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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象征化的皇權

王瑞來

緒說

  二十余年前,我先后發表了《論宋代相權》[1]和《論宋代皇權》[2]兩篇文章, 在質疑通說的基礎上,初步提出了我的新皇權論。二十年來,對于皇權和相權的問題,間見論述。其中也包括對我的觀點的質疑與批評。對此,不斷有朋友希望我對這些批評做一些回應,可是我一直沒有在國內的學術雜志上發表比較全面的意見。最近,又在網上看到了一篇被廣泛轉載的《宋代皇權與相權關系研究綜述》[3],同以前看到的評論一樣,將我列為其中一種觀點的代表,才覺得有必要將我關于這方面的研究做一些整理,以期澄清一下迄今為止對我的觀點的誤解,并報告一下我在80年代以后對皇權研究的進展。非常感謝這次宋史學會為我提供了這樣的機會,在這里我想簡單地整理一下我這二十年來的皇權研究,對其中主要的觀點略加介紹,同時也介紹一下日本學界有關這個問題的研究。這篇匆忙趕出來的文字,主要是我日文論著中部分片斷的翻譯,并不是一篇嚴格意義上的論文。誠請各位朋友,特別是年輕的朋友多加教正。

一、日本學界的皇權認識與我的研究回顧

  人們似乎有這樣的感覺,我在二十余年前的兩篇文章之后,便已銷聲匿跡。因為在國內的學術雜志上再也沒有見到我關于皇權問題的集中論述。而人們在回顧這一領域的研究時,只能像是品評化石一樣來評論那兩篇文章。其實,我在1990年遠赴東瀛之后,一直廁身于日本的宋史學界,一直也沒中斷對于皇權以及中國政治史的研究。由于發表的論文多為日文,所以幾乎不為國內的學界所知。為什么到了日本之后,我還執著于皇權研究呢?這并非是我有著強烈的學術堅持,而主要是基于日本學界對于皇權的認識。

  長年在日本從事中國史研究,深感兩國學界在深層次上的學術交流與溝通的不足。兩國的學者都是立足于本國的學術成果之上展開研究,對于對方的研究成果所知甚少,更少利用。比如我在80年代前期寫那兩篇文章時,就完全不知道日本學界對于皇權的基本認識。這里面,固然有語言障礙和缺乏文本流通渠道的問題,但也有一個主觀上缺乏必要性的認識問題。否則,困難是可以克服的。這是兩國學者在研究上都存在的共同問題。

  二十余年前,我寫那兩篇文章時,對于皇權和相權的通行說法,只能溯源到40年代的錢穆的《論宋代相權》[4]。其實,日本的中國史學界,以內藤湖南為代表,早在二十世紀20年代就已經提出了君主獨裁制說[5]。在內藤湖南之后,從40年代的佐伯富[6],50年代的宮崎市定[7],70年代的周藤吉之[8],直到目前的梅原郁[9],都是堅持這一認識。過去日本的中國史研究學界,分為京都學派和東京學派(歷研派)。兩派在很多領域很多問題上都存在分歧,但對皇權的認識上則沒有分歧。從上述的研究譜系看,日本學界主張的君主獨裁制說,與中國學界的通說君主專制論,在本質上并無二致。只不過日本的君主獨裁制說主要是限定在宋代和宋代以后,而中國的君主專制論則從帝政創立直到終結,縱貫兩千年間。因此,可以說君主專制論是一個超越國界的共同問題。有鑒于此,赴日之后,我覺得有必要將政治史中的皇權研究繼續進行下去。從90年代后期開始,我陸續在日本發表了下述有關論著。

  1.再論皇權——兼答富田孔明的批評(《東洋文化研究》創刊號,1999年)

  2.“圣相”李沆——君臣關系個案研究之一(《中國社會與文化》第15號,2000年;中文版:《文史》第52期收錄)

  3.“平世之良相”王旦—— 君臣關系個案研究之二(《東洋文化研究》第2號,2000年;中文版:臺灣大學歷史學系編《轉變與定型:宋代社會文化史學研討會論文集》收錄)

  4.宋代士大夫精神世界的一個側面——以范仲淹為中心(《東洋學報》第82卷第2期,2000年;中文版:河北大學《宋史研究論叢》2005年第6輯收錄,題為:宋代士大夫主流精神論——以范仲淹為中心的考察)

  5.再論皇權(之二)——從思想史視角的考察(《東洋文化研究》第3號,2001年)

  6.以上述論文為基礎,整理出版之專著:《宋代皇權與士大夫政治》(汲古書院,2001年)其中第八章,移譯為中文,題為:《代王言者――以宋真宗朝翰林學士為中心的考察》(《漆俠先生紀念文集》、河北大學出版社、2002年)

  7.王安石新法——祖宗不足法(《中國》月刊 第13卷第1期,2002年)

  8.徽宗與蔡京——權力的糾葛(《亞洲游學》月刊 特輯:徽宗及其時代,2004年)

  9.通史著作:《中國史略》(DTP出版社 2006年)

