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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解“之乎者也”千古之迷
——文言語氣詞非口語說

  (四)魏晉南北朝時期如何?

  南朝劉勰作《文心雕龍》,在《章句》篇對語氣詞“兮”字在詩中的作用有一番議論。他說:“又詩人以‘兮’字入于句限,楚辭用之,字出句外。尋‘兮’字成句,乃語助余聲。舜詠南風,用之久矣;而魏武弗好,豈不以無益文義耶。”[42]劉勰首先指出“兮”在《詩經》與楚辭中的不同用法,并認為“兮”字僅起到“語助余聲”的作用[43],并無實在的意義。所謂“文義”,這里是指詩歌的內容,包括詩歌所表達的思想、情感。也就是說,劉勰認為《詩經》、楚辭中的“兮”字,與詩歌的思想、情感無關。同時,劉勰還以魏武作詩不用“兮”字來支持自己的論點。經查,曹詩中不但不用“兮”字,也不用其他文言語氣詞。何以如此?劉勰解釋說,魏武不用“兮”字,是因為“兮”字“無益于文義”。如果“兮”字原本就是口語詞,而且據楚辭的使用頻率來看,幾乎是句句離不開的,曹操何以有“無益于文義”的看法呢?口語中的所有語氣詞都有自己的功能,包含著作者的喜怒哀樂與態度傾向,是情感色彩最強烈的詞類;而詩本來就是言志言情的文體,曹操正可用之抒情達意,為什么反而拒之不用呢?這說明曹操否認“兮”字的抒情功能,不認為它對自己的言志言情有什么作用。若“兮”字是魏晉南北朝口語,那么曹操拒用“兮”字及其他語氣詞就是不符合邏輯的。現代的研究者認為,楚辭中的“兮”字并不代表一種固定的語氣,在不同的上下句中,可用“之、其、以、而、于、夫、乎、與”等多種虛詞置換[44]。也就是說,“兮”既能代替多種虛詞,又能被八種虛詞代替,它的語氣是游移不定的。如果說書面語中的“兮”字,讀者尚可細細地揣摸到底哪一種語氣的話,那么在口語交流中,一個含有八種可能性的語氣詞,究竟讓人如何理解呢?試想,口語中能有這種似是而非的語氣詞嗎?曹操之后,“虛字不入詩”幾乎成為一條鐵律,唐人盧延讓論作詩之難,有“不同文賦易,為著者之乎”之句,宋元之際的趙孟頫則直言“詩用虛字便不佳”。原因正在于,古代詩人明白虛字并無實義,對言志言情毫無作用,詩用虛字只會使作品淪為空洞無物的文字游戲。雖然陶詩、杜詩偶見虛字,宋人以文為詩虛字漸多,其實都算是詩中的“異類”,也不可避免地飽受后人非議。無獨有偶,稍晚于曹操的東吳文人陸云也有類似的觀點,他在論賦時說:“文中有‘于是’、‘爾乃’,于轉句誠佳,然得不用之益快,有故不如無。又于文句中自可不用之,便少亦常。”[45]同樣表現出對虛詞的排斥態度。

