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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禪詩話》與《圍爐詩話》之關系

蔣寅

  【內容提要】清初重要的詩歌理論家吳喬著有兩部詩話:《逃禪詩話》與《圍爐詩話》。前者一直以稿本流傳,世人罕知。其稿本今藏于臺灣中央圖書館,雖已影印出版多年,但研究清代詩學者未予重視。筆者仔細比較兩本的文字與內容,斷定《逃禪詩話》為《圍爐詩話》的雛形,保留了吳喬早年的詩學觀念。本文通過分析兩本的異同,探明吳喬撰寫詩話的過程及修訂宗旨,指出作者詩學觀念的具體演變,并對其詩學的淵源與傾向性提出一些看法。

  【關 鍵 詞】吳喬;《逃禪詩話》;《圍爐詩話》

  【作者簡介】蔣寅,1959年生,男,文學博士,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

 

??? 吳喬《圍爐詩話》是清初詩學一部重要的著作,關于它的寫作情況,作者在康熙二十五年(1686)所作的自序中說:“辛酉冬,萍梗都門,與東海諸英俊圍爐取暖,啖爆栗,烹苦茶,笑言飆舉,無復畛畦。其有及于吟詠之道者,小史錄之,時日既積,遂得六卷,命之曰《圍爐詩話》。”[1]辛酉為康熙二十年(1681)年,是冬吳喬客京師徐乾學邸。陳維崧《湖海樓詩集》卷八《屢過東海先生家不得見吳丈修齡詩以柬之》詩云:“最愛玉峰禪老子,力追艷體斗西昆(修齡精禪學,又善擬無題詩)。朱門縱視如蓬戶,入幕長愁似隔村。索飯叫號孫太橫,抄書歷碌眼嘗昏。此間赤棒喧豗甚,隱幾偏知處士尊。”該詩次于是冬所作《喜漢槎入關和健庵先生原韻》前,知當時吳喬在徐邸。[2]序已將寫作動機和寫作時間都交待得很清楚,似無問題。但自從1973年臺灣廣文書局編印《古今詩話續編》將臺灣中央圖書館所藏吳喬《逃禪詩話》稿本影印出來,《圍爐詩話》的實際寫作過程就讓人產生疑問了。因為向來只知有《圍爐詩話》,而它在作者生前并未刊行,現在又出現《逃禪詩話》,兩者的關系如何,是研究《圍爐詩話》乃至吳喬詩學首先必須考慮的問題。

??? 《逃禪詩話》也未曾刊行,僅有稿本今藏臺灣中央圖書館。這部手稿書寫相當工整,行文則未免粗疏,征引文獻多憑記憶,時有錯誤。其中稱葉方藹謚文敏,考葉氏卒于康熙二十一年(1682),十月二十四日得謚文敏[3]。則詩話撰寫之時應在康熙二十一年之后。將它與《圍爐詩話》對讀,可以斷定后者是在前者的基礎上增訂而成。也就是說,吳喬先寫作了《逃禪詩話》,后增訂為《圍爐詩話》。然則自序所述的都門問答并不是撰寫《圍爐詩話》的直接起因,它的寫作動因也許要到兩書的異同中去找。

??? 廣文書局影印的《逃禪詩話》稿本,前后無序跋,正文共241則,不分卷,有“變復”、“哀樂”、“詩中有人”、“體格名目”、“五言詩”、“三唐”、“李杜”、“五絕”、“宋詩”諸目。第27則論晚唐某人《劍客》詩,作者與詩第六句均空缺,顯見是一時記憶不起,暫缺待補。由此可以推斷它是作者的原稿。第一則謂“弘治間庸妄全不知詩,侈意于復,止在狀貌間,為奴才,為盜賊,為笑具”,末云“事有關系而話言頗煩,別具卷末”,可卷末并無論明詩之語,卷中也無申論此說的內容,想是作者計劃中有這一節而終未寫成,然則此稿當為作者未竣的初稿。再看書的編次,各目下或僅一則,或數十則,殊無條理。我懷疑吳喬起初撰寫時擬每則標目,結果未實現。

