是理所當然。所以與瞿佑同時的凌云翰盛譽《剪燈新話》“造意之奇,措詞之妙,粲然自成一家言。”它影響很大,李昌祺的《剪燈馀話》就是摹仿《剪燈新話》而作的。
李昌祺(一三七六~一四五二),名禎,盧陵(今江西吉安)人。永樂二年(一四○四)進士,為翰林院庶吉士,預修《永樂大典》。后昇任禮部主客郎中,遷廣西左布政使。晚年辭官家居。李昌祺為人剛嚴方直,居官有政聲,學問賅博,富于才情。《剪燈馀話》作于永樂年間,五卷,二十一篇,題材和寫法全仿《剪燈新話》,而篇幅更長。其中作的較好的作品,也是煙粉一類的愛情故事,如《鳳尾草記》、《瓊奴傳》、《秋千會記》等。篇幅最長的是《賈云華還魂記》,占了整整一卷,寫魏鵬與賈云華的戀愛故事,鋪陳委曲,描繪細膩,雖然在情節上不脫元稹《鶯鶯傳》之窠臼,但確已達到明人傳奇的最高水平了。李昌祺工詩,并善集句,為明代一作手。為炫耀詩才,他在小說中羅列詩詞比瞿佑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月夜彈琴記》一篇錄入集唐宋句的七言達三十首,幾乎談不上是小說了。
仿《剪燈新話》之作到萬歷時仍不間斷,《覓燈因話》就是較有名的一部。作者邵景詹,號自好子,始末不詳。他在《覓燈因話小引》中,借“客”之口說:“是編可續《新話》矣。”《覓燈因話》二卷,八篇,記有遺聞瑣事,與《剪燈新話》、《剪燈馀話》之著重鬼神怪異有所不同。如《桂遷夢感錄》記桂遷忘恩負義,夜夢化為犬,醒后悔過事。楊瑀《山居新話》載其事,當為實錄。另外,瞿佑、李昌祺等似乎樂于矜才炫怪,而邵景詹則意在勸戒,旨趣自有不同。其篇幅較短,文字樸實無華,順暢自然,而無堆砌詩詞之病,此其一得;但卻也因之而更少傳奇味道,這與瞿佑等所追蹤的唐人傳奇相距就更遠了,此又是一失。
《剪燈新話》等書雖然題材陳舊,文筆也較前人冗弱,藝術價值并不高,但其承上啟下之功卻不可因之而抹殺。它重振傳奇一體,并在題材和寫法上,兼取志怪與傳奇的因素而融和之,已開《聊齋志異》“用傳奇法,而以志怪”之先河,為文言小說達到高峰構筑了階梯,這是應該予以肯定的。
《剪燈新話》等傳奇小說在明清兩代的巨大影響,還應歸功于通俗小說和戲曲的創作。瞿佑的《金鳳釵傅》被凌濛初改編為話本小說《大姐游魂完宿愿,小妹病起續前緣》,沈璟據此作傳奇《墜釵記》。李昌祺的《田洙遇薛濤聯句記》被凌濛初改編成《同窗友認假作真,女秀才移花接木》的入話;邵景詹的《桂遷夢感錄》被馮夢龍改寫成《桂員外途窮懺悔》。如此例子甚多,恕不贅舉。
二、明中后期傳奇
明中期以后,隨著思想文化領域的日漸活躍,和對前代優秀小說的新發現與再認識,傳奇文又一次為人所稱道,不少文人都從事傳奇創作,其中成就最高的,當數宋懋澄。
宋懋澄,字幼清,號稚源,別號九籥生,華亭(今上海市)人。萬歷壬子(一六一二)舉人。早年曾習兵法,三十歲以后折節學文,詩文都有名于世。著有《九籥集》和《九籥續集》等,其中就收錄了宋懋澄的小說作品。他最著名的傳奇文是《負情儂傳》、《珍珠衫記》等。
