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四
章
什么神靈與菩薩
不能服人就砸了它
蘇老爺子回到家后,便把牛羊全都交給謝能跑,由著他放去,然后便催兩個孫子再回天慶觀讀書。
這天,二子和同兒剛出家門,天上便落起一陣小雨。樊狗狗老婆,也就是外號叫做小喇叭的女傭人,可能是奉了程夫人之命,急忙追了出來,遞給他們每人一個斗笠,讓他們別被雨淋濕了,著了涼。她親自把斗笠給同兒戴上,并把斗笠上的帶子給他系好,而這時她自己身上卻已被雨淋濕。當時正是夏天,大家只穿一兩件本地紗縠皺布做的衣服,小喇叭衣服一濕,身上頓時顯露出許多凹凸不平的地方來。二子和同兒見了,都有些驚異,他們原來以為小喇叭只長了個喳喳亂嚷的嘴巴,真是不經(jīng)歷風雨,不知道彩虹——原來她與二子的奶媽任采蓮和同兒的奶媽楊金嬋一樣,都是很好看的女人。自從她和樊狗狗住到一塊兒后,臉上就變得愈來愈好看,本來就很壯實的身體變得更為豐滿,胸前高挺之處,剛才幾乎碰到了同兒的臉上;二子和同兒真想把她的名字改叫彩虹了。當然,最引二子和同兒注目的便是她那隆隆而起的肚子,那里面分明孕育著一個小孩。二子和同兒一路上沒什么說的,話題自然也就轉到這事情上來。
“哎,哥,上天我問楊媽媽說,‘小喇叭和樊狗狗住到了一起,怎么肚子就大了呢?’楊媽媽給我說:‘那有什么奇怪的?小喇叭她有了唄!’哥,你說‘有了’是什么意思?便是有了孩子么?”同兒問道。
“‘有了’,便是說她有了孩子,還會有別的意思么?”二子覺得這事很簡單,沒必要多想。
“可是那個‘有’字的寫法,按照《說文》上寫的,可不是這個意思。許慎說:‘不宜,有也。’他還舉例子說:《春秋》傳曰:‘日月有食之’,便是‘不宜有’的意思。按照這個說法,小喇叭‘有了’,難道也是不應該了?”
二子卻說:“小喇叭‘有了’,怎么會是不宜、不應該呢?分明那是胡說。我看許慎的《說文》,有時也是望文生義。按照簡上人的說法,這個‘有’字,也應是有來歷的。阿同,你還記得篆書里面,‘有’字是怎么寫的么?”
“記得!上邊是一個又,下邊是一個月。許慎還說,‘從月,又聲’,意思是它的字形從‘月’字演進而來,而聲音是從‘又’字變來有呢。”
“顯然是胡說八道!這里的‘月’字哪兒是月?分明是把‘肉’字給寫直了。按他的說法,帶‘月’的字就與月亮有關,那‘肥胖’二字怎么解?難道是月亮到了十五、十六圓了時,便稱肥月胖月,到了初二、初三,就得叫瘦月扁月了?”說道這兒,二子自己先笑了起來。
同兒也跟著笑了起來,這時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對了,哥,你說的還真有道理。上一回我去舅舅家,聽到他們家新請的那個關先生,正給表哥他們講《論語》。孔子在《論語》的《公治長》里,不是說‘陳文子有馬十乘’么?關先生說:有馬十乘,就是擁有十輛馬車。關先生當時說,這個‘有’字,上邊的又,就是一只手;下邊的‘月’,原來是一塊肉。他說,一個人手里提著一塊肉,還不算很富有嗎?他的解法,和你剛才說的,好像是一回事呢!”
二子笑著說:“沒想到那個酸乎乎的關先生,還有點見識!可我以為,把手里提著肉便視作擁有,也不像‘有’的本來意思。要是那樣的話,孔子讓弟子們帶著‘束修’去見他,手提肉干便是‘有’,那孔夫子豈不天下最富有的人了?再說,《孟子》‘齊桓晉文之事章’里講道,要是君主能讓七十歲的老人吃上肉,那便是達到了好世道。你想想看,若是手里提著肉便是‘有’,那么人在七十歲之前,不就什么也沒有嗎?我覺得這種意思也是后來才有的,也不是‘有’的原意!
“哥,那依你看,‘有’的本義是什么?”
“要依我看,還是楊媽媽說得有道理,‘有’,便是‘有了’孩子,便是有了身孕。對了,你看,‘有’的上邊確實是只手,而下邊的肉,不是說人手提一塊肉,而是用手摸著肉。那個‘肉’不是豬肉羊肉,而是身體!兑捉(jīng)》上不有這段話么?‘斷竹,續(xù)竹;飛土,逐肉!湃苏f的肉,大都是指肉體;而說到割下來成塊的豬肉羊肉,都用‘臠’,壞了的肉,便用‘胔’。這個‘有’字,本義就是用手撫摸著人的身體,撫摸著一個大肚子,撫摸著肚子里的‘肉肉’。阿同,你忘記了嗎?你生病的時候,娘和楊媽媽抱著你時,嘴中也叫著‘小乖乖,小肉肉,我的好肉肉’!沒錯,‘有’的本義,就是懷上孩子的意思!”
