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故事:皇帝、詞人與宋詞
一、“紅杏枝頭春意鬧”
“紅杏枝頭春意鬧”是宋詞《玉樓春》中一個名句,作者是北宋初期的詞人宋祁。
宋祁(998~1062),字子京,雍丘(今河南杞縣)人,后徙安州之安陸(今屬湖北),與哥哥宋庠并稱為“二宋”。年少時,家道中落。據北宋學者也是安陸人王得臣的《麈史》介紹:宋氏兄弟在安陸讀書時,生活非常貧困。冬至那一天,請人來家喝酒。宋庠對客人說“過節無錢辦酒席,只能講祖上留下的劍上用來裝飾劍鞘的一兩左右銀子換來置辦酒席。宋祁則笑著說:“冬至吃劍鞘,過年就要吃劍了”。以此可見世家子弟的講究排場和為人的瀟灑。把祖傳的寶劍劍鞘上用作裝飾的銀子拿去換酒過節,這也非一般人可為也。仁宗天圣二年(1024)與兄庠同舉進士,禮部奏名弟弟宋祁第一,章獻太后認為長幼有序,弟弟不能僭越。于是將哥哥宋庠拔擢為狀元,將宋祁置為第十,時號“大小宋”。 但宋祁無論是文名、官位還是社會影響,都遠遠超過乃兄,宋祁起家為復州軍事推官。累遷國子監直講、三司度支判官、知制誥、翰林學士、史館修撰,與歐陽修一道負責修《新唐書》,擔任列傳150卷撰寫任務。《新唐書》修成后,遷左丞,進工部尚書。逾月,拜翰林學士承旨。卒,謚景文。著作除《新唐書》列傳部分外,有《宋景文公集》文集一百卷,《大樂圖》二卷,以及《益部方物略》、筆記等。
宋祁是一位出色的也是極富使命感的史學家,他將和歐陽修一道主持修《新唐書》看作是自己的畢生光榮任務。在擔任史館修撰后不久,即出為外州知州。在以后的十余年間,歷知壽、陳、許、亳、成德、定、益、鄭等軍州。但無論擔任什么官職,在什么地方任職,都沒有放下纂修《新唐書》的任務,“常以史稿自隨”進行修撰。據宋人錢世昭《錢氏私志》中的記載:“宋子京(祁)晚年知成都,帶《唐書》于本任刊修。每宴罷,開寢門,垂簾燃二椽燭,媵婢夾侍,和墨伸紙,遠近皆知為尚書修《唐書》,望之如神仙焉。”
由于皇上帶頭,倡導慶賞、宴會,加上宋祁又是世家子弟,所以顯貴以后生活奢侈享樂,多蓄婢妾聲妓。據潘永因《宋稗類鈔》記載:就在上述的大雪之夜,宋祁燃燭修新唐書時,曾問周圍的侍妾:“你們也曾侍奉過一些官宦人家,那些家主在這樣的時刻也會潛心著述嗎:”侍妾們都說:“未曾有過”。其中一位侍妾來自趙氏中式,宋祁問她:“某太尉在此天氣,在干什么?”這位侍妾回答說:“只是圍坐火爐擺下酒宴,讓樂隊伴奏,歌伎們歌舞。之間還演雜劇。哪里會像宋尚書這樣,如此大雪天氣,還連夜寫文章”。宋祁聽說后“擱筆大笑曰:‘此亦不惡。’亟徙去筆硯,呼酒命歌,酣飲達旦”。
據南宋陸游《老學庵筆記》記載,還有一次更為奢侈縱飲:宋祁在大廳內宴請客人。宋祁在廳內設置重重簾幕,不見外面天日,點上許多大燭照明。擺上各種珍肴,歌舞俳優輪番上演。宴會上諸位,一個個興高采烈,忘記了疲勞,只是覺得這個夜晚時間很長。等到酒宴結束,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因此取名曰“不曉天”。
