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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學(xué)網(wǎng)站--新書推薦--《徽宗詞壇研究》



諸葛憶兵 著

徽宗詞壇研究

【第一章 大晟詞人考論】
第一節(jié) 大晟府若干問題考辨




北京出版社出版

定價:14.00元
A5開本

ISBN 7-200-04305-2/I·667

    宋徽宗崇寧四年(1105)九月,朝廷以新樂修成,賜名《大晟》,特置府建官,“朝廷舊以禮樂掌于太常,至是專置大晟府。……禮樂始分為二。”(《宋史》卷一百二十九《樂志》)這是宋代音樂發(fā)展史上的一個里程碑,是北宋詞階段性的重大事件。府中網(wǎng)羅一批懂音樂、善填詞的藝術(shù)家,一時形成創(chuàng)作風(fēng)氣。后人稱他們?yōu)椤按箨稍~人”。大晟府罷于宣和七年(1125)十二月,前后歷時二十余年。在這一段時期內(nèi),任職大晟府的藝術(shù)家人數(shù)眾多。據(jù)筆者統(tǒng)計,保存至今的史料中姓名可考的大晟府職官,仍有29人之多。這與當(dāng)時大晟府設(shè)置的規(guī)模、任職的人數(shù)相比,已是滄海一粟。而這姓名可考的29人中,僅7人有詞留傳,被收入《全宋詞》。即:周邦彥,字美成,號清真居士,存詞186首;晁端禮,字次膺,存詞142首;萬俟詠,字雅言,號大梁詞隱,存詞27首(不包括殘句);晁沖之,字叔用,存詞16首;田為,字不伐,存詞6首;徐伸,字干臣,存詞1首;江漢,字朝宗,存詞1首。7人存詞共計約360余首。南宋以來,所討論的大晟詞人就限于這7位。7位詞人在大晟府的任期或短或長,或先或后,大多彼此不相統(tǒng)屬,甚至互不相識。所以,7位詞人創(chuàng)作之相互影響,很難辨識,彼此間的差異也較大。“大晟詞人”是一個很松散的創(chuàng)作傾向概念,指凡被任命為大晟府職官、有詞作傳世的詞人。然而,處于相同的社會環(huán)境之中、藝術(shù)氣質(zhì)相近的大晟詞人,或仰承帝王旨意、或因大晟職責(zé)之所在,其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某些共同性。大晟詞人實際上是徽宗的御用文人群,故推而廣之,大晟詞人創(chuàng)作中表現(xiàn)出來的共同性,也同樣存在于大晟府以外的其他御用文人的創(chuàng)作中,大晟詞人是御用文人的典型代表。

    南北宋之交,經(jīng)歷了一場翻天覆地的社會動蕩變遷,大量典章制度資料流失殆盡。“靖康二年,金人取汴,凡大樂軒架,樂舞圖,舜、文二琴,教坊樂器、樂書、樂章,明堂布政、閏月體式,景陽鐘并簴,九鼎,皆亡矣。”(《宋史》卷一百二十九《樂志》)南宋人對大晟府諸多事實已十分模糊,他們大多依據(jù)傳說并加以聯(lián)想記載史實,甚多錯訛。今人更是以訛傳訛。考辨大晟府事實的文章,今人只有二篇,即李文郁的《大晟府考略》(《詞學(xué)季刊》第二卷第二號)和凌景埏的《宋魏漢津樂與大晟府》(《燕京學(xué)報》第二十八期)。這兩篇文章比較粗略地排列了《宋史·樂志》和《宋會要輯稿·樂志》中有關(guān)大晟府的資料記載,為我們勾描出大晟府建制、職責(zé)、職官、任職人員等等的大致輪廓。然兩篇文章的排列和比較過于粗略,且對南宋人的錯訛及大晟府的某些事實未加考辨。本章節(jié)在李文和凌文的基礎(chǔ)上,對大晟府的部分事實做更詳盡的考辨,尤其側(cè)重與大晟詞人創(chuàng)作有關(guān)的問題。

     一、周邦彥提舉大晟府年代考辨
    大晟府的名聲顯赫,很大程度上與北宋末年集大成詞人周邦彥曾任其提舉官有關(guān)。南宋以后總是將二者聯(lián)系起來討論。王灼《碧雞漫志》卷二說:

    崇寧間建大晟府,周美成作提舉官,而制撰官有七。萬俟詠雅言,元祐詩賦科老手也。三舍法行,不復(fù)進取,放意歌酒,自稱大梁詞隱。每出一章,信宿喧傳都下。政和初召試補官,置大晟府制撰之職。新廣八十四調(diào),患譜弗傳,雅言請以盛德大業(yè)及祥瑞事跡制詞實譜。有旨依月用律,月進一曲,自此新譜稱傳。時田為不伐亦供職大樂,眾謂樂府得人。 王灼年代略晚于周邦彥,他記載的見聞具有彌足珍貴的史料價值。然王灼遠(yuǎn)離朝廷中央,對徽宗年間大晟府的任職狀況不甚了了,僅僅是將其聽到的有關(guān)大晟府的見聞集中記載于此,遂造成后人的三點誤會:其一,崇寧間設(shè)大晟府,周邦彥即為提舉官。其二,其時屬下制撰官有七,皆精通音樂的詞人,如萬俟詠、田為等。其三,八十四調(diào)等新廣之新樂,周邦彥參予其事。南宋末年的張炎,擅自聯(lián)想發(fā)揮,遂使上述誤解更深入人心。《詞源》卷下云:

    迄于崇寧,立大晟府,命周美成諸人討論古音,審定古調(diào)。淪落之后,少得存者。由此八十四調(diào)之聲稍傳。而美成諸人又復(fù)增演慢曲、引、近,或移宮換羽,為三犯、四犯之曲,按月律為之,其曲遂繁。 后人將南宋人的道聽途說記載作為史實來對待,無限夸大周邦彥在大晟府中的作用。明徐師曾《文章明辨序說》稱:

    周待制(邦彥)領(lǐng)大晟府樂,比切聲調(diào),十二律各有篇目。

    《中國歷史大辭典·宋史分冊》解釋“大晟詞人”辭條說:

    北宋末年以周邦彥為首的宮廷詞人集團。徽宗崇寧中設(shè)置大晟府,以邦彥為提舉官,萬俟詠、晁端禮、田為、晁沖之等為制撰官,彼此詞風(fēng)相似,故有此稱。(上海辭書出版社,1984)