  如果把我的皇權研究分為兩個階段的話,那么,就是出國前為第一階段,出國后為第二階段。第二階段研究可以說是對第一階段研究的調整修正、補充和深化。由于第一階段的兩篇文章一反成說,在海內外產生了一定的反響。日本的富田孔明在1995年的一篇論文中說我的文章全面否定和顛覆了迄今為止的君主獨裁制說[10]。在各種反響中,有一種批評,說我過分強調了皇權和相權的對立。即作了這樣的歸納:通說是皇權強、相權弱,王說是皇權弱、相權強。并批評我和舊說一樣,在強調此強彼弱的對立這一點上,并沒有擺脫一元論的框架。后來,這種批評成了對我的觀點的定性。凡是評論我以前那兩篇文章的人均如是說。從網上看到,國內和港臺的歷史教學,也這樣介紹我的觀點[11]。其實,這種批評與介紹,對我的觀點存在部分誤讀。

  由于需要服從論述的主題,自然在《論宋代相權》一文中,我主要強調的是相權,而在《論宋代皇權》一文中,則主要強調的是皇權,對彼此的關系也主要是著眼于雙方對立的一面。但同時我在《論宋代皇權》一文中也說到:“一般說來,皇帝與群臣,特別是與宰執大臣,并不總是處于對立狀態。相權增強,往往還同宰執與皇帝關系密切有一定的關系!边z憾的是,持這種批評意見的人,幾乎都沒有注意到我的這種表述。不過,也不能說是批評者完全冤枉了我,誤讀了我。應當感謝的是,這種批評促使我對以往的研究進行了反省。之所以產生了不止是來自一個人的這種批評,還是說明我的論述存在著偏頗與不充分。反省和思考的結果,使我展開了第二階段的研究。上述論著反映的就是我的第二階段的研究。

  簡單地歸納說,我的第二階段研究前提是,把皇帝看作是與官僚士大夫同處于一個政治體制中的一員,把皇權看作是同一權力結構中的一部分。君臣之間,不僅有著以往的研究所強調的互相制約的一面,更有著互相支持的一面。而這一面則是我在第二階段研究的主要著眼點。同時我感到,對于皇權在政治體制內如何作用的問題,只是一般性的泛泛而論是難以解決的,而且這樣論述也缺乏說服力。因此,我決定深入到政治活動的細部,來考察權力運作的具體狀態。于是,我選擇了宋代第一個正常即位的真宗,把以宰相為首的執政集團的活動作為考察對象,以期明了君臣協作下的宰輔專政的實際狀態。以上的論著主要是圍繞著貫穿于北宋第三代皇帝真宗在位26年間的五人宰相李沆、王旦、寇準、王欽若、丁謂的活動,加上起草皇帝詔命的翰林學士的作用,以期窺一斑而見全豹。

二、關于皇權、相權以及政治史的若干定義

  盡管抽象論述缺乏說服力,但在這里并沒有充分的時間與篇幅讓我將具體的研究詳細展示出來,只能將高度概括出來的若干概念介紹給諸位。

  (一)皇權

  從皇帝制度創立之日起,皇帝便被賦與了至高無上的地位與權力。然而,皇權究竟是皇帝個人所持有的權力,還是以皇帝為代表的政府的權力,即公權力,遺憾的是從來沒有在制度上的明確界定。因而,就連皇帝本人也不十分清楚自己的權限,常常以個人的意志取代公權力,將二者混同。而歷代的官僚士大夫,則基于“天子無私”的理念,努力將皇權限制在公權力的范圍之內。當然,歷代出于各種政治目的,主張無限放大皇權的,也不乏其人。由于皇權具有這樣的界限不明確的特質,研究者在考察皇權時,也往往將二者混淆。過去,這個問題也像夢魘一樣長期困擾著我,總是試圖將二者理清,結果則是“剪不斷,理還亂”,治絲益棼。到后來,才知道這種努力是徒勞的。正像中國傳統政治的許多領域都存在有界限不明確的特征一樣,皇權的這種不明確性,其實是一種出于有意或無意的政治設計。界限不明確,正是中國傳統政治的特征之一。比如公與私的區別,有時是誰也說不清楚的。就像元曲中描述的那個打碎了的泥人,“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12]。因此,對于皇權,只要做一個廣義和狹義的界定就足夠了,沒有必要將二者勉強區分,實際上也區分不開;蕶嗟倪@種特質,正如同一個人具有兩副面孔一樣。西方學者在研究歐洲歷史上的王權時,有“兩個身體”之說。就是指的作為個人的王,同時是代表公權力的王。過去士大夫所說的“天子無私”,實際上只不過是一種限制皇權膨脹的理由。皇帝的權力與皇帝的地位是分不開的。但皇帝的公開的、甚至是包括不少私下的活動,都處于官僚士大夫的監督與規范之下。

