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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魏延

沈伯俊

  魏延是《三國演義》中的一個值得研究的人物。

  他“身長九尺,面如重棗,目似朗星,如關云長模樣,武藝獨魁。”(嘉靖本《三國志通俗演義》卷九,《劉玄德敗走江陵》則。下引此書,只注卷、則)但他的經歷卻遠不如關羽順遂,地位也遠不如關羽顯赫,更不像關羽那樣深受后人尊崇。

  他與黃忠并起一時,勇毅相侔,勛勞略等,但他卻沒能像黃忠那樣,留下“忠勇老將”的美名。

  恰恰相反,幾百年來,隨著《三國演義》的廣泛傳播,老幼婦孺皆知“魏延腦后有反骨”。惡名如此昭彰,不能不使人視之為悲劇性的人物,并進而探討其來龍去脈。

  歷史上的魏延本是劉蜀集團的重要成員。《三國志·蜀書·魏延傳》說他原系劉備的“部曲”,可見屬于親信將領。建安十六年(211),魏延“隨先主入蜀,數有戰功,遷牙門將軍。”此時,勇冠三軍的虎將趙云亦為牙門將軍,二人品位相當。建安二十四年(219),劉備奪取漢中,稱漢中王,準備遷治成都,行前要選派一員將領鎮守漢中。漢中乃是益州的屏障,又是劉蜀集團北伐的前進基地,其地位至關重要,留鎮者自然必須是能夠獨當一面的大將之才。當時,劉備手下的第一員大將關羽已經留鎮荊州,“眾論以為必在張飛,飛亦以心自許。”不料“先主乃拔延為督漢中鎮遠將軍,領漢中太守,一軍皆驚。”由此可見劉備對魏延是何等器重。其時,趙云為翊軍將軍,隨劉備駐成都,其職責顯然不及魏延重要。建興五年(227),諸葛亮準備大舉北伐,以魏延為督前部,領丞相司馬、涼州刺史;而趙云則以鎮東將軍的身份,“隨諸葛亮駐漢中”(《三國志·蜀書·趙云傳》)。顯然,魏延這時已經成為蜀漢的第一員大將,其作用更在趙云之上。以后,在諸葛亮幾次北伐中,魏延常負先鋒重任,曾經大破魏雍州刺史郭淮等,因戰功“遷為前軍師、征西大將軍,假節,進封南鄭侯”。而趙云至死未能進封為縣侯(僅封為永昌亭侯),直到景耀四年(261),即他逝世三十二年以后,才被追謚為順平侯。總之,在二十幾年的三國紛爭中,魏延長期肩負重任,出生入死,為蜀漢政權建立了累累功勛。作為歷史人物,魏延多年獨當一面,“既善養士卒,勇猛過人”,又多謀善斷,智勇兼備,確有大將之才;而趙云雖然忠心耿耿,英勇奮發,令人喜愛,卻長期跟隨在劉備、諸葛亮身邊,從未獨當一面。應當說,論才干,論對蜀漢政權的貢獻,魏延都比趙云高出一籌。

