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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千虛不如一實
５９
運河路街道辦事處在西城區的右旮旯，一幢老式的五層樓房內，像塊華夫餅干，上下兩面是街辦的，中間夾心部分是居民住宅。街辦的五臟六腑在底樓，過道距酒樓高聳的后墻不足一米，終年不見陽光。臨時機構及會議室在頂樓。
米粟做事喜歡帶早，騎自行車在路上花了４０分鐘，七拐八彎地找到運河路街辦，提早一刻鐘。街辦各科室門都關著，只有城管科不關門，有一老太值班，看管煤爐，負責燒水打水。米粟進去打樣又轉出，心里感慨，街辦好歹也是黨政機關的最基層組織，與鄉鎮平級，在縣（區）是局級單位，相當于地市的科級單位。但眼前運河街辦的窘相，還不敵好鄉鎮一個村的辦公樓氣派。閃云站在街辦對面屋檐下陰涼處，從包里拿出折扇不停地搖。一會兒，一陣馬達轟響，五、六輛木蘭、玉河、嘉陵、名流摩托接踵而至，在街辦樓西端藍鋼化玻璃瓦下歇好，車主像魚游進街辦。米粟心里一動，看來是廟窮和尚富，市府辦公室至今還沒一人買摩托輕騎。
創衛組的成員陸續到齊，獨缺帶隊的男鳳美。他們與米粟站在一起，誰也不想先踏進街辦樓。米粟還無法將各人與名字對上號，臉轉向城區檢察院的巢峰，便朝前面一溜邊的摩托輕騎呶嘴道：他們都有摩托輕騎，還不錯么。
都老公的，街辦買不起小轎車，城區給街辦書記副書記主任副主任每人配一輛木蘭，等于私人的。巢峰用折扇一指那嘉陵摩托，它不是區里配的，是城管科阮科長的，錢是老公的。那名流是岳副主任私人的。
正說著，男鳳美騎自行車嘎然而至，將破車插在名流旁的空檔，像討飯癟三夾在富豪中。他瞥見樓角一簇自己部下，揮揮手：進去吧，進去呵！一會兒他又從底樓走出來，朝大家笑道：上頂樓會議室。
街辦的同志當頭羊，創衛組跟著，繞到樓后屁股，拾級上樓，樓梯甬通陰暗，臟兮兮。幾十人像一串螃蟹，咚隆咚隆震得樓直響，引得各樓后門敞開，納涼的老頭老太注目。
會議室里坐得滿凸凸，創衛組和街辦的負責同志像兩國會談圍著長條桌而坐。居委會主任、片長全是上年紀老頭老太，拿著蒲扇、芭蕉扇、竹蔑扇直，他們坐邊旮邊旯，室內的三個吊扇風吹不到，米粟看見六個穿制服、戴大蓋帽的男女，簇坐在會議室門口，低聲問左邊李主任，派出所民警也來開會的？李鳳美側頭道：我亦不太清楚。米粟右邊的城區農業局石峰聽風，湊耳朵說：屁民警，街辦城管科的。
會議開始前，雙方先介紹各自人員。男鳳美先將創衛組成員逐一介紹給街辦，報到名字者，都禮貌地站起來朝大家點頭躬身致意。街辦一方的人員太多，雜七八拉的姓名一個個報下來，米粟只記住街辦黨委書記皇甫明，街辦主任司馬寬，兩個復姓，湊在一起，倒少有。皇甫小白臉，眉清目秀，笑而可掬。司馬國字臉，濃眉大眼，彬彬有禮。主持會議的副書記莊鈞，臉陰沉，似笑非笑，說幾句嵌骨頭話：我們街辦底子薄，塊頭小，有些老大難扯皮問題，市里幾年久拖未決，但愿這次創衛組在兩個月中能解決……
這是什么話？米粟聽了戳耳，莫非莊與皇甫、司馬有矛盾？抑或誠心看我們創衛組笑話？
