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到現在還不能相信,他竟撒手離開現在的這個世界去了。我自己的生命雖然截止到現在還說不上怎樣太長;但在這不太長的過去的生命中,他的出現卻更短,短到令人懷疑是不是曾經有過這樣一回事。倘若要用一個譬喻的話,我只能把他比作一顆夏夜的流星,在我的生命的天空中,驀地拖了一條火線出現了,驀地又消逝到暗冥里去。但在這條火線留下的影于卻一直掛在我的記憶的絲縷上,到現在,已經是隔了幾年了,忽然又閃耀了起來。
人的記憶也是怪東西,在每一天,不,簡直是每一剎那,自己所遇到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中,在風起云涌的思潮中,有后來想起來認為是極重大的事情,但在當時看過想過后不久就忘卻了,費很大的力量才能再回憶起來。但有的事情,譬如說一個人笑的時候臉部構成的圖形,一條柳枝搖曳的影子,一片花瓣的飄落,在當時,在后來,都不認為有什么不得了;但往往經過很久很久的時間,卻能隨時能明晰地浮現在眼前,因而引起一長串的回憶。到現在很生動地浮現在我眼前,壓迫著我想到俊之(章用)的,就是他在談話中間靜默時神秘地向眼前空虛處注視的神態。
但說來已經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六年前的深秋,我從柏林來到哥廷根。第二天起來,在街上走著的時候,覺得這小城的街特別長,太陽也特別亮,一切都浸在一片白光里。過了幾天,就在這樣的白光里,我隨了一位中國同學走過長長的街去訪俊之。他同他母親賃居一座小樓房的上層,四周全是花園。這時已經是落葉滿地,樹頭雖然還掛了幾片殘葉,但在秋風中卻只顯得孤零了。那一次究竟說了些什么話,現在已經記不清了。似乎他母親說話最多,俊之并沒有說多少。在談話中間靜默的一剎那,我只注意到,他的目光從眼鏡邊上流出來,神秘地注視著眼前的空虛處。
就這樣,我們第一次見面他給我的印象是頗平常的;但不知為什么,以后竟常常往來起來。他母親人非常慈和,很能談話。每次會面,都差不多只有她一個人獨白,每次都感覺不到時間的逝去,等到覺得屋里漸漸暗起來,卻已經晚了,結果每次都是倉倉促促辭了出來,摸索著走下黑暗的樓梯,趕回家來吃晚飯。為了照顧兒子,她在這離開故鄉幾萬里的寂寞的小城里陪兒子一住就是七八年,只是這一件,就足以打動了天下失掉了母親的孩子們的心,讓他們在無人處流淚,何況我又是這樣多愁善感?又何況還是在這異邦的深秋呢?我因而常常想到在故鄉里萋萋的秋草下長眠的母親,到俊之家里去的次數也就多起來。
哥廷根的秋天是美的,美到神秘的境地,令人說不出,也根本想不到去說。有誰見過未來派的畫沒有?這小城東面的一片山林在秋天就是一幅未來派的畫。你抬眼就看到一片耀眼的絢爛。只說黃色,就數不清有多少等級,從淡黃一直到接近棕色的深黃,參差地抹在這一片秋林的梢上,里面雜了冬青樹的濃綠,這里那里還點綴上一星星的鮮紅,給這慘淡的秋色涂上一片凄艷。就在這林子里,俊之常陪我去散步。我們不知道曾留下多少游蹤。林子里這樣靜,我們甚至能聽到葉子辭樹的聲音。倘若我們站下來,葉子也就會飄落到我們身上。等到我們理會到的時候,我們的頭上肩上已經滿是落葉了。間或前面樹叢里影子似的一閃,是一匹被我們驚走的小鹿,接著我們就會聽到窣窣的干葉聲,漸遠,漸遠,終于消逝到無邊的寂靜里去。