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余光
張舜徽先生1911年8月5日生于湖南沅江縣赤山之老屋村。此地背負高阜,北臨洞庭,山水共長天一色,風景極為宜人。張家為書香門第,祖父系清同治進士,父親有極好的經史根基,又崇尚新知。家中典籍甚豐,又有新式報刊,如《東方雜志》、《少年雜志》等。或許正是這樣的自然環境和人文背景,塑造了先生寧靜淡泊、勤奮求知的學人性格。
十八歲那年,先生出游求師訪友,初到長沙,繼往北京。在北京時,住姑夫余嘉錫家,其時余氏任輔仁大學教授,兼授北京大學、師范大學課,交游甚廣。當時在京的學界名流如陳垣、黎錦熙、楊樹達、駱鴻凱等先生,常與余氏往還,先生因姑夫之介紹,得以結識這些學者。先生平日每天到北海圖書館看書,朝出晚歸。逢星期日,便分赴各先生家拜訪,論學質疑,左右采獲,收益頗豐。
1949年以后,先生開始廣泛閱讀清人文集、筆記。凡所寓目文集達1100余家,每集讀畢,輒考作者行事,記書中要旨,究其論述之得失,校其學識之淺深,各為敘錄一篇。1961年,先生將這些敘錄略加刪汰,匯集成《清人文集別錄》一書。
《清人文集別錄》錄存清人文集六百家,首先是考作者行事。《清人文集別錄》每篇之前均有作者生平的內容。考辨作者行事是傳統敘錄或提要的常規,從劉向的《別錄》到《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一脈相承。但張先生在所撰作者行事中,注重其家學、師承或交友,注重反映作者學術成長發展的脈絡。如《解春集》作者馮景,張先生寫道:“景一生好讀書,所與游多當世名士,若萬斯同、朱彝尊、閻若璩、毛奇齡之流,咸與往還。交閻、毛為尤密,集中與兩家論學之文,質疑難、析奇義,不失為諍友。始若璩力攻偽古文《尚書》,景與桴鼓相應,集中卷八、卷九所題為《淮南子洪保》者,皆與若璩討論偽古文《尚書》之作也。”(《清人文集別錄》頁93)知人論事,對了解作者與認識作品皆大有裨益。
其次是記書中要旨,摘引了文集中的重要觀點,舉一例。李集《愿學齋文鈔》:“嘗言以經證經,漢儒家法,無不如是。自宋以后,都以臆說解經,而經亡矣。”“又嘗教學者力行師張履祥,經學師顧炎武,吏治師陸隴其。”(同上,頁182)
第三是評論文集得失,既有對文集作者學風、學術水平高下的評論,也有對文集自身的考辨。如惠棟《松崖文鈔》之別錄,在談到惠棟學術的成就時,張先生說:“自其以一門為天地,以漢儒為宗師,篤信謹守,不知其他。耳目局隘已甚。不復廣採兼收,以會通經說之全。則其學之流于膠固,亦勢所必然耳。惠氏學術,所以不及戴氏沾溉之廣,亦即如此。”(同上,頁143)清代吳、皖兩派是樸學的代表,吳派代表人物惠棟與皖派代表人物戴震相較,自有其局限。
《清人文集別錄》面世后,其學術價值也得到學者的高度贊譽。文學史家劉永濟曾說:“不意吾家中壘(指劉向)遺風,復見今日,為之狂喜。”史學家顧頡剛在給作者的信中也稱贊說:“先生所作諸書,示學者以途徑。啟牖之功,實在張香濤《輶軒語》、《書目答問》之上。然彼二書,對我輩之效用已極巨。先生別白是非,指明優劣,上紹向、歆之業,下則藐視紀昀之書,其發生影響之大,固不待言也。”(《讱庵學術講論集》頁406)
《清人文集別錄》是清代文獻研究的重要著作,也是清代學術史研究的基礎性成果。張舜徽先生一個重要研究領域是清代學術史研究,寫有《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初稿,其中《揚州學紀》的敘論部分刊入《積石叢稿》一書。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先后出版《顧亭林學記》與《清代揚州學記》二書,此后《清人文集別錄》與《清人筆記條辨》相繼問世。在此基礎上,張先生于晚年對清代學術史作了一次系統的梳理與總結,出版《清儒學記》。
《清人文集別錄》1963年由中華書局初版,1982年有臺灣明文書局股份有限公司民版。2004年,《張舜徽集》由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該書收入第一輯中。
原刊《光明日報》2007年1月11日
發布日期:2008-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