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技術的發展使古籍聯合書目數據庫成為可能。數十年前,當《中國古籍善本總目》工程啟動時,還沒有計算機和網絡,無法如此迅捷地將書目數據遠距離傳遞,進行查重、核實。電子技術的發展,使編纂古籍聯合書目的呼聲漸高,異地共同編寫書目成為現實。而且書本式的書目僅是聯合目錄的一種形態,利用網絡實現一個古籍聯合書目數據庫,不是天方夜談。
一
然而,至今古籍聯合書目仍然不能實現,障礙在于各圖書館自身,而不是技術手段。或者說,當技術手段要求以往各行其是的狀態必須以一致的方式進行工作時,全面地審視各館古籍整理的狀況,就會比較清醒地認識到,古籍編目中存在著很多需要解決的問題,然后才能真正著手利用網絡建設聯合書目數據庫。存在問題如:(1)對于古籍的下限界定不一致。有的館界定到1911年,有的館斷到1949年,有的館凡是線裝書都歸入古籍,所出版的書目就稱為“線裝書目”。(2)對新學內容的處理不一致,有的圖書館將之別為一目,有的圖書館將之擠在四部分類法中,還有的圖書館因使用中圖法類分古籍,所以新學圖書處理不成問題。(3)各館使用不同的分類法,雖然很多圖書館的古籍編目多使用四部分類法,但使用其他分類法的也不罕見,國家圖書館的分館普通古籍使用劉國鈞多年前制訂的十五大類分類法,善本特藏部使用四部分類法。十五大類分類法與四部分類法的差距甚大,它既有對十進制分類法的改造,又有對四部法的改造,并將現代科技圖書與傳統文化古籍的類別混合在一起。不同的分類法必然有各自不同的類目表。(4)即使同樣使用四部分類法,由于館藏不同,對類目的理解不同,或由于種種歷史原因,各館均有與他館不盡相同的類目表。
這對于各館管理自己的古籍,也許妨礙并不大,只要方便讀者查找即可。但是若要編制古籍聯合目錄,一部共同認可、共同使用的類目表,就必不可少了。因為類目表在機讀目錄中,幾乎相當于古籍主題詞表的作用,甚為重要。近年來,古籍聯合編目的呼聲日高,已有一些典藏古籍較豐富的圖書館重新擬定了編目表。國家圖書館也組織了“古籍編目中四部分類法的應用及其類目表的調整”課題小組,旨在為本館的統一分類提供工具。同時也為全國古籍聯合編目類目表提供征求意見稿。
二
要使調整后的類目表符合學術發展的規律,便需要對目錄學史繼續進行深入研究。在參與組織這一課題的過程中,筆者對此有深刻的體會。
無論如何,對于中國傳統的古籍來說,四部分類法仍是主流。自《四庫全書總目》問世之后,該目錄之類目安排,遍行天下。然而,乾隆年以后,中國的文化有了很大的發展:體現在文學上,例如戲曲、小說、詞曲的數量和質量比以往有了極大的變化,深入各個階層,是一個新的文學高潮,不可忽視;近代出版事業也相當興盛,大量出版叢書,?频、綜合的叢書五花八門;再有,繼明代西方思想及近代科技的傳入,隨著鴉片戰爭的炮火,西學大量涌入,數學、物理、化學、電工學、醫學、軍火……,無所不有。因此產生的圖書,《四庫全書總目》的類目表無法包容。至近代,從美國傳入了圖書分類法,它以西方文藝復興之后對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的認識為基礎,與我們的四部分類法和《四庫全書總目》幾乎大相徑庭,目錄學史從此開辟了新的研究領域。受到如此多方面變化的沖擊,《四庫全書總目》的類目表顯然不能完全適應這一局面。于是,晚近的書目和現代的一些書目開始進行調整。比如張之洞的《書目答問》,便將叢書單立為部,使之結束叢書在子部的尷尬局面。60年代出版的《中國叢書綜錄》,針對叢書收書繁雜之狀,其子書目錄編排得別具匠心。雖然該目不似《四庫全書總目》,沒有總序、小序,但從子書目錄,仍可看出編者在目錄組織上的匠心獨運。首先,由于叢書內容豐富,該目錄類分深入到五級,正合余嘉錫“欲論次群書,兼備各門,則宜仿鄭樵、孫星衍之例,破四部之藩籬,別為門類,分之愈細乃愈佳,亦樵所謂‘類例不患其多也'”(余嘉錫《目錄學發微》,巴蜀書社,1991)之原則。其次,類目上也做了些微的調整,與《四庫全書總目》不一致。比較有意義的是,它所開列的四、五級類目的名稱,俱準確、簡明、符合古籍內容的鉤稽,又不艱澀,這也是《中國叢書綜錄》子書目錄的又一特色。盡管四部分類法仍然是最完整體現中國古代文化學術淵源的圖書分類法。不過,古籍編目的類目設置應當有所調整,使之既不似《四庫全書總目》囿于清王朝自我中心的局限,也能包容近代學術與文化的發展。