    這些誤解的關(guān)鍵點就是周邦彥任職大晟府的時間及因此所發(fā)揮的作用。辨明這一關(guān)鍵點,許多歷史上的誤會便可得以澄清。周邦彥何時任大晟府提舉官,其說有三:第一,崇寧四年。此說沿王灼、張炎之誤,如佚夫主編的《中國文學(xué)研究》說:“徽宗崇寧四年九月,置大晟樂府,即以邦彥提舉府事。又得晁端禮為協(xié)律郎,萬俟雅言為制撰官,討論古音,審定古調(diào)。”(見《周邦彥傳記資料》,臺北天一出版社)第二,政和六年(1116)。王國維先生的《清真先生遺事》所附之《年表》首持此說,當(dāng)今學(xué)者絕大多數(shù)認(rèn)同此說。第三,宣和四年(1122)。陳思的《清真居士年譜》倡此說。(見《遼海叢書》第六集)周邦彥徽宗年間兩度任京官,第一次大約是哲宗元符初(1098)還京,“除秘書省正字。歷校書郎,考功員外郎,衛(wèi)尉、宗正少卿,兼議禮局檢討。以直龍圖閣知河中府,徽宗欲使畢禮書,復(fù)留之。”(《宋史》卷四百四十四《周邦彥傳》)一直到徽宗政和二年(1112)出知隆德府,從未在大晟府任職。且周邦彥卒于宣和三年(1121)。所以,第一、第三說明顯錯誤。第二說最接近事實,惜其說不詳。《年表》又于徽宗重和元年(1118)下列“出知真定府,改順昌府。”似乎周邦彥在大晟府任職有二三年之久,更值得斟酌。
    周邦彥提舉大晟府更詳細(xì)的時間,可以從周邦彥的履歷和其他大晟府提舉官的任期兩方面加以考辨。
    周邦彥徽宗年間第一次任京職,最后的差遣是議禮局檢討。議禮局設(shè)于徽宗大觀元年(1107),“凡禮制本末,皆議定取旨。政和三年,《五禮議注》成,罷局。”(《宋史》卷一百六十一《職官志》)《宋會要輯稿·選舉》三三之二六載:政和元年(1111)十月“二十七日,奉直大夫宗正少卿周邦彥,直龍圖閣,知河中府。”對照《宋史》,徽宗留周邦彥欲使畢禮書,就在此年。“逾年,乃知隆德府,徙明州。”(《宋史》卷四百四十四《周邦彥傳》)即政和二年,周邦彥出知隆德府。政和四年(1114),周邦彥仍在隆德府任。是年正月二十一日,隆德府同僚河?xùn)|第六將田子茂去世,周邦彥為撰墓志銘。政和五年(1115),周邦彥徙知明州。南宋張津等撰寫的《乾道四明圖經(jīng)》卷十二《太守題名記》載:“周邦彥,直龍圖閣,政和五年。毛友,顯謨閣待制,政和六年。”周邦彥知明州僅一年,次年便由毛友(字達可,衢州西安人)接任。政和六年,周邦彥第二次任京職,“拜秘書監(jiān),進徽猷閣待制,提舉大晟府。”(《宋史》卷四百四十四《周邦彥傳》)據(jù)說這一次回京任職是阿諛蔡京的結(jié)果。王明清《揮麈錄余話》卷一載:周邦彥“流落不偶,浮沉州縣三十余年。蔡元長用事,美成獻生日詩,略云:‘化行禹貢山川內(nèi),人在周公禮樂中。’元長大喜,即以秘書少監(jiān)召,又復(fù)薦之上殿。”這一段仕歷相當(dāng)清晰。
    周邦彥徽宗年間第二次任京職,對答、進表得徽宗賞識,提舉大晟府,“未幾,知真定,改順昌府。”(王偁《東都事略》卷一百一十六《周邦彥傳》)周邦彥知真定府是否到任,歷史上有爭議。這一段《宋史》本傳作“未幾,知順昌府,徙處州。”不言其知真定。羅忼烈先生據(jù)周邦彥《續(xù)秋興賦》所云“某既遊河朔,三月而見秋”,斷定周邦彥“實曾赴真定,且于孟夏(夏四月)抵真定。”(《周清真詞時地考略》,《兩小山齋論文集》,中華書局,1982)所言甚是。據(jù)此推斷,周邦彥于是年三月,已離開汴京,赴真定任。惟在真定任期甚短,《宋史》本傳略而不提。其后,改知順昌府(今安徽阜陽)。劉虎文等撰寫的《阜陽縣志》卷八《秩官》載:“周邦彥,政和間至順昌府。”縣志不言政和末(政和八年),應(yīng)該指的是政和七年(1117)。且政和八年已改元重和元年,故周邦彥知順昌府當(dāng)在政和七年。《北宋經(jīng)撫年表》卷二說周邦彥于重和元年至宣和元年(1119),在真定府任上,有誤。此時,周邦彥已徙知順昌。據(jù)上所述,周邦彥在大晟府的任期,不會超過政和七年春三月。
    《清真先生遺事》、《大晟府考略》和羅忼烈先生的《周清真詞時地考略》皆云見諸史料記載的大晟府提舉官只有二位,即周邦彥和蔡攸。諸先生偶失檢。《宋魏漢津樂和大晟府》補充了劉昺和楊戩兩位,共得四人,按任期先后順序排列,依次為劉昺、楊戩、周邦彥、蔡攸。劉昺、字開蒙,開封東明人。初名炳,賜名昺。與其兄劉煒皆精通樂律,“煒?biāo)溃叹┻獣m大司樂,付以樂正。遂引蜀人魏漢津鑄九鼎,作《大晟樂》。昺撰《鼎書》、《新樂書》。”(《宋史》卷三百五十六《劉昺傳》)創(chuàng)設(shè)大晟府、修《大晟樂》,及后來修成新燕樂、新廣八十四調(diào)等,劉昺與力最多,貢獻最大。崇寧末至政和初,劉昺曾離開大晟府,歷任它職。政和二年,蔡京再度執(zhí)政,即召劉昺為戶部尚書。大約就在這一年,劉昺兼任大晟府提舉。于是,劉昺薦周邦彥自代,未得許可。《宋會要輯稿·樂》三之二七載:政和三年“六月二十八日,中書省言:大晟府新燕樂進訖,提舉官劉炳特轉(zhuǎn)兩官,……楊戩落通仕大夫,除正任觀察留后。”《宋史》卷二十一《徽宗紀(jì)》亦云政和三年五月,“班新燕樂”,是年九月,“詔大晟樂頒于太學(xué)辟雍,……從劉昺制也。”(《宋史》卷一百二十九《樂志》)劉昺兼任大晟府提舉,直到政和三年末或四年初。
    劉昺之后,楊戩接任大晟府提舉。楊戩是甚得徽宗信任的宦官,“少給事掖庭,主掌后苑,善測伺人主意。自崇寧后,日有寵。知入內(nèi)內(nèi)侍省。立明堂、鑄鼎鼐,起大晟府、龍德宮,皆為提舉。”(《宋史》卷四百六十八《楊戩傳》)徽宗聽從魏漢津之說,鑄九鼎、制大晟樂,即以楊戩同提舉其事。《鐵圍山叢談》卷五言魏漢津與“宦者楊戩在內(nèi)后苑”,“同視鑄工”,就是一起監(jiān)督九鼎的鑄造。《宋會要輯稿·禮》五之三載:“政和四年三月十五日,侍衛(wèi)步軍司奏。提舉龍德宮直睿思殿,同提舉大晟府楊戩奏……。”據(jù)此,楊戩最晚于政和四年三月已接替劉昺提舉大晟府。直至政和六年九月,楊戩仍提舉大晟府。《宋會要輯稿·禮》五一之二三又云:“政和六年九月十三日,以奉安定鼎詔,差太師蔡京為禮儀使,提舉官楊戩就充都大管干。”鼎樂之事正屬大晟府職權(quán)范圍以內(nèi)。楊戩任職大晟,亦頗有作為。“政和四年五月,內(nèi)侍楊戩加節(jié)度,賞制樂傳宣之勞也。”(陳均《九朝編年備要》卷二十八)御史中丞蔣猷(字仲遠(yuǎn),金壇人)反對楊戩建節(jié),曰:“楊戩何功?”徽宗答云:“朕即位以來,制作禮樂,皆其手,亦非小勞。”(汪藻《浮溪集》卷二十七《徽猷閣直學(xué)士左宣奉大夫致仕贈特進顯謨閣直學(xué)士蔣公墓志銘》)那么,周邦彥接任大晟府提舉,最早也應(yīng)該是政和六年九月末。
    《清真先生遺事》和《清真居士年譜》皆定蔡攸提舉大晟府在周邦彥之前,李文郁辨其誤,李說是。蔡攸,字行,仙遊人,蔡京子。以善迎合阿諛徽宗而驟得重用。宣和年間以至與其父爭權(quán),勢傾一時。《宋史》卷一百二十九《樂志》云:“政和末,……蔡攸方提舉大晟府,不喜他人預(yù)樂。有士人田為者,善琵琶,無行。攸乃奏為大晟府典樂。”又云:“蔡攸復(fù)與教坊用事樂工附會。又上唐譜,徵、角二聲,遂再命教坊制曲譜。”蔡攸提舉大晟府時作為亦頗多。此前大晟府基本上被其父蔡京把持,蔡攸接任后便另出新意,與其父爭奪權(quán)柄。《九朝編年備要》卷二十七說:“初,京令其子攸提舉大晟府,而父子自為異論,各引曉樂音之士。朝奉大夫任宗堯,京客也;田為,攸客也,并為典樂。”政和末至宣和初,蔡攸一直兼大晟府提舉。《宋會要輯稿·樂》四之一、二載:政和八年四月、九月(即重和元年)和宣和元年三月等時日,蔡攸多次向朝廷奏疏,所討論的都是大晟府的具體事務(wù)。《揮麈后錄》卷三載:“宣和元年八月丁丑,皇帝詔大晟作景鐘。是月二十五日鐘成。皇帝以身為度,以度起律,以律審聲,以聲制鐘,以鐘出樂,而樂宗焉。”這次大晟樂改作,或許就是蔡攸別出心裁的結(jié)果。《宋會要輯稿·職官》一八之一九又載:政和“七年五月四日詔:宣和殿學(xué)士蔡攸專一提舉秘書省”。此前,周邦彥已經(jīng)離開秘書監(jiān)之職,應(yīng)該是與免任大晟府提舉官同時。這一條可以作為周邦彥外任的參考資料,以佐證周邦彥政和七年初即已離開大晟府。
    根據(jù)上文兩方面的考辨,可以得出結(jié)論:周邦彥提舉大晟府,在政和六年十月至政和七年三月之間,任期最長不超過六個月,短則或許只有一二個月。這與《宋史》等史料所說“提舉大晟府,未幾,知順昌府”吻合。
    宋徽宗極有藝術(shù)天賦,喜愛且精通各門類的藝術(shù)。作為一朝君王,則又昏憒無能,奢侈荒淫,并好大喜功。在臣僚的一片頌諛聲中,自以為可與古圣王比肩,盛世空前。依照“功成作樂”的傳統(tǒng)觀念,便設(shè)立大晟府,制作新樂,既可滿足享受的需求,又可粉飾太平,用以歌功頌德。因此,大晟府提舉一職,為群小所窺伺,居此職可投徽宗之好,極盡奉承之能事。劉昺是蔡京死黨,楊戩、蔡攸等屑小所為,史有定評。大晟府前后期大致把持在蔡氏父子手中,被視為囊中物,不容他人染指。周邦彥提舉大晟府,只是一次偶然。周邦彥徽宗年間第二次入京,得徽宗親自召見,“上問《汴都賦》其辭,對以‘歲月久,不能省憶’,用表進入。帝覽表稱善,除徽猷閣待制,提舉大晟府。”(《咸淳臨安志》卷六十六《周邦彥傳》)徽宗以紹述元豐為己任,對先帝舊臣特別眷顧。周邦彥元豐間獻《汴都賦》,得神宗賞識,由諸生擢為太學(xué)正。所以,徽宗召見周邦彥,便問起這段往事,“覽表稱善”。加上周邦彥妙解樂律,徽宗早有耳聞,政和二年劉昺的推薦也給徽宗留下印象。于是,便任命周邦彥提舉大晟府。這應(yīng)該是“人盡其材”的一次任命。
    正如前文所言,提舉大晟府不但需要音樂才能,而且更需要拍馬奉承的功夫。周邦彥在這方面雖不能免俗,但畢竟不擅此術(shù),周密《浩然齋雅談》卷下載:徽宗喜美成之才,“意將留行,且以近者祥瑞沓至,將使播之樂府,命蔡元長微叩之。邦彥云:‘某老矣,頗悔少作。’”周密此條記載中言及周邦彥與李師師事,漏洞百出,多荒誕無稽之說,前輩學(xué)者辨之甚詳,唯這一段記載與周邦彥行跡相符,《清真先生遺事》云:

    徽宗時,士人以言大樂頌符瑞進者甚多,樓《序》、《潛志》均謂先生妙解音律,其提舉大晟府以此。然當(dāng)大觀、崇寧之際,先生絕不言樂,至政和末蔡攸提舉大晟府,力主田為而排任宗堯。先生提舉適當(dāng)其后,不聞有所建議,集中又無一頌圣諛貢之作,然則弁陽翁所記“頗悔少作”之對,當(dāng)?shù)闷鋵崳坏靡运率嵍⒁芍病?/p>

    王國維先生所言,除周邦彥提舉大晟府當(dāng)在蔡攸之前以外,皆平實可信。以朝廷的標(biāo)準(zhǔn)衡量,周邦彥提舉大晟府,顯然不稱職。故不久即被擠出大晟府。
    周邦彥在大晟府任期如此短暫,不可能有所作為,且他本人對此也持不合作態(tài)度。各種史書對劉昺、楊戩、蔡攸在大晟府的舉措屢有提及,而無一字言及周邦彥。王灼的《碧雞漫志》也沒有清楚指明周邦彥在大晟府的作為。至張炎方東拉西扯,混淆一談,翻檢《宋史·樂志》等書,崇寧四年八月,修成新樂,賜名《大晟》;政和三年五月,“新徵、角二調(diào)曲譜已經(jīng)按試者,并令大晟府刊行”,六月修成新燕樂;政和六年閏正月,“令大晟府編集八十四調(diào)并圖譜,令劉昺撰以為《宴樂新書》”。諸重大音樂創(chuàng)制舉措,均在周邦彥提舉大晟府之前,與周邦彥毫不相關(guān)。

    二、大晟府提舉官職權(quán)考釋
    夸大周邦彥在大晟府中的作用,還與對大晟府提舉官職權(quán)的誤解有關(guān)。大晟設(shè)府,建官制曰:

    大晟府以大司樂為長,典樂為貳。次曰大樂令,秩比丞;次曰主簿、協(xié)律郎。又有按協(xié)聲律、制撰文字、運譜等官,以京朝官、選人,或白衣士人通樂律者為之。又以武臣監(jiān)府門,及大樂法物庫。以侍從及內(nèi)省近侍官提舉。(《宋史》卷一百六十四《職官志》)

    這里沒有對大晟府提舉官的職權(quán)范圍作明確說明,更沒有說清其與大司樂的關(guān)系,故易使人誤解。因此,略作考釋。
    北宋官制最為繁復(fù),“有官、有職、有差遣。官以寓祿秩、敘位著,職以待文學(xué)之選,而別為差遣以治內(nèi)外之事。”(《宋史》卷一百六十一《職官志》)“提舉”是差遣名目,管理具體部門事務(wù)。“提舉”即“掌管”之意。蔡攸奏章里建議秘書省內(nèi)增設(shè)“提舉灑熄火燭”者,下文再次出現(xiàn)時為“照管灑熄火燭”(《宋會要輯稿·職官》一八之一七),可見宋人便將“提舉”理解為“照管”、“掌管”,二者可以同義互換,“提舉”官稱由此而來。與“提舉”語義相近的官名還有“提點”、“提轄”、“提領(lǐng)”等等,以“提舉”最為常見。職掌權(quán)限也最為復(fù)雜。大致可分為四類:
    其一,官署名為“提舉某某司”,如“提舉學(xué)事司”、“提舉保甲司”、“提舉弓箭手司”、“提舉常平司”、“提舉茶鹽司”、“提舉坑冶司”、“提舉市舶司”等等。官署首長即為“提舉”,是一部門的行政和業(yè)務(wù)總管。
    其二,官署名無“提舉”字,卻設(shè)提舉官。僅僅負(fù)責(zé)這一部門的某一部分具體事務(wù) ,而非部門首長。如“殿中省”,照管皇帝的起居、飲食、服飾等等,部門的正副長官分別是“監(jiān)”和“少監(jiān)”。因為這個部門涉及到宮廷內(nèi)外兩方面的事務(wù),又特設(shè)“提舉”官。崇寧二年五月二十三日詔曰:

    殿中省:監(jiān)治一省之事。凡事干他司,若奏申牒帖皆專總之。少監(jiān)為之貳。提舉官總六尚(尚食、尚藥、尚醞、尚衣、尚舍、尚輦)之事。凡事不干外司,若承宣旨、供奉、應(yīng)辦,及事系宮禁,皆專總之。與少監(jiān)不相統(tǒng)屬。(《宋會要輯稿·職官》一九之八·九)