同兒先被二子說得臉上紅紅的,到了后來,他便恍然大悟。然而同兒有個特點,他并不輕易聽信哥哥話,因為哥哥有時太隨意。他經(jīng)常讓哥哥找到旁證,才算信服!案,你這么說,好像有些道理,可是古人的詩文里面,有這個意思么?”
“有哇!你想想看,《詩經(jīng)》里頭的《文王》不是說:‘大任有身,生此文王’么?文王的母親大任也是先‘有了’身孕,才生下周王文來的,這便是最好的例證!”
同兒點點頭:“你說得有理。可是《詩經(jīng)》《周南》里頭的《芣苢》說:‘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那天關先生也舉了這個例字,他認為這個‘有’字,也是擁有的意思呢!”
二子想了想,卻笑著說:“阿同,依我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中‘有’字,也是‘有了’身孕的意思!
“不會吧!那些唱著《芣苢》之歌的女子,怎么會唱自己‘有了’呢?”同兒驚叫起來。
“我說是,自有是的道理。你想想看,芣苢是什么?芣苢就是我們整天見到的路邊的車前子。那些女子為什么不唱別的,偏偏要唱那些沒用的車前子?《國風》里的詩,都是用‘比’來起‘興’的,她們唱這個車前子,是希望能在路上、在車前,碰到一個他中意的男子,然后便和那男子在一起,過日子、生孩子。所以她就唱起‘采采芣苢,薄言‘有’之。’《芣苢》詩和《詩經(jīng)》中的《關睢》一樣,也是寫男人與女人在一起,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還有一句話,我記不得是哪本書上說的了,叫做‘五谷皆熟,為有年也’。大豐收的年頭,例稱‘大有’之年,難道五谷豐登,不就和人孕育出孩子一個道理嗎?”
同兒聽他這么一說,馬上就信服了!案,你說的對!有道理!看一來古人的話,還有先生們的話,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呢。”
二子見弟弟被自己說服了,便高興起來。“阿同,讀書的時候,腦子就得靈一些。比如剛才說的‘大任有身,生此文王’,有身便是懷了孕?墒恰独献印防锩嬗芯湓挘骸崴杂写蠡颊撸俏嵊猩!绻堰@個‘有身’也解作懷了身孕,那可就麻煩了,那就等于說老子也像小喇叭那樣,懷了孩子,豈不是笑話?”
“哈哈哈哈!”二子也笑了起來。
兄弟兩個說了半日,早已來到天慶觀內(nèi)。簡上人見他們兩個有說有笑,便問道:“你們兩個,遇到什么樂事了?”
同兒便把剛才他們兩個對“有”字的解法講了一遍,講到最后,他自己又笑了起來。
簡上人卻說:“你們別笑,你們說的事情,并不是新的發(fā)現(xiàn),前朝也有人說過這事,比你們說得還有趣呢!
“是嗎?誰曾這么說過?”二子急忙追問。
簡上人一邊笑著,一邊說道:“一百六十年前,唐朝咸通年間,也就是唐懿宗的時候,有個生性滑稽的人物,名叫李可及,皇上喜歡聽他說話,經(jīng)常叫他與優(yōu)伶在一起,給皇上講故事。有一天,他穿上大大的官服,非常嚴肅地坐在那兒,像個正人君子一樣,一句話也不說。皇上見他那個樣子便覺得好笑,便問道:‘李可及,你今天想做什么?’李可及說:‘今天臣要說點正經(jīng)的事,叫做三教論衡。’皇上一聽是三教論衡,便知他要說儒圣孔子、道家老子和佛祖的故事,便也收斂笑容,聽他說話。坐定以后,李可及對面的優(yōu)伶便問道:‘既然你說三教,那我先問你,道教的始祖老子,是什么的人?’李可及正經(jīng)地說:‘他是個婦人!噬洗篌@,問他道:‘老子怎么會是婦人?’李可及答道:‘《道德經(jīng)》里說了:‘吾所以有大患者,是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他不是婦人,為什么要說有了身孕呢?’皇上和眾人都笑了!
巢谷和陳太初在一旁早笑了起來,可二子與同兒卻沒笑,他們剛才已為此笑過了。二子的興趣在下頭,他接著問道:“接下來呢?”
“接下來又有人問:‘佛祖是什么人呢?’李可及說:‘佛祖也是婦人。’眾人又笑了。李可及說:‘《金剛經(jīng)》里頭說:敷坐而坐。如果他不是婦人,為什么要等丈夫先坐下來,他才坐呢?他不僅是個婦人,還是個很懂三綱五常的婦人呢。說到這兒,眾人又都笑了起來!