  在《三國志通俗演義》這部小說中,魏延的形象也是頗為引人注目的。

  首先,魏延是在劉備勢孤力薄,惶惶奔走的危難之際決心加入劉備集團的,決非那種趨炎附勢,貪圖利祿之輩。

  魏延在小說卷九《劉玄德敗走江陵》則中第一次露面,就表現得不同凡響。當時,劉備在曹操大軍追迫之下,帶領大批百姓,撤離樊城,來到襄陽城下,打算與劉琮合力抵御曹操。“蔡瑁、張允得知劉備喚門,徑來敵樓上叱之曰:‘左右與我亂箭射之!’城外百姓皆望敵樓而哭。忽后城中一將默然跳起,引數百人徑上城樓,來殺蔡瑁、張允。”這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將領就是魏延。他“大呼曰:‘劉使君乃仁德之人也!汝等何投曹賊,以圖爵祿?非義士之所為!吾今愿請使君,入城誅賊!’輪刀砍死守門將,遂開城門,放下吊橋,大叫:‘劉皇叔領兵殺入城,以討國賊!’”由于劉備不愿乘機入城,轉走江陵,魏延寡不敵眾,只得逃離襄陽,投奔長沙去了。事雖不成,卻表現了他的愛憎分明,見義勇為。赤壁之戰以后,關羽進攻長沙,與黃忠交戰,長沙太守韓玄因黃忠不肯射死關羽而下令將他斬首。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又是魏延挺身而出,“揮刀殺入,砍散刀手,救起黃忠,大叫曰:‘黃漢升乃長沙之保障!韓玄殘暴不仁,輕賢重色,今殺漢升,是殺長沙百姓也!愿隨者便來!’”接著又“直殺上城頭,一刀砍韓玄為兩段,提頭上馬,引百姓出城,投拜云長。”(卷十一,《黃忠魏延獻長沙》則)這兩次關鍵時刻的“亮相”,一因劉備仁德,二為長沙百姓,都可以說是情詞慷慨,正氣磅礴,因而一呼百應,大得人心。讀者從這里看到了魏延過人的見識和膽略。

  其次,魏延出生入死,英勇善戰,為劉蜀集團立下了汗馬功勞。

  劉蜀集團的全部歷史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從劉、關、張桃園結義,登上政治舞臺開始,到建安十二年(207)劉備三顧茅廬為止,是其草創和奠基階段。在這二十四年中,劉蜀集團雖然初露頭角,但是,沒有明確的戰略方針,沒有可靠的戰略基地,也沒有總攬軍政的帥相之才。因此,劉備雖梟雄而無所展其志,關、張雖驍勇而無所用其長,屢遭挫敗,飄若轉蓬,只得寄人籬下,依附劉表。從建安十三年(208)的赤壁大戰,到建興十二年(234)諸葛亮病逝五丈原,是劉蜀集團立國和發展的階段。在這二十七年中,劉蜀集團按照諸葛亮隆中對策提出的戰略方針,奪荊州,占益州,力量大大增強,與魏、吳鼎足而立。雖然荊州得而復失,劉、關、張先后棄世,但由于諸葛亮的卓越努力,國力基本保持穩定,而且對強大的魏國一直保持進攻的態勢。從建興十三年(235)蔣琬為大將軍,掌握蜀漢軍政大權,到炎興元年(263)后主劉禪投降鄧艾,是劉蜀集團衰落和滅亡的階段。綜觀這三個階段,第二階段顯然是最有聲有色的。而在這一階段中,蜀漢的開國大將關羽、張飛、黃忠、馬超、趙云,即小說中的“五虎大將”,都先后亡故,只有魏延一直奔走疆場,貫穿其始終。試看關系到蜀漢命運的幾大戰役——奪取益州之役,爭奪漢中之役,南征之役,北伐之役,魏延總是甘冒矢石,奮勇當先。他或者與黃忠為伍,或者與趙云配合,或者獨任先鋒,總是沖勁十足,壯心不已。這里隨手舉出幾個例子:

  (諸葛亮出師南征)令趙云、魏延為大將,總督軍馬……(卷十八,《孔明興兵征孟獲》)

  (諸葛亮出師北伐)喚諸將聽令:前督部,鎮北將軍、領丞相司馬、涼州刺史、都亭侯魏延……(卷十九,《孔明初上出師表》)

  (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乃令魏延、姜維作先鋒……(卷二十一,《諸葛亮六出祁山》)