    殿中省監(jiān)與少監(jiān)由朝官充任,“提舉”由內(nèi)侍充任。
    其三,修制國史、會要、禮儀、歷法等等常設(shè)或臨時設(shè)置的官署,以及朝廷認(rèn)為值得特別重視的常設(shè)或臨時設(shè)置的官署,以朝廷要員兼任“提舉”,以示尊隆。“揚文抑武”是北宋的基本國策,所以,得此尊寵的常設(shè)官署大抵與文史有關(guān)。如宋制以宰相執(zhí)政兼國史院、實錄院、日歷所、會要所、玉牒所、秘書省等部門提舉官。兼任國史院和玉牒所的提舉官已成慣例,載入《宋史·職官志》。秘書省等的提舉官則是臨時差遣,故《宋史·職官志》亦未言及。蔡京和蔡攸都曾經(jīng)提舉秘書省。秘書省的正副長官依然是監(jiān)和少監(jiān),都置于提舉官的領(lǐng)導(dǎo)之下。此外,眾多臨時設(shè)置的部門是為了解決朝廷某一方面的急需,朝廷為表示重視,特意讓皇帝親近或官階更高者兼任提舉官。徽宗喜生事,這種臨時增設(shè)的部門特別多。如崇寧元年設(shè)講議司、崇寧四年設(shè)大晟府、政和二年設(shè)禮制局、重和元年設(shè)裕民局等等。這些兼任提舉官者的職掌范圍也非常復(fù)雜。一方面這些部門的重大舉措皇帝責(zé)成提舉官負(fù)責(zé)完成,也由提舉官出面向朝廷奏本討論部門重大事務(wù);另一方面,各部門又有自己的首長,是具體的業(yè)務(wù)總管,負(fù)責(zé)各種具體措施的落實和完成。兼任這些部門的提舉官,職責(zé)亦實亦虛,從實際意義上考察,此處的差遣名目依然是虛設(shè)。如崇寧元年七月,“置講議司,以宰臣蔡京提舉”(《宋會要輯稿·職官》)五之一二;重和元年十二月設(shè)裕民局,“太師蔡京充提舉官”(《宋會要輯稿·職官》三之四九)。蔡京為相時大權(quán)獨攬,不可能有閑暇時間去具體管理這樣一些較小機構(gòu)的事務(wù)。特別是政和六年蔡京上章告老,“詔特許三日一造朝”(徐自明《宋宰輔編年錄》卷十一),此后蔡京已從具體的政務(wù)中擺脫出來,更能說明重和元年的任命只是一種虛名。
    其四,宮觀官中設(shè)有“提舉”一職,乃祠錄官名,如提舉太一宮、提舉會靈觀等等。用來優(yōu)待勛臣、戚里,安置閑散官員,沒有職事。提舉宮觀位于宮觀使之下,提點宮觀之上。
    依據(jù)上述分類,大晟府提舉官屬第三類。部門業(yè)務(wù)主管和副主管是大司樂和典樂,提舉官是位于部門首長大司樂之上,一般說來不參予具體工作事務(wù)而行使總管權(quán)力的行政官員。儒家向來重視音樂的地位和作用,認(rèn)為“樂”是用以歌“德”的。所謂“王者功成作樂,樂其德也。”(《漢書》卷五十六《董仲舒?zhèn)鳌?徽宗視大晟府為圣績之一,故特“以侍從及內(nèi)省近侍官提舉”。考察歷任大晟府提舉官任職狀況,亦可知他們不直接參予具體業(yè)務(wù)操作。
    首先,大晟府提舉官皆為兼職。劉昺以戶部尚書兼,主要精力在于主持戶部工作,《宋會要輯稿》中保存大量劉昺有關(guān)戶部事務(wù)的奏章。楊戩是徽宗親信宦官,凡皇帝關(guān)心的所謂朝廷大事,經(jīng)常派楊戩提舉其事,以表重視。周邦彥則以秘書監(jiān)兼,蔡攸同時提舉秘書省。周邦彥任秘書監(jiān)同樣十分短暫,故無所作為。蔡攸提舉秘書省,則有大量的奏章保留至今。
    其次,大晟府主持音樂整理、修訂、創(chuàng)制的是大司樂和典樂。劉昺是大晟府的創(chuàng)始者之一,崇寧末他以大司樂的身份主持大晟府工作,參予所有的樂制修訂、創(chuàng)制工作。除劉昺外,見于史料記載的大司樂還有馬賁和畢完言。《宋會要輯稿·職官》五六之四四云:政和六年“十一月二日,詔大司樂馬賁秩視待制,班著依舊。”翟汝文《忠惠集》卷三還存有《馬賁大司樂制》。其時周邦彥正兼任大晟府提舉,大晟府的日常具體工作應(yīng)該是馬賁主持。有時或許是大司樂缺職,便由典樂主持業(yè)務(wù)工作。如政和末蔡攸兼任大晟府提舉時,討論大晟府具體工作的是典樂任宗堯和田為。除任、田二人外,見于史料記載的大晟府典樂還有劉詵、徐伸、裴宗元、劉谷瑞等。大司樂和典樂以下,大晟府有大樂令、協(xié)律郎、按協(xié)聲律、制撰文字、運譜等等官職人員,從事于具體的樂譜和詞曲的創(chuàng)制、修訂工作。見諸史料記載的有:大樂令,晁沖之、錢端禮、韓極、徐伸、宋或;按協(xié)聲律,姚公立、陸韶之、李遘、吳叔賢、晁端禮;制撰文字,曾棐、江漢,萬俟詠等等。
    再次,大晟府的重大事務(wù)仍由提舉官出面向朝廷論奏。如:政和三年九月,“詔大晟樂頒于太學(xué)辟雍,……從劉昺制也。”(《宋史》卷一百二十九《樂志》)政和八年四月二十六日,蔡攸奏:“所有已頒中聲樂,欲乞令逐處,在京限一月,外路限一季,并行送納。”(《宋會要輯稿·樂》四之一)此類奏章亦多,不贅。
    依據(jù)上述三方面情況排列,大晟府提舉官的職權(quán)狀況正與上文第三類提舉官之分析吻合。今人承張炎之誤,將按協(xié)聲律、制撰文字的具體工作都指派給周邦彥,或云萬俟詠“與周邦彥,晁次膺按月律進詞”(《唐宋詞鑒賞辭典》第605頁,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這都是對大晟府提舉官的職權(quán)和職官設(shè)置不甚了解所造成的。

     三、其他大晟詞人的任職時間
    王灼提及周邦彥提舉大晟府時,屬下制撰官有七。有詞流傳后世的、曾在大晟府任職的詞人,除周邦彥外,總共只有六位。因此,《清真先生遺事》補入一位姚公立,湊足七位數(shù)字。同時,王國維先生又不敢確定他們?nèi)温殨r間與周邦彥相同,對其中二位提出懷疑說:“唯徐伸、晁沖之官大晟府在政和初,未必與先生提舉同時耳。”其實,大晟詞人們?nèi)温毚箨筛^大多數(shù)與周邦彥不在同一時間,彼此互不關(guān)聯(lián),甚至不一定相識。下文一一略作辨別。
    徐伸。王明清《揮麈錄余話》卷二云:“徐干臣伸,三衢人,政和初以知音律為太常典樂,出知常州。”按:崇寧末設(shè)大晟府,禮樂始分為二,太常掌禮,大晟掌樂,且太常寺亦無典樂官稱,故徐伸應(yīng)是大晟典樂。王明清不辨制度沿革,故誤。
    江漢。蔡絳《鐵圍山叢談》卷二云:“江漢朝宗者,亦有聲,獻魯公詞曰:……時兩學(xué)盛謳,播諸海內(nèi)。魯公喜為將上進呈,命之以官,為大晟府制撰。使遇祥瑞,時時作為歌曲焉。”卷四又云江漢有“史學(xué),惜乎猥以長短句辱其名也。嘗與吾論史家流學(xué),當(dāng)取古人用意處,便見調(diào)度。”可見江漢乃飽學(xué)之士,因蔡京薦舉而得官。蔡京政和初致力于大晟制作,江漢應(yīng)該于此時得到推薦。
    晁端禮。《鐵圍山叢談》卷二云:“又有晁次膺者,先在韓師樸丞相中秋坐上作聽琵琶詞,為世所重。……遂入大晟,亦為制撰。”此條記載有誤。李昭玘《樂靜集》卷二十八有《晁次膺墓志銘》,曰:“政和癸巳(政和三年),……蔡魯公知公之才,以姓名聞上,詔乘驛赴闋。……未幾,中暍感疾,更十?dāng)?shù)醫(yī)不得愈。命下,除大晟府按協(xié)聲律,奄奄不克受。賀者及門,聞哭聲,入吊而去。八月載其喪歸,……計去時才五十日。”當(dāng)以《墓志銘》為準(zhǔn)。結(jié)論有兩點:其一,晁端禮所除乃大晟府按協(xié)聲律,非制撰文字。其二,晁端禮未到任而卒。
    晁沖之。曾敏行《獨醒雜志》卷四云:“政和間,置大晟樂府,建立長屬,時晁沖之叔用作梅詞以見蔡攸。攸持以白其父曰:‘今日于樂府中得一人。’元長覽之,即除大晟丞。”按:大晟府官制中沒有丞,大樂令秩比丞,沖之當(dāng)為大樂令。
    田為。《文獻通考》卷一百三十一《樂》載:“政和末,任宗堯為典樂,欲有所建立。時蔡攸提舉大晟,不喜他人預(yù)樂。乃奏(田)為為典樂。宗堯之議,為(田)為所奪。”后田為被降職,《宋會要輯稿·職官》六九之四載:“田為罷典樂,為大晟府樂令。以臣僚言,典樂在太常少卿之上,燕樂所制撰乃釐務(wù)官耳,太相遼絕,不冒躐如此。故有是命也。”
    萬俟詠的任職時間,前文引《碧雞漫志》已經(jīng)涉及,在政和初。這六位大晟詞人,多數(shù)是蔡氏父子門下客。蔡京政和二年再度為相,向朝廷推薦人才大約應(yīng)在此時前后。蔡攸政和末逐漸取代其父,故薦舉士人亦在這一段時間。所以,有詞流傳的大晟詞人絕大多數(shù)與周邦彥無關(guān)。其中,或許有一二人在大晟府的任職時間較長,遇到周邦彥。如黃升《唐宋諸賢絕妙詞選》卷七評萬俟詠說:“精于音律,自號詞隱。崇寧中充大晟府制撰,依月用律制詞,故多應(yīng)制。所作有《大聲集》五卷,周美成為序,山谷亦稱之為一代詞人。”據(jù)此,可以肯定萬俟詠與周邦彥相識,且有文字交往。唯不能斷定二人是否結(jié)識于大晟府任職期間。因為萬俟詠后來也離開了大晟府,轉(zhuǎn)任它職。《宋會要輯稿·職官》四三之九七云:“宣和二年八月至三年十月,買獲馬功二千八百三十四匹,計減省錢二百八十五萬六千五百余貫有畸。令具秦川兩司合推賞官吏職務(wù)姓名下項:……第三等干當(dāng)公事萬俟詠、李與同,各減二年半磨勘。”如果萬俟詠政和六年末之前離開大晟府,那么他與周邦彥之結(jié)識應(yīng)該是周邦彥徽宗朝第一次任京職期間。
    通過大晟詞人任職大晟府的大致時間排列,可以斷言歷來認(rèn)為周邦彥提舉大晟府時對其他大晟詞人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影響的說法是沒有根據(jù)的。大晟詞人的創(chuàng)作,更多的是視徽宗和蔡氏父子的喜惡而轉(zhuǎn)移。因此,本章開篇便將“大晟詞人”劃定為一個十分松散的創(chuàng)作流派,或者說表現(xiàn)出某種創(chuàng)作傾向。

