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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千虛不如一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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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究竟是來責問我們,還是來了解情況?重量級泰擊運動員身材的蓋主任,面孔鐵青,兩眼圓睜,四仰八叉地坐滿一沙發,開頭就給來客個下馬威。
連日來,李鳳美一直感覺良好,因從職務上,他是市級的副局級干部,從工作上講,計劃生育是國家第一大事,與每個單位都有聯系。米粟心里明白,不少部門看樣吃相,人很勢利,買計委的帳,卻不會買計生委的帳(雖差一字,一天一地)。李鳳美屁股才坐定,剛說:我們是運河路創衛組的……就遭對方迎面一記重拳,頓時語塞。
哦呵,蓋主任,我是市府辦公室的小米。拳不打笑臉,米粟笑著自報家門,創衛工作組的頭銜眼下毫無用處,只有打市政府辦公室的這張牌,爾后介紹李主任單位時,“生”字一帶而過,這是市計(生)委李主任。創衛中遇到一些與環衛有關問題,我們上門想當面請教蓋主任。
唉,這幾天我們每天要接待幾批創衛組的,真弄昏了頭。蓋主任像川劇中的變臉,由紅臉變白臉,皮笑肉不笑地自搭臺階而下。
李鳳美這才緩神,不失時機地亮出米粟的職務:米科長和我主要想了解一下情況,這次劉市長交待各創衛組要寫出二三篇調查報告。
環衛處雖是公共事業管理局下的科級單位,但實權,平常辰光頭頭對下面的清潔工吆五喝六慣了。米粟知道只能同他們軟商量,以柔克剛。早幾十年前,肥是農家寶的年月里,糞頭頭十分威風,是吃死人不吐骨頭的角色。現在農村不用糞便改用化肥了,糞頭頭才吃癟。
有哪些問題,你們說!蓋主任口氣說得好聽一點,但吃相依舊,眼光落在對面而坐的李鳳美頭頂上,這種眼光能使對方望而生畏。
會議室對角的兩只落地電扇開在最高檔,作180度旋轉,不時發出光當當的顫抖聲。
蓋主任,主要有三個問題,一是馬路市場保潔問題,運河路街辦有四個馬路市場里面比較臟,垃圾不能日清日運。李鳳美低頭看看茶式玻璃茶幾上的筆記本,語氣很和緩。
說到馬路市場,我們環衛干部職工很氣憤。馬路市場是我們金州的特色,原來好端端的炭渚路給糟塌了。地市每拓寬一條馬路,就糟塌一道馬路。北門大街才拓寬,花了一千多萬,現在變成夜市大排擋,煤灰、垃圾到處丟,路兩邊雨水井堵塞,這條新拓的馬路要不了幾年就報廢。還有你們那邊的運河北路,市政府花了3500多萬搞拆遷、拓寬,不到半年,亂搭亂建,占道經營,又成馬路市場,棚子搭得像狗窩,鐵柵、電燈桿大部分損壞,馬路是市政建的,資產是市政的,而費是城管辦收的,垃圾還要我們清,環衛一家在清,千家萬戶在糟塌。蓋主任又像開頭那副吃相,面孔青濟濟,口氣兇勢勢。
用馬路做市場,簡直是豬腦子。要做農貿市場,干脆辟塊場地造,何必按馬路標準建造拓寬,再做市場用。米粟對此亦一肚皮意見,早想寫篇文章,他的論點是,馬路市場結束之日,就是金州創衛上水平之時。
關于保潔,國家建設部都有明文規定,環衛部門負責城市的主干道路面清掃,街道巷子由居委會負責保潔。至于農貿市場,應是誰管理、誰受益、誰保潔。蓋主任叫辦公室的小章拿來文件給李鳳美和米粟看。喏,根據市政府令13號《金州市城市管理規定》第24條,城市集貿市場(含夜間市場)由主管部門負責組織清掃保潔、車輛停放和市場秩序管理。各類攤點,由從業者按市容環境衛生部門的要求負責保潔。
對這方面的法規,李鳳美的確不太了解,米粟對市府發的文以前亦沒仔細研究過,原先的思維定勢:環衛部門負責清掃保潔,在蓋主任的雄辯面前,像被洪水撕開口子的堤壩,傾刻瓦解。米粟插問:據工商部門反映,他們每年亦向你們交費的,好像說保潔得由你們負責。
蓋主任朝米粟打量片刻,吃準對方是真不了解內情,便說:工商部門一個馬路市場每年收費幾萬十幾萬,他們憑什么只收費不管理?只收費不保潔?他們交納的是垃圾清運清納費,不是路面保潔費。路面的保潔仍由馬路市場的主管部門負責。他們應每天將垃圾堆放到指定的地方,所謂垃圾清運清納費,就是由環衛將這些垃圾清運清納到垃圾中轉站的費用。當然,要環衛負責保潔亦可以,得另外支付保潔費用。
李鳳美順便提到建筑垃圾的清運問題。米粟不由想起那天隨司馬主任檢查時的情景,每只垃圾箱里外幾乎都有一堆無主建筑垃圾。司馬主任笑道,這些環衛工人亦滑稽呵,他們可以將建筑垃圾一轉的生活垃圾扒走,就是不運建筑垃圾,像留著做種呢。
