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員大會開完了,范娃還沒有瞌睡,他宣布社員散會干部留下。范娃隨著社員們走出屋子,在外面伸了個懶腰,望著滿天星斗打了個哈欠。此時老悶從他身邊過,范娃說:“老悶,你也等一下。”
老悶說:“你們干部開會,我在這里弄啥?”
范娃說:“叫你等等,你就等等。”
二喜走出屋,見范娃跟老悶站在那里,大聲說:“范娃,你有啥事兒快來說。”
范娃拉著老悶走進(jìn)屋,望著二喜和小山說:“我想打撲克。”
二喜說:“都球快半夜了,打啥撲克。”
范娃說:“咱們打幾盤,叫大腳嬸給咱們炸點油疙瘩吃。中不中?”
小山說:“打幾盤就打幾盤,炸不炸油疙瘩是小事兒。”
范娃是政治隊長,二喜是生產(chǎn)隊長,小山是會計。他們?nèi)耍锻薷捕己贸裕灰砩祥_會,他倆生著法兒都要吃一頓。不是炸油疙瘩就是吃干面條,賬由小山記著,到時生產(chǎn)隊給還。今黑兒開了會,范娃嘴又讒了。
二喜說:“中。”
小山說:“在哪兒打?”
二喜說:“就在這兒。”
范娃說:“不在這兒,咱還到二喜叔家去打。”
四個人一前一后來到二喜家,支起桌子打起了“爭上游”(撲克的一種玩法,誰先把手里的牌出完就是上游,誰最后出完就是下游)。
范娃說:“輸了咋弄?”
二喜說:“貼胡子。”
范娃說:“拿尿罐。”
小山說:“你又不屙尿,拿啥尿罐?”
范娃說:“贏家要屙尿,輸家去拿尿罐。”
二喜說:“中,還按老規(guī)矩。”
小山說:“老悶,你可小心點兒。”
老悶說:“拿就拿,我又不是沒拿過。”
拿尿罐是老悶開的頭。去年冬天,有一個晚上,他們四個人在窯里打撲克,窯里暖和。打著打著,范娃尿脹了,想屙,外頭刮著大風(fēng),老冷,范娃不想出去,于是范娃對貼著滿臉胡子(白紙條)的老悶說,去拿個尿罐。老悶說,咋叫我去拿?范娃說,你臉上的胡子最多。老悶數(shù)了數(shù)大家臉上的胡子,結(jié)果還是他最多,老悶只好去掂了一個尿罐來。范娃屙了尿又叫老悶去倒,老悶說,我去掂了尿罐,就該你去倒。范娃說,我去倒叫你拿尿罐都球咧,不如我到外面去屙。老悶想想也是,于是又去把尿罐倒了。老悶回來把臉上的胡子扯了兩根。范娃說,只準(zhǔn)扯一根。老悶說,為啥?范娃說,你只拿了一回尿罐。老悶說,我還去倒了一回。范娃說,不中,只能算一回。老悶無奈又往臉上貼了一根。
這夜,老悶?zāi)樕嫌仲N滿了胡子。
第二天下地干活,老悶跟二喜在一起。
老悶說:“二喜叔,咋球搞咧,我總是輸。”
二喜說:“你要看清楚每個人總共出了幾張牌。”
范娃打牌總耍賴,每次牌小了出不去他就悄悄藏在屁股下。
老悶說:“每盤都是你們?nèi)齻人先出完。”
二喜說:“輸都輸球了,你還想那弄啥?”
老悶說:“我回去了總睡不著。”
二喜說:“恐怕不是想咋輸了,是在想媳婦。”
老悶說:“我才沒想。”
二喜說:“想想有啥?你看大山,范娃都說媳婦了,你跟他們差球不多一般大,早該想了。”
老悶說:“想有啥用,你看咱長球得這樣兒,誰跟咱。”
二喜說:“說老實話,你想不想媳婦?”
老悶笑笑說:“想那都球咧!”
二喜說:“說真話,到底想不想?”
老悶說:“不想。”
二喜說:“不想,那你肯定有病。”
老悶說:“有球病!”
二喜說:“看吧,這下你說實話了,你球有病。”
老悶說:“啥病?”
二喜說:“啥病?我一說就準(zhǔn)。”
老悶說:“你說!”
二喜說:“不會硬。”
老悶說:“你亂球說,你才不會硬。”
二喜說:“你會硬咋不想媳婦?”
