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圍棋在朝廷的禁錮中曲折發展,這應是不同其他時期的特點。
明太祖朱元璋雖然出身卑微,沒念過什么書,然而在他叱咤風云的軍事、政治生涯中,卻養成了愛下棋的習慣?!盁熡旰搅瘔?,英雄兒女一枰棋”。據說朱元璋常與徐達“在南京莫愁湖邊下棋。一次朱元璋連吃徐達兩子,自以為勝局已定,徐達卻說:“請陛下仔細觀局?!敝煸耙豢?,原來徐達的棋子隱約連成“萬歲”二字,不禁心花怒放。于是將湖邊的一棟樓賜給徐達,后人稱此樓為“勝棋樓”。
朱元璋像
如今“勝棋樓”仍點綴在莫愁湖畔的綠蔭之中,勾引游人醉賞。樓里樓外有不少對聯,其中有一副云:
占全湖綠水芙蕖,勝國君臣棋一局;
看終古雕梁玳瑁,盧家庭院燕雙飛。
記述了明初開國君臣下棋遣興的一番勝事。
朱元璋善下模仿棋,據清魏瑛《耕蘭雜錄》載:
明太祖智勇天縱,于藝事無所不通,惟于弈棋不耐思索。相傳其與人對弈,無論棋品高低,必勝一子。蓋每局必先著,輒先于枰之中間,孤著一子。此后,黑東南,則白西北;黑右后,則白左前,無不遙遙相對,著著不差。至局終,則輒饒一子也。帝王自有真,非幾手所能擬議矣。
這里所說即“模仿棋”,先行者于“天元”置一子,然后對手走在那里,即手相對的地方著棋,招招模仿。模仿棋從戰略上講,有一定的實用價值,可以在布局階段盡量保持局面的均衡。但如魏瑛所說,模仿棋必勝一子,則是不正確的。因為后走的一方,也有破模仿棋的方法。況且專事模仿,也就將圍棋變成了枯燥無味的游戲,失去了其中藝術的魅力。如果《耕蘭雜錄》中的傳說屬實,則朱元璋雖然愛下棋,而棋藝水平卻不高。
第一節 名禁實倡,繼續發展
在下棋的問題上,朱元璋也有嚴酷的一面,據明周漫士《金陵瑣事》載:
明太祖造逍遙樓,見人博弈者、養禽鳥者、游手游食者,拘于樓上,使之逍遙,盡皆餓死。
懲罰的方法。非常理可以忖度。又據顧啟元《客座贅語》載:
洪武二十二年三月二十五日,奉圣旨:在京但有軍官、軍人學唱的割了舌頭,下棋、打雙陸的斷手。
明初,在多年戰亂以后,需要恢復經濟、發展生產。因而朱元璋痛恨游手游食的人是可以理解的,但把下棋這樣正當的娛樂活動也加以禁止,甚至施行苛刻的懲罰,不免是極為過火的作法。明末董含對此評論說:“明初立法之酷,何以至此,幾乎桀紂矣!”
看來朱元璋雖然自己喜歡下棋,也不反對皇室、官吏、士人下棋,但卻反對百姓和軍人下棋。這就是封建統治者不能出以公心的一種表現。在他們眼里,平民百姓只是一些能干活的機器,不必有娛樂活動。你要娛樂,他就說你不務正業、游手好閑。甚至明令禁止、予以嚴懲。但是,朱元璋這種“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作法,并未取得什么顯著的效果。明朝的圍棋照樣蓬勃發展,不僅在官僚、士人中間,既使在城市市民階層中,也得到廣泛的普及。
明初的國手相禮和樓得達,二人都曾受到皇帝的禮遇。
相禮,寧子先,華亭人?;嘀锹?,能詩善畫,談論縱橫不窮,尤精于弈,當世無敵。洪武中,相禮被召至京師,厚賜遣還。誠意伯劉基還曾為文贈之。相禮在京期間,燕王朱棣曾與之對弈,并賜給他“龍弈具”等物。
樓得達比相禮成名要晚一些,但后來居上,曾多次戰勝相禮。據明陸深《玉堂漫筆》載:
國初,書法以詹孟舉希原為第一,弈棋以江陰相子先為國手。奉化胡廷鉉,與孟舉同書千字文,太祖以廷鉉書法過于孟舉,令書皇陵碑。鄞人樓得達亦屢勝子先,得賜冠帶。都南濠亦記一僧屢勝子先云。
從這一段記載看,明初朱元璋對圍棋、書法這樣的傳統藝術,給予充分重視。他所采取的方法就是在高手之間進行比賽或比較,以分出優劣高下。這種作法本身即含有倡導的意思。
關于樓得達弈勝相禮,得賜冠帶一事,清《寧波府志》有較詳地記載:
樓得達,性尚閑雅,博于文藝,于弈稱專門。永樂初,驛召至京,偕江陰相子先入覲。子先自謂天下無敵手,視得達蔑如也。上命二人對弈,顧中官密取紙畫冠帶置局下。得達弈屢勝,啟視之,遂命吏部給冠帶。
