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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貧病與賣花聲
景有言之極幽而實蕭索者,煙雨也;境有言之極雅而實難堪者,貧病也;聲有言之
極韻而實粗鄙者,賣花聲也。
[原評]
謝海翁曰:物有言之極俗而實可愛者,阿堵物也。
張竹坡曰:我幸得極雅之境。
[述論]
人們對于世界萬事萬物的看法,往往因人、因時、因地而異。即便是同一個人,置身于
局內或者袖手旁觀的時候的看法,也是不盡一樣的。
比如說“煙雨”,該是那極富詩意的佳境。然而,置身于煙雨之中的人,卻只覺得蕭索而
無美感;蘇東坡的一首詩說得非常形象:
廬山煙雨浙江潮, 未到千般恨不消。
及至到時無一事, 廬山煙雨浙江潮。
真是,廬山的煙雨非常美麗,多少人都萬般向往;但是真得身臨其境,卻并不見得就怎么樣,
有時候還會很狼狽。
所以,人們常常會說:看景不如聽景,聽景不如聽不著,那就只有想景了。就是說,我們在沒
有見到景象的時候,自己在其中已經加上了許多一廂情愿的虛構情節,所以肯定會比身臨其景
要好得多。
清貧衰病,乃是極為高潔清雅的境界,因為一點富貴污濁、應酬奉迎的事情都沒有。然
而生活清貧的人,卻只會感到難堪落寞而無情趣,真正能夠安貧樂道的并不多見。
歷史上有個原憲,是孔子的學生,是一個安于清貧的典型。《莊子·讓王》中記載說:
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戶不完,桑以為樞;而甕牖二室,褐以為塞;上
漏下濕,匡坐而弦。
他的生活就是如此地艱難,但卻樂在其中。
而孔子的另一位弟子子貢,卻穿著華麗的衣服,坐著高大的車馬,前來看他,連巷子都進不來。
原憲便拄著拐杖去迎接他,子貢大吃一驚問他道:“啊呀!先生得了什么病啊?”
原憲便回答道:“我聽人說,沒有錢財叫做貧,學習了真理和大道卻不能去實踐叫做病。現
在我是貧了,但卻并沒有病啊!”
子貢聽了,覺得自己很慚愧。
但是,像原憲這樣安貧樂道的人,在現實中能有幾個呢?所以,杜甫《寄李白詩》云:
處士禰衡俊, 諸生原憲貧。
只有知識分子才會清貧而樂道,就如孔子說的:
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聲音之中,也有非常美妙富于情韻的,那就是姑娘的賣花聲。比如陸游的《臨安春雨初
霽》中說的:
小樓一夜聽春雨, 深巷明朝賣杏花。
寫得多么清麗美妙!但卻惹上了銅臭味,其實粗鄙得狠哩。
人們看世界,基本上都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憑著與自己的關系程度來作判斷的。得不
到的東西極為可貴,得到的反而不加珍惜,此乃人之常情。
由此可知,人類的意義就在于追求事物的過程里。身處繁華世界,雖然熱鬧,但不免聒噪,
身不由己,于是便向往江湖煙雨,追懷著病貧之境。不過到了那種境地,卻又不免蕭索、
凄涼,忍耐不得。這便是江湖與魏闕的矛盾。
阿堵物,是金錢的代稱。之所以說它俗,是因為人們只要做了這位孔方兄的奴隸,便什么
俗事都干得出來;而且說它俗的人,都是那些自命清高,卻不名一文的寒儒。說它可愛,不
僅富貴之人愛它,說連說它俗的人也愛之如命!離開它,連命都保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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