  劉勰除了指出“兮”字在詩中“語助余聲”的作用,還對常見語助詞在散文中的用法加以總結:“至于‘夫、惟、蓋、故’者,發端之首唱;‘之、而、于、以’者,乃札句之舊體;‘乎、哉、矣、也’者,亦送末之常科。”第一類為發語詞,現代研究者有的并不將之歸于語氣詞。第二類有連詞、助詞、介詞等。第三類為語氣詞。劉勰總結的所謂“用法”其實很簡單,只是根據這些詞在句中的位置分為三類:有的在句前,有的在句中,有的在句末,但對這些詞的語法作用并沒有進行深入分析。對此,我們可以理解,《文心雕龍》畢竟不是語法學著作。然而,引起筆者好奇的是,劉勰為什么要不厭其煩地羅列這些虛詞的句中的位置?如果“乎、哉、矣、也”之類語氣詞是南北朝口語,人人都能熟練運用,而它們在一句話的末尾,當然也是大家都很清楚的語言常識,劉勰有何必要再來作這樣的“總結”呢?作為中國古代第一部“體大而慮周”(章學誠語)的文學理論批評巨著,《文心雕龍》探討的是文學創作及鑒賞的美學規律,并不是教人學口語的啟蒙教材,作者何以要將一個淺顯的常識性語言現象提出來討論?他難道是在擔心文學家們不會使用這些虛詞嗎?事實上,問題正在這里。劉勰提出這個問題是有針對性的,虛詞的運用是文言寫作的一把鑰匙,但同時也是一個難點。正是因為有人經常在這個問題上犯錯誤,劉勰才強調虛詞“據事似閑,在用實切,巧者回運,彌縫文體”的重要作用。唐初劉知幾對劉勰的觀點心領神會,他在《史通·浮詞》篇引用了劉勰的這段論述:“夫人樞機之發,亹亹不窮,必有余音足句為其始末。是以伊、惟、夫、蓋,發語之端也;焉、哉、矣、兮,斷句之助也。”[46]什么是“樞機之發”呢?《文心雕龍·意表》:“章表奏議,經國之樞機。”很顯然,劉勰的“樞機”是指章、表、奏、議這些書面語,非指口語;“發語之端”和“斷句之助”,也只表現在書面語中,口語中是沒有發語詞和斷句詞的。實際上,我們只要驗以此時的志人小說《世說新語》,就會發現作品中的人物語言語氣詞很少,疑問句也不用“乎”、“邪”之類。如:《德行》:“將無以德掩其言?”《政事》:“池魚復何足惜?”《任誕》:“何可一日無此君?”這說明在當時的口語中,問句是不必加疑問語氣詞的;否則,劉義慶有什么理由要有意去掉語氣詞?

  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云:“‘也’是語已及助句之辭,文籍備有之矣。”[47]就如洪邁、陳骙和劉勰談到語氣詞時強調“文”一樣,顏之推也不忘特地說明“文籍備有之”。何謂“文籍”?孔安國《尚書序》云:“古者,伏犧氏之王天下也,始畫八卦,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由是文籍生也。”[48]陸德明釋曰:“文,文字也;籍,籍書。”“文籍”是指各種書面語的文章典籍,此處顯然也是相對于口語而言,說“文籍備有”,言下之意就是說當時口語中并沒有“也”字。如果口語中也“備有”,就沒有必要單單說“文籍備有”。就像現代口語中有“嗎”字,這是一個人人都清楚的常識,有什么必要轉著彎說“書上都有‘嗎’字”呢?顏之推還說:“河北經傳,悉略此字。”他說的“河北”是指當時的北朝。所謂“悉略”當然不是指個別現象,而是較為普遍。顏之推對這種隨意刪掉“也”字的行為是不滿的,其理由是說“也”字在訓詁中不可或闕,如去掉容易引起歧義。他舉例說“青衿,青領也”,以“領”釋“衿”;若沒有“也”字,就成了“青衿、青領”,變為并列關系。如果此時口語中有“也”字,而它在書面語中又是如此重要,北朝人怎能隨意將經傳中原有的“也”字去掉?不僅如此,顏之推同時透露出另一相反的現象:“又有俗學,聞經傳中時須‘也’字,輒以意加之,每不得所,益成可笑。”[49]其實,“悉略此字”也好,“以意加之”也罷,這兩種表面上看來完全相反的做法,共同構成了南北朝時期的一種語言現象,即文人對于傳統經傳中的文言語氣詞,采取了一種非常率意的態度,他們可以根據自己的理解,對所讀的經傳任意添加或刪除句末的語氣詞。如果口語中有這些語氣詞,這兩種傾向都不會發生。葉渡先生《西晉寫本<孝經>殘卷初探》就此指出:“如果北朝時口語中‘也’普遍使用,就不會在抄書時省去。”[50]此為真知灼見。

  (五)漢代的口語中有無語氣詞?