“妙,妙!他用了一個諧音,把鋪上坐再坐的‘敷’說成是丈夫的夫,難為他能想得出!”二子不僅笑了,而且說出了李可及的技法。
“再接下來,皇上問他說:‘文宣王孔夫子是什么人呢?’李可及說:‘他也是婦人。 惺裁锤鶕(jù)?’‘《論語》明明記載著:沽之哉,待賈者也。如果孔夫子不是婦人,為什么他說自己在等待著出嫁呢?’”
滿院子人全都笑了起來。簡上人轉過身就問二子:“子平,你說說看,李可及在說孔子時,用的是什么手法?”
二子站起來說:“《論語》‘子罕第九’里,子貢問孔子說‘有塊美玉在這兒,我是找個好的盒子將它藏起來呢?還是等到有個好價錢就賣了它呢?’孔夫子回答道:‘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表面是說,有了好價就出賣;言外之意是,有了知音我便為他做事。李可及不簡單,他知道‘賈’與‘價’是通用的,又用這個‘價’字的諧音,說成是女人出嫁的‘嫁’字,他是很有學問的人呢!”
簡上人連連稱贊道:“說得好,解得對!其實古往今來,只有那些有學問的人,說出的笑話才是最有意思的!”
陳太初卻站了起來:“簡上人,聽說孔夫子是儒家圣人,老子是我們道家至尊,而佛祖又在釋教中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為何李可及敢于拿他們開玩笑,而前朝皇上也不怪罪他呢?”
簡上人看了看他,然后說道:“世間沒有什么圣人,孔夫子知道侍價而沽,佛祖也曾受過凡人的災難,而我道家始祖,更不是什么太上至尊。這些頭銜,都是俗人造出來嚇唬人的,我從來只把他們當作凡人看待,可沒想到過有什么忌諱!”
二子聽了,連連點頭。他接著說道:“先生,我也以為這樣,才顯得老子、孔子和佛祖活在心里頭呢!等我長大了,我也要編幾個這樣的故事,給你們聽聽!”
簡上人看了他一眼,語重心長在說:“子平,要說編這些故事,你生來便有天分。可是你要知道,如今這個世道,已是禮法森嚴,到處都是禁忌,你不能為了開心,想怎么編就怎么編。搞不好的話,你會為此而吃虧受難的!”
“簡上人,為什么李可及能編,我就不能編?還有,聽我爺爺和史彥輔伯伯說,漢武帝的時候有個東方朔,他在朝堂之上整天戲弄大臣,連皇上他都敢取笑,漢武帝乃是千古一帝,從來都不加罪于他,為什么到了眼下,就不能這樣做了呢?”二子追問起來。
“這些東西,你們還小,我說出來,可能你們也不懂。等你們長大了,經(jīng)歷了,便會知道的。遠在漢代的時候,君臣之間沒有那么多的顧忌。漢高祖劉邦曾拿大儒叔孫通帽子來撒尿,也沒有人說他不守禮法?删褪沁@個叔孫通,他在劉邦登基之后,卻要制定出等級森嚴的朝廷禮法來,讓臣子三跪九叩,言必稱萬歲,君臣之間才有了距離。然而漢武帝也是個喜歡說笑的人,加上東方朔奇智多謀,而且談笑之間,都有許多深意,漢武帝對他特別敬佩,加上人人都說東方朔是文曲星、太歲星,所以他才安然無事。后事的君主,愈是沒有本事,愈要用禮法來加大他的九五之尊;而后世儒者,愈是沒有能耐,愈要制定嚴密的禮法,來表示他對皇上的忠貞。如今大宋天下,重文輕武,將來肯定會有些儒生,把禮法定得愈來愈加苛刻,子平,你若將來在朝中為官,可要慎之又慎。
不料二子笑道:“那些儒生也真是可氣,人家愈往他的帽子里撒尿,他卻愈要對人家低聲下氣,這些儒者,只能算作腐儒罷了!就說儒家先師孔子,他不是也在《春秋》里面,請究‘微言大義’么?我若是在皇上身邊,雖不能像東方朔那樣戲弄皇上,可我至少也能做些微言大義的文章吧!”
簡上人吃驚地看著他,搖了搖頭,然后笑了笑,沒再多說。
二子卻跟著問道:“簡上人,您剛才講的‘三教論衡’故事,能從書里看到么?”
簡上人再次看了看他,便從身邊拿出一函書來,遞給他說:“既然你要看,我便給你。這些都是前人的東西,你看了這后,只能記在心里,別見著人就亂說!”