《負情儂傳》講的是著名的杜十娘故事,馮夢龍據以改編成擬話本《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收入其《警世通言》卷三十二。娼女杜十娘與李生相愛,一心脫籍從良,卻被李生轉賣。杜十娘悲憤交加,投河自盡。這是明萬歷年間盛傳一時的社會新聞。《負情儂傅》篇末有:“宋幼清曰:余于庚子秋聞其于友人,歲暮多暇,援筆敘事。”那正是萬歷二十八年(一六○○),至后八年寫成此傳。宋懋澄對杜十娘哀其不幸,嘆其剛烈:“噫!若女郎,亦何愧子政所稱烈女哉!”把一個妓女比作正史中的烈女,提到如此高的地位,是極不易的事。這篇傳奇文情節委婉曲折,描寫細膩入微,并注意寓情于景,相為襯托,文筆也清麗典雅,頗有唐人之風,而無明代傳奇任意推砌詩詞之病,堪稱明傳奇中的杰作。但是,傳奇文的價值和影響被馮夢龍的更加成功、更為大眾化的擬話本所掩蓋,殊不知馮夢龍的成功正是站在宋懋澄的肩頭上而取得的。
同樣例子還有一個,即宋懋澄作的《珍珠衫記》,它也被馮夢龍改編成《蔣興哥重會珍珠衫》,收入《古今小說》卷一,成為馮夢龍的又一代表作。當然,《珍珠衫記》遠不如《負情儂傳》寫得有情致。它描述男女主人公的婚姻的因果報應,不重藻繪,而重敘述的層次,款款寫來,從容不迫。它的價值在于反映市民生活及其精神面貌,重情誼而輕貞節,突破了傳統的道德觀念,用市民的新的價值觀來看待男女之事。
這兩篇著名的作品在當時和后來都極有影響,改編成戲劇作品的很多。杜十娘故事有郭彥深的《百寶箱》傳奇,夏秉衡的《八寶箱》,梅窗主人的《百寶箱》。珍珠衫故事有袁于令的《珍珠衫記》、柳氏的《珍珠衫》、閒閒子的《遠帆樓》、葉憲祖的《合香衫》等。
明中后期還有不少文人從事傳奇創作,如嘉興人釣鴛湖客的《鴛湖志馀雪窗談異》,吳縣人蔡羽的《遼陽海神傳》、胡汝嘉的《韋十一娘傳》、丘瓊山的《鍾情麗集》、盧梅湖《懷春雅集》等等,形成了明代傳奇創作的又一個熱潮。(8.5.)
三、明中后期傳奇集
明代中后期的傳奇總集,首推《艷異編》。《艷異編》明刊本為四十一卷,題“王世貞編”、“湯顯祖評”。卷首有湯顯祖序,提到“戊午天孫渡河后三日”,據此可推知該書當刊于萬歷四十六年(一六一八)。這是一部在《太平廣記》影響下編就的說部總集,分十七門,有星、神、水神、幽期、義俠、幻術、妓女、鬼等,分類瑣碎無序。全書錄《太平廣記》舊文達十分之七;其它收錄的有宋代廉布的《清尊錄》、洪邁的《夷堅志》、元朝夏伯和的《青樓集》、明人瞿佑的《剪燈新話》等。此書之長,在于其宏富;之短,又在于其繁雜。所以,稱為王世貞、湯顯社所作所評,可能是書肆妄托;但它的影響卻是很大的。
與它同時或稍后的有《續艷異編》十九卷、《廣艷異編》三十五卷和《古艷異編》(不分卷)。《續艷異編》與《艷異編》同時刊行,編者不詳。它分二十二門,收明人小說較多。《廣艷異編》為吳大震編。大震字東宇,號長孺,自號市隱生,休寧(今安徽休寧)人。曾作傳奇《練囊記》、《龍劍記》等。它分二十五類,所收唐宋元明小說十分豐富,擬話本作者如馮夢龍、凌濛初多采其事。《古艷異編》為息庵居士編,其人不詳。書分十一部,多采自歷代史傳和稗官家言,以唐宋作品最多。
此外,當時較著名的傳奇總集還有陸楫的《古今說海》,其說淵部載傳奇文六十四篇。詹詹外史編的《情史》二十四卷,分情貞、情緣等二十四類,共八百六十一篇。還有王世貞《劍俠傳》四卷,錄《太平廣記》豪俠門及他舊所劍俠故事,較有特色。