誰又會想到,我們竟在這異域的小城里親身體會到“葉干聞鹿行”的境界?但這情景都是后來回憶時才覺到的,在當時,我們卻沒有,或者可以說很少注意到:我們正在熱烈地談著什么。他雖然念的是數學;但因為家學淵源,對中國舊文學很有根底,作舊詩更是經過名師的指導,對哲學似乎比對數學的興趣還要大。我自己雖然一無所成;但因為平常喜歡瀏覽,所以很看了些舊詩詞,而且自己對許多文學上的派別和幾個詩人還有一套看法。平時難得解人,所以一直悶在心里,現在居然有人肯聽,于是我就一下子傾出來。看了他點頭贊成的神氣,我的意趣更不由地飛動起來,我忘記了時間,忘記了世界,連自己也忘記了。往往是看到樺樹的白皮上已經涂上了淡紅的夕陽,才知道是應該下山的時候。走到城邊,就看到西面山上一團紫氣,不久天上就亮起星星來了。
等到林子里最后的幾片黃葉也落凈了的時候,不久就下了第一次的雪。哥城的冬天是寂寞的。天永遠陰沉,難得看到幾縷陽光。在外面既然沒有什么可看,人們又覺得爐火可愛起來。有時候在雪意很濃的傍晚,他到我家里來閑談。他總是靠近爐子坐在沙發上,頭靠在后面的墻上。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大半談的仍然是哲學宗教上的問題;但轉來轉去,總轉到中國舊詩上。他說話沒有我多。當我滔滔不絕地說著的時候,他只是靜靜地聽,臉上又浮起那一片神秘的微笑,眼光注視著眼前的空虛處。同我一樣,他也會忘記了時間,現在輪到他摸索著走下黑暗的樓梯趕回家去吃晚飯了。
后來這情形漸漸多起來。等到我們再聚到一起的時候,章伯母就笑著告訴我,自從我到了哥廷根,他兒子仿佛變了一個人,以前同他母親也不大多說話,現在居然有時候也顯得有點兒活潑了。他在哥城八年,除了間或到范禹(龍丕炎)家去以外,很少到另外一位中國同學家里去,當然更談不到因談話而忘記了吃晚飯。多少年來,他就是一個人到大學去,到圖書館去,到山上去散步,不大同別人在一起。這情形我都能想象得到,因為無論誰只要同俊之見上一面,就會知道,他是孤高一流的人物。這樣一個人怎么能夠同其他油頭粉面滿嘴里離不開跳舞電影的留學生們合得來呢?
他的孤高并不是矯揉造作的,他也并沒有意思去裝假名士。章伯母告訴我,他在家里,也總是一個人在思索著什么,有時坐在那里,眼睛愣愣的,半天不動。他根本不談家常,只有談到學問,他才有興趣。但老人家的興趣卻同他的正相反,所以平常時候母子相對也只有沉默著一句話也不說了。他對吃飯也感不到多大興趣,坐在飯桌旁邊,嘴里嚼著什么,眼睛并不看眼前的碗同菜,腦筋里似乎正在思索著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問題。有時候,手里拿著一塊面包,站起來,在屋里不停地走,他又沉到他自己獨有的幻想的世界里去。倘若叫他吃,他就吃下去;倘若不叫他,他也就算了。有時候她同他開個玩笑,問他剛才吃的是什么東西,他想上半天,仍然說不上來。這是他自己說起來都會笑的。過了不久,我就有機會證實了章伯母的話。這所謂“不久”,我雖然不能確切地指出時間來;但總在新年過后的一二月里,小鐘似的白花剛從薄薄的雪堆里掙扎出來,林子里怕已經抹上淡淡的一片綠意了。章伯母因為有事情到英國去了,只留他一個人在家里。我因為學系不能決定,有時候感到異常的煩悶,所以就常在傍晚的時候到他家里去閑談。我差不多每次都看到桌子上一塊干面包,孤伶地伴著一瓶涼水。問他吃過晚飯沒有,他說吃過了。