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過年了,家家戶戶都貼上了對聯,紅紅綠綠,給山村增添了一些喜色。農民過年,就是穿身新衣裳,吃上兩頓肉,放上兩掛鞭炮,看上兩場戲,熱鬧上幾天,這就是年。今年這年比往年好過,土地承包后,家家都有余糧,戶戶都有幾個余錢,割幾斤肥豬肉,買兩瓶老白干,撕幾身新衣裳,都不作難。手頭有了錢,人的精神也大不一樣。大年三十,天還沒黑,小娃子們就等不及了,在門口掛上鞭炮,噼哩啪啦放了起來。一家帶頭,戶戶緊跟,此起彼伏,響聲不斷。一時間,村子的上空彌漫著少有的淡淡的火藥味兒,聞著怪美,聞著透香。村民們沉浸在節日的幸福里,沉浸在節日的歡樂中。
老悶回來了。老悶在監里表現得好被提前釋放了,叫他回家過年。為這,老悶高興得一夜沒有睡著。一路上他都走得很快,可是到了北溝,老悶犯愁了,天還沒黑,碰見熟人多難堪。老悶放慢了腳步,他想捱到天黑,那時進村不會叫人看見。到村邊,天剛黑,撲鼻的火藥味兒使老悶感到格外新鮮。他把帽沿拉得很低,幾乎遮住了眼睛。他的步子邁得很大,恨不得一步走進家門。但到大門口時,老悶愣住了,大門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厚厚的墻壁。老悶沒法進去,呆呆地站在那兒,不知這是咋回事兒。不知是他走錯了地方還是他娘搬了家。地方肯定沒錯,大門口老悶親手栽的那棵小洋槐樹現在已經長大了,在寒風中傲然獨立。老悶想叫一聲“娘”,他又怕叫聲驚動左鄰右舍,鄰居們要是出來了,他的臉往哪兒擱?老悶正在為難,一個人走了過來。老悶怕那人看見,把臉對著墻壁。
“哦,老悶?”那人站在老悶的身后,驚奇地叫道。
老悶無法躲避,只得轉過身來,說:“小山,是我……”
小山知道老悶要說什么,沒等他說出口就拉著他的胳膊說:“走吧,到家再說。”
小山拉著老悶的胳膊,一直把他拽到家里。張光源和惠賢聽說老悶回來了,急忙從屋里出來把他拉進屋。
張光源接過老悶的鋪蓋卷兒,說:“娃子,坐吧!
老悶坐下,問:“伯,我娘呢?”
“去,給娃子下扁食!睆埞庠匆娀葙t擦眼睛,急忙催她出去。“外頭老冷,你才回來,吃了扁食暖和暖和再說。來,這陣兒扁食還沒下,先吃兩個油餃子!睆埞庠窗蜒b滿油炸貨的竹籃遞到老悶面前。
“伯,我娘到底哪兒去了?”老悶拿著油餃子沒往嘴里送,兩只眼睛直直地望著張光源,那樣子好象張光源不說他就不吃。
“吃吧吃吧,走了大半天,肚子也餓了。等吃了扁食,你不問我也要跟你說!
老悶覺著不對勁兒,從張光源的眼神中,老悶知道他娘肯定出事兒了。是不是跟他爹離婚又改嫁了?光源伯不好出口,所以一再推拖。老悶想到此不便再催,于是咬了一口油餃子。也許是老悶太餓了,也許是油餃子太香了,也許是老悶一直在想著娘,他一連吃了四五個還渾然不覺。惠賢端來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扁食,老悶接過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伯,這下該跟俺說了吧,俺娘到底哪兒去了?”老悶吃完后問。
“娃子,不跟你說也包不住,說了,你可要忍住!
老悶點頭。
于是張光源一五一十地把老悶被公安局弄走后家里發生的一切告訴了老悶。當老悶聽說他娘上吊而死和他爹投響潭身亡的事情后,捂著臉向外跑去。
“快點,小山,跟著他!”張光源怕老悶學他爹做出傻事兒。
小山“噌”地竄了出去,緊緊地跟在老悶的身后。老悶在前面邊跑邊哭,嘴里不住地娘呀娘呀地喊著,直奔張家墳而去。老悶哭得很痛,聲音很凄慘,跟在他身后的小山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淚。小山跟著老悶來到墳上,給老悶指了指他爹娘的墳堆,老悶撲嗵跪在墳前伏地痛哭。老悶哭著哭著,墳頭上突然冒出兩個小旋風,吱兒吱兒地叫著在老悶兩邊旋轉,然后合在一起變成一個大旋風,旋起地上的雜草和樹葉把老悶裹在中間,圍著老悶旋了兩圈,后來消失在墳頭。
“不哭吧老悶,該回去了!毙∩綇澫卵蠍灥母觳矂竦。
老悶站起身,仍然抽泣不止。
“是我害死了爹和娘!
“你也甭那么想,人都是命!
老悶在小山的一再勸說下,才跟小山回到了家里。
“丙進,你就住這在個屋。床鋪好了!睆埞庠凑f。
老悶的眼淚又流下來了。
“伯……”老悶話未出口撲嗵跪了下去。
“快起來!睆埞庠蠢鹄蠍,“你看你憨不憨,我又不是外人。你爹你娘都走了,以后有啥事兒就跟我說,我是你伯。眼下你那家沒法住人了,幾年都沒人進去過,過完年,收拾收拾再說!
這個年,老悶是在張光源家里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