明代中后期,為適應廣大市民的閱讀需要,還出現了不少通俗類書,一般都或多或少地收錄傳奇文。如吳敬所編的《國色天香》十卷,載傳奇十七篇;余象斗編《萬錦情林》六卷,載傳奇文二十九篇;何大掄編《燕居筆記》十卷,載傳奇文三十一篇;余公仁編《燕居筆記》(卷數不詳),載傳奇六十篇;另有《繡谷春容》、《朱翼》等,不再繁舉。這一切都體現出明代中后期傳奇文創作、出版的繁榮。
第三節 明代志怪軼事小說
一、明志怪小說
志怪小說發展到宋代,已經達到極至,元明以來,再也沒有什么新異處,開始走下坡路。與此同時,通俗小說、尤其是明中后期神魔小說的興起,使志怪小說相形見絀,更無市場,僅成為一些文人的娛筆之作。就文言小說的發展而言,它只是保護舊體而已。今僅舉其尚有特色、稍有影響的幾部,以概其馀。
《高坡異纂》,三卷,楊儀撰。楊儀字夢羽,常熟(今江蘇常熟)人。嘉靖五年(一五二六)進士及第,官至兵部郎中、山東按察副使等,后因病家居,讀書著述。家有萬卷樓,藏書極富。所著有《高坡異纂》、《螭頭密語》、《古虞文錄》等。相據《高坡異纂》卷首的楊儀自序,可知此書成于嘉靖壬辰(一五三二)仲秋。他早年不信古籍中所載的神異詭怪之事,“心竊厭之,一見即棄去”。但在正德、嘉靖年間,“兩見邑中怪事,始嘆古人記載未必皆妄”,開始改變態度。在京中任官時,交游日廣,見聞日多,楊儀便把“新舊所得,去其鄙褻凡陋荒昧難憑者”,而成是書。其著書的目的,是“著造物之難測,證古人之不誣”,所以,與六朝志怪的“明鬼神之不誣”是一脈相承的。盡管他標榜自己所記“或本于父老之真傳,或即其耳目之睹記,鑿鑿皆有依據”,但清代學者對其評價依然不高。《四庫全書總目》說“書中所記,往往誕妄”。周中孚《鄭堂讀書記》說它“無一而可信者”。其實,這正是志怪書之本色。其文筆秉承古制,不喜描摹,敘述簡略。值得讀的,倒是書中的幾篇描繪較詳的傳奇體作品,如《娟娟傳》。
《獪園雜志》,十六卷,錢希言撰。希言字簡樓,吳興(今浙江吳興)人,著有《戲瑕》、《獪園雜志》等。此書成為萬歷丑年(一六一三),分十類,如仙幻、釋異、報緣、奇鬼等。《四庫全書總目》和《鄭堂讀書記》以其記事妄誕,大加批評;周中孚甚至說它是“徒取悅于俗目”,“明末小說之書,此其最下流者也。”這未免過于苛刻。
其實,《獪園雜志》還是有可取之處的。在內容上,它雖然大多怪妄,但也有一些還頗有用。如卷七、卷八記張敉佚事,卷七記徐渭殺僧報冤事,都涉及明代文人的事跡,可資多識,可存一說。又,世宗時曾有李福達興大獄,《明史》也曾述及,而李福達其人不詳。此書則記此人幻變諸跡甚詳,雖不能核實,但聊勝于無。宋人有詞話《紫羅蓋頭》,久佚,此書卷十二中提到,它是演述二郎神事,他書未載。這都是有用的資料。就其文筆而言,與明人志怪書相比,也算條暢清麗,尤以“釋異”一類較佳,敘事也整飭可觀。所以,《獪園雜志》在明代志怪書中還是有其地位的,并非如周中孚報言,是“最下流者”。
《四庫全書總目》小說家類著錄的明代志怪書,較有特色的還有《仙佛奇蹤》四卷。作者洪應明,字自誠,號還初道人。此書成于萬歷壬寅(一六○二),前二卷記仙事,自老子至張三豐共記六十三人事;后二卷記佛事,載西竺佛祖釋迦牟尼以下十九人、中華佛祖達摩以下四十二人事,并有繪像。這正反映了明人奉道近佛的風氣。因為其中多為里巷傳說的世俗之談,所以《四庫全書總目》視之為“荒怪之談”,而附于小說家類之中了。