二了把那函書打開,見其中一卷是曹魏人邯鄲淳寫的《笑林》,一卷是隋朝侯白的《啟顏錄》,一卷為唐人朱揆著的《解顏錄》,還有一卷名叫《雜篡》,署名竟是李義山,李義山不是唐代詩人李商隱么?二子大為驚奇,原來名人也愛說這些好玩好笑的東西的!最后一卷名為《群居解頤》,作者為高素處士,卻沒說他是什么時候的人。剛才簡上人說的“三教論衡”故事,便在最后這本書內(nèi)。
沒有幾天,二子便把那幾本好玩好笑的書全看完了,還沒完沒了地給弟弟和陳太初、巢谷等人講那里的故事,不時引起他們一陣陣地開懷大笑。簡上人看他們那個開心樣子,也不多管,不時還跟他們一塊兒樂。二子講得多了,便覺得說前人編出來的東西不過癮,何不自己也來幾條呢?可是那些文縐縐的故事確實不是好編的,想了好幾天,他便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悄悄地對弟弟說:“阿同,我想出了好幾個‘不得’來,你想聽么?”
同兒忙問:“什么‘不得’?”
“就是‘學不得’、‘忘不得’、‘說不得’、‘笑不得’、‘愛不得’、‘怕不得’、‘改不得’、‘勸不得’,還有,好多好多呢!比如‘說不得’:啞巴做夢,就說不得;醫(yī)生治不好自己的病,也說不得;賊偷了東西又丟了,還是說不得;想賺黑錢賠了本,更說不得。”
同兒一聽就樂了!案,這個題目好呀。我就愛聽這些,你再說,什么是‘學不得’?”
“比如——神仙,可是學不得的,有膽量,也學不得;天性敏捷,更學不得;能喝酒能吃大肉,還是學不得。”
同兒也來了勁頭:“那要讓我說,我能說出幾個‘忘不得’,比如爺爺和父母教我們的話,忘不得;簡上人教的東西,也忘不得;受人家恩惠,忘不得;交上了好朋友,忘不得……”
“還有,自己得意的地方,忘不得;從小會背的經(jīng)書文字,也忘不得!”二子替他補充說。
“這樣吧,哥,我們一邊說,你一邊記下,你不是說要用‘艾子’這個名寫好玩的東西嗎?這篇東西就叫艾子……”
“我們湊夠十個‘不得’,就叫‘艾子十不得’!來,讓我先把剛才說的‘說不得’和‘忘不得’記下來,接著再編別的!”
就這樣,兄弟兩個回到家中,關上房門,一口氣寫出了十個不得,第二天便帶到天慶觀中,給陳太初和巢谷擺起龍門陣來:
“會不得:集市行會里的牙子語,會不得;番人(外國人)的話,我會不得,你們也會不得;無理取鬧,我會不得;巢谷你會得?”
巢谷急忙搖頭:“會不得,會不得,我也會不得!”
二子這時讓弟弟說:“阿同,你給他們說‘留不得’!”
同兒高興地拿過一張紙,然后說道:“春雪落地就化了,留不得;三伏天的燉肉,留不得;潮水退了,留不得;猴猻見到鮮水果,留不得;吃飯不付錢的人,還是留不得。”
二子接著說:“還有‘愛不得’:別人的好東西,愛不得;路上見到好山水,愛不得……”
巢谷這時也來了興致,他大聲插話說:“隔壁有個漂亮女孩子,也愛不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四個人全都笑了起來。
這笑聲驚動了簡上人,他急忙走過來,笑著問道:“你們在說什么?這么好玩?”
二子急忙說:“簡上人,我們在編‘十不得’!”
“噢?還有什么不得,說給我聽聽?”簡上人也想聽。
“怕不得:兩軍相交要廝殺,怕不得;罪犯挨打板子,怕不得;相撲漢子挨拳腳,怕不得;弄潮兒下水,怕不得;爬桿兒的上樹,也怕不得!”
同兒接著說:“改不得:生下來就相貌奇丑,改不得;慣偷成性,改不得;貪財奴愛占小便宜,改不得;結巴子愛插嘴,改不得;偷嘴的貓兒,也改不得!
二子接著再說:“瞞不得:常來買東西的人,瞞不得;伶俐的孩子換東西,瞞不得……”
巢谷這時又插嘴了:“好妒忌的老婆飲了酒,也瞞不得!除非她喝醉了,不然的話,他老公的耳朵還不被她磨破了?”
眾人聽他專說女人、老婆的事,又笑了起來。簡上人這時也笑著說:“巢谷,你才十三四歲,就要娶媳婦了?沒事的,道人可以娶媳婦,你看中了哪個,就娶哪個!”
巢谷這時紅了臉,急忙催二子說:“還有勸不得、悔不得呢,子平,你再說給師父聽一聽!”
“勸不得:酒鬼進酒店,勸不得;賭鬼進賭場,也勸不得;兩個無賴打架,勸不得;求仙的人服藥,還是勸不得!
