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來轉去
第十章 千虛不如一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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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書記,我又弄來二千塊錢,已到帳了。老季正向書記表功,好像整個街辦就數他最有本事。我叫工商行運河分理處付的防洪防汛費。
我們季科長還是有本事的么。皇甫書記夸道。
不容易呵,磨了兩天呢!老季一陣笑聲,我老季沒有哪個地方擺不平的。
米粟正巧到街辦城管科找阮科長,剛好刮到耳朵幾句,心里想避一下, 腳卻不自主地踏進門檻。
喲,米科長么!來坐坐!皇甫書記熱情得讓米粟感到虛假, 他亦叫應一聲。 這一個月你們辛苦了,街辦條件差,唉,對你們關照不夠。
皇甫書記顯得相當內疚。
還好。米粟應酬一句,原想說請皇甫書記創衛要親自到位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創衛組個個都是好樣的,舍得吃苦,特別能戰斗。老季順竿爬梯,走兩人心經。
米粟好容易找個借口,離開城管科辦公室,路上碰到石峰, 兩人攀談一陣。 我們這片的老季蠻揪,做事不上路子,到處瞎哄敲竹杠,石峰放低聲音說,有件事向你匯報一下。
幾天前,城管科老季拖住石峰說去解決個問題。老季到運河工商銀行找到主任,他們熟識,介紹石峰是市下派創衛工作組的。爾后叫主任要出點錢支持創衛。石峰發現自己當了老季的蠟燭頭,進退兩難。主任表示為難,直咂嘴,這錢沒名目支付。老季又是拍肩,又是敬煙,死磨硬纏。最后主任只好以防洪防汛費的名義給二千元。
我們人還沒走出銀行,就聽到里面的人罵道簡直是土匪。石峰自嘲,我亦當了回“土匪”!
前兩天,嚴光曾告訴米粟,創衛組和街辦、居委會參加義務勞動,清運無主垃圾、拔草等,事后老季出面,向有關單位收取500--800的清潔費。街辦的人還造表做加班費。他說,其實居委會每年向居民戶收10元清潔費,就該負責保潔,再向單位收,不是瞎牽筋么。米粟說,問題就在這兒,清潔費沒專款專用,填了街辦的人員工資。唉,隨它去!嚴光道,這種做法不上譜!他是搞公路稽查的有職業敏感。
現在借用工作組名義無端敲錢,傳到市領導那兒,米粟這組長盡管是臨時的,卻也擔當不起。工作節奏越來越快,要煩心的事越來越多,自然火氣攻心,米粟一副急相:老石,下次碰到敲錢的事,你們一概回避!
我不知道呵,等到那里知道了,想拔腳走吧,情面上又拉不下來。石峰亦有一肚委屈。
這事就算了,下次不能管情面。米粟好語相慰。
街辦也作孽,石峰氣一聲,跟游方和尚叫花子沒什么兩樣, 到外化緣乞討。 李鳳美去西城區匯報創衛組工作回來,撞見米粟他們,忙跨下自行車說,米科長,我有事和你說。石峰知趣,先行離開。
他們找了個墻旯旮陰涼處,面對面站著。街辦說不太方便,還是在這說吧。李鳳美用手帕擦一遍臉上的汗,又抓住體恤衫的前襟拉拉掀風。米粟感覺,他倆好像在做賊,雅賊賊。李鳳美說,各創衛組都匯報了,那期《金州信息》增刊也給高超書記了。有兩個情況,一個是運河路街辦不是這次省創衛檢查的重點,只有一條食祿路相干。另一個是我發現區里領導眼睛主要盯在與市里扯皮,要錢的問題上,對屬本區的問題不關注。我們這里幾條馬路市場問題,全屬區工商局管的,所以高書記對我們提的問題不太感興趣。
米粟原本也有點麻里木灼,經李鳳美一點撥,豁然開朗,這么說來,我們工作還要作點調整?
