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偉
先師程千帆先生生前曾說:“大師應該有兩個意義:一個是他本身研究的對象博大精深,超過同輩人。另一個是更基本也是更重要的,就是他能開一代學術風氣,以他的人格、品德、學問,來啟發整個一代人。”而程千帆先生正是這樣一個當之無愧的大師。
先師幼秉家學,在“有恒齋”中奠定了堅實的國學基礎。進入大學,又親承黃季剛、胡小石、吳瞿安等大師的教誨,并受到現代科學思想的洗禮,轉益多師,推陳出新,終于卓然成家。在60多年的學術生涯中,盡管他在生活道路上歷經坎坷,但憑著對祖國學術文化的熱愛與忠誠,仍然著述斐然。《程千帆全集》收錄了作者的論著、創作及回憶錄共15卷,計427萬字。《校讎廣義》是對校學主要內容(版本、校勘、目錄、典藏)的第一次全面著述,范圍古今、體例嚴整。《史通箋記》和《文論十箋》是用傳統的箋注方式展示作者學術見解的著作,顯示了作者文史兼通之功。《唐代進士行卷與文學》融合了作者的文史修養,又出之以精悍之筆,在不大的篇幅中解決了重要的問題。《古詩考索》、《被開拓的詩世界》、《杜詩鏡詮批抄》、《古詩今選》、《讀宋詩隨筆》將文藝學與文獻學作高度結合,是作者研究方法的精髓所在。《程氏漢語文學通史》和《兩宋文學史》體現了作者的學術通識。《閑堂詩文合鈔》和《新詩少作》為創作集,是作者知能并擅、溝通古今之學術精神的體現。
先師治學從目錄學入手,文史兼通,并進而達到專門。詩歌是先師的家學,也是他用力最久的領域,因而形成了其獨特的、但又不是程式化的研究方法。先師生前多次談到,他是通過閱讀、欣賞、批評、考證等一系列方法進行探索的,而中心環節就是作品。就作品研究而言,由于存在著時代背景、文獻真偽、語言習慣、社會習俗等方面的障礙,因此,毫無疑問會使用歷史學、文獻學、語言學、社會學乃至某些自然科學的知識,以求得對作品的理解。但這些手段只能是面對人的感情世界,因而文學研究也就不完全是純粹的理智性活動。先師十分強調文學研究過程中理性思維與感性思維的結合,他善于捕捉詩人心靈的火花,善于比較藝術作品之間微妙的差異。朱自清先生曾評論道:“千帆釋詩諸作,剖析入微,心細如發。”就文學理論的研究而言,先師也同樣強調以作品為中心。他提出從理論角度研究古代文學的“兩條腿走路”的主張,一是研究“古代的文學理論”,二是研究“古代文學的理論”。后者就是研究作品,并從中抽象出文學規律和藝術方法。先師的這些意見,在古代文學研究領域中,正日益廣泛地顯示其影響。
先師既是卓越的學者,也是“鑄人”的良師。80年代以來,他先后培養了十多名博士生和碩士生。在其心目中,對學生的培育遠勝過于自己的著述。先師在遺囑中寫道:“千帆晚年講學南大,甚慰平生,雖略有著述,微不足道,但所精心培養學生數人,極為優秀,乃國家之寶貴財富。望在我身后仍能恪守‘敬業、樂群、勤奮、謙虛’之教,不墜宗風。”先師門庭廣大,有教無類,春風化雨,樹蕙滋蘭。其遺德后學,將影響一代又一代學人。
《光明日報》2002年5月15日
發布日期:2008-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