明代志怪小說集還有不少,如都穆的《談纂》、允明的《志怪錄》和《語怪》、陸粲的《庚己編》、李兼的《異林》、鄭仲夔的《耳新》、王同軌的《耳談》等等,此不贅述。
二、明軼事小說
明代的軼事小說,基本上是仿《世說新語》而擴大之,并無多少創新。最著名的是何良俊的《何氏語林》。
何良俊,字元朗,華亭(今屬上海市)人。嘉靖中,以歲貢入胃監,授南京翰林院孔目。居官常郁郁不得志,后移疾免歸,買宅居吳門,年七十始歸云間。他少而篤學,長以詩文名。所作詞清句麗,風流豪爽,為時所羨。有《四友齋叢說》、《何氏語林》等。
《何氏語林》,三十卷,書名雖因襲晉裴啟《語林》,但體例、門目、風格則全以劉義慶《世說新語》為藍本。書分三十八門,其中三十六門全依《世說新語》之舊,僅增“言志”、“博識”二門。何良俊從歷代史傳、筆記雜錄中采輯兩漢至元代文人的言行,加上《世說新語》原書,共得二千七百馀條,“剪裁镕鑄,具有簡澹雋雅之致”,頗得六朝小說之神韻,與《世說新語》渾然一體。正文之外,何良俊又仿梁劉孝標注《世說新語》之體例,自己引書作注,介紹人物生平及其他補充文字,與正文對照映視,“頗為博贍”。
關于選錄的標準,在《何氏語林·言語》中,何良俊道:
何良俊曰:余撰《語林》,頗仿劉義慶《世說》。然《世說》之詮事也,以玄虛標準;其選言也,以簡遠為宗,非此弗錄。余懼后世典籍漸亡,舊聞放失,茍或泥此,所遺實多。故披覽群籍,隨事疏記,不得盡如《世說》。其或辭多浮長,則稱為刪潤云耳。
由此,也正可看出《何氏語林》的文格。由于何良俊在明中葉頗有文名,加上此書悉尊古制,所以在明清兩代很在影響,多有贊譽,“以肩隨二劉,可無愧矣”。
由于《何氏語林》卷帙浩繁,不易流傳,所以,在何良俊之后,便出現了刪定何作而成的《世說新語補》,四卷。但是,刪定者是誰,還有疑問。明刊本卷首有序,題“萬歷丙戍秋日沔陽陳文燭玉叔撰”,說:“國朝何元朗博洽嗜古,上溯漢晉,上逮勝國,廣為《語林》。王元美刪其冗雜,存其雅馴者,為《世說新語補》。”所以,舊本一般都題“何良俊撰補”,“王世貞刪定”。但《四庫全書總目》卻另有新說:“凌濛初刊劉義慶書,始取《語林》所載,削去與義慶書重見者,別立此名,托之世同,蓋明世作偽之習。”凌濛初家世為書商,說他作偽,非無可能。作者到底是誰,尚待考證。《世說新語補》問世以后,便大受歡迎,明季便多有刊刻,明清幾百年間,“梨棗不啻數十易”,可見其流行的程度。
仿《世說新語》的還有一種,《明世說新語》,八卷,李紹文撰。該書是作者積十馀年之功而成,體制全仿劉義慶書,亦為三十六門,所載皆有明一代文人的軼事瑣語,頗可廣見識、資考證。但有的傳聞卻不能盡信,文筆也遠沒有何良俊所作的有古人之風。
還有一種受《世說新語》影響而成的,是曹臣作的《舌華錄》,九卷。曹臣字藎之,歙縣(今安徽歙縣)人。該書以記言為主,上起漢魏,下述明人,盡取人之問答雋語,所以取名《舌華錄》。此書分十八門,如慧語、名語、豪語、狂語等,以所記明人言論較有價值。
明人軼事小說還有不少,如焦竑的《玉堂叢語》和《焦氏類林》、鄭仲夔的《闌畹居清言》等,也都是《世說新語》在明代的馀波,與前書大同小異,茲不敘。(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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