  最后我們再來看漢代。在繼承春秋戰國多種文體傳統的基礎上,秦漢文言經過發展完善,確立了在書面語中的主導地位,《史記》、《漢書》堪為代表,并成為后世文言的典范,以致于后世復古派們每每要標榜“文必秦漢”。語氣詞在秦漢文言語體中仍然十分突出,而且形成了一套完備的體系。對于秦漢書面語與口語的關系,學術界的共識是認為二者一致或基本一致[51]。但種種跡象表明,書面語中的文言語氣詞并未在口語中存在過。理由有二:

  其一,先來看看東漢時期。佛教東傳至中土,不久就開始進行佛經的漢譯。梁啟超在談及漢譯佛經的文體特點時說:“吾輩讀佛典,無論何人,初展卷必生一異感,覺其文體與他書迥然殊異。”異感從何而來?他舉出譯經有十個特征是中國傳統文體所沒有的。首要一個特征就是“普通文章中所用‘之乎者也矣焉哉’等字,佛典殆一概不用(除支謙流之譯本)。”[52]說“一概不用”太絕對,但漢譯佛經中的文言語氣詞大大少于中土文人著作,有的譯文幾近全無,確是一件不爭的事實。對此,有關研究者也都注意到了。如佛教語言研究者朱慶之先生說:“較少使用文言語氣詞等也是佛教混合漢語在語法方面的突出特點。”[53]佛經的漢譯始于東漢末年,興盛于六朝,正值中土文言語體確立之后。面對著文言一統的局面,最早的譯經僧人并沒有以通行的文言作為漢譯佛經的書面用語,而是在繼承佛教語言傳統的基礎上,另辟蹊徑,創造了一種文白相間的語言形式,不用或少用文言語氣詞,是其突出特征。以東漢最早的安世高所譯經為例,在安譯《迦葉結經》(近4000字)里,只有三個“也”字,七個“乎”字,三個“矣”字,沒有“焉”字。在安譯另一部《佛說罵意經》(7000余字)里,只有七個“也”字,其他幾個常用的文言詞“乎”、“矣”、“焉”一個也沒有。而在近萬字的《道地經》中,文言語氣詞就更少了,除了一個“也”字外,“乎”、“矣”、“焉”全都沒有,等于完全拋棄了文言語氣詞。與之同時的支婁迦讖所譯《佛說無量清凈平等覺經》(32000余字),只有“也”字用得較多(145個,但也大大低于同時中土文獻),“乎”字14個,“矣”字一個,“焉”字沒有。語氣詞在語言交流中具有難以替代的作用,但早期譯經僧對此好像完全不懂,在譯經總共3066例的疑問句中,只有209例用了語氣詞,只占6.8%,不到同時的中土文人著作《潛夫論》的十分之一。安世高21部譯經,19部經有疑問句,但只有3部經有語氣助詞[54]。