分管城管的副主任岳峰，首先介紹街辦創衛情況。米粟是岳飛學術研究會會員，聽到岳姓，心為之 動。宋代愛國名將岳飛遇害后，幼子岳霖被岳飛至交、秣陵關總鎮貢文憲所救，避難金州。從此，岳飛這支后裔在金州繁衍開來。不知岳峰是岳霖的直系還是旁支？岳峰的介紹，又將米粟拉回現實：運河街辦有７條主干道，８２條巷子、３７座垃圾箱、１５座公廁、１６人的民辦清掃隊，８處自行車管護處，２處汽車停車場。主要問題有六大類……
頂樓被太陽烤大半天滾燙，現西曬太陽一照，熱泄逼人。會議室里的人都感到難以喘氣。米粟擔心的是，這些居委會的老人，萬一中暑中風，怎么辦？司馬主任沖著門口大蓋帽一簇說：阮科長，去弄點冷飲來！阮科長站起來：弄什么？司馬征求下皇甫意見后說：方杯吧！大的。
大懶差小懶，小懶差懶胚，懶胚差門坎，阮科長走到會議室朝南的陽臺上，沖著下面連喊幾聲：小門！小門！聽底樓有應聲了又放開喉嚨管：買點冷飲……大方杯……就五十個吧！
一支煙功夫，買冷飲的打字員小門上來，搬一箱冷飲交阮科長。她爬了五樓，氣呵呼呼，隨即下樓，阮科長忙遞給她一盒方杯。
大家邊吃邊聽居委會代表發言，老太雖一口假牙，但口齒伶俐，地道金州土話，殺刮刮的，倒底是干了幾十年的“老居委會”。
皇甫書記笑兮兮道：李主任呵，米科長，你們是市委市府的領導，李主任的還是處級干部，職務還比我們高……
米粟笑著打斷皇甫的話頭：領導是李主任，我跑龍套。
李鳳美忙接口：我們創衛組是在街道黨委的領導下工作，這是市委特地關照的。不談職務高低，有事一起商量。
哦呵呵。皇甫笑臉，顯然他早就知道市創衛工作組接受街辦黨委領導。皇甫說這話的用意是，你工作組不能凌駕我街道之上，盡管你李主任官高一級，米科長與我平級，但仍屬我領導。
下面請創衛工作組領導李主任給我們作指示、提要求。皇甫帶頭拍手，掌聲參差不一地響起來。剛才發言開頭結束都沒拍手這程序，現鼓掌唐突。
李主任簡要地講了一番：我們對街辦的情況和工作都不太熟悉，能力和水平都有限，主要依靠街辦、居委會，盡最大努力吧，做點實事，解決點疑難問題。對創衛的要求么，市、區領導、皇甫書記都談得很具體了，我亦不重復了。就談一點希望吧，希望街辦、居委會，當然亦包括我們創衛組，做到五個到位：思想到位、宣傳到位、領導到位、隊伍到位、行動到位……
米粟趁李主任講話之際，將街辦的一張創衛表格抄在筆記本后頁，開列了整整兩頁，項目有：居委片、居委會、主任姓名、家庭住址、居委會片長、街道片長、城管科派出人員、創衛下派人員、街道分管領導、集中地點。街辦共分三個片、１５個居委會。創衛組１０個人，除李主任外，全部分到三個居委片。米粟看自己分在磚瓦片，對“組長”不在面上，直落點上有點不悟心，但轉念一想，這也好，其它片可少煩神，集中把本片的事辦好。對希奇古怪的居委會名稱，米粟抄著要發笑。火壇樓片的居委會有：火壇樓、將軍巷、宋官營、祿食、馬跡（看來，此地古時候是官人住的富庶市）；千秋橋片的居委會有：千秋橋、磨盤、腰刀、駱駝嶺、簸箕巷（一個巷，就可演繹一個故事，單從名稱看，就能觸摸歲月的滄桑和歷史文化的沉淀）；磚瓦片居委會有：磚瓦、炭渚、棒槌營、梳兒巷、堂子巷（此地過去約摸是三教九流、貧民雜居）。街辦將最難剃的頭留給的米粟，磚瓦片有三個老大難問題掛號市，劉旭市長在創衛動員會上點名批評的。我能解決幾個？米粟心中沒底。這時皇甫書記請他講話，米粟擺手搖頭道，李主任都說了，沒甚可講！