老悶說:“誰說不想了?我是說沒人跟咱。”
二喜說:“說球了半天,你還是想媳婦。”
老悶說:“沒人跟,想也是白球想。”
二喜說:“老悶,你也甭球各人看不起各人。”
老悶說:“俺不是各人看不起各人,是人家看不起俺。”
二喜跟老悶開起了玩笑:“我跟你說,老悶。南王莊有個閨女,人長得不賴,就是叫旁人弄過,找不到婆家。”
老悶停下手中的鋤頭,兩眼饞巴巴地看著二喜。
二喜說:“你要想要,我托人去說說,你跟那閨女見見面,看中不中。”
老悶說:“不球說吧,你是倒俺咧,哪有那事。”
二喜說:“你看你,平白無故俺倒你弄啥?”
老悶說:“你要是倒俺咋說?”
二喜說:“誰倒你誰是狗。不信,來,咱倆勾勾手指頭。”
老悶說:“那中,你去說吧。”
二喜說:“咱可是說清楚了,那閨女叫旁人弄過。”
老悶說:“弄過就弄過,那又不是鍋魁,啃一口就少一口。”
二喜是跟老悶說著耍的,可老悶當(dāng)了真,匆匆忙忙買了一盒紙煙送給二喜,說:“二喜叔,搞快點,看旁人搶到前頭。”
二喜說: “你著急了?”
老悶說:“俺老想。”
本來二喜是跟老悶說的玩笑話,老悶一當(dāng)真,就三天兩頭催二喜。二喜被逼到了南墻上,上也沒處上是退也沒處退,他只有跟老悶把玩笑繼續(xù)開下去。
過了幾天,老悶又來催問:“二喜叔,那事咋樣?”
二喜說:“老悶,那閨女愿意。明黑兒在縣城西邊跟你見面,天黑了你再去,那閨女不愿叫旁人看見。”
老悶說:“你跟我一塊兒去。”
二喜說:“看,我咋能去?我跟你說了,那閨女不愿叫旁人看見。”
老悶問:“我到那兒咋說?”
二喜說:“你啥也甭說,那兒就她一個人站著,你把她抱住就中了。”
老悶說:“我不敢。”
二喜說:“怕球啥,她叫旁人弄過,又不是大閨女。”
老悶問:“抱住了又咋說?”
二喜說:“抱住了,只要她不推你不打你,就是愿意了,那時候你想咋說就咋說。”
天黑了,老悶準(zhǔn)時趕到了縣城西路口。這是個陰天,黑得早。天上沒有星也沒有月,附近沒有燈也沒有火。四周黑古隆冬的。老悶仔細(xì)一看,路口的旁邊果然有一個人影,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走過去,伸開雙臂撲了上去。這一抱不打緊,差點兒把他的魂嚇掉,老悶兩手一松,撒腿就跑。跑了幾十丈遠(yuǎn),那里有盞路燈,老悶才停下腳步,膽戰(zhàn)心驚地扭回頭一看,后面什么也沒有,他這才放下心來慢慢地往回走。
“二喜叔,你倒俺。”第二天老悶見到二喜說。
“咋著?那閨女沒去?”二喜假裝吃驚。
“去個球!”老悶生氣地說:“你叫俺抱的那個東西軟乎乎的,還直扎手。誰知道那是球個啥。”
“肯定是那閨女變卦球了,沒去。”二喜望著老悶:“你也太球急了,也不看清楚,聽你說那樣子,你是抱住了走資派--造反派扎球的稻草人。”
“二喜叔,不會是你倒俺吧?”
“你看你看,又來了。老悶,老叔啥時倒過你?再說,老叔倒你弄啥?肯定是那閨女變卦了,沒去。”二喜看著老悶愁苦的臉勸道:“你甭急。性急吃不了熱蒸饃。慢慢來,等有茬口了,老叔再給你說。”
“二喜叔,那你可記住,甭再倒俺。”
二喜說:“中。”
后來,武斗鬧得很兇,“二七公社”跟“豫造總”真槍實彈地干了一伙,縣上的兩派也成箭拔弓張之勢,公社的兩派也在磨刀擦槍,到處的鐵匠鋪都在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卮蛟烀印6捕阍诩依锬睦镆膊桓胰ィ牙蠍炌兴氖聝涸缤虻酶筛蓛魞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