  魏延為劉蜀集團南征北伐,東擋西殺近三十年之久,確實可謂勞苦功高。

  第三,魏延頗識兵機,智勇兼備,在劉蜀集團出類拔萃。劉備手下的幾員大將,關羽喜讀兵書,頗有謀略;張飛粗中有細,時有妙計;趙云、黃忠用計不多,馬超則只能算一勇之夫。魏延呢?在他年輕氣盛的時候,也是以沖鋒陷陣、斬將搴旗為能事;隨著戰爭經驗的日漸豐富,他對于戰爭藝術逐步加深了認識,用計獻策的能力也就大大提高了。如卷十九《孔明祁山破曹真》則寫到,諸葛亮罵死王朗之后,命趙云、魏延當晚去劫魏寨,趙云不假思索就要執行命令,魏延卻提出:“曹真深明兵法,必料我乘喪劫寨,他豈不提防也?”當然,諸葛亮對此早有安排,但魏延的發問,表明他的確不同于一般的糾糾武夫,而是一個有勇有謀的大將了。更為難得的是,魏延不僅能對戰役性、戰術性的行動思謀用計,而且能對關系全局的戰略方針獨抒己見。當諸葛亮出師北伐,魏國派駙馬夏侯楙率領大軍迎敵之時,魏延向諸葛亮提出了一個十分重要的計策:

  夏侯楙乃膏梁子弟,懦弱無謀。可賜精兵五千,直取路出褒州,循秦嶺以東,當子午谷而投北,十日之中,可到長安。夏侯楙若聞某驟至,必然棄城,望橫門邸閣而走矣!所棄糧草,足可為用也。某卻從東方而來,丞相可大驅士馬,自斜谷而進。若如此行之,則咸陽以西,一舉而可定矣。(卷十九,《趙子龍大破魏兵》)

  這個建議,知己知彼,大膽精明,確實是一條難得的妙計,一個值得重視的戰略設想。因為在魏蜀的抗衡中,蜀漢國小兵寡,力量單薄,經不起同魏國打消耗戰;而且秦嶺險峻,易守難攻,道路崎嶇,糧食給養難乎為繼。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出奇制勝,才有可能把握戰爭的主動權,奪取根本性的勝利。相比之下,關羽、張飛等人的計謀僅僅是戰役性或戰術性的,只有魏延從戰略的角度提出過如此重大的決策,這不能不說是他的過人之處。

  可惜的是,諸葛亮卻以“此非萬全之計”為理由,否定了魏延的計策,甚至連讓魏延試一試也不干,而主張走隴右大路,“依法進兵”。這樣,就放過了有利的戰機,使本來手忙腳亂的魏軍贏得了喘息的時間,得以調整部署,而蜀軍則不得不在陜甘的山區地帶與魏軍打陣地戰、消耗戰,勞師數載,無功而返。諸葛亮的主要對手司馬懿事后評道:“諸葛亮平素謹慎仔細,不肯造次行事。他卻不知吾境內地理;若是吾用兵,先從子午谷徑取長安,早得多時矣。”(卷十九,《司馬懿智取街亭》)由此可見,魏延的主張是正確的,至少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正因為魏延有上述這些長處,劉備對他非常器重。請看:

  (劉備進位漢中王以后)令魏延總督軍馬,守御東川,遂引百官回成都。(卷十五,《關云長威震華夏》)

  (劉備親率大軍伐吳時)命丞相諸葛亮保太子,守兩川;驃騎將軍馬超并弟馬岱,助鎮北將軍魏延共守漢中,以當魏兵……(卷十七,《范強張達刺張飛》)

  看來,劉備這位“世之梟雄”一直把魏延當作方面之才來重用,不愧為開國之君,巨眼識人,善用其長。

  魏延的才干、智勇和功勛是無可懷疑的了,那么,他究竟背叛蜀漢沒有呢?

  眾所周知,魏延是在諸葛亮去世以后,與丞相長史楊儀發生火并時失敗被殺的。對此,《三國志·蜀書·魏延傳》記載得十分清楚:

  (建興十二年)秋,亮病困,密與長史楊儀、司馬費祎、護軍姜維等作身歿之后退軍節度,令延斷后……延曰:“丞相雖亡,吾自見在。府親官屬便可將喪還葬,吾自當率諸軍擊賊,云何以一人死廢天下之事邪?且魏延何人,當為楊儀所部勒,作斷后將乎?”