“那‘悔不得’呢?”簡上人這時也來了興致。
“賭錢輸了,悔不得;許了給人東西,悔不得;遇到好東西沒買下,也悔不得;碰到好景沒游覽,還是悔不得。”
“太初,你說說看,還有什么‘悔不得’?”簡上人見陳太初在一旁聽著樂著,卻不說話,便要他也說說。
“自小不讀書,悔不得;還有……還有……”陳太初看了二子一眼,不說了。
“你快說吧,沒事的,就是說我也沒事!”二子催促道。
“嘴快愛說,被人抓出毛病來,也悔不得呢!”陳太初看了二子,把他的擔心也說了出來。
“哈哈!好!太初這句話說得好。子平,聽到了嗎?”簡上人急忙問二子。
“簡上人,我也知道我有這毛病?墒俏乙桓吲d,心里有什么,嘴里就說什么,不說出來的話,我心里就難受!”
“好吧,愛說你就說吧,說出錯來也比憋出病來好,你跟你那個倔爺爺,一個脾氣!”
五十多年后,由于大名鼎鼎的蘇東坡真的寫了一本笑話集——《艾子雜說》,他便仿照李義山的《雜篡》,把這些“不得”擴允了許多,名字叫做《續(xù)雜篡》。當然,有人認為這種東西決不是我們大文豪寫下的,在那些終日板著面孔、生怕世人不知道他是正人君子的人來說,聽到誰說《艾子雜說》是蘇東坡寫的,他們都會生氣;于是眾口一詞,說這些東西是“偽作”。殊不知我們的二子,自小就會找樂,而且他的業(yè)師,還有他的爺爺,一直幫著他找樂。
當然,這種新鮮可樂的事情,過了幾天便不新鮮了,二子將這些事情記在心里,轉眼又開始認真讀起書來。
有一天,二子和弟弟來到北極閣,卻見簡上人身邊站著一個矮腳道人,在那兒談詩。那矮道人四十多歲,卻也稱簡上人為師父。他說起話來南腔北調(diào),可說起詩文來,卻是一套一套的。
“師父,我在開封汴梁城的天慶觀里呆了這么久,經(jīng)常見到錢易大人。錢大人是吳越王的后人,他的堂兄錢惟演名聲可大啦。錢易后來也當了翰林學士,皇上的許多詔書都是他寫的呢,豈能不會寫詩?”
簡上人笑著說:“我不會作詩,確實是件遺憾事,有個會作詩的,又躲得遠遠的。你游學游到京城,見到了翰林學士,想必跟他學會了寫詩?那你有什么好的詩句,說出來,讓我聽聽?”
矮道人急忙說:“師父,不瞞您說,提起作詩,真比煉丹還難。煉丹有火有爐子有藥就行了,可要讓我寫詩啊,偏偏就像只有爐子沒有火也沒丹砂一樣。我的肚子就是個空爐子,要練詩,就得到外邊找丹砂,再找火。像詩仙李白,他是個生來肚子里就有火的人,所以他見到山水風景,吸進去再吐出來,便是好詩。像我這樣,心靜如水,怎么能作出詩來呢?沒辦法,我只好按照錢學士教我的法子,先誦唐人的詩,再誦錢學士的詩。錢學士說了,‘學會名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謅!鷦e說,到最后,我還真的謅出兩句詩來。”
“噢?你真的會謅詩?那就謅兩句吧,讓我也聽聽!”簡上人笑著說。
矮道人站起身來,在北極閣內(nèi)踱了幾步,然后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吟出兩句詩來:
夜過修竹院,醉打老僧門。
簡上人聽了,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矮道人不知是何原因,被他笑得莫明其妙。二子與同兒,還有陳太初與巢谷四人,也在一旁大笑起來。
矮道人不知他們在笑什么,就一把抓住身邊的陳太初,大聲問他道:“你們笑什么笑?難道我的詩,寫得不好?”
陳太初指著同兒說:“李先生,這詩好是好,只是與古人名句太像了。用不著我來說,你問問同叔吧,他才六七歲,他都知道您這詩是從哪兒來的呢!”
矮道人放了太初,又抓住同叔,紅著臉問道:“小兄弟,我這句詩,果然被古人說過么?是哪個不知趣的東西,居然跑到前邊,與我作對呢?”
同兒也被他的話逗樂了,他學著太初稱呼他說:“李先生,我三歲時就聽爺爺講,唐朝詩有個詩僧,名叫賈島。賈島寫了一首詩,其中最得意的兩句,叫做‘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他想把‘僧推月下門’改為‘僧敲月下門’,一時拿不定主意,后來見到大門,便要先推推,再敲敲。一旁的人,還以為他著了魔呢,所以就留下了‘推敲推敲’這個典故。您的這兩句詩,正與賈島的詩相似呢!
矮道人一聽,便急得揮動兩只矮腳,一跳半人高,邊跳邊叫道:“我真的沒讀過什么‘真島’、‘假島’的詩,難道他這個鳥和尚寫過的事情,別的人就不能再寫了嗎?天下景物一樣的地方多的是!要是前人寫過了,后人就不許再寫了,那就把今人的眼睛都挖掉算了,省得看人家屁股后的東西,吃人嚼過的饃!從今以后,就再也不寫詩了,省得被你們這些童子們笑話!”