干部盼望通過檢查,百姓期望留住美麗,米粟企待解決問題。眼下離創衛檢查還有頭二十天,市委市府領導對運河北路亂搭亂建占道經營,沒有批示、沒有決斷。他有點沮喪,心里清楚,再不拆是不會再拆了。由此窺見這些頭頭不是真創衛,而是應付檢查的假創衛。要金州的頭頭腦腦像張家港書記秦振華那樣,連沙洲賓館里發現一只蒼蠅、步行街路上發現有個煙頭都親自過問,就不會有這么多的扯皮問題,也不會落到臟亂差地步。
我想馬路市場管理問題隨它去,李鳳美沉思片刻道,不搞長效管理,一管就好,不管回潮,隨他們怎么玩。一類五個問題中,運河北路亂搭亂建、運河支路垃圾中轉站啟用問題,都需市委市府領導作決斷,單靠我們解決不了。
那我們集中精力主攻其他三個問題。米粟表示贊同,他還希望在這次創衛中有所作為,實實在在辦點事。
千秋橋是一座體現金州都市氣派的鋼筋混凝土斜拉式大橋,雖比上海黃浦大橋差幾個檔次,但飛架在運河上仍八面威風。孫中山先生題寫的舊橋名,經名石匠放大重新刻嵌在橋兩端上方,古式古香的橋頭雕塑出自已故大師之手。煞風景的是,橋洞被外地拾荒者占據為家,居在里面安爐灶鍋臺,成為廢品集聚地和拖把作坊。劉旭市長在創衛動員會上,兩次點到千秋橋藏污納垢問題,在大庭廣眾面前,端起茶杯重重地敲打主席臺,引得麥克風一陣尖叫,有心臟病的人嚇得心嘭嘭直跳。
這天下午,司馬主任、李鳳美、米粟會同街辦城管科的同志及市政養護處、運河管理所的同志,順著一七歪八斜的木梯,拾級而下,有點像是華山天險千尺潼百尺峽,爬下河岸,深入橋洞察看現場,司馬邊下邊搖頭,嘲笑道,嘿,居然上下還有梯子。洞里幾個老者在打牌小賭,見來人離去。穿城管制服的阮科長向洞里的四個青年男女要身份證。他們有點茫然,但不驚慌,摸索一陣都有,米粟湊近一看,全是外地人。橋洞里堆滿酒瓶、破布、舊塑料等廢舊物品,堆放整齊,令人驚詫。司馬主任逐一清點爐灶,六個,大小鍋壺18只。阮科長道,這些鍋壺,他媽的準從居民那偷來的。
橋上烈日炎炎,橋洞涼風習習。米粟打趣道,喲,還蠻風涼的。
是風涼,比家開空調舒適,這是自來風。司馬說。
阮科長對洞主說,你們趕快搬走,互相轉告,下星期一上午,我們來清理,不搬的東西統統燒掉。聽明白啦?
男女洞主唯唯諾諾,明白了,聽明白了!
一行人由岸下轉入岸上。站在橋頭一側攀談。司馬主任指著橋方向說,橋那邊屬解放路街辦的,以橋中間為界。要執法時還要通知解放路街辦來人,那邊的橋洞不屬我們轄區。
米粟覺得有趣,街辦之間的分界,簡直像國界,執法行動要變成跨國聯袂行動。
運河管理所長向大家訴苦,在場的人又加深了一層了解,真長見識。金州運河管理機構沒定位好,按文件規定在建委,現水利局也要設。沒有運河管理法規,現運河沿岸的設置有指揮部、建委、園林、運管所四家在管。運河上岸50米是規劃部門規劃線范圍,不是運河管理范圍線。現在起草《運河管理暫行規定》規定20米,外加3米保護線。
能否采取斷其路辦法,在橋沿岸砌堵墻,把進出橋洞的路堵死?李鳳美提議。
大家意見不一,有的說可以,有的說會破壞橋的景觀,也有的說可請名家設計一下,與千秋橋建筑風格相統一。
市政養護處和運河管理所的同志意見相同,他們無權隨便砌墻,得經有關部門批準。明擺著不是一時半著能解決的事。
星期一上午八點,清理千秋橋的各路人馬到位。運河路街辦城管科全部著裝上陣,創衛組墊后助威。市政養路處長帶了輛北京吉普,以便聯絡。運河管理所帶兩部大卡車,十幾個民工。獨缺橋對岸解放路街辦的人馬。李鳳美這把當了總指揮,一聲開始,一起殺向橋洞。
橋洞主已遷走一半,值錢的東西隨身帶走。不見了拖把作坊,但仍有兩三人心存僥幸賴著不走。破爛雜貨堆放依舊。
阮科長對殘余洞主說,鋪蓋鍋碗你們拿走,其余一律清除。
二男一女趕緊卷鋪蓋攜鍋碗上岸。老季一腳一踹,四五個爐灶人仰馬翻,隨地打轉。
民工干力資活是內行,不到一刻鐘,一卡車裝得滿凸凸,率先開往郊區特種垃圾場。
這時,一位十七八歲的姑娘急沖沖奔來,下岸復上岸,號淘大哭,像死了爺娘一般,在橋邊貼地打滾。她亦是橋洞主之一,邊哭邊號:我的錢……嗚嗚……我的錢!
在場執法的大多是軟心腸好商量之輩,憐憫心頓起,七嘴八舌問她有多少錢,放在哪兒的,姑娘哭嘮嘮回說,三百多塊……放在舊衣裳里的。說完又戀地皮像楊乃武滾釘板一樣。
旁邊不明真相的過路人,瞎打抱不平。嚴光喝道,不了解情況,別瞎哄!老季走過來揮揮手,一邊去!你們有事去!
姑娘靠拾荒積攢三百塊錢也不容易。米粟與李鳳美商量后,叫市政養護處長用北京吉普送姑娘追到垃圾場去翻尋。拾荒姑娘破天荒坐了小車,風光一把。一小時后,運河管理所長從對講機中得知,姑娘尋到了錢。大家心定。爾后又越界行動,替解放路街辦清理千秋橋另一側橋洞,剛好又滿凸凸裝了一卡車。老季又在與處長所長談請客吃冷飲的事。創衛組的一幫人見大功告成,拔腳開溜,他們都不想吃那敲來的惹腥氣的冷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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