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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快意事與得意書
閱《水滸傳》,至魯達打“鎮(zhèn)關(guān)西”、武松打虎,因思人生必有一樁極快意事,方不枉生
一場。即不能有其事,亦須著得一種得意之書,庶幾無憾耳!(如李太白有貴妃捧硯事,司馬
相如有文君當壚事,嚴子陵有足加帝腹事,王之渙、王昌齡有旗亭畫壁事,王子安有順風(fēng)過江
作《滕王閣序》事之類。)
[原評]
張竹坡曰:此等事,必須無意中方做得來。
陸云士曰:心齋所著得意之書頗多,不止一打快活林、一打景陽岡稱快意矣。
弟木山曰:兄若打中山狼,更極快意。
[述論]
人們讀到了一部好書,尤其是到了那精彩得意的地方,自然是心下痛快,無比地酣暢。讀
好書的時候尚且是如此,那么,能夠自己干上一番得意遂愿的事情,豈不更是如此呢!
《水滸傳》是元明時代流行的一部妙書,是四大奇書之一。主要描寫的是官逼民反,英雄
造反的故事。尤其是深受水深火熱的百姓良民,在受到壓迫之后的爆發(fā),更讓人的心理上得到
一種渲泄,從而發(fā)生共鳴和享受。尤其是那小說情節(jié)寫到了痛快淋漓的地方,真是讓人過癮。
比如說,在讀《水滸傳》的時候,看到那魯智深三拳打死了鎮(zhèn)關(guān)西,雖然只是三拳,但卻
打法各異,真讓人感到了一種殘酷的痛快;看到了武松在景陽岡上醉后打虎,閃跳撲躍,只讓
人覺得緊張驚懼。待到那按住虎頭,打那七八十拳的時候,仿佛是如擂鼓一般,卻使人享受到
了爆發(fā)般的痛快。
讀到這里,便由此想象開去。人生這一世,一定得要干上他一樁極為稱心快意的事情,才
不算枉生了在世上這一場。人有了失意,也一定要有得意的時候。否則,就活都活不下去了。
就如李太白說的: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比如那唐代大詩人李太白,酒醉之后奉旨作詩,便向玄宗皇帝要求讓楊貴妃捧硯,高力士
來脫靴。他則:
取筆抒思,略不停輟;十篇立就,更無加點。筆跡遒利,鳳峙龍拿;律度對偶,無不精絕。
被傳為佳話。不要說李白自己了,就連我們這些后世之人,也會替他覺得開心快意,千載向往
的。
司馬相如家境雖窮,但卻滿腹才學(xué),彈得一手好琴。他在那富豪之家作客,竟然以琴挑其
新寡之女卓文君:
文君夜亡奔司馬相如,相如乃與馳歸成都。家居徒四壁立,……相如與俱之臨邛,賣盡其
車騎,買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當壚。
他自己則穿著犢鼻褲,讓卓家的嬌女在酒店前當壚賣酒,真是一件痛快事情!
嚴子陵與光武帝劉秀是老朋友,光武帝即位后,二人敘舊至深夜,便同榻而臥。結(jié)果,這
嚴子陵睡覺不老實,竟然把腳壓在了皇帝的肚子上。到了第二天,嚇得那當朝的太史趕緊前來
救駕啟奏說:“客星犯御座甚急!”
光武帝卻笑著說道:“朕故人嚴子陵共臥耳!”
跟皇帝共睡一榻,而且還把自己的臭腿壓在他皇帝的肚子上,竟然還上了天象,讓大臣們
虛驚一場,真是痛快極了!
王之渙與王昌齡、高適等人同在那旗亭酒樓上飲酒,有幾個歌妓前來唱歌。三個人的詩曲
都在被人傳唱,所以相約,只要歌妓唱的是自己的詩,就在那墻壁上劃上一道來記載,以判斷
誰的詩被歌妓唱得最多。
后來唱的時候,高適被唱了一首,王昌齡有了二首,而王之渙獨獨沒有。這時,王之渙便
指著座中長得最漂亮的一位歌妓說:如果她所唱的不是我的詩的話,那么我也就不敢再與諸君
爭衡了。等到這位歌妓站起來的時候,一開口果然唱的是他那首得意之作:
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
王子安即是王勃,河?xùn)|人,他曾經(jīng)到交趾去省父探親,夜里夢見水神告訴他說,要助他一
帆順風(fēng)。到達南昌的時候,正遇上洪州刺史閻伯嶼重修滕王閣成,在那閣中設(shè)下巨宴,遍請?zhí)?br>
下名客。閻的本意是要他的女婿來做一篇序言,王勃不知其意,卻未加推辭,便在那滕王宴上
即席寫出了那篇千古絕唱的《滕王閣序》。尤其是那兩句: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讓那閻氏及滿座賓客無不嘆服。怎么能不算做一樁快意的事情呢?
以上諸人所做的,都是那快意遂心之事,而且被千古傳為佳話,真使人痛快淋漓。即便是
自己做不出這樣瀟灑風(fēng)流,令人酣暢的快事,但是若能作出一部得意有趣如《水滸傳》之類的
妙書來,哪怕是想象之事,也還算是沒有白活!
《水滸傳》的作者,其實并不見得親手或是親眼見人打過虎或是揍過鎮(zhèn)關(guān)西的,但是他卻
能夠通過自己的想象,塑造了一個個精彩絕倫的情節(jié),使讀者得意忘形,拍手叫好。作者又豈
不痛快呢!
張潮之所以這樣說,也一定是心中有所壓抑,難以痛快,所以才會這樣說。也正如他的弟
弟所說的,如果讓他的哥哥去打那得志便猖狂的中山狼,那一定會痛快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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