  關于皇帝的地位、權力及其作用,我想使用兩個比喻。一個是帽子。帽子不僅僅是遮風擋雨的道具,往往還具有象征意義。特別是過去的烏紗帽,對于官員來說,尤為重要。有了它,就顯示出官位與權威,失去它,則無異于被罷官。如果把過去中國的官僚政治體制比做一個人,那皇帝就是這個人頭頂上戴的那頂烏紗帽。在君主制的政體之下,不能沒有皇帝這頂帽子。再一個是公文與印章。以宰相為首的執政集團所主持的政治運營,就像一篇公文的實際內容,而皇帝在形式上的最后裁決,就如同公文所加蓋的印章。光有印章,沒有內容,公文就沒有任何意義。反之,光有內容,沒有印章,這個公文也缺乏效力。關于皇權與政治體制的關系,我覺得應當導入國體與政體這樣的政治學概念來說明。即中央集權制度是顯示國家統治權所在的國體,而君主制則是顯示國家組織形式的政體。中央集權制度下的皇權,只不過是國家權力系統中的一部分[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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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針對史學界的君主專制和君主獨裁的通行提法,我提出了宰輔專政的概念。宰輔專政并不是指宰相個人的獨斷專權,而是指以宰相為首的執政集團在中央政治運營中的決策形態。宰輔在文字上指的是宰相與輔弼大臣。宋人使用這個詞,用來指執政集團全體。我們先來看一下正史中有關的門類設置與詞語表述。在《新唐書》中設置有《宰相世系表》,而在《宋史》中,與之相應的設置,卻叫《宰輔表》。表名由“宰相”到“宰輔”的變化,不僅僅是反映了唐宋之間氏族觀念的變化,還折射出政治結構的變化!端问贰返摹对纵o表》的題名與內容的變化,反映了宋朝國史的編纂者和元朝《宋史》修撰者這樣兩朝士大夫的認識!对纵o表》的記事,不再限于宰相個人,而是以宰相為首的執政集團全體成員的任免狀況的記錄。從史書的變化上,也可以窺見從宋代開始,在士大夫政治的大背景之下,以宰相為首的執政們,作為一個整體出現在政治舞臺上的事實。這個位于士大夫政治高端的執政集團,在政治運作中發揮著極為重要的作用。我想這正是史書的記述產生變化的主要原因。

  根據宋元人的認識與宋代的政治特征,我將我所論述的相權的外延加以擴展,指的并不完全是宰相的個人權力,而是以宰相為首的執政集團全體的權力。在宰輔專政的形態下,并不排斥皇帝的作用,皇帝也是同一統治體制中的一員。置于君主制政體之下的士大夫政治,官員的升降任免以及決策施策,盡管主要決定于以宰相為首的執政集團,或者是決定于各種政治勢力間的角逐,但決不能說與皇帝完全無關。所有的決定都必須以皇帝的名義來表示。無論是執政集團也好,還是各種政治勢力也罷,都不能無視皇帝的存在,都必須在一定程度上尊重皇帝的意志。從這個意義上說,宰輔專政實質上是在皇帝合作下的專政。在這樣的政治形態之下,皇帝的合作最為重要。因而執政集團為了取得皇帝的密切合作,最大限度地吸收皇權,往往不是將意志強加于皇帝,而是軟性對應,時而向皇帝做出一定的妥協,充分照顧到皇帝的面子。作為官僚個人,與皇帝關系的親疏,同其官場沉浮有著相當密切的關系。然而,從實際作用上看,在決策過程中,皇帝并不擔當決定性角色。一般說來,與執政集團相結合的皇權,才是強有力的皇權,反之則是孤立和無力的。同樣,有了皇權的支持,宰輔專政才得以實現。二者之間是互補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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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大夫政治是指以士大夫為主體的官僚政治。我的考察基點之所以定在宋代,不僅僅是因為對這一時代的史料比較熟悉,更主要是,宋代是一個承前啟后,極有特色的時代。關于宋代的時代特征,業已有許多學者論述。我以為最大的政治特征,就是士大夫作為一個獨立的階層或者說勢力獲得了空前的成長。這個時代被日本學者認為是中國的近世或者是前近代開始的時代[14]。從這個時代開始,通過科舉進入政界的士大夫,支配了從中央到地方的主流政治。為了把這種政治形態與歐美所說的文官政治相區別,并且凸現其時代特征,我稱之為士大夫政治。

  這種知識人占絕對支配地位的政治形態,讓表面上依然是君主獨裁的政治制度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在政治舞臺上,皇帝不再擔當主角,而是成了配角;实刍蛟S可以罷免作為個人的官員,卻無力與士大夫階層全體相對抗。實際上,皇帝如果不與朝廷的某種政治勢力聯手,幾乎不可能輕易地罷免宰相或是執政大臣。因此,皇帝必須采取合作的態度,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從這個時代起,皇權真正開始走向象征化。

  在士大夫政治這樣新的國家體制下,皇帝是一種特殊的存在,皇權也是一種特殊的權力。這是延續了千年的君主制政體所決定的。以士大夫為主體的政治形態,并非為宋代所獨有,是從宋代開始,并為后世所承續的政治形態。作為歷史長河中的一段流程,宋代不是孤立的時代,無論是皇帝制度,還是科舉制度,都是從前代繼承而來的。包括皇權觀在內的士大夫的思想也是接受了前人,并影響了后世的。因此,可以說對宋代皇權的考察,具有通史性的意義。

