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的悲性與悲情
【摘 要】南宋詩人陸游,因詩詞而為后人所稱道,屬南宋四大家之一。然縱觀詩人一生,除詩名之外,更多的卻是悲劇色彩。應(yīng)試科舉屢遭敗績,求達(dá)仕途卻幾遇貶斥,就連家庭婚姻也不盡人意,他與表妹唐婉的愛情凄綿緋惻,給詩人帶來了一生的傷痛,令人悲嘆不已!
【關(guān)鍵詞】詩人;陸游;悲性;悲情
【作者單位】樂平市眾埠中學(xué)
陸游(1125-1210),字務(wù)觀,號放翁,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南宋詩人。他一生創(chuàng)作了大量作品,今存詩9000多首,是歷史上存詩最多的詩人。品讀陸游的詩,我們能讀到一種悲性情懷,一種歷經(jīng)人生坎坷的悲涼與理想破滅壯志難酬的失意。應(yīng)該說陸游的一生充滿了太多的悲情,無論事業(yè)與愛情,都飽受挫折。其政治上的失意與困頓,情感上的失落與困苦,此中展現(xiàn)的悲性與悲情令后人不勝唏噓!
一、儒書有種覓封候,仕途曲折名難致
陸游出身名門望族,祖上四代都是達(dá)官,家族顯赫。祖父陸佃進(jìn)士出身,著述甚豐,成就陸氏家學(xué),可謂家學(xué)淵源,儒書有種。有此家庭背景,陸游少時也自然懷著“學(xué)優(yōu)入仕”的夢想,并躇躇滿志,意在功名。其《閑游》詩云:“大冠長劍已焉哉,短褐禿巾歸去來。五世業(yè)儒書有種,一生任運仕無媒。麥經(jīng)小雨家家下,菊著新霜處處開。自笑閑游心未歇,青鞋蹋碎白云堆。”優(yōu)越與自信躍然紙上。他在《答王樵秀才書》中也說道:“士以功名自許,非得一官,則功名不可致。”對功名與官場的迷戀顯而易見。然事與愿違,陸游的功名仕途卻坎坷曲折,難如其愿。
首先是科舉的失敗。陸游少有才學(xué),十二歲時能詩文,以家世蔭補登仕郎。紹興十年(公元1140年),十六歲的陸游以登仕郎身份去臨安參加吏部主持的出官考試,首嘗敗績。然這只是個開始,接下來更是打擊連連。紹興十三年(公元1143年),陸游在紹興府參加了以試詩賦為主的進(jìn)士科的考試,雖入闈但在第二年的禮部考試中再次敗北,因此陸游頗受打擊,倍感失意。其在《答刑司戶書》說:“吾曹有衣食、祭祀之累,則出而求祿,恐未為非。既不免求祿,則從事于科舉,亦未為可憾。”從中流露出功名難致的心酸,諸多無奈,令人感嘆。紹興二十三年(公元1153年),陸游已二十九歲,仍執(zhí)著科舉,到臨安參加兩浙轉(zhuǎn)運司鎖廳考試,鎖廳試只限于現(xiàn)任官員及恩蔭子弟應(yīng)進(jìn)士科的人方能參加,錄取名額相對較寬。但因陸游與權(quán)臣秦檜之孫秦塤同場競試,雖為主考賞識,名置第一。但第二年參加禮部放官考試中,主考官因受秦檜指使,將陸游排除榜外,致使其功敗垂成。漫漫科舉路,辛酸誰能及?直到紹興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宋孝宗即位,陸游才被賜進(jìn)士出身,此時陸游已三十八歲了。這對少時就立志功名,學(xué)優(yōu)入仕,意在封候的他來說,不能不說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其次是官場失意,仕途曲折。紹興二十八年(公元1158年),34歲的陸游初入仕途,入閩任寧德縣主薄一職,品軼在八品以下。紹興三十二年,孝宗即位后主張北伐,并召見了‘喜論恢復(fù)’的陸游,賜游進(jìn)士出身,吸收采納了其許多政治軍事主張。正當(dāng)陸游要一展抱負(fù)之時,隨著張俊北伐失敗,陸游即被削職還鄉(xiāng)。乾道六年(公元1170年),陸游重入仕途,改任夔州通判,后又到四川宣撫使王炎幕府中辦理軍務(wù),王炎幕府不久解散,陸游也被調(diào)任成都府安撫司任參儀官,后雖改任代理蜀、榮州通判、知州等職,然這些官職只是臨時性差遣,并非常設(shè)官職,且官軼始終未超六品。淳熙七年(公元1180年),陸游因詩名日盛,再次受到孝宗召見,但未受重用。只派他到福州、江西做了兩任提舉常平茶鹽公事。在江西任上,因發(fā)水災(zāi),陸游因開倉賑濟,發(fā)粟予民,以“擅權(quán)”罪名被再次罷職還鄉(xiāng)。在家閑居六年后,淳熙十三年(公元1186年),又起用陸游為嚴(yán)州(今浙江建德)知州,淳熙十六年(公元1189年),參與修高宗實錄的陸游又因“所至有污穢之跡”而被再次罷職。光宗即位后,任陸游朝議大夫,禮部郎中,因游上奏諫勸朝廷減賦,結(jié)果反遭彈劾,又被罷官。此后一直歸居山陰(今浙江紹興)老家,直至離世。
縱觀陸游一生仕途,幾起幾落,可謂坎坷曲折,即便為官也終未入流。直至宋寧宗即位,以陸游賜進(jìn)士身份,才升其為寶章閣待制,這是陸游擔(dān)任的最高級別也是最后一個職位。此時陸游已是年過七旬的老翁了,陸游一生未考取進(jìn)士,卻以賜進(jìn)士出身躋身寶章閣。這與其說是完成了其一生萬里以覓封候,以彰顯家族的夙愿,還不如說是對其致仕前的一種精神安慰。陸游的仕途之路給他帶來了太多的辛酸與悲嘆!