四個孩子一見他真的生了氣,都在一邊愣了起來。
簡上人一邊笑著,一邊對矮道人說:“你在別的地方說什么‘夜過修竹院,醉打老僧門’,我自不管你。可是到了眉州的天慶觀,卻是不能念這兩句詩呢!
“怕什么?我的詩,我想念就念,難道誰會堵我的嘴不成?”矮道人犯了牛脾氣,竟對自己稱師父的人,也一絲不讓。
“哈哈哈哈!你愿意念,你就念。告訴你吧,在這個道院后頭,穿過一片竹林子,便有座寺院,可那里住的不是‘老僧’,而是一位九十多歲的老尼姑。你如再說‘夜過修竹院,醉打老僧門’,只怕人家聽了,以為你是個歹人呢!哈哈哈哈!”
這下矮腳道人不跳了,他的臉突然紅了起來。紅了半天,他才結結巴巴地對簡上人說:“師父,別說笑了好不好?徒兒此番前來,有些練內(nèi)丹的事情要跟您說說,這事不宜對孩子們講,您讓他們走開行不行?”
“好,好!巢谷,別在這兒看熱鬧了,我和李先生另有話說,你們出去玩罷!”簡道人揮揮手說。
二子拉著同兒,跟著巢谷和陳太初走了出來。二子問太初道:“這位李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陳太初悄悄地說:“師父說他姓李,名叫李伯祥,道號是矮腳道人,好像他以前便是師父身邊的道童,后來他要去汴京學詩,師父便讓他去了。其它的事我也不知道!
“什么?他要也是師父的道童,那師父今年該有多大了?”二子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便失聲叫了出來。
“對!他要是師父的徒弟,那他就是我們的大師兄。為什么師父讓我們叫他先生呢?”同兒也接著說。
“好啦,好啦!你們別胡思亂想行不行?師父讓我們這么叫他,我們直管這么叫他,問得多了,師父會不高興的!”陳太初不僅不回答,還止住了他們的話。
三個人正說著話,前邊的巢谷已經(jīng)停下了腳步。“你們說說看,應天觀的里里外外,我們早都玩膩了,今天你們想去哪里?”
二子突然想到簡上人的話,便說道:“巢谷,簡上人剛才不是說了么?穿過后邊的竹林,便有一個老尼姑呆的寺院呢!那老尼姑要是真有九十多歲,說不定哪天就會圓寂了呢,我們何不去看看她?”
陳太初和同兒聽了,跟著連聲叫好。
巢谷想了一下,便點點頭。他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對他們說:“去那兒可以,不過你們可不許亂說佛門不好。那個尼姑庵的前頭,便是一座菩薩廟,這些天一直有人在那兒裝神弄鬼,烏煙瘴氣的。你們要是見了,可不許亂講。師父說了,道家和佛門,從來都不許互相指責的!”
二子和同兒連連點頭,太初更是一笑,三人跟著巢谷,齊向后山走去。
轉過一片高高的竹林,果然見到一個小院。那小院原與前面的菩薩廟連在一起,被一堵墻隔了起來,人們都以為這里是菩薩廟后邊的僧舍,誰也沒想到這里會住尼姑。
四人來到門前,巢谷輕輕推門,那門原是虛掩著的,“吱—喲”一聲便被推開。他們抬頭一看,只見一個老婦人,頭戴青帽,身穿褐衣,帽下露出幾縷銀發(fā),面上的皺紋就像曬干了的核桃一樣。此時她雙目微閉,正在院內(nèi)的一棵大樹下打坐。
聽到門響,老人連眼都沒睜,只是輕輕問道:“何方施主,有何貴干。俊
“老人家,我們是后山上應天觀里的道童,特來看望您老人家呢!”陳太初恭恭敬敬地說道。
“你們都是道童?不見得吧!崩先苏f著,還不睜眼,只是搖頭。
二子急忙說:“老人家,我和弟弟不是道童,卻是簡上人的徒弟,我們也來看您呢!
老尼姑突然睜開眼睛,看了看二子。“嗯,你說的是實話。好啊,來了就是客,施主們都請坐吧!
四個孩子見她很是慈祥,便來到樹下,圍成圈兒,坐在她的身邊。
“老人家,您是哪兒的人?今天高壽啊!”二子問道。
“你問我?噢,老身俗家姓朱,今年九十多了。我經(jīng)歷的事情,太多太多。你們想知道什么,就直管說吧。”老人不兜圈子,先問他們要聽什么。
“老人家,您果真九十高壽了?那您經(jīng)歷過先朝的事情嗎?”二子突發(fā)奇想,他知道大宋不過七八十年,蜀郡入宋還要晚一些,于是就問她以前的事情。
“哈哈,說來話長。七十年前,我才不到二十歲,就被家里送進了蜀主孟昶的宮中。后來蜀都被宋朝大軍打下來了,我就和幾個宮女一塊兒到了這里?,都七十年了,她們?nèi)妓懒耍皇O挛依夏嵋粋了!