  魏延的意思很明白:第一,諸葛亮雖然去世,但北伐事業不能中斷,應當由他繼續“率諸軍擊賊”。這雖然有自視甚高,對諸葛亮死后的困難估計不足的成分,但與“背叛”二字是風馬牛不相及的。第二,論地位,論威望,都應當由他負責統率全軍,現在卻要他聽從一向與他水火不容的楊儀的號令,他心中實在不服。但是,這與“背叛”也根本不能劃等號。

  如果魏延當時真的要背叛蜀漢,他可以有三種選擇:其一,率領本部在前線倒戈,投降司馬懿,這是易如反掌的。其二,屯兵不動,等楊儀率大軍撤退以后,割據漢中,獨樹一幟,觀望形勢,待價而沽,如同當年的張魯一樣。憑著他多年鎮守漢中的威望和實力,這也是不難辦到的。其三,重施劉備奪取劉璋地盤的故伎,制造借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回成都,篡奪蜀漢政權,然后再來對付楊儀一軍,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然而,魏延并沒有選擇其中任何一條路,他僅僅主張由楊儀等人護喪還葬,而由他率軍繼續北伐,不要“以一人死廢天下之事”,其心洞然可見,哪里是要反叛呢?

  當楊儀不理睬魏延的主張,徑自率大軍南撤之時,魏延長期郁積的對楊儀的不滿爆發了。在盛怒之中,他率兵搶先南歸,與楊儀爭相上表朝廷,互相攻擊對方為叛逆。最后,雙方在南谷口刀兵相見,魏延失敗,被馬岱“追斬之”。所以,陳壽在《三國志·蜀書·魏延傳》中做了一個比較客觀的結論:

  原延意不北降魏而南還者,但欲除殺儀等。平日諸將素不同,冀時論必當以代(諸葛)亮。本指如此,不便背叛。

  但是,不管怎么說,像魏延這樣一個身經百戰,勛勞赫赫的大將,在矢石交飛的戰場上迭經風險而不死,到頭來卻死于“自己人”的刀下;這還不算,當馬岱提著他的頭去報功時,狷狹陰狠的楊儀竟然“起自踏之,曰:‘庸奴!復能作惡不?’遂夷延三族。”(《三國志·蜀書·魏延傳》)這實在是一場悲劇!

  這場悲劇的責任應該由誰承擔?

  我認為,主要責任應該由魏延自己承擔。對此,《三國志·蜀書·魏延傳》記載得也十分清楚:

  延每隨(諸葛)亮出,輒欲請兵萬人,與亮異道會于潼關,如韓信故事,亮制而不許。延常謂亮為怯,嘆恨己才用之不盡。延既善養士卒,勇猛過人,又性矜高,當時皆避下之。唯楊儀不假借延,延以為至忿,有如水火。

  看來,魏延是一個剛強威猛,頗有點自高自大的人物,既有勇于任事、不畏艱難的優點,也有桀驁不馴、任性而行的缺點。在蜀漢立國之前和建國之初,上有劉備這個雄主統馭,左右有關羽、張飛、馬超、黃忠、趙云等大將并立,魏延還不可能目中無人,他的缺點較多地受到控制,而他的優點則較好地得到發揮,在無數次的拼殺鏖戰中建立了累累功勛。隨著劉、關、張、馬、黃、趙等人相繼謝世,諸葛亮獨力支撐蜀漢大局,魏延成了開國元勛中碩果僅存的大將,地位越來越高,資格越來越老。這時,他那剛而自矜、目中無人的毛病就表現得越來越突出了。他以西漢王朝的開國元勛韓信自許,一心要自領一軍,與諸葛亮分道而出,建立吞強魏、復漢業的蓋世奇功。而且,他也確實提出過直出褒中,奇襲長安的妙計。但是,諸葛亮沒有采納他的妙計,對他分兵的要求也總是“制而不許”。這就使他常常感到不那么得志,對諸葛亮頗有牢騷,甚至認為諸葛亮過于膽小,“嘆恨己才用之不盡”。只是由于對諸葛亮心存畏懼,他還不得不有所顧忌。另一方面,同僚們對他處處讓三分,惟獨楊儀卻偏偏不買他的帳,老是同他爭長論短,這當然要引起他的不快,久而久之,雙方竟“有如水火”。“每至并坐爭論,延或舉刀擬儀,儀泣涕橫集。”(《三國志·蜀書·費祎傳》)因此,當諸葛亮病逝,由楊儀統兵撤退,要他斷后時,他再也按捺不住不滿的情緒,竟然失去了理智,忘記了大敵當前,三軍新失統帥,亟需加強團結,穩定軍心,卻非要同楊儀見個高低。不管魏延可以舉出多少理由,這種先小忿而忘大局的行為顯然是十分錯誤的,當然也是不得人心的。所以,盡管他一向“善養士卒”,到了這個時候,卻是“士眾知曲在延,莫為用命,軍皆散。”(《魏延傳》)魏延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只好帶著兒子逃跑,終于丟了老命。半世威名,毀于一旦,鑄成了千載悲劇。