  (四)宗派政治

  宗派政治(Factional Politics)是位于士大夫政治之下的概念。士大夫階層相對于其他階層,相對于皇帝,具有相對的獨立性,或者說是一體性。在與外界發生沖突時,士大夫之間以往的恩怨往往會煙消云散,共同守衛全階層的利益。然而,士大夫階層和其他階層一樣,人的集結總會產生派別之爭。在士大夫階層內部,由科舉而生成恩師、門生、同年等關系,由薦舉和共事而生成故吏、僚屬等關系,由婚姻而生成聯姻關系,由志趣而生成友朋關系,由政治立場而生成黨派關系,總之存在著大大小小的有形或無形的圈子和宗派。在傳統中國的政治生活之中,黨同伐異的派系角逐隨處可見。在士大夫政治之下,所謂的皇權和相權之爭已經成為次要的問題,政治斗爭大多是以宗派之爭的形態呈現的。這也是宋代黨爭異常激烈的原因之一。

  在宗派政治之下,無論是作為言官的諫官御史,還是作為載筆者的侍從學士,無論是執政大臣,還是皇帝,都無一例外地成了宗派斗爭這個大棋盤中的作用各異的棋子。在眾多的棋子中,在宋代被稱之為臺諫的御史臺官與諫院官是最具有攻擊力量的,猶如象棋中的炮。本來在中國傳統的政治體制中,按照原本的設計,言官的確應當是獨立于皇權和相權之外的第三勢力,但由于宗派政治的緣故,言官則事實上無法獨立,不可能超脫于政治斗爭的圈子之外。在政治斗爭尚未激化之時,言官或許還可以行使其規諫君主“佚豫失德”[15]和“繩糾執政之不法”[16],但當政治斗爭趨于激化之時,言官幾乎毫無例外地成為某一政治勢力的鷹犬[17]。

  走向象征化的皇權,盡管有著空洞化形式化的一面,但由于直至最后也沒有完成象征化的緣故,畢竟還有著實體性的一面。所以在君主制政體中的黨爭背景下,皇帝像神佛一樣被尊崇著,皇權作為戰勝對手的王牌,成為各方爭取的對象。只要能與皇帝結盟,左右皇帝,就可以在黨爭中掌握主導權。位于政界頂端的以宰相為首的執政集團,是宗派政治中的執政黨。但執政黨也常常會產生分裂。在黨爭中,皇帝沒有超然置身于局外的可能。并且,卷入黨爭旋渦的皇帝并不能主導黨爭,只會被黨爭左右,成為某一派系的利用工具。宋代的政治運作,并不是君主獨裁,而是以宰相為首的執政集團的專政。即前面說的宰輔專政。但宰輔專政也具有宗派政治的特征。人事任免,政策制定,往往可以看到宗派的影子。政治的正常運作時期,宗派活動潛藏于水面之下。黨爭激烈的非正常時期,則涇渭分明,勢同水火。宗派政治不僅是士大夫政治的最主要的特征之一,也是中國的傳統政治的基本特征之一。如果從宗派政治的角度考察包括皇權在內的許多政治現象,幾乎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我以為從宗派政治的角度入手,是研究中國政治史的一個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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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里并不是想機械地套用物理學的概念,而是取其相似性,借以說明政治活動的某些特征。

  1.合力說。從政治學的角度看,權力也是一種力。從表面上看,多數的決策與人事任免,是出于皇帝或權臣的意志,但置于宗派政治的背景之下觀察,實際上并不是如此簡單。透過表面現象,幾乎朝廷所有的重大舉措,都是君臣間公開商議或暗自策劃的結果,即各種力的綜合作用的結果,而不是某一方面單獨的力。這一點與物理學上說的合力很相似。當然力與力之間,并不是簡單地相加,而是充滿了較量和妥協。這里面則反映出各種力的利益訴求。較量和妥協的結果,則最終由某一種力占了上風,于是結果形成,達成平衡。

  2.慣性法則。持有古代崇拜傾向的中國人,較之法律更重視先人或自己的經歷和經驗。這種經歷和經驗,在過去被稱之為故事,在宋代,大凡本朝以前實施過的也叫做祖宗法。實際上,故事也好,祖宗法也好,都是一種慣例。政治的運作幾乎就是由這樣的慣例推動著。任何時代,任何地域,慣例一旦形成,就像行駛中的車子一樣,很難停止下來。要想停止,除非強制剎車。然而在通常情況下,一般不會這樣做,也沒有必要這樣做,而是任車子一如既往地運轉。隨著運轉速度的增大,加速度也不斷增加。許多宋代的所謂的祖宗法,實際上最初就是由某個人因某件事所形成的先例,從而成為了慣例。然而,人們往往在自己制造的慣例面前呈現出無力感。這與地位無關,皇帝也好,大臣也好,都難以抗拒慣例。在多數情況下,只能順從慣例。還是用車子的比喻。改革之所以困難,就是難在試圖讓行駛中的車子停止下來或改變方向。這不僅是物理學的慣性法則的問題,還有一個現實慣性和人們的心理慣性的問題。人總是對未知和生疏的事物表現出本能的排斥,而對熟悉的東西感到親切,并自然地接受。這就是加速度增大的原因。從而慣例形成的愈久就愈難改變。正所謂積習難改,或者說積重難返。正因為如此,人們較之法律,更重視慣例,而法律亦因慣例而生。這在重視祖宗法的宋代尤其如此。我們常常可以看到有關宋代的編纂“類編故事”或“條法事類”的記載。當然,同樣一個慣例,其效應具有著正面與負面的兩面性。在政治上,不同的利益集團,站在不同的立場,總是制造于己有利的先例,并對既有的慣例,向著于己有利的方向加以微調。像這樣政府以皇帝的名義實施的先例,對后來的皇帝來說,是一種制度上的制約;实廴绻麩o視這些故事,無異于無視祖宗法,會要面臨非難的壓力的。從這個意義上,故事或祖宗法, 可以說是士大夫制約皇權的工具之一。