三
縱觀目錄學史,其發展向是隨著人們對學術發展的認識而前進的。就部居而言,叢書、類書在子部中頗不妥。早在明代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九流緒論下》已有此說:“按類書,《鄭志》另錄,《通考》仍列子家,蓋不欲四部之外別立門戶也。然類書有數種,如《初學》、《藝文》,兼載詩詞,則近于集;《御覽》、《元龜》,事實咸備,則鄰于史;《通典》、《通志》,聲韻禮儀之屬,又一二間涉于經。專一屬之子部,恐亦不安。余欲別錄二藏及贗古書及類書為一部,附四大部之末,尚俟博雅者商焉!鼻迥⿵堉础稌看饐枴芬呀泴矔鴨瘟袨橐徊,而依舊四部分類的思路,此法可取。張之洞在叢書部前有小序,曰:“叢書最便學者,為其一部之中可該群籍,搜殘存佚,為功尤巨。欲多讀古書,非買叢書不可。其中經史子集皆有,勢難隸于四部,故別為類。”汲取前人實事求是,既不破壞四部分類的體系,又善于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創新精神,將叢書、類書單獨為部,使之非經非子非史非集而勉強居于子部的不正常狀態得到根本改變。
就類目而言,自《七略》以來,史部、子部產生了多少變化,真是一言難盡。集部至明清,亦增加了很多新內容。經部的變化不如史子集三部多,但與《七略》、《隋志》亦有不同。姚名達的《中國目錄學史》中有一對照表,可以參見。此次調整,我們繼之將《四庫全書總目》、《中國叢書綜錄》、《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及國家圖書館分館普通古籍使用的十五大類分類法的類目再做一對照。從這些對照表中,對歷史上變化較大及變化不大的類目可以有粗粗的輪廓狀的概念。略去變化不大的類目不說,變化較大的類目中,我們選擇了九個問題進行深入剖析。這九個問題分別是,子部農家類與譜錄類的關系、小說家與小說、陰陽家與陰陽五行、道家與道教、金石與目錄類、《七略》中的雜家略與清代之雜家、史部的故事類到政書類、正史別史與載記、集部的戲曲與詞之類目。
對這九個問題的剖析,是用當代的學養認識目錄學史上各類目的設置與演變。譬如小說家類,已遠非《七略》中“小說家”之概念:“‘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漢書·藝文志》)魯迅曾謂“諸書大抵或托古人,或記古事,托人者似子而淺薄,記事者近史而悠謬者也。”似子近史,是小說家的特性。明清以降的小說,相當多是通俗小說,是文學創作,與似子近史毫不相涉!端膸烊珪偰俊芬呀浺庾R到這一問題,曰:“唐宋而后,作者彌繁,中間誣漫失真妖妄熒聽者固為不少,然寓勸戒、廣見聞、資考證者亦錯出其間,……今甄錄其近雅馴者,以廣見聞。惟猥鄙荒誕、徒亂耳目者則黜不載焉。”但它沒有解決文學創作小說的歸屬問題,只是籠統地不收后世的戲曲和小說,F代的《中國叢書綜錄》、《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將“小說家”類改成“小說”類,但實質問題并沒有解決!侗本﹫D書館古籍善本書目》子部有“小說家”類,集部另設“小說”類,使之各得其所。本次調整,準備保留這一格局。