再問他吃的什么,他的眼光就流到那一塊干面包和那一瓶涼水上去,什么也不說。他當然不缺少錢買點兒香腸牛奶什么的;而且煤氣爐子也就在廚房里,只要用手一轉,也就可以得到一壺熱咖啡。但這些他都沒做,也許是忘記了,也許根本沒有興致想到這些瑣碎的事情,他腦筋里正盤旋著什么問題。在這時候,最簡單的辦法當然就是向面包盒里找出他母親吃剩下的面包,擰開涼水管子灌滿一瓶,草草吃下去了事。既然吃飯這事情非解決不行,他也就來解決;至于怎樣解決,那又有什么重要呢?反正只要解決過,他就能再繼續他的工作,他這樣就很滿意了。
我將怎樣稱呼他這樣一個人呢?在一般人眼中,他毫無疑問地是一個怪人,而且他和一般人,或者也可以說,一般人和他合不來的原因恐怕也就在這里面。但我從小就有一個偏見,我最不能忍受四平八穩處事接物面面周到的人物。我覺得,人不應該像牛羊一樣,看上去都差不多,人應該有個性。然而人類的大多數都是看上去都差不多的角色,他們只能平穩地活著,又平穩地死去,對人類對世界絲毫沒有影響。真正大學問大事業是另外幾個同一般人不一樣,甚至被他們看作怪人和呆子的人做出來的。我自己雖然這樣想,甚至也試著這樣做過,也竟有人認為我有點兒怪;但我自問,有的時候自己還太妥協平穩,同別人一樣的地方還太多。因而我對俊之,除了羨慕他的淵博的學識以外,對他的為人也有說不出來的景仰了。
在羨慕同景仰兩種心情下,我當然高興常同他接近。在他那方面,他也似乎很高興見到我。到現在還不能忘記,每次我找他到小山上去散步,他都立刻答應,而且在非常倉皇的情形下穿鞋穿衣服,仿佛一穿慢了,我就會逃掉似的。我們到一起,仍然有說不完的話,我們談哲學,談宗教,仍然同以前一樣,轉來轉去,總轉到中國舊詩上去。他把他的詩集拿給我看,里面的詩并不多,只是薄薄的一本。我因為只倉猝翻了一遍,現在已經記不清,里面究竟有些什么詩。我用盡了力想,只能想起兩句來:“頻夢春池添秀句,每聞夜雨憶聯床。”他還告訴我,到哥城八年,先是拼命念德文,后來入了大學,又治數學同哲學,總沒有余裕和興致來寫詩;但自從我來以后,他的詩興仿佛又開始洶涌起來,這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的——
果然,過了不久,又在一個傍晚,他到我家里來。一進門,手就向衣袋里摸,摸出來的是一個黃色的信封,里面裝了一張硬紙片,上面工整的寫著一首詩。
空谷足音一識君,
相期詩伯苦相薰。
體裁新舊同嘗試,
胎息中西沐見聞。
胸宿賦才徠物與,
氣噓史筆發清芬。
千金敝帚孰輕重,
后世憑猜定小文。
我看了臉上直發熱。對舊詩,我雖然喜歡胡談亂道,但說到做,我卻從來沒嘗試過,可以說是一個十足的門外漢,我哪里敢做夢做什么“詩伯”呢?但他的這番意思我卻只有心領了。
這時候,我自己的心情并不太好,他也正有他的憂愁。七八年來,他一直過著極優裕的生活。近一兩年來,國內的地租忽然發生了問題,于是經濟來源就有了困難。對于他這其實都算不了什么,因為我知道,只要他一開口,立刻就會有人自動地送錢給他用,而且,據他母親告訴我,也真地已經有人寄了錢來;譬如一位德國朋友,以前常到他家里去吃中國飯,現在在另外一個大學里當講師,就寄了許多錢來,還愿意以后每月寄。然而俊之都拒絕了。我也同他談過這事情,我覺得目前用朋友幾個錢完成學業實在是無傷大雅的;但他卻一概不聽,也不說什么理由,我自己根本沒有多少錢,領到的錢也不過剛夠每月的食宿,一點兒也不能幫他的忙。最初聽到他說,他不久就要回國去籌款,心中有說不出的難過。后來他這計劃終于成為事實了。每次到他那里去,總看到他忙忙碌碌地整理書籍。我不愿意看這一堆堆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書籍。我覺得有什么地方對他不起,心里憑空慚愧起來。