  漢譯佛經不用“之乎者也矣焉哉”的真正原因是什么?研究者曾作出過各種解釋,但都沒有接觸到問題的實質。其實,道理很簡單,正因為這些語氣詞在當時的口語中并不存在,而早期譯經又主要是以口語進行,譯經中自然就沒有或很少文言語氣詞。譯經中尚存的少量語氣詞,也并非出自譯經僧之口,而是擔任筆受的中土文士記錄、潤色時所加。漢譯佛經語體有一個明顯的規律,譯經僧的中土文化素養愈高,文言語氣詞就用得愈多,譯經的文言程度就愈高;反之,則愈低。早期譯經僧皆為胡人,來華幾年學了一些口語,即開始譯經,故所譯經口語性強,上舉安世高、支婁迦讖皆如此。無獨有偶,十七世紀西方傳教士進入中國,亦持相同的語言觀:“但教士應該使自己限于用口語寫作和學習口語,并且在學會了口語的用法后,用它們來布道。”[55]后人評價安世高的譯經“貴本不飾”、“辨而不華,質而不野”,支數迦讖的譯經“皆審得本旨,了不加飾”,竺佛朔譯經“棄文存質,深得經意”,支曜、康巨譯經“并言直理旨,不加潤飾”,竺將炎譯經“志存義本,近于質實”,實際上都是在強調他們所譯佛經的口語化。所謂“文”即文言體,所謂“質”即口語體[56]。佛教自原始階段就有自己獨特的語言主張,重方言而不重梵文;而重白話不重文言,是佛教進入中國后極為明確的語言主張[57],上引對安世高、支婁迦讖等人譯經的評價也說明了這一點。支謙與上述幾位譯經僧不同,他自幼生長在中國,接受的是中土文化教育,不但精通漢文,還“備通六國語”,“博覽經籍,莫不究練,世間藝術,多所綜習”,就其漢文化素養而言,已與中土文人無異。由于受到當時中土文壇上“尚文”習氣的影響,支謙在語言觀上也與其他譯經僧有異,他曾批評那些以口語直譯者“雖善天竺語,未備曉漢。其所傳言,或得胡語,或以義出音,近于質直”,所以他在自己的譯文中更多地使用了文言的詞匯和語法,“之乎者也”一類也用得較多。東晉的僧肇評價支謙的翻譯“文勝于質”,也就是更接近傳統文言,與安世高譯經正相反。語氣詞的口語色彩在各種詞類中是最為強烈的,如果漢代口語中有文言語氣詞,而主張以口語宣傳大眾的譯經僧正求之不得,為什么反而棄之不用呢?這顯然是不符合邏輯的。相反,與之同時出現的《漢書》,雖然在虛詞的使用上已經比《史記》少得多,但仍然“之乎者也”滿篇,以致時人居然看不懂。《后漢書·班昭傳》云:“時《漢書》始出,多未能通者;馬融伏于閣下,從昭受讀。”[58]馬融出生于公元79年,十幾年后班固才去世,二人算是同時代的人。班固寫的書,且是寫的本朝歷史,馬融還要跟著老師學斷句,大部分人也都讀不懂;而且未及百年便注家蜂起,至漢末魏晉竟多達二十余家,既注釋名物制度,最多的則是對《漢書》中的字詞注音釋義。比如《漢書》“漢諸侯王厥角稽首”,漢末應劭注曰:“厥者,頓也。角者,額角也。稽者,首至地也。”原文四個字,應劭用了十五個字加以解釋。如果《漢書》用的是時代口語,人人都懂,何用注釋?事實只能是,漢代口語中并沒有“之乎者也”之類詞匯,而譯經僧又沒有能力模仿書面語的寫法,所以漢譯佛經才更接近口語。相反,中土文人仿古成習,學的是先秦寫法,仍然使用了大量古代書面語詞匯,正是這些詞匯造成了閱讀障礙。后世人也都覺得文言難學,難讀更難寫,其實與漢代人讀不懂《漢書》是出于同一個原因。