三、有關皇權的幾個圖示

  (一)皇權結構模式

  歷來在說明皇權結構模式和描述體現君臣關系的官僚體制時,大多使用金字塔式的建筑物來比喻。在正四角錐型的金字塔結構中,皇帝位于頂端,皇權也位于王朝權力體制的頂端。人們對于這樣的比喻很樂于接受,并不覺得有何不妥之處。因為制度的規定就是如此。無論是秦漢時代的三公九卿制,還是隋唐的三省六部制,當對其結構加以圖示時,皇帝自然要放在最上部。然而,我覺得金字塔式的比喻還是有些問題的。因為如果是金字塔式的結構,那么位于頂端的皇帝,來自下面群臣的,只有支持,而無任何制約。這是不符合實際情況的?疾鞂嶋H狀況,我覺得似乎用拱橋形來描述皇權結構和君臣關系更為貼切。拱橋形是半圓弧形結構,多用于門窗橋梁的上部。在拱橋形上部的磚石中,位于最中央頂部的磚石可以看作是皇帝或皇權,兩側的磚石可以看作是群臣或政府權力機構。中央的磚石受到來自兩側磚石的擠壓。這種擠壓,既是支持,又是限制,使之不得隨意活動。而中央的磚石對兩側的磚石也是一種支持和限制。磚石與磚石之間,構成了一個統一體,誰都離不開,缺一不可。一旦脫離,整個結構就會崩潰瓦解。

  

圖1:金字塔形示意圖     拱橋形示意圖

 。ǘ嗔εc權威的關系

  現代政治學理論一向把權力(power)和權威(authorityfa)區分開來,而不是等同視之。

  1.權力遞減的觀察。力在作用過程中,如果不追加能量,就會逐漸衰減。猶如一顆石子投入水中,最初的波紋最深,隨著向四方擴散,波紋逐漸便淺,直至消失。皇權的行使,最初或許是出于皇帝本人的意志,但與執政集團或者其他強勢勢力的意志發生抵觸時,在傳達和執行的過程中,下述的情形則很有可能發生。首先是起草敕令制詔的知制誥或翰林學士之類的文臣,將自己的私貨加入,然后是宰相和執政大臣以自己的意志加以變更,到了最后,以皇帝名義發布的政令,就幾乎與皇帝的初衷毫不相干了。反過來看,政令所反映的則是朝廷中強勢集團的意志。被歪曲的皇權也是皇權,但并不代表皇帝本人的意志。以上是從政令的具體發布過程來看的。如果從皇權的整個走勢來看,在皇權走向象征化的過程中,皇帝實際行使的權力逐漸被政府權力所吸收和取代。從這個意義上看,也是一種權力遞減。

  2.權威增大的觀察;蕶鄬嶋H上主要反映的是皇帝的權威。在皇帝的地位逐漸走向象征化的背景下,皇帝個人所握有的實際行政權力越來越縮小,皇帝的權威卻越來越增大。關于這一點,我想具體用圖形來說明。當一個王朝創立之初,或是皇帝可以充分行使行政長官的職能時,其權力與權威是合一的。用圓來表示,權力與權威處于同心圓的圓心一點上。但當皇帝逐漸從行政長官的角色中淡出,政府首腦的作用則日益凸現,這個時候的同心圓就被拉成了橢圓。因此權力和權威發生分離,形成了兩個圓心。權力成為政府的權力,權威則是皇帝的權威,二者同處于一個橢圓,即同一統治體系。權威輻射涵蓋整個橢圓,烘托支持權力,權力則利用和體現權威。

 

圖2:權力與權威轉化示意圖

 。ㄈ┗蕶嘧呦虻膬蓚“至高無上”

  中國歷史上的皇權走向,如果用坐標來表示的話,似乎應當是下圖的情形。隨著歷史的發展,實質性的皇權逐漸下降,反過來象征性的皇權逐漸上升。就是說,皇權經歷了由實質性的至高無上向象征性的至高無上的變遷。這種變遷也可以說是從權威的權力向權力的權威的變遷。在這個圖中,我用縱坐標表示皇權的升降,用橫坐標表示歷史的發展。橫坐標的每一區間從左到右表示一個王朝的開始和終結。坐標軸以外的實線表示實質性的皇權的變遷,虛線則表示象征性的皇權的變遷。