    四、大晟府創(chuàng)制的新樂考辨
    大晟設(shè)府期間,創(chuàng)制了許多新樂,后人對此津津樂道。所制之新樂大致有:大晟樂、燕樂、徵招和角招、新廣之八十四調(diào)。古樂已經(jīng)失傳,后人的議論很多只是一種猜測之辭。本文也只能依據(jù)流傳至今的宋人之資料和評價,對其做出一個大概的判斷。
    后人論及大晟樂,只是將其作為一個籠統(tǒng)的整體。清人尤喜泛泛標(biāo)舉,將大晟樂作為雅樂的代表。如蔣志凝《清夢盦二白詞序》云:“曩者里社游槃?wù)勊囇殴剩筝咊饧桃庖新暎瑤子诩役眨怂逭啤6?沈傳桂)與朱君仲環(huán),戈君寶士、亡友王君綏之,尤齗齗于別雅鄭、辨淄澠,陰陽清濁,剖寀芒忽,識者以為大晟雅樂振響于今焉。”王昶《姚茝?fù)≡~雅序》云:“盛唐后,詞調(diào)興焉,北宋遂隸于大晟府,由是詞復(fù)合于樂。故曰:詞,三百篇之遺也。”(《春融堂集》卷四十一)謝元淮《填詞淺說》論歌詞云:“至宋而其體益?zhèn)洌O(shè)大晟樂府,領(lǐng)以專門名家,比切宮商,不爽銖黍。于依永和聲之道,洵為盛矣。”這種泛論,忽視大晟樂的內(nèi)部分類,與徽宗年間人士所說的“大晟樂”,概念上有不統(tǒng)一之處。
    大晟所制新樂,可以分為二大類,即朝廷慶典、廟堂祭祀所用的頌樂和歌舞宴席佐歡助興所用的燕樂。故大晟樂的概念有狹、廣二義:徽宗時朝廷頒布之大晟樂,僅指前者,是狹義的;后人將大晟府所制二類新樂混為一談,而偏指后者,是廣義的。本文將為其理清脈絡(luò),分而論之。
    其一,朝廷慶典、廟堂祭祀所用的頌樂,即北宋末年所說的“大晟樂”。
每一個新的朝代確立統(tǒng)治權(quán)以后,都要整理、修訂新的頌樂。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前朝頌樂并不完全適用于新朝;而且在更朝換代的動蕩中,前朝頌樂大量散失。所以,每一新朝都將“修樂”作為制訂朝廷典章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所謂“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毛詩序》)北宋建國,統(tǒng)治者特別重視“頌樂”的修訂。“有宋之樂,自建隆訖崇寧,凡六改作。”(《宋史》卷一百二十六《樂志》)太祖詔和峴以王樸律準(zhǔn)比照洛陽銅望臬石尺,定出新的長度,用以制定音律。故建隆以來有和峴樂。仁宗時李照改定雅樂,比王樸律低下三律,故景祐中有李照樂。其后詔侍從,禮官參定聲律,阮逸、胡瑗參予其事,所制只比王樸律低下一律,樂名《大安》,故皇祐中有阮逸樂。神宗時召劉幾、楊杰和范鎮(zhèn)議樂,劉、楊所制的音律都比王樸樂低二律,故元豐中有楊杰、劉幾樂。范鎮(zhèn)所言與楊、劉異趣,所制音律比李照樂低下一律,故元祐中有范鎮(zhèn)樂。徽宗之前,“頌樂”五改作,時定時廢,聚訟紛紛,莫衷一是。“徽宗銳意制作,以文太平,于是蔡京主魏漢津之說。破先儒累黍之非,用夏禹以身為度之文,以帝指為律條,鑄帝鼎 、景鐘。樂成,賜名《大晟》,謂之雅樂,頒之天下,播之教坊,故崇寧以來有魏漢津樂。”(《宋史》卷一百二十六《樂志》)
    徽宗朝制定“頌樂”音律,南宋以后多沿襲之。趙彥衛(wèi)《云麓漫抄》卷三云:“今之太常所用祭器、雅樂,悉紹興十六年禮器局新造。祭器用《博古圖》,樂器用大晟府制度。大晟樂用徽宗君指三節(jié)為三寸,崇寧四年所鑄景鐘是也。”沈曾植引明人語云:大晟樂“汴破入金,改名《大和》;金破入元,改名《大成》;元亡,樂歸于我。今太常所謂雅樂,及天下學(xué)宮所謂《大成樂》,蓋漢津之律也。”沈曾植通過論證,再次肯定“明太常樂即宋大晟樂”(《菌閣瑣談》)。這就說明“大晟樂”之于“頌樂”,是比較完善者。
    制定《大晟樂》的魏漢津,乃西蜀黥卒。仁宗皇祐中以善樂被薦,因阮逸非其說,魏漢津遂不得用武之地。后阮逸所定樂不可用,漢津再次作書議樂,宮廷樂工害怕改作的煩瑣,群起反對,漢津所議再度流產(chǎn)。徽宗崇寧元年朝廷“以大樂之制訛繆殘闕,太常樂器幣壞,琴瑟制度參差不同,簫篴之屬樂工自備,每大合樂,聲韻淆雜,而皆失之太高”(《宋史》卷一百二十八《樂志》),準(zhǔn)備重新制定樂律。于是,博求天下知音之士。魏漢津抓住機會,獻其說于宰相蔡京。吸取前二次失敗的教訓(xùn),魏漢津特意迎合徽宗君臣迷信妄誕、自以為是的心理,自神其說,言己曾師事唐仙人李良,得授鼎樂之法。其說云:“臣聞黃帝以三寸之器名為《咸池》,其樂曰《大卷》,三三而九,乃為黃鐘之律。禹效黃帝之法,以聲為律,以身為度,……臣今欲請帝中指、第四指、第五指各三節(jié),先鑄九鼎,次鑄帝坐大鐘,次鑄四韻清聲鐘,次鑄二十四氣鐘,然后均弦裁管,為一代之樂制。”(《宋史》卷一百二十八《樂志》)漢津?qū)⒒兆谂c古圣王相提并論,甚得徽宗歡心,遂采用其說。當(dāng)時魏漢津已九十多歲,且出身卑微,不得士大夫尊崇,故蔡京提拔門下客劉昺為大司樂,主持制樂的具體工作。崇寧三年二月,始鑄九鼎,次年三月完成。崇寧四年八月,以鼎定樂,制成《大晟樂》,徽宗御大慶殿受賀,詔曰:“昔堯有《大章》,舜有《大韶》,三代之王亦各異名。今追千載而成一代之制,宜施新樂名曰《大晟》。朕將薦郊廟,享鬼神,和萬邦,與天下共之。其舊樂勿用。”(《宋史》卷一百二十九《樂志》)同時,賞賜魏漢津,加其號為虛和沖顯寶應(yīng)先生。關(guān)于這段史實,《家世舊聞》卷下亦有詳細(xì)記載,可以參見,文曰:

    蔡京既為相,以為異時大臣皆碌碌,乃建白置講議司及大樂。然京實懵不曉樂,官屬亦無能知者。或言有魏漢津知鑄鼎作樂之法。漢津,蜀中黥卒也,自言年九十五,得法于仙人李艮。艮蓋言八百歲,謂之李八百者是也。數(shù)往來京師,京師少年戲之,曰:“汝師八百,汝九百耶?”蓋俗狂癡者為九百。惟京見悅其孟浪敢言,漢津謂:“以秬黍定律,乃常談不足用,今當(dāng)以天子指定之。”京益喜。顧以其師李艮特方士,恐不為天下所信,則鑿空為言漢津所傳,乃黃帝、后稷法,皇祐中嘗與房庶同召至京師,陳指尺之法,會阮逸作黍律已成,遂見排擯。時好事者言京為漢津撰腳色樂,局官又從而為之說曰:“昔禹以身為度,即指尺也。”其誣偽牽合如此。漢津乃請上君指三節(jié)為三寸,三三為九而成黃鐘之律。君指者,中指也。久之,或獻疑,曰:“上春秋富,手指后或不同,則奈何?”漢津亦語塞。然樂已垂成,所費鉅萬,因遷就為說,曰:“請指之歲,上適年二十四,得三八之?dāng)?shù),是為大簇人統(tǒng)。過是,則寸余□不可用矣。”其敢為欺誕,蓋無所不至。然初謂漢津皇祐中嘗陳指尺,是時仁廟已近四十,則“三八”之說,不攻自破矣。樂成,實崇寧丙戌秋也。賜名《大晟》,府置大司樂、典樂、樂令、主簿、協(xié)律郎。漢津積官至太中大夫,老病卒。

    《大晟樂》的演奏效果,據(jù)說異常美聽。新樂演奏時,甚至“有數(shù)鶴從東北來,飛度黃庭,回翔鳴唳。”(《宋史》卷一百二十九《樂志》)徽宗問中書舍人張閣曰:“新樂如何?”回答說:“大晟樂,非特八音克諧,盡善盡美,至于樂器,莫不皆應(yīng)古制。竊聞初按時,已有翔鶴之瑞,與簫韶九成,鳳凰來儀,亦何以異。臣無知識,但同鳥獸蹌舞而已。”(陳均《九朝編年備要》卷二十七)時人對《大晟樂》的吟詠,也時見于文集。如許景衡有《三月十九日同亨仲按樂大晟》詩,云:

        聞道鶯花滿上林,尋芳誰更畏霖淫。
        鳴鳩乳燕春欲晚,去馬來牛泥自深。
        出火星壇方肇祀,聯(lián)鑣樂府按新音。
        溶溶九陌皆流水,撩動平生江海心。(《橫塘集》卷四)
     “頌樂”適用于特定場合,演奏時必須獲得莊重文雅、雍容平和的藝術(shù)效果。時人描述《大晟樂》,大都突出其“八音克諧”的和諧以及似“溶溶流水”的流暢寧靜,這正是“頌樂”所具備的特征。曾敏行《獨醒雜志》卷一載:徽宗召見毛友龍,“問大晟樂,友龍曰訛,上不諭其何謂也。已而,元長入見,上以問答語之,對曰:‘江南人喚和為訛,友龍謂大晟樂主和爾。’上頷之,友龍乃得美除。”當(dāng)然,對《大晟樂》的稱頌有許多是阿諛夸大的失實之辭,不可全信,如云“翔鶴之瑞”,便是徽宗君臣最喜用的自神其說手段之一。到了蔡絳的筆下,竟夸張為“有群鶴幾數(shù)千萬飛其上,蔽空不散。翌日上幸之,而群鶴以千余又來。云為變色,五彩光艷。”(《鐵圍山叢談》卷一)荒誕不經(jīng)。
    徽宗朝臣僚還為大晟頌樂譜寫頌詩。政和六年“十月,臣僚乞以崇寧、大觀、政和所得珍瑞名數(shù),分命儒臣作為頌詩,協(xié)以新律,薦之郊廟,以告成功。詔送禮制局。”(《宋史》卷一百二十九《樂志》)崇寧五年(1106)九月二十六日詔曰:“大樂新成,將薦祖考,其神宗與配位樂章,朕當(dāng)親制,以伸孝思,追述之志。可令大晟府先考定譜、調(diào)、聲以進。”(《宋會要輯稿·職官》三之二五)這些頌詩皆為四言,整齊呆板,空洞無物,多是四平八穩(wěn)、歌功頌德的陳詞濫調(diào),《宋史·樂志》載錄甚詳,它們與宋詞毫無關(guān)聯(lián)。
    “大晟樂”中需要澄清的一個問題是“以為身度”之說。魏漢津制定律度,迎合徽宗。獻其說云:

    禹效黃帝之法,以聲為律,以身為度。用左手中指三節(jié)三寸,謂之君指,裁為宮聲之管;又用第四指三節(jié)三寸,謂之臣指,裁為羽聲之管;又用第五指三節(jié)三寸,謂之物指,裁為商聲之管。第二指為民、為角,大指為事,為徵,民與事,君臣治之,以物養(yǎng)之,故不用為裁管之法。得三指合之為九寸,即黃鐘之律定矣。黃鐘定,余律從而生矣。(《宋史》卷一百二十八《樂志》)

    據(jù)此說,魏漢津請以徽宗三指為律度,“為一代之樂制”。徽宗間君臣頻頻以此自夸或諛頌。徽宗將《大晟樂》賜予高麗,詔書中就自詡說:“乃詔有司以身為度,鑄鼎作樂,薦之天地宗廟,羽物時應(yīng)。”(鄭麟趾《高麗史》卷七十《樂志》)李新《謝賜大晟樂表》說:“蓋皇帝陛下知周萬物,德冠百王,為律于身,作古自我,制窮高妙。”(《跨鰲集》卷十二)王安中《大名奏教成新樂表》說:“身為主,聲為律,得以自然;徵為事,角為民,按之大備。”(《初寮集》卷四)傅察《代周文翰謝賜大晟樂表》說:“用律和聲,究六經(jīng)之妙旨;以身為度,考三代之遺音。”(《忠肅集》卷上)蔡嶷說:“陛下因身為度,用帝指之尺,起鐘律之制。奏之郊廟,八音克諧。”(陳均《九朝編年備要》卷二十七)
恰恰也是這一點,最為后人詬病。朱熹《律呂新書序》說:“崇宣之季,奸諛之會,黥涅之余,而能有以語夫天地之和哉!”還是因魏漢津的出身卑賤而斥責(zé)之。明朱載堉則直接批評“以身為度”說,云:

    夫《大晟樂》生于徽宗指寸,故漢津之說曰:“后世以黍定律,其失樂之本矣。”又妄引《孟子》曰:“萬物備于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黍云乎哉?”此其巧飾之辭,足以欺惑徽宗者。朱子所謂“奸諛”,正指此也。(《律學(xué)新說》卷三《樂律全書》)

    今人邱瓊蓀也說魏漢津“請以帝指為尺寸,遂量徽宗的指長以定黃鐘,乃制大晟樂,其謬妄如此。”(《燕樂探微》,《燕樂三書》第454頁,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6)
    “以身為度”說,源自“天人合一”思想。如果在實際操作中,真正嚴(yán)守其說,確實荒謬絕倫。魏漢津所為如此,“大晟樂”就必然沒有和美動聽的效果。“以身為度”說與實際操作之間,肯定有一個周旋的辦法,以求兩全其美。朱載堉《律學(xué)新說》卷三又具體批駁說:“夫以人之身體為準(zhǔn),或有長短肥瘦,自是不同,固非一定之法。古人以體言度,不過存其大略而已。”(《樂律全書》)“存其大略”之說,擊中肯綮。其實,這就是魏漢津?qū)ⅰ耙陨頌槎取边\用于實踐時的周旋之法。魏漢津取徽宗三指尺寸以定律長,皆言“三節(jié)三寸”,便是“存其大略”。即使被朱載堉認(rèn)可的“累黍之法”,也不過是“存其大略”, 因為黍粒同樣有“長短肥瘦”的差異。“以身為度”不過是自神其說或阿諛帝王,實際操作中不會真正按照手指的尺寸確定律長,音樂家依然會根據(jù)自己的理論推算律長,這是上下都明白的一場自欺欺人的騙局。魏漢津也是如此。邱瓊蓀根據(jù)古代文獻推算宋樂律長,結(jié)果如下:

    王樸樂律長(九寸)…………212.1615公厘
    和峴樂律長(九寸)…………220.64796公厘
    阮逸樂律長(九寸)…………220.8889公厘
    魏漢津樂律長(九寸)…………269.613公厘
    (《燕樂探微》,《燕樂三書》第451—454頁,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6)