二、掃胡塵壯志難酬,訴衷情關(guān)河夢斷
科舉的失敗,官場的失意留給詩人是無法言說的辛酸與悲嘆,陸游一生推崇北伐中原的政治主張也是屢受打擊,倍遭排擠,給詩人帶來了無盡的失意與惆悵。
陸游出身書香門弟,少時即懷有讀書報國之志,對當(dāng)時南宋王朝偏安一隅,貪圖享樂之景深感憂憤,立誓“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一生以恢復(fù)中原為己任。但生不逢時,雖立有遠(yuǎn)志,卻倍受投降派的排擠與打擊,壯志難酬。
陸游早在臨安參加應(yīng)鎖廳試時,就不忘國恥‘喜論恢復(fù)’,又因應(yīng)試成績位居秦檜孫秦塤之前,復(fù)試時竟被除名,可以說第一次因主張北伐中原而慘遭打擊。孝宗即位后,主張北伐,召見了陸游,陸乘機提出了許多有關(guān)一統(tǒng)中原的政治軍事主張。后張俊北伐失敗,孝宗動搖,陸游也很快被罷職,其北伐主張也隨即付之東流。乾道八年(1172),陸游又應(yīng)四川宣撫使王炎之聘,由夔州赴王炎幕府,為其辦理軍務(wù),此間陸游向王炎積極提出恢復(fù)中原的作戰(zhàn)策略,旨在一展宏圖。這在他后來的詩詞中均有反映。如“四十從戎駐南鄭,酣宴軍中夜連日。打球筑場一千步,閱馬列廄三萬匹”; “客游山南夜望氣,頗謂王師當(dāng)入秦。欲傾天上河漢水,凈洗關(guān)中胡虜塵。”(《夏夜大醉醒后有感》);“昔者戍南鄭,秦山郁蒼蒼。鐵衣臥枕戈,睡覺身滿霜。”(《鵝湖夜坐書懷》);“夜棲高冢占星象,晝上巢車望虜塵。”(《憶昔》)。此時的詩人可謂意氣風(fēng)發(fā),豪情入云,滿懷抗敵復(fù)國的情懷。然王炎因受孝宗猜忌,被召回朝廷,幕府隨之解散。詩人也被調(diào)任成都安撫司參儀官,滿腔報國熱情剎時被澆滅,令其感傷不已。在轉(zhuǎn)赴成都途中,詩人滿懷感傷地寫下了“衣上征塵雜酒痕,遠(yuǎn)游無處不消魂。此身合是詩人未?細(xì)雨騎驢入劍門”。由原先的“晝上巢車望虜塵”一下子跌落到“騎驢入劍門”,此種失落與悲苦可想而知。之后詩人再也沒有機會親臨前線,殺敵報國,直至老死家中。
陸游在南鄭的軍旅生活雖然只有七月左右時間,然這段短暫的從軍生涯給了詩人太多的記憶與感傷,也帶給了詩人一生無盡的遺憾。若干年后詩人還不時記起這段歲月,感慨鐵衣臥枕的歲月。宋孝宗淳熙三年(公元1176年)夏,詩人因遭彈劾罷官,躬于田畝之際,因窮困病倒,仍不忘恢復(fù)之意。“病骨支離紗帽寬,孤臣萬里客江干。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天地神靈扶廟社,京華父老望和鑾。《出師》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燈更細(xì)看。”作者位卑未敢忘憂國的志士情懷讀來令人感動。“和戎詔下十五年,將軍不戰(zhàn)空臨邊。朱門沈沈按歌舞,廄馬肥死弓斷弦。戌樓刁斗催落月,三十從軍今白發(fā)。笛里誰知壯士心,沙頭空照征人骨。中原士戈古亦聞,豈有逆胡傳子孫?遺民忍死望恢復(fù),幾處今宵垂淚痕!”抒發(fā)了作者壯士心懷被白白消磨的悲憤,同時對朝廷求和茍安政策進(jìn)行憤怒譴責(zé)!作者即便年過七旬,退隱在家,對北伐中原,渴望統(tǒng)一仍是初衷不改,矢志不移!“二萬里河?xùn)|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飽含詩人對金人占領(lǐng)的大好河山和人民的深切懷念,同時也流露出對無力收復(fù)失地的南宋統(tǒng)治集團的強烈不滿。“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輪臺。夜闌臥聽風(fēng)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作者即景抒情,借夢言志,令人感佩,令人心酸。“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望告乃翁”作者即將離世時對兒孫的諄諄教誨,見證了一位風(fēng)霜老人生前不見九州一同的無限失望以及死后仍希冀王師北定中原的永久惦念,讀之令人愴然淚下。
由此可見,北擊狂胡,一統(tǒng)中原是詩人平生的夙愿,更是他一生的惦念,然而在當(dāng)時南宋最高統(tǒng)治者只求茍和,不思進(jìn)取的情況下,詩人的理想壯志注定是悲劇性的結(jié)局,這是詩人的悲哀,更是南宋王朝的悲哀!