圖3:皇權變遷坐標圖

  用圖形來示意,總有將復雜的歷史線形化、簡單化之嫌。并且,正像任何比喻都不能等同比喻本體一樣,任何圖表也不可能做到完全貼切。但圖表的好處就在于一目了然。這個圖僅僅是意在描述皇權變遷的基本趨勢。自不待言,歷史的發展呈曲線形,實際的狀態復雜而多樣。

四、皇權走向象征化的歷史因素

  通過對中國傳統政治的考察,我們可以尋繹到皇權從實體化走向象征化的軌跡。

  考察這個問題時,首先應當把視線投向皇位世襲制。從這個角度考察,可以形成以下幾點認識。

  第一,開國君主大多是通過戰爭、政變等非常手段奪取政權的。這種取得政權的方式,勢必使開國皇帝大權在握,成為行政首腦,而絕不可能成為僅具象征意義的禮儀性的虛位君主。然而,由于人的生理極限,即使是極有能力和精力的皇帝,也不可能做到事必躬親。這就給以宰相為首的執政集團的權力發展留下了空間。

  第二,能夠取代前政權而登上皇位的開國皇帝,一般說來具有較強的能力,非屬平庸之輩。而后繼的君主,則往往與自身的能力無關。即位登基,一般也不需要經過激烈的角逐,僅僅由于宗法關系而繼承了皇位。即位的君主缺乏政治實踐與政治經驗,更缺乏政治威信。這種皇位世襲制,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人主的低能。僅此一點,后繼君主就勢必要比開國皇帝顯出弱勢。他所擁有的名義上屬于他的權力,往往并不代表他的政治實力,而僅僅由皇位這一特殊地位所帶來的。因而這種地位更多的是帶有一種象征性。

  第三,在皇位世襲制下即位的皇帝多是幼主。由于尚未成年,難以理政,所以決事多由前朝顧命元老和宰執大臣。新君對于前朝元老,往往是畢恭畢敬,唯恐不尊。這就使新君從即位之始,便直不起腰身,受宰執所左右。例如宋真宗即位時,雖已非年幼,但史載,“(真宗)對輔臣于禁中,每見呂端等,必肅然拱揖,不以名呼。端等再拜而請。上曰,公等顧命元老,朕安敢比先帝”[18]。若是幼主,就更離不開顧命大臣的輔佐。從輔佐到親政,不僅不起實際作用,也大多養成了事事聽命于大臣的庸懦性格。因而,君弱臣強亦勢所必然。明代的皇帝,除了洪武和永樂,也多以“先生”稱呼實際的宰相內閣大學士,尊為師長。歷史上頻發的外戚、宦官、權臣弄權與太后攝政,都是假皇權之威來行弄權之實。這一方面反映了皇權的變質,另一方面也正顯示出皇權的巨大象征意義。

  第四,除了開國皇帝,后世的皇帝自幼就在保傅制度下接受嚴格的君道教育,即位后,又有侍讀侍講制度進行繼續教育,這使多數君主都具有一定的自律性,能在士大夫規定的“雷池”中循規蹈矩。較之規勸皇帝過失的諫官制度,保傅制度和侍讀侍講制度是一種防患于未然的更有效的預防機制。用朱熹的話說,是“諫心”之制[19]。這種“諫心”之制必然使皇帝主動向以宰相為首的執政集團讓權。其結果是皇權逐漸虛化。

  以上所述,大多并非中國史上的皇帝制度所獨有,幾乎是世界史上王位世襲制下的君主執政的共性問題。盡管如此,依然可以看作是皇權走向象征化的一個因素。

  如果說皇位世襲制是導致皇權走向象征化的皇帝自身因素,那么政治制度的逐漸完備則是導致皇權象征化的主要的并且是決定性的因素。這是兩個層次的問題。一是從中國歷史的整個歷程看,有一個政治制度逐漸走向完備的過程。二是從各個王朝看, 政治制度也有一個逐漸走向完備的過程。

  我們先從中國歷史的整個歷程來觀察。

  秦始皇時期,隨著皇帝制度的創立,形成了至高無上的皇權,但那個時期卻尚未形成完備的政權體制。因此,這個時期君主作為行政長官的職能顯得特別突出。而宰相等大臣則基本處于日常事務的處理者和政策的執行者的地位。然而隨著歷史的發展,政權體制日臻完備和政治運作漸次成熟,政務分工亦愈加細密而具體,宰相或以宰相為首的執政集團的決策功能也愈加強化。因此,君主直接參與處理政事的機會也就越來越少;实鄢似湎笳饕饬x之外,在整個政府機器的運轉中,成了“多余的人”,其主要作用是“圖章”作用。從這個意義上說,成熟的政權體制本身,就是對皇權的一種排斥。南宋末年的一個監察御史就說: “政事由中書則治,不由中書則亂。天下事當與天下共之,非人主所可得私也![20]這表明,在完備的政治體制之下,皇權在實際政治生活中幾乎沒有立足之地。到了明代,不少君主幾年,甚至幾十年都不邁出宮門一步,政事基本上全由實際上的宰相內閣大學士來處理。清人郭嵩燾就說,“明與宰相太監共天下”[21],可謂是一語中的。