“老人家,您果然到過蜀主孟氏的后宮?宮中有什么好玩的東西,能說給我們聽聽么?”二子問道。
“哈哈,蜀主的宮殿里寶貝可多啦。要說最有名的,莫過于蜀主孟昶的那個‘七寶盂’!崩夏峁谜f到這兒,忍不住地笑起來。
“‘七寶盂’是什么東西?”同兒接著問道。
“七寶盂嘛,就是一個用七種名貴的珠寶鑲起來的一個痰盂子,說白了,就是你們小孩子用的尿罐兒。”
“尿罐兒?尿罐兒還要用那么多寶貝給鑲起來?”一向沉穩(wěn)的陳太初,這回先笑了起來。
二子馬上接過話茬兒:“那蜀主撒的哪怕真是龍尿,恐怕也用不著那么名貴的尿罐子吧!”說完,他就大笑起來。
眾人見他說得開心,全都大笑起來。
老尼卻沒跟他們一起笑,她停了一下,等孩子們都不笑了,才慢慢地說道:“是!從這個尿罐兒上,你們就該知道,那蜀主孟昶要是不亡,天下也就沒了公道。后來宋太祖派大將王全斌帶領十萬大軍打了過來,蜀道再險也沒能擋住,蜀郡共有十四萬大軍,竟讓宋軍沒幾就兵臨城下。蜀主孟昶沒有辦法,只好打出降旗,請求饒命;然后帶著后宮嬪妃,還有這個‘七寶盂’兒,到汴京跪拜稱臣。宋太祖聽說蜀主有這個寶貝,便讓人把它取了去。”
“怎么?太祖也想用這尿罐兒盛他的龍尿?”巢谷此時先嚷嚷起來。其實二子也想說這話的,不過母親曾多次告誡過他,當朝皇上的事兒可不能胡說,若被人家聽到,會被砍頭的。
“哈哈。宋太祖可和蜀主不一樣,他看到侍從拿出那個七寶盂來,便問蜀主道:‘孟昶啊孟昶,你用這種東西當尿器,那你用什么東西盛吃的東西呢?’孟昶一下子被問得啞口無言。宋太祖便讓人把那東西摔得粉碎……”
沒等老尼說完,二子便叫起來:“好,好!這才是真正的人王天子!”
“要說蜀郡的東西,這種破罐子算得了什么?最好的莫過一個人!崩夏嶙匝宰哉Z,喃喃地說。
“最好的一個人?那是誰?”二子接著便問。
“那便是蜀主孟昶身邊的女人,她叫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這個名字真好聽!”
“好聽?花蕊夫人寫的詩,才叫好聽呢!”
“什么?花蕊夫人還會寫詩?”二子叫了起來。
“是啊,花蕊夫人寫了好多詩。她隨著孟昶到了汴京,見到宋太祖時,宋太祖便讓她作詩。花蕊夫人想都沒想,沖口便說出一首詩來,你們要聽么?”
“要聽,當然要聽!”四個孩子一齊嚷嚷。
老尼笑了一笑,然后慢慢吟誦起來:
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
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二子他們聽了,呆在那兒半晌,誰也沒有再說一句。他們覺得花蕊夫人這詩,別說比剛才矮腳道人的詩寫得要好,可能蜀郡除了李白的詩之外,誰也沒她寫得好呢!可不是么?蜀郡十四萬大軍之中,若有一個像個男人,能讓宋軍十萬人輕易地打到成都么?二子此時想是還多:難怪爺爺說,牛要一閹,便是老犍;一成老犍,便不中用,就和男人成了太監(jiān)一個道理。花蕊夫人說這十四萬個蜀人中沒有一個男兒,難道他們?nèi)闪死详?/span>
老尼見到孩子們都不說話了,就笑了笑,然后說道:“花蕊夫人是青城山人,她的宮詞寫得可好了,可惜我記不清了。只有這首詩,是后來從汴京傳過來的,不僅我記得清,恐怕蜀郡的人都知道,只是那些男人不愿意說,只有我愿給你們講呢!
二子聽到這兒,便對花蕊夫人產(chǎn)生了興趣,他問道:“老人家,你還記得花蕊夫人是什么樣子么?”
“唉,要說花蕊夫人,她長得可美了,什么吳越的西施,秭歸的昭君,還有呂布戲弄的貂嬋,她們可能容貌長得也很美,可要說到皮膚,恐怕哪一個也比不上花蕊夫人。你們想想看,花蕊是什么樣子,她就長得像什么樣子。只可惜好好的一朵花蕊,沒讓蜜蜂趕上,卻被一個別的東西給糟蹋了!