  其二,由東漢末上溯四百年,再看西漢初的口語中有沒有文言語氣詞。漢初劉安《淮南子·說林訓》曾云:“扶之與提,謝之與讓,故之與先,諾之與已,也之與矣,相去千里。”[59]很多語言學者都引用過這段話,用來說明“也”與“矣”的不同用法。筆者認為,如果換一種思維方法來思考,這句話所能說明的問題,遠比談兩個詞的用法更為重要。所謂“相去千里”,顯然是說這五對詞的含義與用法有重大區分,提醒使用者注意。同時說明這幾對詞在當時用錯的人應該比較多,甚至成為一個普遍的現象。這個問題最早并非《淮南子》提出來的,而是出現在戰國著作《鄧析子》和《文子》中,不過二書只提到前四對詞 [60],“也之與矣”則是《淮南子》在轉錄時后加的。鄧析與文子都是春秋戰國之際的人,大約與孔子同時,比劉安早三百多年。他們提出四對詞“相去千里”的問題時,正值戰國初。當時文人在使用這四對意思相反的動詞時,顯然出現了嚴重的錯誤,以致他們不得不作為一個重要問題提出來[61]。這幾對詞的含義都有既相關又相反的特點,如“諾之與已”,“諾”意為許諾,而“已”意為不許,正相反[62]。這四對都屬于實詞,《淮南子》又特地加上“也之與矣”這對虛詞,說明當時文人在使用“也”與“矣”時,同樣也出現了嚴重混淆,也就是不分“也”、“矣”地亂用。這里只提出了“也”與“矣”,但按情理來推測,其他語氣詞的使用可能也不樂觀。因為“也”與“矣”是文言語氣詞中使用率最高的兩個,如果最常用的兩個都會弄混,不太常用的其他語氣詞只會錯得更離譜。比如金人王若虛就指出《史記》中的語氣詞等虛詞時有錯誤,當用“乎”而用“哉”,或濫用“而”字,錯用“耳”、“乎”;至于“于是”、“乃”、“遂”的使用,竟有十分之七八都“冗而不當”[63]。雖然王若虛所指未必全對,但先秦兩漢經典語氣詞的錯亂現象確實存在,而且實際情況更為嚴重(見下文)。漢人注經,遇見語氣詞則必注曰“辭也”,如孔安國注《論語》“女得人焉耳乎”曰:“焉、耳、乎皆辭。”顯然因為漢代一般文人不懂得這三個語氣詞為“辭”,孔氏才加注的;如果這些詞匯就在漢代口語中,當屬人們使用最多也是最熟悉的一類詞,其含義和用法連目不識丁的人都知道,孔安國何以擔心文人不懂,來作這種完全不必要的注釋?其實,漢代語氣詞的錯用與漢代注疏家對語氣詞的“情有獨鐘”,原因是相同的,即漢代口語中并沒有這些語氣詞。文人們使用語氣詞近乎紙上談兵,所以才弄混“也”與“矣”;漢人讀經搞不懂“焉”、“耳”、“乎”,注疏家才不吝筆墨逢“辭”必注。

  (六)春秋戰國語氣詞使用中的“亂象”

  綜觀上述推論,實際上我們已經用不著再來論證“之乎者也”是否在春秋戰國口語中曾經存在。因為從書面語開始出現語氣詞的春秋中期,到漢代初期才三百余年的時間,如果這些語氣詞在漢代口語中并不存在,那只能說明在春秋戰國也不存在,因為它們不可能突然出現又在這么短的時間內集體消失,而且“一點痕跡”都沒留下來。不過,繼續考察戰國語氣詞的使用情況,會為本文的結論進一步增加說服力。