樓得達是初次入京,相禮則是二次入京了。樓、相二人都屬于封建士大夫階層的人物,他們多才多藝,但還不是靠下棋為生的職業棋手,只是他們于圍棋有較深的造詣,聲名遠播京師,為最高統治者所知,所以才將他們千里迢迢召進京進行比賽,并賜以冠帶以示恩寵。這對倡導圍棋藝術,提高棋手的社會地位,起了很大的作用。在官僚士紳階層也引起深刻反響,促進了全國圍棋活動的開展。明初以后,一時縉紳紛紛效尤,爭相招致名手弈棋,成為朝野的一種時尚。
考察明朝民間圍棋的發展狀況,有三點特殊情況需要首先加以考慮。一、史料中有關民間圍棋的記載絕少,不獨明朝如此,歷代都一樣。這是因為一般史家比較忽視圍棋的情況,某些有志于圍棋的史家如王世貞、馮元仲等人雖然撰著圍棋史,但也只注力于國手名流,無暇顧及民間的圍棋。二、明代的統治者曾幾次禁止包括棋類在內的文娛活動在民間開展。除前述洪武年間,朱元璋兩次禁止下棋以外,天啟五年,熹宗朱由校又下圣旨:禁止打流星、擊鼓、踢球等民間娛樂活動,嚴令波及之下,圍棋也不能不受影響。由此可以看出,明代統治者對民間文化娛樂活動的態度是嚴厲的。逐步衰落的明朝統治者一貫奉行“閉關自守”的政策,文化方面禁錮極嚴,形同苛政。不但知識分子的思想受到人為的束縛,老百姓的身心發展也受到嚴重的阻礙。禁止平民百姓下棋,無疑是明朝統治者愚民政策的一部分,也是對人性的剝奪和摧殘,沒有任何積極的意義。三、明代中期,象棋在民間大為盛行。唐寅《譜雙·書后》云:“今樗蒲、彈棋俱格廢不傳,打馬,七國棋、漢官儀、五木等戲,其法俱在,時亦不尚。獨象棋雙陸盛行?!比缜八?,明中期圍棋在士大夫階層相當興盛,象棋雖然也在士大夫階層流行,但比起圍棋,則不免小巫見大巫。唐寅所云“獨象棋雙陸盛行”,顯然是綜合社會各階層中象棋流行的狀況所作的判斷。這里民間象棋的流行要占較大的比例。象棋棋具簡單便于攜帶,變化少便于思維,形象具體便于理解。楊慎《升庵全集》說:“今之象棋,蕓夫牧豎,俄傾可解?!币蛑笃逶谖幕仞B相對較低的民間大受歡迎而迅速普及。“弈貴象賤”在明代士大夫中似乎是一種定論,這是因為圍棋、象棋既有難易之不同,也就因文化水平的高低而區分出愛好的不同。自然,象棋在民間盛行,勢必對圍棋的普及產生不利的影響。
只要了解以上三點情況,就會對明代民間圍棋的發展有比較清晰地認識。
圍棋發展到明代,畢竟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已經成為社會各階層人民的傳統愛好。盡管明初的統治者嚴禁下棋,但要在民間割斷這種愛好也是不可能的。平民百姓下圍棋應是民間常見的現象,只是不如象棋那么興旺罷了。
有關明代民間圍棋活動的史料僅只一鱗半瓜,似乎還不如宋代的史料多。如果要舉例的話,可以舉沈周日常下棋的一些情況。如前所述,沈周常步出街坊,與“粗俚下人”對弈。這里的“粗俚下人”系指城鎮中的勞作平民。又謝肇淛《文波披沙》中有云:“予有小童頑黠,每與賓朋博弈,則通宵侍立,遇開卷觀書,輒遁去?!边@里說的是童仆受主人的影響,雖不喜讀書,卻喜歡圍棋。由此可以看出,士大夫階層中盛行圍棋,自會對平民百姓產生相當影響。
如果僅從史料中的記載去判斷明代民間圍棋的狀況,不免會得出錯誤的結論。幸好明代的小說中,對民間的圍棋活動有較多的描述,使我們可以正確地認識明代民間圍棋的發展。
明代小說中較有史料價值的是《金瓶梅》,書中所描寫的城市市民階層的圍棋活動,在前面已作介紹。從這些描寫分析,明代城市市民階層的圍棋活動十分活躍。市民階層中的各類人物,如亦官亦商的西門慶、他的眾侍妾、家里的仆婦、丫環,以及社會上的妓女和市井幫閑都十分喜愛圍棋,是他們日常生活中比較常見的文娛活動。結合明中期圍棋無比興盛的情況,可以說市民階層中的圍棋活動有很大發展,完全適應了整個社會圍棋發展的狀況。在此基礎之上,也產生了象黃旦那樣的民間圍棋高手。據清《登州府志》載:
黃旦者,登州文登縣村民也。未嘗學弈,自幼即能之。既長,挾技行游,遂稱國手。
黃旦的事跡不詳,大約是明代民間出現的唯一高手。他的經歷與“小道士一著饒天下”里的國能,有某些相似之處。這或許能夠說明,凌濛初寫“小道士一著饒天下”時,是根據生活中的原型進行加工創造的。從黃旦的經歷,我們還可以了解明代農村中圍棋的些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