  魏延死后七年,即后主延熙四年(241),蜀人楊戲著《季漢輔臣贊》,給魏延下了這樣幾句評語:

  文長剛粗,臨難受命,
  折沖外御,鎮保國境。
  不協不和,忘節言亂,
  疾終惜始,實惟厥性。

  這段贊語,肯定了魏延“折沖外御,鎮保國境”的功勞,嘆惜他不能善始善終,指出根源在于他那“不協不和”的性格。這個評價是比較公允的。所以,人們有理由說魏延并未背叛蜀漢,但也同樣有理由說他的悲劇是咎由自取。

  不過,我們還應該看到,對于魏延善始而不能善終的悲劇,身為統帥的諸葛亮也是有一定責任的。

  首先,諸葛亮對魏延的使用確實不像劉備那么放得開手。劉備在世時,雖然手下良將眾多,卻一直把魏延視為特達卓異之才,委以方面之任,讓他長期鎮守漢中,屏障益州,可謂用之不疑。而諸葛亮呢,盡管北伐時良將寥寥,可與魏延頡頏者幾乎沒有,但他對魏延總是不那么放心,既不認真考慮魏延的重要建議,也不愿讓魏延分兵而進。這種頗有保留的用人態度,自然要使心高氣傲的魏延感到不快,不能充分發揮其積極性。可悲的是,諸葛亮與魏延并無私怨,他的忠誠勤謹、光明磊落、嚴于律己、賞罰公平,都是舉世公認的;他也比較注意選賢任能,培養了一些人才。但是,可能正是由于他律己甚嚴吧,他在衡量和使用人才時,不知不覺地比較偏愛那些穩重溫馴、謹言慎行的人;而對那種頗有才干而鋒芒畢露的人,對那種優點突出缺點也明顯的人,對那種好提意見時有牢騷的人,總是不那么喜歡,往往不能充分發揮他們各自的長處,對魏延就是如此。對于最高統帥來說,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片面性,也是諸葛亮不及劉備之處。

  其次,在處理魏延與楊儀的矛盾問題上,諸葛亮雖然“深惜儀之才干,憑魏延之驍勇,常恨二人之不平”(《三國志·蜀書·楊儀傳》),卻一直未能采取妥善措施,眼看著二人由日常意氣之爭發展到尖銳對立,“有如水火”的地步。盡管他在主觀上“不忍有所偏廢”,但由于魏延常在前鋒迎敵,而楊儀一直在身邊辦事,對二人倚重的程度實際上還是有所不同。特別是在他臨終之時,如果把魏、楊二人叫到一起,曉之以大義,托之以后事,二人的矛盾即使不能渙然冰釋,至少也可以暫時緩和一下。遺憾的是,諸葛亮僅僅把楊儀、費祎、姜維等人找來安排后事,卻把魏延排除在外,只是留給他一個“斷后”的命令。既然魏延身為第一號大將,這樣做顯然是不大妥當的。魏、楊矛盾的激化,不能不說與此有關。

  今天,我們越是敬佩諸葛亮的高風亮節,就越是為他沒有處理好魏延問題而惋惜。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魏延的悲劇多少反映了蜀漢政權人才不盛,難乎為繼的悲劇。

  羅貫中寫作《三國志通俗演義》的時候,以大開大闔的氣魄,雄健恣肆的筆力,立主腦,理線索,“據正史,采小說”,刻意經營,從容布局,完成了這部劃時代的巨著,表現出極高的才能。