“別的東西?蜀主是什么東西?難道它是屎殼螂么?”二子跟著便來了這一句,把大家逗得全都笑了起來。
“咳,別管他是不是屎殼螂,反正花蕊夫人跟著他,是被糟蹋了。我給你們講一件親眼所見的事吧。那一天也是盛夏,天可熱啦。到了晚上,蜀主就帶著花蕊夫人,到摩珂池邊乘涼。當時我和幾個姐妹在那兒服侍他們,天太熱了,我們個個都是汗流浹背的,可是花蕊夫人卻連扇子都不要扇。我們問她說:‘夫人,您不熱么?’花蕊夫人笑著不說話,蜀主卻說:‘我的花蕊夫人,冬天時渾身暖暖的,可一到夏天,渾身就像玉一樣涼爽,不信你來摸摸看!’我當時不信,就走過去摸了摸她的胳膊。天哪,原來她的胳膊就像玉石一樣光滑,還涼殷殷的,就跟摸著冰一樣。后來蜀主便讓花蕊夫人唱了一支《洞仙歌》,那曲子美極了,歌詞也美極了,聲音更是甜美無比,我在一旁聽了,心都醉了。那時我還想,難怪蜀主這么喜歡她,如若我是男人,我也會寸步不愿離開呢!闭f到這兒,老尼不禁笑了起來。
“老人家,您想想看,您還記得歌詞么?”二子很想聽聽蜀宮里的詞是個什么樣子。
“這個……七十多年了,老尼哪里還記得。恐挥浀瞄_頭兩句,好像是‘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碌谋闶撬 L啊,香啊,繡簾啊,明月啊,反正都是神仙一樣的景致!
“老人家,您再想想看,還能記得別的詞么?”二子一聽“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便有些心神身往,于是又催促著說。
“嗯,實在記不得了。這位小哥,莫非你喜歡這種冰冷的美人么?”老尼突然睜開眼睛,笑著問道。
二子被他問得面紅耳赤,無言以對。
正在這時,突聽前面山上人聲嘈雜,接著便是一片吵嚷,隱約之間有人叫道:“神像被砸嘍!菩薩遭殃嘍!”
老尼聽了這些聲音,便把眼睛閉上了,嘴里喃喃說道:“罪過,罪過!在劫難逃,在劫難逃!”
巢谷早就坐不住了,他爬起身來,飛速跑到院外。不一會兒,他又跑了回來,大聲嚷嚷道:“子平!同叔,咱們快去看,我聽到外面有人說,是老倔頭砸了神像,你們快去看看吧!”
二子和同兒一聽說“老倔頭”三個字,拔腿就往外跑,他們知道,眉州除了爺爺之外,還有誰叫老倔頭呢?
二子拉著同兒,跟著巢谷就往外跑,他們來到后山坡的菩薩廟前,果然見到那里圍著許多人,只見爺爺站在菩薩廟前,手持一根扁擔,嘴里喘著粗氣,須發(fā)飄飄地站在門口,像個大神一樣。
在爺爺前邊不遠,有兩個面上抹得花花綠綠的神漢,他們一個抱著頭,一個抱著腳,大聲叫喊:“老倔頭!你打了大神茅將軍,還把菩薩像也給打碎了,你會得到報應的!你的兒孫會因此遭災,你的兒子,這輩子也別想考上進士!不信的話,你就等著瞧!”
爺爺張大嗓門,大聲叫道:“放你的狗屁!什么大貓將軍、小狗將軍?都是些騙人的把戲!打了菩薩又怎么樣?神靈菩薩,不能服人,我就砸了它!去年求菩薩,求得大水連天,前天阿柱又來求菩薩,把我家的牛都求沒了!還有你們這些人,有吃的東西,干嗎著不留著養(yǎng)家活口,非要拿到這里敬奉阿貓阿狗?你們自己都餓得前胸貼后背了,還給這些些鬼東西送供品,神靈菩薩從來都是賜福給你們的,你們反過來侍候它們,不是翻了個兒嗎?”
眉州的百姓被老爺子一席話說得啞口無言,那兩個裝大神的人,本來指望有人幫腔,沒想到眾人誰也不敢與老爺子頂,便在遠處摸著被打瘸了的腿和腫出大包的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爺爺見他們還不離開,便舉起棍子追了過去,一邊追一邊喝道:“你們還不給我滾!再在這兒騙錢害人,我把你們的腿給打斷了!”
兩個“大神”見了,再也不敢逗留,撒開腳丫子猛跑起來,跑得很遠很遠,直到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二子和同兒,與巢谷、陳太初三個,哈哈大笑。
若是別人在此發(fā)瘋,也許眉山人都會有怨言,可是蘇老爺子如此亂打一番,竟然沒人說一個‘不’字。眾人都知道,蘇老爺子就是活菩薩,活菩薩打了泥菩薩,又有什么過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