在不知不覺時,時間已經由暮春轉入了初夏。哥廷根城又埋到一團翠綠里去。俊之起程的日子也決定了。在前一天的晚上,我們替他餞行,一直到深夜才走出市政府的地下餐廳。我同他并肩走在最前面。他平常就不大喜歡說話,今天更不說了,我們只是沉默著走上去,聽自己的步履聲在深夜的小巷里回響,終于在沉默里分了手。我不知道他怎么樣,我是一夜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到他家去了。他已經起來了。我本來預備在我們離別前痛痛快快談一談,我仿佛有許多話要說似的;但他卻堅決要到大學里去上一堂課。他母親挽留也沒有用。他嘴里只是說,他要去上“最后一課”,“最后”兩個字說得特別響,臉上浮著一片慘笑。我不敢接觸他的目光,但我卻能了解他的“客樹回看成故鄉”的心情。誰又知道,這一堂課就真的成了他的“最后一課”呢?
就這樣,俊之終于離開他的第二故鄉哥廷根,離開了我,從那以后,我就再沒有看到他。路上每到一個停船的地方,他總有信給我。他知道我正在念梵文,還剪了許多報上的材料寄給我。此外還寄給我了許多詩。回國以后,先在山東大學教數學。在這期間,他曾寫過一封很長的信給我,報告他的近況,依然是牢騷滿腹。后來又轉到浙江大學去,情形如何,我不大清楚。不久戰爭也就波及浙江,他隨了大學輾轉遷到江西。從那里,我接到他一封信,附了一卷詩稿,把他回國以后作的詩都寄給我了。他仿佛預感到自己已經不久于人世,趕快把詩抄好,寄給一個朋友保存下去,這個朋友他就選中了我。我一直到現在還不相信,這是偶然的,他似乎故意把這擔子放在我的肩上。
從那以后,我從他那里再沒聽到什么。不久范禹來了信,報告他的死。他從江西飛到香港去養病,就死在那里。我真沒法相信這是真的,難道范禹聽錯了消息了么?但最后我卻終于不能不承認,俊之是真地死了,在我生命的夜空里,他像一顆夏夜的流星似地消逝了,永遠地消逝了。
我們相處一共不到一年。一直到離別還互相稱做“先生”。在他沒死之前,我不過覺得同他頗能談得來,每次到一起都能得到點兒安慰,如此而已。然而他的死卻給了我一個回憶沉思的機會,我驀地發現,我已于無意之間損失了一個知己,一個真正的朋友。在這茫茫人世間究竟還有幾個人能了解我呢?俊之無疑是真正能夠了解我的一個朋友。我無論發表什么意見,哪怕是極淺薄的呢,從他那里我都能得到共鳴的同情。但現在他竟離開這人世去了。我陡然覺得人世空虛起來。我站在人群里,只覺得自己的渺小和孤獨,我仿佛失掉了倚靠似的,徘徊在寂寞的大空虛里。
哥廷根仍然同以前一樣地美,街仍然是那樣長,陽光仍然是那樣亮。我每天按時走過這長長的街到研究所去,晚上再回來。以前我還希望,俊之回來的時候,我們還可以逍遙在長街上高談闊論;但現在這希望永遠只是希望了。我一個人拖了一條影子走來走去:走過一個咖啡館,我回憶到我曾同他在這里喝過咖啡消磨了許多寂寞的時光;再向前走幾步是一個飯館,我又回憶到,我曾同他每天在這里吃午飯,吃完再一同慢慢地走回家去;再走幾步是一個書店,我回憶到,我有時候呆子似地在這里站上半天看玻璃窗子里面的書,肩頭上驀地落上了一只溫暖的手,一回頭是俊之,他也正來看書窗子;再向前走幾步是一個女子高中,我又回憶到,他曾領我來這里聽詩人念詩,聽完在深夜里走回家,看雨珠在樹枝上珠子似地閃光——就這樣,每一個地方都能引起我的回憶,甚至看到一塊石頭,也會想到,我同俊之一同在上面踏過;看了一枝小花,也會回憶到,我同他一同看過。然而他現在卻撒手離開這個世界走了,把寂寞留給我。回憶對我成了一個異常沉重的負擔。
