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青春不再,去日苦多,往往萌生一個念頭,就是要更多地記錄下一些人生的痕跡,以供將來自我欣賞或他人品評。身為教師,用錄音或錄像,記錄下自己在課堂上的一言一行,就是一個相當“風光”的做法。 1999年初冬,我到鄭州大學文學院為中國古代文學和中國古典文獻學研究生講授“明清文學史研究”課程,為時五天,每天六節(jié)課。當時的鄭州大學文學院中舊古代文學專業(yè)研究生、后來我的博士生、現(xiàn)任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戲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李小菊博士,是個有心人,為我的講座課程錄了音。雖然因為時間緊,原擬講課提綱未能全部講完,已講的內(nèi)容也錄得不全,但這畢竟是我第二份講課錄音(第一份是1998年12月一位本科生為我講授的《紅樓夢》課程做的錄音),實屬珍貴。 時隔多年,2004年3月至7月,我又一次為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和中國古典文獻學的研究生講授研究生專業(yè)基礎(chǔ)課“明清文學史研究” ,上課的時間是每周二晚上18:00~21:00,地點是教九樓102。旁聽的還有一些本科生、博士生、進修生、訪問學者以及其他院系的研究生,一共百十來人。這次我多了個心眼,在上課時,自己用操作起來還有點兒生疏的數(shù)碼錄音機,為整個講授過程錄了音。我原本不過是想“立此存照”,給自己留下一份比較完整的歷史記錄罷了。 在課堂上,當你面對“如饑似渴”的學生的時候,你會感覺到神經(jīng)高度緊張,思想高度集中,思維高度敏捷,語言奔瀉而出,雖然有講義,但是仍然有時“信口開河”地胡侃,有時“天馬行空”地跑題,時不時地會冒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思想火花,這是個人伏案寫作時不可能達到的境界。因此,這樣的歷史記錄,就有它不可替代的價值。它也許會生發(fā)出許多嶄新的命題,引導我今后的學術(shù)研究。 因此,我要感謝選修我的“明清文學史研究”課的鄭州大學約20位學生和北京師范大學約80位學生,沒有他們的“在場”,就不可能有這份歷史記錄現(xiàn)在這樣的面貌。《禮記·學記》說:“雖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雖有至道,弗學不知其善也。是故學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強也。故日教學相長也。”正是在與學生的對話和交流中,我得以在學術(shù)道路上不斷地“自反”和“自強”。在此,我衷心地感謝所有選課的學生!是你們,促使我完成了一次生命的投入,也促使我完成了一次生命的升華! “無巧不成書”。2005年6月17日,我接到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趙明節(jié)先生的電郵,寫道:“這幾年,我一直在籌劃‘大學名師講課實錄'系列的出版,已經(jīng)出版丁4種,目前在運作的有十來種。我想請求您的支持。不知您是否有興趣為我們做一兩種?您下學期或明年有合適的課程可做嗎?基礎(chǔ)課最好,研究生專題課也行。現(xiàn)奉上我草擬的該選題‘實施方案',請您過目。”明節(jié)先生是北師大的校友,與我多年交往,情深誼重,此舉意義重大,自然義不容辭。于是我就現(xiàn)有的兩種課堂錄音——研究生專業(yè)基礎(chǔ)課“明清文學史研究”和本科生專業(yè)選修課“中國古典小說名著選讀”,草擬了一份簡單的說明文字和章節(jié)目錄,寄給了明節(jié)先生。承蒙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和明節(jié)先生的慨允,將我的這兩部書稿都列入了選題計劃,在此我表示真摯的謝意! 這本《明清文學史講演錄》的藍本,就是1999年和2004年的兩份錄音資料。當然,兩次講授,時隔四年半,所講的內(nèi)容多有不同,觀點也有出入,畢竟人的思想是會變化的,聽眾、“語境”也不一樣。總體上說,“譬如積薪,后來居上”,還是2004年的講演更為成熟一些。所以,在整理這本《講演錄》時,我就以2004年的講課錄音作為底本,只是個別的段落參照了1999 年的錄音,一些師生互動的片段也采納了1999年的錄音。 我的“明清文學史研究”課講義的原稿,吸收了我已經(jīng)出版的著作《明 清文人傳奇研究》、《癡情與幻夢——明清文學隨想錄》、《明清傳奇史》、《中國古代文學史》、《明清傳奇戲曲文體研究》和即將出版的著作《建構(gòu)與反思——中國古典文學研究思辨錄》,以及其他論文中的一些內(nèi)容,這點需要特別說明。 這次對課堂錄音的整理,在盡可能保持講授實況的“原汁原味”的前提下,我主要做了四方面的工作:第一,刪除了一些講課時重復、累贅的話語,包括一些不必要的連詞或感嘆詞,也包括一些口誤;第二,核對了一些原始資料,盡可能地糾正講授時“信口開河”地引用資料或展開論述時出現(xiàn)的錯誤;第三,抽換了部分例證,主要是對第四大部分“明清文學史研究實例 ”中涉及的我另一部書稿《中國古典小說名著講演錄》的例證,作了部分的調(diào)整,以免重復;第四,潤飾了全書的語言,在保留口語化、現(xiàn)場感的前提下,努力使語言表達更為準確、生動。 過去我讀到一些學術(shù)界同仁“講堂實錄”的著作,心里總有點兒不以為然。因為講課和著書畢竟完全是兩回事兒,怎么能把講義直接兌換成著作呢 ?著書是“一錘子買賣”,一旦將你的思想寫成白紙黑字,就再也無法更改了,是好是歹,任由后人評說。而講課卻是一種“活動的藝術(shù)”,雖然每一次講課都會留下各種各樣的遺憾,但總有機會讓你去彌補,去修正,可以“ 常講常新”。但是,一旦將講課內(nèi)容凝固成著作,你就再也沒有機會去彌補你的缺憾了。再說了,講義是“私有財產(chǎn)”,可以保持“天不變,道亦不變 ”的恒久性,“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學生一撥又一撥地更換,講義卻可以一次又一次地重復使用,因為對新一撥的學生來說,再舊的講義也是第一次聽講,總會產(chǎn)生新鮮感的。現(xiàn)在講義印成白紙黑字了,要么你不再講這門課,要么你就得重新備課,否則學生一書在手,你就等于在課堂上“背書” 了,這可是“賠本的買賣”啊! 現(xiàn)在我也做了一次“賠本的買賣”,而且一做還是兩筆買賣,這不是“ 大傻帽”嗎?不過,話說回來了,我打心眼里還是愿意傻這么一回的。因為一來把錄音資料變成紙本文獻,可以供更多的讀者閱讀,這不是可以使大學講堂“化身千萬”嗎?說大了,這是造福文化界、讀書界的事兒,不可、不為;說小了,這也可以滿足我的虛榮心。二來,既然有了紙本講義,這就迫使我今后再講類似的課程,就不能滿足于“炒舊飯”了,必須重起爐灶新開張,對課程內(nèi)容進行脫胎換骨的改造,這不是可以督促我多讀書、多思考嗎 ?演舊戲的感覺,畢竟比不上唱新戲,您說是嗎?當然,等新戲唱得嫻熟了,我還會保留一份錄音的,那就應該只是“立此存照”了。
郭英德 2005年9月20日 草于北京洼里敝帚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