  我們再從各個王朝的發展來看。

  開國皇帝或準開國皇帝(如宋太宗與明成祖以及經過激烈角逐而登基的清朝諸帝等)對政府的行政事務有著較多的干預。但當政權運作走上正軌,政權體制和各種制度逐漸完備之后,就像計算機執行程序一樣,幾乎所有的政務都按照既定的法規由慣性來推動。在王朝的草創期結束后即位的皇帝,對政府行政事務的關心程度和影響力都逐漸開始減弱。正相反,與此同時,以宰相為首的執政集團則自然占有了這個權力空間,成為政治運營的主要角色。因此從這一時期開始,皇帝必然與開國皇帝不同,基本上從行政長官的角色退役,成為不需要事必躬親的名義上的君主。

  從開國皇帝到后繼皇帝,皇權漸漸產生了實質性的變化。這種變化,用近代以后的共和政治體制來形容的話,就是由總統制轉向了以總理為負責人的議院內閣制。在總統制下,總統既是國家的禮儀性的元首,也是最高的行政首腦,對一切行政事務負有責任。然而,在議院內閣制下,總統僅僅是禮儀性的國家元首, 對一切行政事務不再負有責任。

  總之,考察傳統中國的皇權,一個有趣的事實是,君主為了形成強大的皇權,而建立起高度集權的政治制度。然而,為這一制度的創立者所始料不及的是,歷史的發展,竟使這種集權制度成為皇權的“克星”;实奂捌渲\臣共同創立的巨大的中央集權國家機器一旦開動,上下一致都跟著運轉。無論是皇帝,抑或是大臣,誰都不可能完全成為這架機器的操縱者,都不過是這架巨大的機器上作用各異的互相合作互相制約的齒輪和螺絲釘;蕶嘁渤蔀閲覚嗔Φ囊徊糠帧

  制度的完備需要制度外的保障。這種保障,是一種皇權之外的政治力。盡管歷代都有這種政治力,但歷史發展到了宋代,空前崛起的士大夫階層,從上到下形成了對政治的全方位的支配。由這種支配所生成的責任感又培育了空前活躍的士論。依存于士大夫政治的士論,或者稱之公議,是防止皇權以及其他權力從制度的框架中脫逸的最有力的制約。這種制約讓皇權以及所有權力必須遵從士大夫政治所既定的軌道;实垡约八械臋嗔Τ钟姓叨紵o法同這種政治力相對抗。除了傳統的天道、道理和法規之外,在宋代,祖宗法和公議是限制皇權和其他權力暴走的兩大利器。如果說祖宗法還屬于制度性的限制的話,公議則是輿論的限制。對于祖宗法,有時還可以公開聲稱“祖宗不足法”,但很少有人公然藐視公議。政治體制的成熟,有一個歷史發展過程,呈漸進性。因而,從總的歷史趨勢看,皇權從實體性走向象征化,是和政權體制的成熟同步漸進演化的。

  考察傳統中國的皇權走向,從斷面的歷史看,在每一個朝代,伴隨著從王朝創立到王朝衰微,實體性的皇權都經歷了一個由盛到衰的的過程。而每一部分斷面的歷史,都是縱向發展的歷史的一部分,反映的都是皇權演變的某一階段與過程。如上述圖示,從整個歷史的發展趨勢看,實體性的皇權由高向低漸性發展。反之,象征性的皇權則由低向高漸性發展。傳統中國的皇權,從實體性到象征化,經歷了兩個至高無上的演變。

  那么,怎樣評價皇權走向象征化的趨勢呢?從客觀意義上說,這一趨勢反映了政治的進化,國家管理由家長式的原始形態,走向制度化、科學化。從道德意義上說,這一趨勢反映了從專制走向民主的過程。除此之外,絕對的君主專制在傳統中國被抑制的事實,似乎可以部分地回答史學界曾經長期爭論的難題,即中國封建社會為何長期停滯的問題[22]。在回答這個問題時,我想到了英國阿克頓的那句經典名言,即“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腐敗”[23]。 所謂絕對的權力是指高度集中的、不受任何監督和制約的權力。從歷史事實看,君主不可能做到完全獨裁,因而就不擁有絕對的權力。而由于傳統中國的互相制約的政治設計,其他任何勢力也難以長期擁有絕對權力。在傳統中國中,由于絕對權力的不存在,所以很難導致絕對腐敗的發生。即使產生局部的一時的問題,貴族政治或是士大夫官僚政治的自身機制可以進行調整,不斷給予王朝的母體灌注活力。我認為這正是中國傳統社會長期延續的一個原因。

五、中國為什么沒有成為君主立憲制國家?