今年秋天,我更寂寞得難忍。我一個人在屋里無論如何也坐不下去,四面的墻仿佛逗起來給我以壓迫。每天吃過晚飯,我就一個人逃出去到山下大草地上去散步。每次都走過他同他母親住過的舊居:小樓依然是六年前的小樓,花園也仍然是六年前的花園,連落滿地上的黃葉,甚至連樹頭殘留著的幾片孤零的葉子,都同六年前一樣;但我的心情卻同六年前的這時候大大的不相同了。小窗子依然開對著這一片黃葉林。我以前在這里走過不知多少遍,似乎從來沒有注意過這樣一個小窗子;但現在這小窗子卻喚回我的許多記憶,它的存在我于是也就注意到了。在這小窗子里面,我曾同俊之同坐過消磨了許多寂寞的時光,我們從這里一同看過涂滿了凄艷的彩色的秋林,也曾看過壓滿了白雪的瓊林,又看過絢爛的蘋果花,蜜蜂圍了嗡嗡地飛;在他離開哥廷根的前幾天,我們都在他家里吃飯,忽然掃過一陣暴風雨,遠處的山、山上的樹林、樹林上面露出的俾斯麥塔都隱入滃濛的云氣里去:這一切仿佛是一幅畫,這小窗子就是這幅畫的鏡框。我們當時都為自然的偉大所壓迫,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沉默著透過這小窗注視著遠處的山林。當時的情況還歷歷如在眼前;然而曾幾何時,現在卻只剩下我一個人在滿了落葉的深秋的長街上,在一個離故鄉幾萬里的異邦的小城里,呆呆地從下面注視這小窗子了,而這小窗子也正像蓬萊仙山可望而不可及了。
逝去的時光不能再捉回來,這我知道;人死了不能復活,這我也知道。我到現在這個世界上來活了三十年,我曾經看到過無數的死:父親、母親和嬸母都悄悄地死去了。尤其是母親的死在我心里留下無論如何也補不起來的創痕。到現在已經十年了,差不多隔幾天我就會夢到母親,每次都是哭著醒來。我甚至不敢再看講母親的愛的小說、劇本和電影。有一次偶然看一部電影片,我一直從劇場里哭到家。但俊之的死卻同別人的死都不一樣:生死之悲當然有,但另外還有知己之感。這感覺我無論如何也排除不掉。我一直到現在還要問:世界上可以死的人太多太多了,為什么單單死俊之一個人?倘若我不同他認識也就完了;但命運卻偏偏把我同他在離祖國幾萬里的一個小城里拉在一起,他卻又偏偏死去。在我的飽經憂患的生命里再加上這幕悲劇,難道命運覺得對我還不夠殘酷嗎?
但我并不悲觀,我還要活下去。有的人說:“死人活在活人的記憶里。”俊之就活在我的記憶里。只是為了這,我也要活下去。當然這回憶對我是一個無比的重擔;但我卻甘心肩起這一份重擔,而且還希望能肩下去,愈久愈好。
五年前開始寫這篇東西,那時我還在德國。中間屢屢因了別的研究工作停筆,終于剩了一個尾巴,沒能寫完。現在在揮汗之余勉強寫起來,離開那座小城已經幾萬里了。
1946年7月23日寫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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