人的抗熱能力在下降，人對電扇的依賴在上升。室內人都熱得汗出屁股。接著司馬主任開始宣讀運河街辦創衛分工聯系一覽表，邊讀邊解釋：我們街辦居委會條件差，１５個居委會有９個沒有辦公地點，所以就只表明居委會主任的家庭住址，以便聯系。
米粟默記本片另三名創衛組成員的姓名和單位：市交通征費稽查處嚴光（副科長）、市委老干局練濤（辦公室秘書）、城區農業局石峰（土肥站副站長）。創衛工作組在街辦散會后繼續開會，男鳳美與米粟低聲商量一陣后，便對大家說：分工么，街辦已排好，剛才司馬主任說了，我再明確一下。火壇樓片，人最少，孫坤和巢峰，就老孫負點責吧。千秋橋片三人，顏才福、夏飛、李鳳美，呵，就是小李。
大家一陣朗笑。連女鳳美也掩嘴直笑。
老顏負責，顏主任是創衛組副組長。男鳳美說。顏才福撒一圈紅塔山煙，先替男鳳美點火，然后再自己點燃。
米科長，來一支，不會？嗨，撲撲玩玩唄，嚴光將一次性使用的打火機湊到米粟前，啪地點火，見他執意不肯，有點掃興，點燃自己的香煙，吸一口道：氣（妻）管炎？
大家呵地笑了，米粟攤攤手：天生不會，出娘胎里沒吸過一口煙。
那國際禁煙協會要給你頒發終身榮譽獎。孫坤嘿嘿發笑。
石峰請教米粟姓名怎么寫法。米粟用右食指邊蘸桌上水，邊在桌上寫。
哦，你這姓少見，姓名搭配拗口。石峰笑道，干脆叫米飯！
米粟要爹媽當年就看取“飯”名，那才真有趣。
巢峰吸一口，連吐幾圓圈，又吐出一縷煙線，從幾個煙圈中穿過。惹得其他煙友瞠目，上水平！
七支煙槍騰云駕霧，就米粟、孫坤、女鳳美不抽煙，光喝茶。
我們繼續。李鳳美吸煙道：磚瓦片四人，米粟、嚴光、練濤、石峰，米粟科長負責，另外米組長和我還要面上跑跑。每天下午五點一刻，全體集中，碰頭，交流情況。下面我們請米科長說說。
哦，我講幾句。米粟不喜歡居高臨下，神氣凌人，大家桌子板凳一般高，便用商量的口吻說：這次創衛難度不小，一是我們創衛工作組沒有發標記，比如別個牌子，套個袖章，帶個證件的，一到下面，沒人認識我們。二是上級沒給我們執法權，真正要去管、去協調，人家不一定買帳。三是我們手上沒資金。創衛要花錢，如果地市給每個創衛組掌握一筆資金，或許還能解決點扯皮問題。所以，我們只有靠心感動人，靠嘴說服人，靠手帶動人，靠腿引導人。
米科長的“四靠”講得很好。李鳳美插話。
我們都是從每個單位抽調出來的，一定程度上就代表自己的單位，一言一行都關系到本單位的形象，我們不能給單位丟臉，更不能給市創衛組丟臉。現在我們同坐在一條創衛的船上，只有同舟共濟，才能抵達目的地，都不希望沉船、翻船。米粟就此打住，之前，他對參加創衛組雖有點想法，但一成定局，便全身心投入。他不想給市府辦丟臉。
顏才福接著講了一通，爾后每個成員都表了態，精神狀態都不錯。一直搞到六點半才散會。米粟騎車到家已七點多，錢世麗笑嗔：乖乖，真是積極分子！比你家市長、副市長、主任都積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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