    各家律長皆曰“九寸”,便是“存其大略”,實際長短則各不相同,又得自各家理論的推算。
    魏漢津因出身低賤為士大夫階層所不齒。崇寧間某日大司寇劉賡在蔡京家遇見魏漢津,堅決不肯與其同坐,且責(zé)備蔡京說:“司空、仆射,實百僚之儀表也,奈何與黥卒坐對。”(蔡絳《鐵圍山叢談》卷三)所以,他們故意貶低魏漢津的音樂才能,或云“漢津舊嘗執(zhí)役于范鎮(zhèn),見其制作,略取之,蔡京神其說而托于李良。”(《宋史》卷一百二十八《樂志》)這是沒有事實根據(jù)的。元祐中一度用范鎮(zhèn)樂,因楊杰議其失,很快被廢棄。魏漢津所制《大晟樂》,則為不易之論。魏漢津所學(xué),遠(yuǎn)遠(yuǎn)超過范鎮(zhèn)。南宋王灼,以“知音”的身份,作平實論,特別推崇魏漢津,以為音律之理,“自揚子云之后,惟魏漢津曉此。”(《碧雞漫志》卷一)魏漢津精通音律,應(yīng)該不容置疑。
    正是因為魏漢津精通音律,故其“以身為度”說不過是哄騙徽宗的托辭,并沒有被不差毫厘地執(zhí)行。《宋史》卷一百二十八《樂志》已透露這方面消息,云:

    其后十三年,帝一日忽夢人言:“樂成而鳳凰不至乎?蓋非帝指也。”帝悟,大悔嘆,謂:“崇寧初作樂,請吾指寸,而內(nèi)侍黃經(jīng)臣執(zhí)謂‘帝指不可示外人’,但引吾手略此度之,曰:‘此是也。’蓋非人所知。今神告朕如此,且奈何?”

    雖然徽宗還要神秘其辭,卻已經(jīng)暴露崇寧間的“以身為度”,是上下串通的一場騙局。實踐中仍然是根據(jù)樂理確定律長,故《大晟樂》才有較長的生命力。
    其二,歌舞宴席佐歡助興所用的燕樂。
    大晟府以制定廟堂頌樂而建府,同時兼負(fù)供奉朝廷歌舞娛樂的職責(zé)。隋唐以來逐漸形成、以至繁榮的民間俗樂,或稱燕(宴)樂,最初流行于酒樓教坊等歌妓樂工之手。入宋以來,引起文人士大夫的濃厚興趣。部分詞人浸淫其中,創(chuàng)制頗為可觀。然始終被認(rèn)為難登大雅之堂。大晟建府后,徽宗要求將燕樂的整理、修訂作為大晟府的一項主要任務(wù)。官方音樂機構(gòu)出面修訂民間俗樂,從此,燕樂也正式成為朝廷雅樂。
    北宋燕樂的發(fā)展變革,自柳永至周邦彥,極盡變化之能事,但是,限于個人之創(chuàng)作,或零零散散,或未盡善盡美。大晟樂修訂完畢后,燕樂的弊病就更加突出。葛勝仲《賀燕樂表》云:

    竊以原樂之初,聲相應(yīng),故生變語。形而上,道可載,而與俱厥。惟圣明乃議述作。禹取身而為度,夔制律以和聲。雖諧鈞,已格于三神。而燕樂尚循于五季。爰稽中正,盡革哇淫。增徵、角之招,而七律始全;陳土、石之器,而八音初備。有始翕從純之美,無細(xì)抑大陵之傷。蓋和聲已滌于奸聲,則今樂遂同于古樂。(《丹陽集》卷一)

    翟汝文《賀燕樂成表》亦云:“竊以咸、韶即隱,鄭、衛(wèi)肆行。逮更俗樂之繁興,無復(fù)先王之遺制。”(《忠惠集》卷五)大晟府是以“復(fù)雅”為號召、針對“ 循于五季”之弊,全面修訂燕樂的。政和三年五月,“班新燕樂”(《宋史》卷二十一《徽宗紀(jì)》);六月,“大晟府新燕樂進訖,提舉官劉炳特轉(zhuǎn)兩官”(《宋會要輯稿·樂》三之二七)。同年五月,“新徵、角二調(diào)曲譜已經(jīng)按試者,并令大晟府刊行,后續(xù)有譜,依此。”(《宋史》卷一百二十九《樂志》)政和六年,詔曰:“大晟雅樂,頃歲已命儒臣著樂書,獨宴樂未有記述。其令大晟府編集八十四調(diào)并圖譜,令劉昺撰以為《宴樂新書》。”(同上)至此,燕樂的修訂、頒布工作全部完成。顯然,這與崇寧四年制訂的《大晟樂》是兩個體系的。
    大晟府頒行的新燕樂,來源有二:搜集舊曲和創(chuàng)制新調(diào)。隋唐兩代,民間俗樂數(shù)量繁多,轉(zhuǎn)為詞調(diào)的僅為其中一小部分。如唐崔令欽的《教坊記》,收集教坊樂324曲,其中演變?yōu)樘莆宕~調(diào)的只有79曲(詳見吳熊和《唐宋詞通論》第17頁,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可以想見,許多曲調(diào)是在流傳過程中漸漸湮沒的。大晟府有意識地搜尋這類古曲。宋沈作喆《寓簡》卷八云:

    衡山南岳祠宮,舊多遺跡。徽宗政和間新作燕樂,搜訪古曲遺聲。聞官廟有唐時樂曲,自昔秘藏,詔使上之,得《黃帝鹽》、《荔枝香》二譜。《黃帝鹽》本交趾來獻,其聲古樸,棄不用。而《荔枝香》音節(jié)韶美,遂入燕樂。施用此曲,蓋明皇為太真妃生日,樂成,命梨園小部奏之長生殿。會南方進荔枝,因以為名者也。中原破后,此聲不復(fù)存矣。

    有關(guān)《荔枝香》樂曲的來歷,《明皇雜錄·逸文》載:“上(玄宗)幸華清宮,是(楊)貴妃生日,上命小部音樂。小部者,梨園法部所置,凡三十人,皆十五歲以下。于長生殿奏新曲,未名,會南海進荔支,因名《荔支香》。”吳曾《能改齋漫錄》卷五亦載張舜民元豐中至衡山謁岳祠,親見祠中開元樂曲,“器服音調(diào),與今不同。”大晟府的搜集,使這些“古曲異聲”重放光彩。大晟府之前,只有柳永的一首《荔枝香》,周邦彥則連填二首《荔枝香近》。《全宋詞》存錄的其余十首《荔枝香》或《荔枝香近》,都是南宋人填寫。可見《荔枝香》等古曲譜,經(jīng)大晟府刊行,傳播更加廣泛。
    另一方面,大晟府又自創(chuàng)新調(diào),豐富曲譜。比較大的創(chuàng)制有徵、角二譜和八十四調(diào)。宋樂只有宮、商、羽三調(diào),而無徵、角二調(diào)。蔡絳《鐵圍山叢談》卷二云:

    樂曲凡有謂之均、謂之韻。均也者,宮、徵、商、羽、角、合、變徵為之,此七均也。變徵,或云殆始于周。如戰(zhàn)國時燕太子丹遣慶軻于易水之上,作變徵之音,是周已有之矣。韻也者,凡調(diào)各有韻,猶詩律有平仄之屬,此韻也。律呂、陰陽,旋相為宮,則凡八十有四,是為八十四調(diào)。然自魏晉后至隋唐,已失徵、角二調(diào)之均韻矣。孟軻氏亦言“為我作君臣相說之樂”,蓋徵招、角招是也。疑春秋時徵、角已亡。使不亡,何特言創(chuàng)作之哉。唐開元時,有《若望瀛法曲》者傳于今,實黃鐘之宮。夫黃鐘之宮調(diào),是為黃鐘宮之均韻。可爾奏之。乃用中呂,視黃鐘則為徵。既無徵調(diào)之正,乃獨于黃鐘宮調(diào)間用中呂管,方得見徵音之意而已。及政和間作燕樂,求徵、角調(diào)二均韻亦不可得,有獨以黃鐘宮調(diào)均韻中為曲,而但以林鐘律卒之。是黃鐘視林鐘為徵,雖號徵調(diào),然自是黃鐘宮之均韻,非猶有黃鐘以林鐘為徵之均韻也。此猶多方以求之,稍近于理。自余凡謂之徵、角調(diào),是又在二者外,甚謬悠矣。

    徽宗設(shè)立諸種機構(gòu),力求超越前人。故于音樂修訂、創(chuàng)制方面,求全求備。徵、角二調(diào)久缺,徽宗耿耿于懷。臣下因此多有獻議。早在政和之前,便有獻徵調(diào)者。《宋史》卷一百二十九《樂志》載:

    大觀二年,詔曰:“自唐以來,正聲全失,無徵、角之音,五聲不備,豈足以道和而化俗哉?劉詵所上徵聲,可令大晟府同教坊依譜按習(xí),仍增徵、角二譜,候習(xí)熟來上。”初,進士彭幾進樂書,論五音,言本朝以火德王,而羽音不禁,徵調(diào)尚闕。禮部員外郎吳時尚其說,建言乞召幾至樂府,朝廷從之。至是,詵亦上徵聲,乃降是詔。

    《宋會要輯稿·樂》三之二八載:

    (政和三年六月)二十八日詔:“平江府進士曹棐撰到徵調(diào)《堯韶新》(當(dāng)為《舜韶新》之誤)曲,文理可采,特補將仕郎,充大晟府制撰。” 這項工作直到政和三年末才陸續(xù)完成。政和末,蔡攸提舉大晟府,妄有改作。《宋史》卷一百二十九《樂志》又說:“蔡攸復(fù)與教坊用事樂工附會,又上唐譜徵、角二聲,遂再命教坊制曲譜,即成,亦不克行而止。然政和《徵招》、《角招》遂傳于世矣。”
    姜夔說:“徵招、角招者,政和間大晟府嘗制數(shù)十曲,音節(jié)駁矣。”(《徵招序》)然流傳下來的甚少。《鐵圍山叢談》提及的《黃河清》、《壽星明》和《宋會要》提及的《舜韶新》,以及直接以《徵招》命名的曲調(diào),是至今可考的徵調(diào)曲。據(jù)晁端禮《閑齋琴趣外編》目錄,卷末尚有新填徵調(diào)各首,計《圣壽齊天歌》(逐唱)1首、又1首,中腔1首、又1首(與前腔不同),《踏歌》1首、又1首(與前腔不同),《候新恩》1首,《醉桃源》1首,今俱佚。《角招》則只有南宋人之作。《黃河清》在《全宋詞》中存2首,《壽星明》存3首,《舜韶新》存2首,《徵招》存10首,《角招》存2首,共得徵、角二調(diào)新譜5、詞19首。其中,徽宗御用文人所作的有晁端禮的《黃河清》、《壽星明》、《舜韶新》各1首,王安中所作的《徵招調(diào)中腔》1首,共4首。其余15首徵、角調(diào)歌詞都是南宋人所作。而且,《徵招》和《角招》南宋時有姜夔的自度曲,與大晟府所制是兩回事。如姜夔自度的《徵招》整篇95字,而王安中的《徵招調(diào)中腔》只有55字,姜夔的自度曲體制幾乎擴大一倍。除姜夔的《徵招》、《角招》各1首外,南宋人所作的其余9首《徵招》和《角招》,都是依照姜夔曲譜所填,亦與大晟府無涉。也就是說,南宋人依大晟曲譜所填寫的徵、角二調(diào)詞只有《黃河清》1首、《壽星明》2首、《舜韶新》1首,共4首,而大晟府所補的多數(shù)徵、角調(diào)新曲譜,皆湮沒無聞。
    《徵招》、《角招》曲流傳不廣,今人將其歸結(jié)為金兵入汴,文物掃地都休,“大晟遺譜”,“蕩為飛煙”(龍榆生《兩宋詞風(fēng)轉(zhuǎn)變論》,《詞學(xué)季刊》第二卷第二號)。這種解釋不能成立。徽宗政和三年(1113)五月詔曰:“可以所進樂頒之天下”(《宋史》卷一百二十九《樂志》);八月詔曰“燕樂新成,頒行內(nèi)外”(《宋會要輯稿·樂》三之二十八)。朝廷向全國頒行新樂,并輔之以行政獎罰手段,《宋史》和《宋會要輯稿》屢屢有所記載。所以,即使北方大晟樂譜“蕩為飛煙”,南方未經(jīng)戰(zhàn)火的地方總應(yīng)該有所保存。姜夔《徵招序》流露的語氣似乎他當(dāng)時曾親見大晟遺譜,上引《云麓漫抄》也說南宋“樂器用大晟府制度”,可見大晟樂并未因戰(zhàn)亂而流失。
    大晟府所制的徵、角二調(diào)曲譜,到南宋便基本無人填寫,關(guān)鍵原因是“不得其本均,大率皆假之以見”(《宋史》卷一百二十九《樂志》)。政和間大晟府所制,已被譏為“落韻”。《避暑錄話》卷上云: 崇寧初,大樂闕徵調(diào)。有獻議請補者,并以命教坊燕樂同為之。大使丁仙現(xiàn)云:“音已久亡,非樂工所能為,不可以意妄增,徒為后人笑。”蔡魯公亦不喜,蹇授之嘗語予云:見元長屢使度曲,皆辭不能,遂使以次樂工為之。逾旬獻數(shù)曲,即今《黃河清》之類,而終聲不諧,末音寄殺他調(diào)。魯公本不通聲律,但果于必為。大喜,亟招眾工按試尚書省庭,使仙現(xiàn)在旁聽之。樂闋,有得色,問仙現(xiàn)“何如”,仙現(xiàn)徐前,環(huán)顧坐中曰:“曲甚好,只是落韻。”坐客不覺失笑。 姜夔對大晟府所制徵調(diào)“落韻”之事,曾有過考釋。其《徵招序》云:

    予嘗考唐田畸《聲律要訣》,云:“徵與二變之調(diào),咸非流美。”故自古少徵調(diào)曲也。徵為去母調(diào),如黃鐘之徵,以黃鐘為母,不用黃鐘乃諧,故隋唐舊譜不用母聲。琴家無媒調(diào)、商調(diào)之類皆徵也,亦皆具母弦而不用。其說詳于予所作《琴書》。然黃鐘以林鐘為徵,住聲于林鐘,若不用黃鐘聲,便自成林鐘宮矣。故大晟府徵調(diào)兼母聲,一句似黃鐘均,一句似林鐘均,所以當(dāng)時有“落韻”之譏。

    姜夔自言所制《徵招》,“雖兼用母聲,較大晟曲為無病矣。此曲依《晉史》,名曰黃鐘下徵調(diào),《角招》曰黃鐘清角調(diào)。”(《徵招序》)也就是說,姜夔的《徵招》和《角招》確實是自度曲,并不是依大晟曲譜所填。由此可見,大晟府創(chuàng)制的徵、角二調(diào),出自徽宗和蔡京等求全求備的好大喜功之需求,不易實踐操作,據(jù)說“教坊樂工疾之如仇” (《宋史》卷一百二十九《樂志》)。燕樂源自四弦琵琶,徵弦不備,近人夏敬觀說:“在四弦琵琶中去求‘徵調(diào)’,本來是莫名其妙的事,故無論如何說法,終不能成立。”(《詞調(diào)溯源》第229頁,商務(wù)印書館,1931年。)丁仙現(xiàn)和姜夔等宋代著名音樂家也一致認(rèn)定“燕樂闕徵調(diào),不必補可也。”(《徵招序》)徽宗年間一些“知音”之士,迎合上意,勉強補作,弊病很多,故南宋以來便無人填寫了。
    順便提一下大晟府編集的八十四調(diào)。八十四調(diào)之說創(chuàng)自隋代鄭譯。《隋書》卷十四《音樂志》云:“譯遂因其(龜茲人蘇祗婆)所捻琵琶弦柱,相飲為均。推演其聲,更立七均,合成十二,以應(yīng)十二律。律有七音,音一立調(diào),故成七調(diào)。十二律,合八十四調(diào)。旋轉(zhuǎn)相交,盡皆和合。”即以宮、商、角、變徵、徵、羽、變宮七聲,與黃鐘、大呂、太簇、夾鐘、姑洗、仲呂、蕤賓、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yīng)鐘十二律旋相為宮。十二律構(gòu)成十二均,每均都可構(gòu)成七種調(diào)式,得八十四調(diào)。但在實際上,八十四調(diào)只是一個理論體系,在實踐中不可能用全,而且在非平均律制中很難解決旋宮實踐問題。所以,唐代通用流行的只是燕樂二十八調(diào)。宋代所用宮調(diào)更少。“雅俗祗行七宮十二調(diào)”(《詞源》卷上),《詞源》中雖羅列八十四調(diào)之名,但僅存名目而已。大晟府編集的八十四調(diào)并圖譜,并不見實踐應(yīng)用的資料記載,恐怕依然停留于理論階段,僅僅是為了求全求備。夏敬觀《詞調(diào)溯源》說:“總上列各詞牌名,所屬的律調(diào),皆不出于蘇祗婆琵琶法的二十八調(diào)以外。自隋至宋,凡在記載中可尋考的,無一不是這樣。鄭譯雖然演為八十四調(diào),除二十八調(diào)外,卻都沒人用過。”(第9頁)夏先生在一一考辯后得出的結(jié)論,很能說明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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