李主任,建房中的一次建筑垃圾應由各房屋開發公司負責清運到特種垃圾場。二次建筑垃圾,主要是住戶搞裝潢的建筑垃圾,誰收費誰清理,現在收錢的是街辦、居委會。如房屋開展公司付費轉交我們,環衛就負責清理。蓋主任用毛巾揩了下額頭的汗,打手勢道:金州差在哪里,主要是建筑垃圾,開發公司開發一塊,糟塌一片,只收費不管理,金州有不少地方無主建筑垃圾幾十噸、幾百噸的堆放,書記、市長罵過娘了,市長公開電話打過了,新聞單位屢次曝過光,但我們環衛就不睬它。上次市曇花藝術節前,劉市長用商量而不是用命令口吻,打電話給我,叫環衛幫忙,環衛義務清理了250噸建筑垃圾。我們是顯示一下環衛有這個清理能力,只要開發公司和我們交接,而不和居委會交接。
米粟這下有點明白,部門間的扯皮,都從各自利益出發,說到底都為一個“錢”字。如何協調好,責任在領導。眼下他米粟和創衛組都無法解決這個問題,只能在維持現狀的情況下,督促其各司其職,各盡其責。
環衛辦公室的小章送來每人一支冷狗。米粟吃著冷狗,自然聯想到市府辦公室,此時,他們下午的一道冷飲已在肚里打橫了。李鳳美邊吃邊提出第二個問題:運河北路原先有一只廁所是不收費的,后改造成沖洗式收費公廁。這地方攤點的人就都不上廁所,在運河堤下到處大小便。蓋主任,這公廁能否不收費么?
蓋主任吃冷狗像吹口琴,呼嚕呼嚕來回運動,爾后像個辯護律師:廁所旱改水是市府為民辦實事之一。每次小便收一毛、大便收兩毛錢,又不貴?這些山東、安徽、蘇北的販子在金州做生意,賺我們的錢,難道出這一毛兩毛不該么?難道就容忍他們糟塌市容環境么?
李鳳美語塞,米粟無話,創衛組和街辦原先研究爭取水沖公廁免費開放的計劃落空。冷場,直至三人的冷飲都吃完。
蓋主任率先打破沉默,侃侃而談:金州市每年人均產生垃圾和糞便約一噸,全年近50萬噸的垃圾、糞便均靠千名環衛工人人拉車運。市區有近220座公共廁所,其中152座水沖式公廁,每天每位保潔員平均要清洗打掃8座廁所。如按人口計算,環衛清潔工應占城市人口的千分之三以上,但金州目前僅占千分之二以下。環衛工人真辛苦呵,承擔著市區51條主干道和人行道計127萬平方米的道路清掃保潔,人均日清掃7000多平方米路面。在400多人清掃工中,有60%是女工。正是這些普普通通的環衛工人,用艱苦的勞動,維護著金州的衛生環境啊。
是辛苦,不簡單。米粟由衷而言。他對蓋主任開始產生好感,他有時雖鋒芒畢露,但對情況托熟,言之有理。看得出不是混吃草糧的主兒。
李鳳美吃了兩次格頭,氣泄了大半,便低聲叫米粟提第三個問題,米粟便按事先商量好的提問:我們還請教的問題是,運河支路的垃圾中轉站如何盡快投入使用?
此垃圾中轉站是幾年前,市政府為民辦十件實事之一,市里投資120萬元建成,全封閉,機械化作業,占金州40%的垃圾吞吐量,日吞吐150--200噸生活垃圾。一投入使用,可結束附近幾十年露天垃圾場惡氣熏天的歷史。當年投資當年建成后,地、市領導剪了彩,新聞媒介大宣特宣,西區百姓雀躍多時。但使用一個星期,運河支路被占為果品市場,環衛所車輛無法進出,只得閑置。原附近露天垃圾場又“退休留用”,周圍居民怨聲連天,全國、省、市、區人大、政協代表幾次提議、質詢,結果代表議議激動,領導表態生動,會后沒有行動。這運河支路垃圾中轉站亦是市里掛號的急診病人,米粟創衛組希望這次能討個說法,押一寶,能解決問題,亦算做了件實事。
哦,這個問題提得好。蓋主任的話頭,李鳳美和米粟都有點意外。我們環衛處、公用事業局,向市里打過四次報告要求啟用,市委書記、市長還都有批示,市政府紀要會、協調會先后開過七次,都不了了之。主要涉及到瓜果市場搬遷,果品公司賴著不搬。浪費呵,120多萬!
米粟想到了信息科的優勢,便說:我們想辦法再在市府辦公室的《金州信息》上反映反映。《金州信息》主要供市委常委、副市長參閱的。
那太好了,我們希望中轉站及早投入使用,既可減輕環衛工人的勞動強度,也可報廢附近的露天垃圾中轉場。蓋主任站起來,顯然要送客。
李鳳美和米粟與蓋主任客氣一番握別。
路上,李鳳美咂嘴:嚕索呢,麻煩呢,三個問題都難解決。
先寫成信息登一下,給市委、市政府的頭加深印象,要有個批示,或許解決有望。米粟沉思道。覺得這有點像踢足球,市里的頭將球踢給他們創衛組,現創衛組再將球回給頭,看頭如何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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