  我討論的皇權,主要并不是著眼于皇權與其它權力的對立,而是注重于皇權的象征化的演變。并且我的皇權思考并不局限于宋代,是一種通史性的通盤思考。了解了我的上述見解,也許有人會問,既然說傳統中國的皇權逐漸由實體性走向了象征化,那么,為什么中國沒有形成迄今依然存在于東西方一些國家的君主立憲制政體呢?對此,我想列舉出如下因素來試加回答。

  第一,中國歷史上頻繁的政權轉換、王朝更迭,使中國的皇帝難以最終走向神的境界,雖說是神圣,也被稱為天子,但是畢竟“人固可為[24]”的人間世俗帝王。僅此一點,就使皇權難以徹底完成象征化。

  第二, 在新王朝建立之初或是在特殊的政治背景之下,皇帝曾經作為政府首腦,位于政務處理的前臺。因此皇帝必須為自己的政治過失,甚至是政府的政治過失負責任。歷史上屢見不鮮的皇帝罪己、禪讓,正是受行政長官的名分所累。由于有過這樣的經歷,并且從未徹底地退出過政治舞臺,加之也不情愿退出,所以,皇帝就不能完全被神化,也就不能徹底走向象征化。

  第三,歷史上經常性的改朝換代,使原本再一個王朝內業已走向象征化的皇權,在新王朝建立之初又得以“返祖”,回歸為實體化。盡管政治體制隨著歷史的進化愈加完備,但歷史過程的反復,妨礙了皇權最終走向象征化。

  第四,中國君主制的最后一個王朝是清朝,是由滿族人入主中原的政權。盡管在中原經歷了數百年的民族融合,但仍有著民族排斥的問題,尤其是清末的革命運動又夸大和煽動了民族對立的歷史與現實。因此,進入近代以后,爆發了以“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為號召的辛亥革命。加之西方共和政治的影響,使得辛亥革命在推翻清朝的同時,連同君主制也一起埋葬掉了。

  第五,偶然性決定了歷史。我一直認為,中國社會如果順其自然地發展,步入近代,當是君主立憲制政體。中國歷史已經走到了這個邊緣。盡管歷史不允許假設,但我仍想大膽做個假想,如果當年康有為、譚嗣同等人的“戊戌變法”成功,今天的中國或許跟日本一樣,是一個君主立憲制的國家亦未可知,只是陰錯陽差,歷史走進了另一個胡同。我的這個想法,在1985年的時點,不方便在文章中直言,但已經在文章的結尾做了暗示,并且在1989年的文章中,再次引用了這個暗示[25]。

六、關于研究方法的余論

  為什么我的研究會得出與歷來的研究幾乎完全相反的結論?我以為似乎主要應當歸結為方法問題。

  人們在形容看問題有片面性時,經常說“只見樹木不見森林”。我想將這句話套用過來。長期以來,在中國史研究領域,往往是“只見制度不見人”,即只是停留在對制度的不憚其煩的考證上。在考察制度的沿革時,也是從制度到制度,卻忽視或者說起碼是輕視了一個最重要的因素。這就是在制度運作過程中人的活動。相對而言,制度是死的,是靜態的,人是活的,是動態的。任何制度都要靠人來運作。人的活動在制度的運作中至關重要。因為制度本身與制度的實施不盡一樣,甚或是大相徑庭,完全相反。這種現象,古往今來,概莫能外。就是說,制度本身是個常數,而制度的具體實施則是一個變數,甚至是充滿了變數。王安石變法實施青苗法的過程就是一個現成的例子。而制度的變遷,則正是由于人的活動與制度運作時的調整與改變。我的研究的著眼點,重在制度實際運作下的人的活動。我在二十年前那篇《論宋代相權》的開頭便指出:

  要區別開這樣兩方面的問題:第一,君主的主觀意圖與政治舞臺上的客觀事實;第二,制度的設立與制度的實施。比較這兩方面問題的兩極,前者自然不應忽視,但后者則是更重要的方面,是決定問題性質的方面。歷史的發展,政局的演變,是有其內在的原因的,而不是以某個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政治舞臺上風云變幻的事實與制度的具體實施,往往與君主的主觀意圖及制度設立之初衷相悖。因此,如果我們只注意了前者,忽視了后者,就往往會惑于一些表面現象,難以揭示出潛藏于表象之下的本質性的東西。

  我這樣的強調人的活動,并不是不重視對制度本身的研究。作為基礎性的研究,制度的研究不可或缺。只是不能 “只見制度不見人”。與我所說的制度的設立與制度的實施相映成趣的是,最近讀到的馬克斯·韋伯的一段話:

  政治行為的最終結果,往往不如人愿,與當初的意圖相違,甚至常常相反。這種情形是百分之百的真實,是一切歷史的基本事實。[26]

  這里,韋伯強調的也是實際政治運作的結果。

  對于制度史研究所存在的偏向,已經逐漸為研究者所認識。在2000年, 當時的韓國東洋史學會會長李成珪在東京演講時說:“我有兩個憂慮,一個是對較之動態的發展過于強調靜態的循環感到憂慮,一個是對忽視宏觀的歷史體系的理解,停留微觀的分解上感到憂慮”。而鄧小南先生的“走向活的制度史”[27]的呼喚,則引發了更為廣泛的共鳴,令人欣喜。

注釋:

(此文為2006年8月上海召開的國際宋史研討會暨中國宋史研究會第十二屆年會提交論文,收錄于2008年7月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之《宋史研究論文集》。

發布日期:2009-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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