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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千虛不如一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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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上班,李鳳美約米粟到街辦商量事情,米粟一進底樓走道,見街辦工作人員個個陰云密布,三叢叢四簇簇地議論,氣氛異常,心中一凜,跟我們創衛組有關?
李鳳美在皇甫書記辦公室里,坐在半新米舊的藤椅上看創衛簡報,醬菜瓶當茶杯,剛泡的茶水碧綠生青,大熱天茶水有這種顏色,說明茶葉保管很有水平。他見米粟進來,忙招呼進屋。
米粟對面落座,急猴猴地逮張報紙就看,心里不免有點感概,創衛這些天,在居委會報紙都看不到一張,消息閉塞,下班回家有時連新聞聯播都看不周全。長期從事信息工作,米粟養成每天看報看新聞聯播的習慣,像抽煙一樣有癮。現少了這些,真像聾甏耳朵瞎子眼。
李鳳美要和米粟商量宣傳報道的事。城區創衛簡報刊出三期,運河創衛組沒供稿,放空。他遞給米粟打印的紅頭創衛簡報。
喏,我們亦有,規格比他們高。就是昨天給你審改的信息。米粟從包里拿出三份《金州信息》增刊說,一份給區里,一份給街辦,一份你留著。
唷,真快,神速,李鳳美一陣欣喜,悶頭細看。
信息刊物就是我們科編的,近水樓臺。米粟有點得意。《運河北路亂搭亂建應立即全線折除》、《棒槌營農貿市場工地亟待整治》兩篇信息,是米粟昨天用午休空檔寫的,以運河路街辦創衛下派工作組落款。發市委常委、副市長參閱。他在每條信息后加重語氣,這些地市領導關注、市民反映強烈的長期扯皮問題,如不及時解決,將嚴重損害金州名城形象,也有悖于這次創衛宗旨。
趙科長一路綠燈當天付印發出,送五份到米粟家。那天察看運河北路現場,給米粟留下觸目驚心的印象。市里耗資3500萬拓寬的運河北路原本漂亮氣派,60米寬混凝土路面,運河側鐵護欄柵,歐美風格,現代氣派的路燈像美女纖長的玉指。一年前地市四套班子領導參加道路開通剪彩儀式,省、市電視都宣了一把。眼下面目全非,亂搭亂建占為蔬菜批發市場山東、安徽、蘇北的菜販蟄居運河一側的破爛不堪棚子,有破油毛氈的、舊雨布的、廢塑料的、爛石棉瓦的,現代的養雞棚都比它高級十倍,鐵護欄柵被人敲壞大半,進了廢品收舊鋪,美女玉指般的路燈疤痕累累,十有九瞎。阮科長對米粟一行人說,這地方晚上女同志都不敢走。偷自行車的,拾破爛的,多生多育的都有。米粟問,那你們不管?阮科長回道,不屬街辦管,工商發證收費,運河管理處亦收占道費,應他們管。一收舊的小伙子見到來人,將一簇新的自行車推走。隨行的老錢喝道,你這自行車哪來的?再偷把你送派出所。爾后對司馬說,我有數,這幾人白天收舊,晚上偷車,將偷來的車拆散重新組裝。米粟覺得好笑,既有數,又不管,瞎牽鴉烏筋。一燒餅攤,油桶改裝的大烤爐,內壁貼滿長條燒餅,案板上的發烤面團,大頭蒼蠅團團轉。練濤咂嘴,怎么吃得下口?磣死了!司馬答腔,呵,生意還蠻好嗎,買的全是附近的菜販,便宜。夾根大蔥當飯。攤主一男一女,中年人,小孩四五個。阮科長對米粟說,超生的游擊隊,金三角,三不管地帶。司馬對米粟說,這條路亂搭亂建,市委曹書記來發過火了,地區人大主任、政協主席來罵過娘了,市府魯副市長來罵得還要狠,說是哪個狗日的同意占道的。都沒用!米粟心里清楚,問題出在一把手,對公有公理,婆有婆理的屬下,黃牛無肩胛,當斷不斷,他在市府辦略有耳聞。管城建的魯副市長向劉旭市長說項,堅決要拆,管財貿的韓副市長向劉旭市長進言,暫不拆,理由十足,市財政困難,這里每年收費150萬元,進帳市財政,為金州市區三分之一的蔬菜出自運河北路蔬菜批發市場。一拆影響市財政和老百姓菜籃子。此事不了了之。米粟覺得魯副市長不會智斗,你完全可以說,每年進帳150萬是小利,而浪費投資3500萬是大利;破壞城市形象、影響投資環境,損失無法估計。劉旭市長啊,不能拾得芝麻丟西瓜,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米粟神游片刻,又回到現實,對李鳳美說,市委、市府領導要在信息上批示一下,我們捏到尚方寶劍,就好辦。