三、驚鴻影池臺非復(fù),悲梅花情絕沈園
如果說政治上的失意與困頓給予了詩人太多的打擊,那情感上失落與困苦更是對詩人的致命一擊。陸游科舉是失敗的,仕途是曲折的,一生為之號呼奔走的抗金事業(yè)也是關(guān)河夢斷,衷情難訴。在婚姻情感上陸游也深受打擊,倍受折磨。
據(jù)史載,陸游于紹興十四年(公元1144年),在其二十歲時與唐婉結(jié)婚。唐婉字惠仙,乃其舅父唐閎之女。因為姻親,少時陸游與唐婉便相識,并經(jīng)常在一起玩耍,可謂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婚后二人情投意合,郎情妾意。加之唐婉也善于詩詞,夫婦二人琴瑟相和,夫唱婦隨,真是天作之合,伉儷情深。但好景不長,婚后幸福生活并未使兩人相伴而終,由于種種原因,陸游最終將唐婉休出,棒打鴛鴦散,演繹出一段動人心魄的愛情悲劇。
關(guān)于陸游出妻的原因,周密的《齊東野語》,陳鵠的《耆舊續(xù)聞》,劉克莊的《后山全集》等書均有記載,大意是唐婉不合陸母意,陸母迫游出妻,令絕去。至于唐婉未何弗獲于陸母,后人有諸多猜忌,或說無嗣,或說恐誤陸游前程,眾說紛紜,莫衷一是。這里我不做探討,從史實看,陸游出妻屬實,出妻后對唐婉也是念念不忘,這在其詩詞中均有反映。最為經(jīng)典,且廣為傳誦的當(dāng)屬《釵頭鳳》“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這首詞作于紹興二十年(公元1150年),當(dāng)時作者參加禮部考試失敗,來到紹興老家沈氏花園散步時,與同在沈園游玩的前妻唐婉邂逅,唐以酒菜相待,席上兩上默然相視,竟無語凝咽。考場的失意,愛情的傷感,功名不致,佳情難續(xù),詩人不甚傷感,悲情之下,信筆提下這首流傳至今的愛情絕唱,令讀者動容。從詞中不難看出,詩人對往昔美好感情的追憶,對迫于分離的痛苦發(fā)出了無奈的感嘆!唐婉看到陸游的題詞,大為悲慟,也和詞一首“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fēng)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長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表達(dá)了一對戀人迫于分離的痛楚,那種怕人尋問,獨語斜欄的孤寂恐怕只有他們最能體會了。沈園邂逅不久,唐婉便怏怏而卒,兩人從此天陰陽相隔。唐婉由此便成了詩人心中永遠(yuǎn)的痛,這種無法言及的傷痛一直伴隨著詩人的一生,沈園在詩人心中也有著抹不去的情懷。
慶元五年(公元1199年),已是年近八旬的陸游再次來到沈園,舊地重游,景色依舊,佳人非昨,令詩人不盡感傷:“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fù)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透露著對昔日戀人刻骨銘心的眷戀與相思,也充滿著不堪回首的無奈與絕望,真是蕩氣回腸,震爍人心。在此后幽居家鄉(xiāng)的歲月,詩人每年春天都前往沈園憑吊唐婉,或詩或詞以寄情愫。
即便在詩人辭世前的最后一個春天,在兒孫的攙扶下,老人仍不忘來沈園與唐氏決別。“路近城南己怕行,沈家園里最傷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詩人對愛情的傷痛情懷及對昔人戀人的惦念之情令人潸然落淚。沈園見證了詩人凄婉的愛情,更見證了一段愛情悲劇。
陸游的一生,功名、事業(yè)、愛情均不如意,他的詩詞文章更多透露的是一種悲性情懷,這是他人生的寫照,更是他內(nèi)心傷痛的表露。陸游的一生充滿了太多的悲性與悲情,然其留給后人的詩作,是我國文學(xué)寶庫中可貴的精神遺產(chǎn),我們從中讀到的不應(yīng)只是傷悲!
參考文獻(xiàn)
1.《宋史·陸游傳》
2.《劍南詩稿》
3.《齊東野語》
4.《耆舊續(xù)聞》
5.《后山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