  “也”與“矣”的混用,雖然是《淮南子》最先提出來的,但這個問題的存在并非始于漢代,而是早在春秋戰國之際就出現了,換一句話說,這種錯誤或說是“混亂”是伴隨著文言語氣詞在書面語中出現而出現的,是與生俱來的。比如《禮記·樂記》:“散軍而郊射,左射貍首,右射騶虞,而貫革之射息也。”《國語·晉語》:“且夫欒氏之誣晉國久也,……”《論語·先進》:“子曰:‘從我于陳、蔡者,皆不及門也。’”這幾個例子都非判斷而是陳述語氣,但都用了“也”字而非“矣”字。也有當用“也”而用“矣”的例子,如《禮記·樂記》:“大章,章之也;成弛,備矣。”最后一個“矣”字顯然應該作“也”。《史記·樂書》引用此句時正改作“備也”。清人王引之《經傳釋詞》謂“‘備矣’與‘備也’同。”《論語·里仁》:“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考加乎其身。”中間的“矣”字亦應作“也”。王引之又謂“‘其為仁矣’即‘其為仁也’,‘也’、‘矣’一聲之轉,故‘也’可訓為‘矣’,‘矣’亦可訓為‘也’。”既可互訓,那么在同一作者的筆下,“也”與“矣”的混用也就不可避免了。《詩·車攻》曰:“允矣君子,展也大成。”前后兩個句式完全相同,一用“矣”,一用“也”。《禮記·緇衣》引用時似覺不妥,故將前句改作“允也君子”,以求統一。《禮記·文王世子》:“然而眾知父子之道矣。”又:“然而眾著于君臣之義也。”又:“然而眾知長幼之節矣。”這三句前后相接,語氣也無差別,卻一個用“也”,兩個用“矣”。曾運乾《尚書正讀》卷四謂“‘也’亦‘矣’也,互文耳。”“互文”、“互訓”都意味著二詞完全相同。“也”不但與“矣”相通,也與“邪”互用。《史記·淮南衡山傳》:“公以外吳興兵是邪?非也?”《貨殖傳》:“豈所謂素封者邪?非也?”《漢書·龔遂傳》:“今欲使臣勝之邪?將安之也?”兩個相連的問句,一“邪”一“也”,實在看不透如此用法有何奧妙。顏之推解釋說,是因為“北人呼‘邪’為‘也’。蓋二字聲本相近。”此種解釋全無道理。既然在北人口語中“邪”與“也”變成了同音字,那么這兩處要么都用“邪”,或要么都用“也”,何以要一用“邪”,一用“也”呢?根據《經傳釋詞》搜求的例證,“也”除與“矣”、“邪”混用,還與“焉”、“者”、“耳”、“兮”、“歟”、“乎”混用,以致研究者感嘆這種亂象“使人眼花繚亂,只見交叉運用的繁雜,難以捉摸其中的緣由”[64]。也就是說,“也”成了一個“萬能”的語氣詞,幾乎兼具各種語氣詞的功能,所以在戰國書面語中“也”的使用率也最高。根據研究者的統計,在傳世的戰國文獻總數為32291個語氣詞用例中,“也”的用例高達21753例,竟占了全部用例的67%[65]。也許正因此它的無所不能,“也”似乎又成了一個最沒用的詞,以致人們可以隨意刪去。上文已提到南北朝時期“也”字在書面語中的兩種傾向,其實此風并非起于北朝,早在戰國秦漢就已如此。出土郭店楚簡《緇衣》與傳本比較,就互有“也”字增減的不同。如傳世本:“可言也不可行,君子弗言也。可行也不可言,君子弗行也。則民言不危行,而行不危言矣。”句中的四個“也”字與一個“矣”字,在楚簡本中是沒有的,在上博簡中也是沒有的,所以有人認為傳世本中的這幾個語氣詞是后人加上去的。定州漢簡《論語》殘卷與今本《論語》相較,異文數量相當大,定簡本語氣詞總數比今本多出46處,主要是“也”字,共39處[66]。其實西漢今文、古文經的差異,也以語助的差異最多,而“也”表現最為突出。王正已《孝經今考》指出:《孝經》“古文比今文少了二十二個‘也’字。”[67]而敦煌寫卷《詩經》與今本相比較,也是“也”字奪衍數量最多。問題還在于,類似的混亂絕非僅僅表現在“也”字上,其他語氣詞的相互串用也是習以為常。比如“矣”“猶乎也”、“猶也也”、“猶耳也”,“乎”“猶云哉”、“猶云焉”等。根據王引之《經傳釋詞》的總結,幾乎每個語氣詞都可以與其他語氣詞通用,只是數量上有多少之別。顯然,這些都不是偶然的。

