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故事:周邦彥與李師師
將李師師、周邦彥和徽宗的三角恩怨和周邦彥的詞作聯系起來,變成個香艷故事的,最早見于南宋張端義的筆記《貴耳集》卷下,故事的內容是這樣編造的:
有一次,周邦彥估計皇上不在師師那里,就偷偷地來找師師。忽聽得皇上從地道里來了,周邦彥大驚,不知所措。那李師師馬上讓周邦彥藏起來?;噬弦姷綆煄熀?,拿出一個江南新進的橙子,讓李師師品嘗。那李師師是一代名妓,即便是吃橙子,也是很講究的。她特意取來一把并州產的小刀,又薄又亮,把橙子切開;又往碗里撒了一點吳地產的雪白的精鹽,用涼開水沖化了,把切好的橙子放在鹽水里蘸著吃?;兆诤屠顜煄熡终{笑一會,說了一些私房話,夜就已經很深了。周邦彥在暗處把這一切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不只是出于極度酸楚還是賣弄才華,竟然把這天大的機密寫成一首《少年游》,詳細敘述了整個事情的經過和兩人的狎昵之態和情濃之狀:“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當徽宗與李師師再次相會時,李師師就唱起這首《少年游》為徽宗佐酒。徽宗見詞中說的是上次幽會這個極端私密之事,便問誰作,李師師說出作者?;兆谑謵琅斎徊荒茏尦枷轮离[私,更不能容忍臣下分嘗禁臠,但也不能以此來處罰周邦彥,那樣就等于將皇帝嫖娼這件天下丑聞公諸于世。于是坐朝時就對宰相蔡京下旨,開封府有個監稅叫周邦彥的,聽說他為完成交稅任務,京兆尹為何不報告?皇帝的責問搞得蔡京一頭霧水,只好對徽宗說:請允許我退朝后到京兆尹那里去查問一下,然后再向陛下報告。蔡京查問京兆尹,京兆尹說,正好相反,所有的稅吏中周邦彥上交的最多。蔡京說,看來是皇上不高興周邦彥,只好按皇上的意圖辦了。于是定周邦彥“職事廢弛”罪,將周邦彥趕出京城。
除去了眼前障礙后,徽宗再次來到李師師處,卻不見李師師。問其家人,才知到她去為周監稅送行了。道君皇帝剛才還在為除去礙眼人高興,誰知來到這里,李師師卻去給周邦彥送行去了,心中自然更不舒服?;兆谠诶顜煄熖幍攘撕芫?,李師師才回來,而且“愁眉淚睫,憔悴可掬”。道君大怒說“你到那里去了”。李師師跪奏說:“臣妾萬死。知周邦彥得罪押出國門,略致一杯相別。不知趙官家來了”。道君皇帝還在嫉恨周邦彥寫的那首《少年游》,于是便問道:“這次又寫詞了嗎?”。李師師如實回答說:這次又寫了首送別詞《蘭陵王·柳》。道君皇帝說:“你唱唱看”。李師師見徽宗想聽新詞,知道氣已消其大半,便敬上一杯酒說:“容臣妾奉一杯,歌此詞為官家壽”。于是唱起這首千古流傳的名曲《蘭陵王·柳》。曲終,道君大喜,將其召回,并提拔為大晟府樂正,最后官至大晟府提舉。
當然,張端義在《貴耳集》中記載這個故事,并非是為了獵奇香艷,而是為了追究道君皇帝的亡國之禍。他在這段故事的結尾說:李師師家有二邦彥:一周美成,一李士美,一人深受徽宗信任,提舉大晟府,一個更是成為當朝宰相?;奶频氖?,這兩人都是徽宗在妓院認識的,君臣同為狎客好友,這樣如此之君臣,“國之安危治亂可想而知矣”!但是,就像是對白居易的《長恨歌》一樣,后人記住的不是白居易強調的創作主旨:探討唐王朝由盛轉衰原因,為后人留下歷史借鑒,所謂“懲尤物,窒亂階”。而是記住“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的人間長恨。張端義發端的這段故事,人們記住的是李師師、周邦彥和道君皇帝之間的三角,以及周的名作《少年游·并刀如水》和《蘭陵王·柳》在情節中的重要作用,從而敷衍出陳鵠《耆舊續聞》、周密《浩然齋詞話》,乃至《李師師外傳》、《大宋宣和遺事》中一個又一個故事小說和戲曲來。
其實,這兩首名詞乃至周邦彥與李師師之間并無什么關聯,與宋徽宗更是牽扯不上。如上所述,《少年游》是寫于神宗元豐二年(1079)至元祐元年(1086),周邦彥在京都為太學生和太學正期間。此時哲宗尚年幼,弟弟趙佶還是端王,與徽宗即位后的政和六年(1116)結識李師師相距三十多年。在此期間,辭采斐然、年少風流的周邦彥倒是經常流連于秦樓楚館、歌臺舞榭,寫了許多應答歌伎的“軟媚”詞作,但無證據能確指《少年游》是寫給李師師的;另外,元祐二年(1087)周邦彥被逐出太學,去廬州府當教授,是因為神宗去世,哲宗即位,高太后啟用司馬光、蘇軾等守舊派老臣,排擠、斥逐新黨,周邦彥又“不能俛仰取容”而導致,與寫《少年游》贈妓并無關系。再者,如上所述,周邦彥的名作《蘭陵王·柳》是寫于從紹圣四年重返京都到政和元年(1097—1111)這十五年間,與《少年游》的寫作時間神宗元豐二年(1079)至元祐元年(1086)相距又是幾十年時間,并不存在《貴耳集》中所說的因寫《少年游》被逐出京都,又因《蘭陵王·柳》讓徽宗收回成命并提拔為大晟府樂正。這首詞雖是“客中送客”之作,并不一定發生在周邦彥和李師師之間。王國維在《清真先生遺事》,鄭文焯《清真詞校后錄要》和陳思《清真居士年譜》中對此辨析甚詳,也皆作有力辯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