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人小令鑒賞之三十七
雙調·折桂令 贈胡存善 王舉之
問蛤蜊風致何如?秀出乾坤,功在詩書。云葉輕靈,靈華纖膩,人物清癯。采燕趙天然麗語,拾姚盧肘后明珠,絕妙功夫。家住西湖,名播東都。
【題解】
見前
【作者介紹】
王舉之,生平不詳,只知道他是元代散曲的后期作家,活動于杭州一帶,與散曲作家貫云石、胡存善、錢惟善等是詩友。今存散曲中,有贈胡存善〔折桂令〕一首。而胡存善是胡正臣之子(見《錄鬼簿》)。卒于明代洪武初年的錢惟善,在《江月松風集》卷九中,有《送王舉之入京就柬樵谷》詩一首,其詩云:“短衣匹馬佩吳鉤,欲寫關河萬里愁。射雁秋風高紫塞,聽鶯春色滿皇州。黃塵驛路三千里,白玉京城十二樓。無酒送君懷抱惡,過江為覓故人舟”。可見,王舉之曾北上大都(今北京),似乎欲有所作為,成就一番事業。明·朱權《太和正音譜》將其列于”詞林英杰”一百五十人之中。約元文宗至順中前后在世。今存小令三十二首,見隋樹森《全元散曲》。
【簡析】
此曲的題目“贈”。這位胡存善是胡正臣之子。據鐘嗣成《錄鬼簿》載,正臣善唱詞曲,“其子存善能繼其志”,“董解元《西廂記》自‘吾皇德化’至于終篇,悉能歌之。至于古之樂府、慢詞,李霜崖賺令,無所不知”。而且是位很有成就的“選家”,選編了不少元人散曲作品。根據現存的資料,元人編選元人散曲的只有楊朝英和胡存善兩家。其中胡存善編的選集沒有流傳下來,也有人以為《類聚名賢樂府群玉》即是胡存善編選的。
王舉之的這首曲,不僅贊揚了胡存善的選編技巧和聲名遠播的成就,肯定他對蒐集整理編印元人樂府的歷史功績,而且還對具有 “蛤蜊風致的”散曲,做出 “秀出乾坤,功在詩書”,毫不亞于正統文人的詩文創作的高度評價。
這首小令以問句開頭:“問蛤蜊風致何如” ?蛤蜊又叫馬珂,是一種生活在淺海泥沙中的一種貝殼,殼呈圓卵形、三角形,肉味鮮美。蛤蜊之典故最早見于《南史·王弘傳》:沈昭略在王僧佑家遇王融。昭略問王僧佑:這位年輕人是誰?王融把自己比作光照天下的太陽,為昭略居然不認識自己而憤憤不平。昭略不再理睬他,說:“不知許事,且食蛤蜊”。意思是說,我才不管你是誰,我且吃美味。元代從事雜劇、散曲創作的文人,把自己的愛好比喻為別有風味的蛤蜊,以別于從事正統詩文創作的文人。曲論家鐘嗣成在為元曲家作傳《錄鬼簿》中引用了這個典故,表白自己的興趣愛好與傳統文人、道學之士不一樣:“若夫高尚之士,性理之學,余有得罪于圣門者。吾黨且啖蛤蜊,別與知味者道”。王舉之這首小令的開頭“問蛤蜊風致何如” ?雖以設問開頭,但無需回答,只是意在表明自己雖是個“選家”,但與曲作家的興趣愛好是相同的。
“秀出乾坤,功在詩書”是對胡存善的人品、學問做一總體評價:上句說他人才出眾。“秀”,指相貌或才能優秀出眾。《楚辭·大招》:“容則秀雅,稚朱顏只”;下句說他下苦功研讀詩書,贊美他學識淵博。詩書,指的是儒家經典。言下之意,胡存善也是飽學之士,他擅曲,只是他喜食蛤蜊而已。接下來的三句:“云葉輕靈,靈華纖膩,人物清癯”是進一步突出胡存善給人的深刻印象:“云葉輕靈,靈華纖膩”是說胡存善像天上漂浮的彩云、飄搖的落葉那樣輕盈,像朝花那樣艷麗、纖柔,這兩句是形象描繪他的舉止;“人物清癯”則是進一步描繪他的相貌,突出其儒家睿智。
上面是泛論胡存善的學識人品和容貌,下面則集中詠歌胡存善在蒐集整理元人散曲上的功勛和影響。“采燕趙天然麗語,拾姚盧肘后明珠,絕妙功夫”。有人以為這三句詩贊美胡存善承前繼后杰出的創作才華,進而把這首小令的主題定為的文學才華和散曲創作。我以為并非如此。因為細體詞意,是在強調他采集甄選的獨到眼光。說到前輩散曲大家姚遂、盧摯,也是意在掇拾、編選其“明珠”即名篇。這種解釋也有幾個史料依據:據鐘嗣成編輯的元人散曲家鐘嗣成《錄鬼簿》中關于胡正臣的記載,提到他的兒子胡存善時說:“其子存善,能繼其志···裒集諸公所作,編次有倫”。并未提到胡存善自己的散曲創作。今存的元人散曲集《陽春白雪》、《太平樂府》、《樂府新聲》和《樂府群玉》,包括今人蒐集較為完備的隋樹森的《全元散曲》,也都沒有胡存善的作品。而且他的父親胡正臣也是個音樂家而非散曲作家。因此鐘嗣成說的“其子存善,能繼其志”至多也就是包括父輩的音樂創作。因此根據《錄鬼簿》,胡存善是個熱衷于散曲編選、出版的“選家”,“采燕趙天然麗語”是稱贊他蒐集全面,無遺珠之憾。當然也是稱贊他眼光精當,水平高超。燕趙指代北方,元曲的發源地和中心就在大都(今北京市)。“這個裒集諸公所作”,自然包括前輩散曲大家姚遂、盧摯的名篇名作——“拾姚盧肘后明珠”,等“絕妙功夫”。最后兩句“家住西湖,名播東都”是點明他的籍貫和“選本”的影響。兩句之中,一虛一實,前者為陪襯,后者才是目的所在。這樣一西一東,方構成呼應。東都原指洛陽,這里則和“燕趙”一樣,泛指北方,元曲盛行之地。至于為何偏提東都,也是要與“家住西湖”構成呼應,使文句更為精美而已。
最后想說的是:王舉之出了這首《折桂令·贈胡存善》外,還有一曲《中呂·紅繡鞋·吊貫酸齋(貫云石)》,連同大食惟寅的《燕引雛·奉寄小山先輩》等,皆是通過贊揚上述散曲家的創作成就來總結元人散曲的特征、要素和創作要求。這說明,到元末,散曲創作已到了最成熟的階段:一方面產生了大量的優秀作家,積累了豐富的創作經驗,需要總結,另一方面,一些散曲作家尤其是王舉之這類“選家”,也在文學創作的同時,也放大了眼光,品評其散曲的選集和編選者,承擔了文學批評的任務。這就使這首散曲不僅本身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而且在在元人散曲史上也有較高的史學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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