李鳳美看了頗滿意,將三份信息收攏,放入手提包內,臉浮笑容說,我們還要商量一下,怎么加強在新聞媒介上的宣傳。我們事都做了,沒宣出去。我原主張多做少宣,但現人家都宣,我們不宣,也不行。
其他創衛組宣的,無外乎出動多少人次打掃、消除多少噸無主垃圾、拔了多少平方米雜草、清除老軍醫廣告多少張、殺雞打狗多少只等雜碎。米粟聽過看過,區里的三期簡報瀏覽一遍,平淡如水。寫簡報、發新聞稿,對米粟來講小事一樁,本不是難事,如他分在面上肯定早就操刀了。但現把他分在點上,有一塌方的事要辦,能替老百姓辦點實事,做功遠比唱功要好。他已猜到李主任心思,但仍不想再惹宣傳的事。米粟說得比較婉轉,這樣吧,我呢有空寫幾篇,就確定小李搞通訊報道,她是華師大中文畢業的,想來寫這東西不難,再說這樣亦可多調動一個人。
李鳳美一想亦有道理,點頭同意。女鳳美亦住東城區,不會騎自行車,每天由男朋友用摩托接送,也難為她了。讓她擔個宣傳差事,她不必天天到居委片點卯,可寬松些。他在女人窩里搞計生,能體諒女同志的心境。
李主任,街辦都在鬼簇簇的,議論什么事?米粟移轉話題,心里巴望與創衛組無關,一旦惹上是非窩里,踏地雷,創衛組吃煞辛苦,等于白搭。
街辦財政危機,發不出工資,不關我們事。李鳳美聲音卿卿。前幾天是街辦關餉日,但帳上的錢不足一萬元,發不出工資。皇甫書記去外地考察,司馬主任急得團團轉,無奈,簽字叫街辦會計向街辦經濟實業總公司會計借錢。但總公司會計只認總經理皇甫一支筆,不借。街辦的一般干部平常辰光都抵實每月的工資開銷,拿不到錢,恨不得拼命。司馬只好決斷,工資分三次發,先發離退休人員工資,再發一般干部職工的工資,科級以上干部等皇甫書記回來后再發。眼下已熬煞五天,皇甫還沒回來,街辦三路人馬中的兩路科級以上干部聯袂發火罵山門。
阮科長到缸瓦片轉一圈,就打道回府。他沒拿到工資,不想干了。離開前,他一通牢騷:真蠻揪!原來街辦40來人,現在膨脹到80多人。實業公司一下子五個副經理,都他媽的享受街辦副主任待遇,工資在街辦開銷。公司原來是街辦的兒子,現在倒過來變老子了。
街辦像只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機關的通病,它都有。米粟只能對阮科長同情微笑,不便多說,心里卻想,司馬涵養真好,要我處司馬位子,非和皇甫干不可。皇甫是高超賞識的人。皇甫的前任書記,精明能干,但沒按高超的意圖上街辦企業,高超便調他到區里弄個閑職,委派自己的副主任秘書皇甫接任。皇甫一到街辦就集資10萬、借貸100萬,辦了印刷廠,結果吃不到業務,處于半死半活狀態。街辦干部每人集資的錢分不到紅利,大多數人一肚子意見,敢怒不敢言。誰能扳倒皇甫?
司馬對高超的去留很關切,私下曾向米粟打聽過。有關高超要調走,市委要派人出任西城區委書記的小道消息一直在傳。西城區里的大部分干部群眾都巴不得高超早走早好。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傳的不傳,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聽的不聽,是秘書的基本行為準則。米粟便對司馬回道,這傳說我亦聽到過,但我們燈下黑,詳情不明。司馬有一點失望,吸口氣道,我對區委組織部長說過,咱街辦干脆黨政一肩挑,我不要當什么主任,挪挪窩搞經濟工作。
米粟和司馬心經相通,也想挪窩,樹挪死,人挪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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