  但是,在塑造魏延形象時,羅貫中卻陷入了難于解決的矛盾。一方面,作為一個現實主義的作家,他必須真實地再現歷史上的魏延形象,既不掩其大功,也不隱其過失;另一方面,作為諸葛亮的熱烈崇拜者,他又實在不愿意表現諸葛亮在處理魏延問題時的失誤。通觀全書,我們時時可以感覺到羅貫中左右為難的心理。

  在《演義》中,對魏延的描寫大部分符合史實,而且比史書記載更豐富,更具體,更生動。書中有關魏延的許多情節,或者是歷史上的魏延實有的,或者是魏延在當時的條件下可能有的,作者一一寫來,把魏延的形象塑造得比較豐滿。如像書中對魏延加入劉備集團的經過的描寫,就是史書上所沒有的;羅貫中通過魏延襄陽斥蔡張、長沙救黃忠這兩個虛構的情節,較好地表現了魏延愛憎分明、敢作敢當的性格。又如書中敘述曹操與劉備爭奪漢中時,有這樣一段描寫:

  (曹)操令來日進兵,出斜谷界口,再復中原。忽當道一軍擺開,為首大將乃魏延也。操招魏延歸降,延惡言大罵。操令龐德戰之。……延拈弓搭箭,射中曹操。操翻身落馬。……操帶傷,又折卻門牙兩個……(卷十五,《曹孟德忌殺楊修》)

  魏延嚴詞拒絕曹操的誘降,表現了他對劉備集團的忠誠;一箭射傷曹操,這個功勞更是非同小可,劉備集團還沒有其他人直接殺傷過曹操呢!其實,這段繪聲繪色的描寫也不見于史書,但它卻有助于表現魏延的英勇善戰。

  再如,當諸葛亮病危時,司馬懿命夏侯霸去探虛實,諸葛亮命魏延退敵,書中寫道:

  魏延遂上馬,引兵出寨時,夏侯霸見了魏延,慌忙引兵而退。延奮趕二十余里方回。(卷二十一,《孔明秋風五丈原》)

  這說明,即使在這樣危急的時刻,魏延壓根也沒有想到背叛蜀漢,投降曹魏。

  類似的情節還可以舉出一些。這些描寫,充分表現了羅貫中的現實主義創作態度。

  可是,且慢!這樣寫下去,讀者豈不是會覺得魏延最后被殺太可惜了嗎?豈不是會認為諸葛亮對魏延的態度不夠妥當嗎?羅貫中對諸葛亮實在太熱愛了,他一心要把諸葛亮塑造為十全十美的完人,決不愿意讓諸葛亮形象蒙受任何損害。于是乎,他煞費苦心地虛構了許多情節,以便說明諸葛亮對魏延的態度不僅完全正確,而且具有先見之明。然而,這些情節往往不合情理,非但不能給諸葛亮增添光彩,反而有損于他的形象。試看:

  當魏延救了黃忠,獻出長沙以后,“玄德敬之”,諸葛亮卻“喝令刀斧手推下斬之”(卷十一,《黃忠魏延獻長沙》)。劉備急忙勸阻道:“誅降殺順,大不義也。魏延乃有功無罪之人,何故殺之?”諸葛亮便說出了他的理由:

  食其祿而殺其主,是不忠也;居其土而獻其地,是不義也。吾觀魏延腦后有反骨,久后必反,故先斬之,以絕禍根。(卷十一,《孫仲謀合淝大戰》)