再說子部的農家與譜錄類。農家為類,源遠流長,《漢書·藝文志》小序曰:“蓋出農稷之官!グ俟,勸農桑,以足衣食。”充分體現民以食為天的農業經濟的特點。宋代尤袤《遂初堂書目》首立“譜錄”為類,《四庫全書總目》繼承之,將所病農家類收書蕪雜,凡涉“經”涉“譜”者,全入于“譜錄”類,于是,“譜錄”類中就有了《相牛經》、《相馬經》、《相貝經》,《竹譜》、《牡丹譜》、《香譜》、《錢譜》、《墨譜》等等!白V錄”類成為典型的不依學科內容分類的例子。《中國古籍善本書目》仍之,《中國叢書綜錄》則將農家類調整,增加園藝、水產等屬,別立“工藝”類,置陶瓷、文房四寶、食品制造于其中。我們此次調整“譜錄”類時,參考了《中國叢書綜錄》的做法,立“工藝”類,農家類改成“農家農學類”,將自古已有的“播百谷,勸農桑,以足衣食”的農業為本的學說與后世的生產經驗區別開來。
當然,《四庫全書總目》有非常準確的類目設置,如史部“政書”、“載記”等,就不一一詳說了。
綜上所述,當我們用批判與繼承的眼光,去分析每一個類目在歷史上的演變淵源、相關
類目的區別與聯系,以及各部重要目錄專著編纂的歷史背景后,才能正確地把握今天調整類目的分寸與原則。
四
關于新學或西學的問題,是多年來討論古籍編目的必談的話題之一。明代以降,西方自然科學進入中國,西方的宗教進入中國更早,在學術史上占據了不可忽視的位置!端膸烊珪分幸呀浭珍浟瞬糠治鲗W著作,主要指外國人關于自然科學的論述和思想研究,包括宗教理論的著述,據統計,《四庫全書》中共收錄西學書24種,其中存目書13種。絕大多數是自然科學的著述,且絕大部分是西方傳教士本人撰寫的,少數是中國人的翻譯之作。四庫館臣為之所寫提要,可以表明清政府對“西學”的態度,大致說來,就是對自然科學基本肯定,對西方宗教全然否定。而今天討論的問題是指近代洋務運動以后大量從西方或日本翻譯過來的著作,這些出版物的數量遠遠超過《四庫全書》中的種數及范圍,對中國近代政治、軍事、教育、文化、藝術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所以我們認為以“新學”稱之比較恰當。
這些新學之書因以線裝書的裝幀形式出現,以往的民國時期書目并不收錄,多數圖書館將之歸入古籍部收藏。為使傳統的四部分類法保持持續性與完整性,又使新學之書處置妥帖,似以另附一個專門的類目表為宜。有些圖書館已經采取了這一辦法,比如中國歷史博物館的普通古籍書目。
再說時間下限的問題,應該說,至辛亥革命(1911年),古籍出版的高潮已經過去,現代內容和現代裝幀的書籍大量出版,并且有了與之匹配的十進制的圖書分類法。但是,傳統內容以傳統裝幀形式印刷的圖書仍在出版,這些書不便于遽拒于古籍的大門之外。而各館也是將它們收入古籍部。無論如何,1949年以后的出版物,不應該再算在古籍之列,即使有線裝的形式。因為彼時的思想與中國古代的傳統研究方法有了相當大的差距,F在出版的某些館藏古籍目錄甚至著錄了1977年出版的線裝書,這是館藏和形式的著錄,不是古籍的著錄。
總之,在制作“四部分類法類目對照表”的過程中,在對部分類目演變的研究中,感到要以實事求是的科學的方法,既能涵蓋中國古代文化的學術源流,又能體現當代具有的學養,妥善地解決《四庫全書總目》存在的不盡科學的問題,解決因近代學術發展,《四庫全書總目》的部居和類目已不能完全體現這種變化的矛盾,就需要對目錄學史進行深入的研究,對古今部居、類目的演變進行源與流的考查,從對目錄學史的考查出發,給今天的調整以堅實的理論依據。再者,以往對于目錄學史的研究比較宏觀,比較表面化,現在從比較微觀的角度出發,為古籍聯合編目進行有實踐意義的研究,也是目錄學史又一個研究領域。
。▏覉D書館為此成立了課題組,進行“四部分類法的應用及其類表調整”的研究,現在已經完成。另有課題報告及四部分類法類目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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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文津流觴》第八期,2002年7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