  如何理解春秋戰國語氣詞使用中這種錯綜復雜的現象?漢代以來,訓詁家們只是羅列現象,或只簡單地從音韻學的角度以“音同”、“聲近”或“一聲之轉”釋之,但對產生的原因及其合理性并無深入探討。大多數語言學研究者仍然沿襲古代訓詁家的思路,即默認這種現象的合理性,并將之解釋為文言語氣詞的“多功能”,甚至把它總結為古代漢語的客觀規律。楊樹達《高等國文法》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將“也”字的用法總結為八種,“矣”的用法有七種,“焉”的用法有六種,“乎”的用法有五種等。呂叔湘先生也說:“語氣詞和語氣不是一一相配的。一方面,一個語氣詞可以用來表不同的語氣。一方面,同一語氣可用幾個語氣詞,有時似乎無區別,但一般而論,實代表種種細微的區別,這些細微的區別最應該體會。”[68]郭錫良先生不同意“多功能”說,并對楊樹達所舉例證進行分析,主張語氣詞“單功能”說,有其合理的成分。也有的研究者承認“在先秦兩漢時期這些語氣詞的使用并不十分定型”,“似乎毫無規律可尋,不像現代漢語語氣詞各有分工。”[69]將文言語氣詞使用中的這一現象稱為“多功能”也好,說成“混亂”也好,有一個事實是清楚的:它為后人閱讀理解先秦著作造成了無窮的困擾和爭議,而不是提供了方便。到底是什么原因、為了什么目的,才出現了這種現象呢?

  按理說,語氣詞的出現是為了更清晰地表達各種不同的語氣與情感,其功能愈準確愈好,這應該是人類發明語氣詞的初衷,也是語言交流雙方的共同愿望。但如果一個語氣詞竟能表達八種語氣,八個語氣詞又表達一種語氣,這在口語實踐中是可能的嗎?它不會引起表達與理解的混亂嗎?一個“乎”字既可以表示疑問,又能表示陳述、判斷、感嘆,那么當聽到一句帶“乎”的話時,如何在其代表的多種語氣中作出選擇呢?根據我們的生活經驗,一個人聽到一句話并作出反應,快慢也就在一秒鐘左右。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要在“乎”代表的五種語氣中,準確選擇一種并迅速作出反應,是不可能做到的。如果連續聽到幾句帶語氣詞的話,則勢必要在幾十種功能中作出選擇,更是難以思議的。人類的語氣是有限的,語氣詞的種類也應該是有限的。“任何一個句尾語氣詞都是表示某一特定語氣的。”[70]一個語氣詞的功能愈多,它所表達的語氣就愈不確定,語言交流的效果也就愈差。古人為什么不把一種語氣由一個特定語氣詞來表示,卻將一個詞賦予多種語氣功能,而又把一種語氣由眾多語氣詞來承擔呢?這樣做除了增加語言的歧義和交流的困難,究竟有什么益處呢?如果說在口語中,人們尚可根據語調的高低、輕重、緩急等來區分語氣,語氣詞并不是那么重要的話,那么在書面語中就成為區分語氣的唯一標志,它所代表的語氣當然越準確越好。任何語言都是循著準確、快捷、方便的原則發展,不可能作繭自縛,自造混亂。文言語氣詞的這種“多功能”現象,除了造成語言交流的混亂和困惑,不會有什么正面的作用。因此,它在口語歷史中是不可能存在的。

  綜上所論,我們可以得到這樣一個強烈印象:“之乎者也”不但只運用于古代書面語中,而且自孔子以降,并無一個古人明確表示它們來自口語。相反,有關論述都是再三說明它們是“辭”或“詞”,強調它們是在“文”、“文籍”中,舉的例子也無一不是書面語。如果文言語氣詞同時也存在于古代口語中,那么這些現象就是無法理解的。筆者認為,春秋戰國開始在書面語中出現,并很快廣泛使用的語氣詞,并非出自當時口語,而是人為制造出來的一種有別于一般文字的書面語符號。把“之乎者也”等文言語氣詞當作古代口語詞,是沒有任何文獻根據的,是在西方語言理論影響下產生的一個莫大誤解。這一誤解導致我們在認識古代語言、社會、文學等文明發展史時,產生了一連串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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