  諸葛亮這段話影響很大,其實卻是似是而非之談。在那個天下大亂,群雄并起的時代,兵微將寡,又沒有地盤的劉備,要想成就帝王之業,必須延攬天下英雄,包括歡迎從對手營壘投順過來的文武人才。如果把投奔自己的豪杰斥為“不忠不義”,豈不是閉塞賢路,自陷孤立?按照諸葛亮的這個邏輯,法正食劉璋之祿,居益州之地,卻背棄劉璋,千方百計地幫助劉備奪取益州,其“不忠不義”之“罪”比魏延大得多,豈不更該殺頭?但法正卻被劉備倚為謀主,后又任尚書令,地位僅次于諸葛亮,這該如何解釋?此外,老將嚴顏不僅自己投降了張飛,還招降沿途關隘四十五處,比魏延獻一個長沙厲害得多;張翼在雒城綁縛劉璝,迎降劉備,比魏延殺韓玄做得更絕;益州將領歸降劉備者還有不少。請問,他們該不該全部斬首?諸葛亮對這些人一概歡迎,為什么對魏延卻要特別苛刻呢?至于所謂“反骨”云云,更是荒誕不經之言。通觀《演義》,諸葛亮并無相面之術,為何一見魏延便可斷其忠奸?而且關羽引魏延來見劉備時,并未免胄,諸葛亮怎么能從他那戴著鐵盔的頭上一眼就看出“腦后有反骨”?離開了細節的真實,這句話自然也就站不住腳了。

  盡管魏延并無二心,諸葛亮卻一直想除掉他。當諸葛亮在上方谷埋下地雷,布下干柴時,命魏延將司馬懿父子誘入谷中,又叫馬岱壘斷谷口,企圖將他們全部燒死。由于天降大雨,司馬懿父子得以逃出,魏延也幸而不死。這時,諸葛亮卻翻臉不認賬,反而責怪馬岱把魏延堵在谷中,要將馬岱斬首(卷二十一,《孔明火燒木柵寨》)。這些情節,把諸葛亮寫成了心術不正,坑害部下的小人,更是大大的敗筆。

  最后,當諸葛亮在五丈原病情沉重時,祈禱北斗以求延年益壽。這本來就是徒勞無益的事,羅貫中卻把它寫得煞有介事,使不忍心看到諸葛亮去世的讀者產生幾分希望。眼看只差一天就要成功了,哪知魏延卻入帳報告軍情,因“腳步走急,將主燈撲滅。”(卷二十一,《孔明秋夜祭北斗》)這樣一來,諸葛亮之死也成了魏延的罪過,不要說“姜維大怒……欲斬魏延”,就連熱愛諸葛亮的幼稚的讀者也不禁會將滿腔憤怒傾瀉到魏延頭上,認為魏延確實該死。羅貫中寫到這里,可能自認為是得意之筆,而今天的許多讀者卻反而會替魏延抱屈。

  由此看來,在描寫諸葛亮與魏延的關系時,羅貫中搖擺于兩條原則之間:一條是現實主義的創作原則,另一條則是“為賢者諱”的儒家行事原則。遵循前者,他的筆通常是婉曲自然,游刃有余的;而囿于后者,他的筆有時又運轉不靈,力不從心,苦心虛構的某些情節并不具備浪漫主義想像的美感,反倒是違背現實主義的敗筆。從這里,我們看到了羅貫中創作思想中的矛盾。

  總之,我認為,羅貫中在塑造魏延形象時,其創作意圖是游移不定的,傾向性也是不夠鮮明的。他似乎是在按照兩條平行線來描寫人物的:一條是用大量情節表現魏延的智勇功勛,另一條則企圖證明魏延確實背叛了蜀漢和這背叛的必然性。羅貫中無法使二者水乳交融,因此,他筆下的魏延形象,盡管在某些方面是豐滿的,但其性格卻顯得不夠統一。造成這種現象的根本原因,乃是他對諸葛亮形象的某種絕對化。

  誠然,羅貫中對諸葛亮形象的塑造,從總體上看是相當成功的,應該予以充分肯定。但在處理魏延形象時,羅貫中對諸葛亮的失誤也是處處回護,苦心文飾,這樣就使他在某些地方離開了清醒的現實主義,不能像塑造曹操、關羽、張飛等形象時那樣,在忠于歷史真實的基礎上取得較大的創作自由,多側面、多層次地表現人物的性格。其結果,欲益反損,產生了一些作者始料不及的副作用。從這一創作上的成敗得失中,我們不是可以領悟到某些藝術的辯證法嗎?

  (原載《三國演義論文集》,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年11月第1版。收入本人所著《三國演義新探》,四川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發布日期:2008-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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