當時,他的哥哥宋庠官居宰相,與宋祁的奢華放縱相反,為人清約莊重。有次正月初五上元之夜,他卻不去賞燈赴宴,而是閉門讀《周易》。聽說“小宋點華燈,擁歌妓醉飲”。第二天派人去責備他。這位使者對宋祁說:“相公要我對你說,聽說你昨夜點燈夜宴,窮極奢侈,問你還記不記得當年的上元之夜,你們兩人在某州州學內吃爛腌菜飯的情景?”宋祁聽后笑著說:“你也替我秉告相公。請問他當年同在某處吃爛腌菜飯是為了什么”。言下之意,當年吃苦攻讀,不就是為了今天的榮華富貴嗎?據有關史料,宰相也是著名詞人晏殊很喜歡宋祁,多次邀請宋祁赴宴,歡飲達旦。宋祁宴飲為樂的愛好,即深受晏殊影響。由此看來,宋祁的奢華放縱,完全是當時的時代風氣所養成的。其實,宋祁與乃兄相比,雖不及其清約莊重,但宋庠從政一味慎靜,幾無建樹可言,而宋祁無論在朝在外,每有直言讜論,且多切實之見,如曾上疏認為國用不足在于“三冗三費”(三冗即冗官、冗兵、冗僧,三費是道場齋醮、多建寺觀、靡費公用),主張裁減官員,節省經費,以及論河北軍備等在當時諸家改革意見中都屬切中時弊。
宋祁既然喜歡宴飲歌舞,自然少不了寫新詞、創新調。據說,歌伎進新茶以求新詞,這種求文士新作的方式就始于時任成都太守的宋祁。據《蜀廣記》記載:“正月二日,太守出東郊,早宴大慈寺。清獻公記云:‘宴罷,妓以新詞送茶,自宋公祁始。蓋臨邛周之純善為歌詞,嘗作茶詞,授妓首度之,以奉宋公。后遂為故事”。 宋祁詞作雖不多,現存作品雖然不多,只有六首,但多是精品,如《浪淘沙近》的最后兩句:“少年不管,流光如箭,因循不覺韶光換。至如今,始惜月滿、花滿、酒滿”;《鷓鴣天》的“畫轂雕鞍狹路逢。一聲腸斷繡簾中”等,還有一首《蝶戀花·情景》,寫男女相思之情,細膩婉轉,情深意長:
“繡幕茫茫羅帳卷。春睡騰騰,困入嬌波慢。隱隱枕痕留玉臉。膩云斜溜釵頭燕。 遠夢無端歡又散。淚落胭脂,界破蜂黃淺。整了翠鬟勻了面,芳心一寸情何限”。
春睡醒來,好夢驚散,無限相思,涌上心頭。無論是“膩云斜溜”之無心梳妝,還是“整了翠鬟勻了面”之細心打扮,都無法排除苦苦的思戀之情。在僅存的詞作中,以《玉樓春·春景》最為出色,譽滿詞壇:
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
上片從游湖寫起,謳歌春色,描繪出一幅生機勃勃、色彩鮮明的早春圖;下片則一反上片的明艷色彩 、健朗意境,言人生如夢,虛無縹緲,匆匆即逝 ,因而應及時行樂,反映出“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的尋歡作樂思想。其中“紅杏枝頭春意鬧”句專寫杏花,以杏花的盛開襯托春意之濃。詞人以擬人手法,著一“鬧”字,不僅形容出紅杏的眾多和紛繁,而且,它把生機勃勃的大好春光全都點染出來了。“鬧”字不僅有色,而且似乎有聲,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呼之欲出。宋祁因此也得名“紅杏尚書”。據宋人胡仔《苕溪漁隱叢話》(下集):當時的尚書都官郎中張先在詞壇很是著名,尤其善于寫“影”,以此表現一種含蓄蘊藉之美。因詞作中有名句 “云破月來花弄影”(《天仙子》);“嬌柔懶起,簾幕卷花影”(《歸朝歡》);“柳徑無人,墮風絮無影”(《剪牡丹》),因而被稱為“張三影”。為此,宋祁專門去拜望這位部下。派人通報說:“尚書欲見‘云破月來花弄影’郎中”,張先聞報后,隔著屏風便喊道:“得非‘紅杏枝頭春意鬧’尚書耶?”于是,兩人“置酒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