??? 將《逃禪詩話》的內容與傳世之書《圍爐詩話》比勘,內容大多重復,互見的條目計有169則,而且都在《圍爐詩話》前五卷中。對比互見條目,則以《圍爐詩話》文字為長。比如:第70則:“劉長卿云:‘諸城背水寒吹角,獨樹臨江夜泊船。’一本作獨戍,余意獨樹為是。有戍卒處堪泊船也。”《圍爐詩話》卷三作“孤城背嶺寒吹角”,此為改正引詩誤記之例。第201則:“《隱居詩話》云:放翁好綴輯南朝人語成詩,故句雖新而不渾厚。”《圍爐詩話》卷五放翁作山谷,此為改正人名誤記之例。第183則:“人有自意,人自言之。宋人每言奪胎換骨,去瞎盛唐字仿句模有幾?”第185則:“宋人翻案詩即是蹈陳言,看不破耳。又多摘前后人相似語以為蹈襲。詩貴見自心,偶同前人何害?作意襲之,偷勢亦是賊。”《圍爐詩話》卷五將兩條合并,此為編定文字之例。第193則:“義山詩被楊億、劉筠弄壞,永叔力反之,語多直出,似是學杜之流弊,而又生平不喜杜詩,蓋取資于樂天耳。”《圍爐詩話》卷五“蓋取”一句作“何也?”此為刪除不確論斷之例。第221則:“山谷欲自成家,以生強為高奇,放翁輕淺無含蓄,皆違于唐。”《圍爐詩話》卷五作“山谷專意出奇,已得成家,終是唐人之殘山剩水。陸放翁無含蓄,皆遠于唐。”此為修改評判語之例。第234則:“宋人詠梅云‘疑有化人巢木末’,奇哉!而唐人思路不出此。”《圍爐詩話》卷五作:“憶得宋人詠梅一句云‘疑有化人巢木末’,奇哉!是李義山《落花詩》‘高閣客竟去’之思路也。唐人猶少,何況后人?”此為修改論斷、補充論據之例。

??? 由此可見,《逃禪詩話》實際上就是《圍爐詩話》的雛形與藍本。試觀其中對宋詩的批評僅限于宋詩本身,尚未如《圍爐詩話》直斥學宋詩之人及學宋詩風氣,可知吳喬當時對宋詩的態度還比較和緩,日后增訂為《圍爐詩話》時便激烈地大肆抨擊,不假詞色了。而《圍爐詩話》既行于世,《逃禪詩話》遂湮沒。

??? 比勘兩部詩話,《逃禪詩話》溢出《圍爐詩話》之外者74則,引人注目的是其中保留不少有關作者詩學觀念及師承的內容。吳喬詩學奉賀裳、馮班為宗,人所周知,吳喬本人也不諱言。但他還曾受許學夷的沾溉,就鮮為人知了。《圍爐詩話》屢屢稱引馮班、賀裳之說,只字未提許學夷。但《逃禪詩話》表明,他原本受許學夷詩學的影響很大,而且在前輩詩論家中他最佩服的也是許學夷。他說:

??? 晚唐至今日,七百余年,能以才情自見者,如溫、李、蘇、黃、高、楊輩,代不乏人。而知有體制者,唯萬歷間江陰許伯清先生及亡友常熟熟馮班定遠、金壇賀裳黃公三人。

??? 他與許學夷時代不相及,只是聞而知之,于馮班、賀裳則親灸其學,尤為熟悉。他認為“黃公詳于近體,凡晚唐兩宋詩人之病,其所作《載酒園詩話》一一舉證而發明之”。“定遠古體近體兼詳,嚴滄浪之說詩,在宋人中為首推,而所得猶在影響間,未能腳踏實地。后人以其妙悟二字,似乎深微,共為宗仰。定遠作一書以破之,如湯之潑雪,讀之則得見古人唐人真實處,不為影響之言所誤”。而“伯清先生所見體制之深廣,更出二君之上。自《三百篇》以至晚唐其間源流正變之升降,歷歷舉之,如數十指,為古體為近體,軒之輊之,莫有逃其衡鑒者。不意末季瀾浪之中乃有是人。”由此可見他對許學夷的評價之高。當然,他對三人盡管十分景仰,卻也不盲目迷信,而是能在接受其學說的同時,洞見其不足。他說:

  余于三君,伯清先生,嚴師也。定遠、黃公,畏友也。皆如李洞之于閬仙,鑄金為像者也。而私心尚有所恨焉。黃公以重體制,反于偽冒復古之李獻吉,而稱為先朝大雅才。定遠詩有體制,有才情,近代所鮮。而所見體制,不及伯清之深廣,卻以此故得伸其才情。伯清得于體制者,盡善盡美,至矣極矣,其作自作反束于體制,惟恐一字之逾閑,才情不得勃發。

??? 又云:

  楊基以其無題為艷情,許伯清論千古詩人無不確當,唯于義山,眼同(洪)覺范。

??? 這本是很好的議論,但不知何故,編《圍爐詩話》時卻悉數刪去了。

??? 相比《圍爐詩話》,《逃禪詩話》的文字清楚地表明了吳喬詩話寫作的動機在于重新確立詩歌的理想。其詩學的基本傾向,是奉許學夷、賀裳、馮班為宗,推崇晚唐詩歌。這在康熙中期的詩壇應該說是很獨特的取向。因為從康熙十五六年代初期王漁洋倡導宋詩起,詩壇盛行的是宋詩風。到康熙三十年代,宋詩風受到廣泛批評,王漁洋本人經過反思,也回到唐詩的路子上來,在新的起點上重新倡導盛唐詩,所謂神韻詩風逐漸形成[4]。在這種情形下,吳喬倡導晚唐不啻是空谷足音。要了解他的思路,線索就保留在《逃禪詩話》中。他在比較了唐、宋、明詩的同異后,認定“唐詩有意而婉曲出之,宋詩有意而直出之,隆嘉詩唯事聲色”,從藝術上說,唐詩作為詩歌藝術之理想是最可取的。其實,從理想上說,他也認為盛唐是最高的境界,但問題是不適宜取法。他覺得盛唐高妙不可學,比如七律,“盛唐七言律,舂容渾成,不求妙也;中唐乃妙,晚唐則巧甚,是盛中晚之界也”。不求妙而妙,所謂“天然高妙”是學不得的,只能從晚唐的巧入手。當然,吳喬對晚唐詩的總體評價是不高的,以為“五言古溫李而外無作者”,七律許渾至羅隱、李山甫以下也不足數,所以他的取法晚唐實出于一種無可奈何的消極的策略意識,是一種極為冷靜的現實的選擇,與王漁洋神韻詩論的積極取向出發點是不同的。

??? 詩史流變論也是《逃禪詩話》中很有價值的部分。吳喬論詩以“正窮流復變”為基本宗旨,以為“變乃人所必趣,流乃勢所必至,復則千古杰士之所為”。他強調詩史的時段劃分應該以人為據,而不應該機械地以時代為限。他曾引錢謙益、閻若璩兩家的說法,詳細舉證以年代論人的缺陷,從而得出“分之以人,不以時”的論斷,即根據詩人的創作特征而不是他的生卒年來定其時代歸屬。這無疑是高出于舊說的。錢鐘書先生《談藝錄》開卷說唐、宋詩之別以詩不以時,正是這一意思。由于吳喬對詩史的發展具有很透徹的見解,所以他對詩史的流變和得失都有出自己見的極宏觀的勾畫,而這類論述都保留在《逃禪詩話》中。如論唐前的詩歌流變云:

  詩道姑置三百篇而祖兩漢十九首,建安已稍變,阮公又稍變,顏、謝又稍變,永明乃大變,以梁、陳視漢魏,猶江海之望泰山矣。唐以后之大勢,沈、宋至大歷為正,元和為變,晚唐至明初為衰,弘治、嘉靖為邪。

??? 這種議論不像明人那樣是由退化論的歷史觀導出的,而是出于自己的研究。其過人之處在于能超乎價值判斷之上,細致地梳理詩史事實,唯其如此,所以他對唐詩發展階段的劃分就比明人更加清楚。比如在論選詩時,他曾說:“唐三百年人非一倫,詩非一種,愚意選之者,須分五時,行五法。五時者,貞觀以下為始時,開元、天寶為次時,大歷以下為三時,元和以下為四時,開成以下為終時也。”這一劃分,我認為較高棅的四唐說更符合唐詩發展的階段性特征。與這五時段相對應,吳喬又提出唐詩有五個類型:王、楊、盧、駱、陳、杜、沈、宋充實光輝為一類,天寶大而化之為一類,并錢、劉與大歷清婉豐神為一類,元和五伯狹盟,唯力是視為一類,晚唐殘山剩水為一類,因五個時段的特征不同,所以選詩者不能采用同樣的標準,而應行“五法”,即一嚴二正三恕四寬五濫。初唐要嚴,其時作者都未脫陳、隋舊習,草昧之世,不將沿襲舊習者析之去之,則陳子昂、杜審言、沈、宋、王、楊、盧、駱八人開創之功不顯。盛唐之詩久有定論,故曰正。大歷以后力量稍弱,而氣脈相通、清新圓轉固在,因其從開、天之別派而來,不恕則失其氣脈,而所見于盛唐者亦不全,故須恕。元和為唐詩之大變,變則情態百端,嚴與正必不可行,故須寬。凡《才調集》所有者多收之,以盡見八十年士人之才情,非濫則有所束矣。又論初唐有四種人、五種詩,謂:

  四種人者,虞世南輩守舊習者為一種,陳伯玉復古為一種,王、楊、盧、駱變纖麗為雄壯者為一種,杜、沈、宋定唐體者為一種。人則于四種詩外有變而未純,非古非律之詩,不特余人,即陳、杜、沈、宋亦有之,是五種詩也。

??? 又論盛唐、中唐其人其詩大略相類,唐末則有二種人,一人有二種詩。二種人者,如趙嘏、韋莊之于皮、陸、杜荀鶴也。一人有二種詩者,如薛逢有“絳節幾時還入夢,碧桃何處更驂鸞”、“邠王玉笛三更咽,虢國巾車十里香”,又有“細推今古事堪愁,貴賤同歸土一丘”、“光陰自旦還將暮,草木從春又到秋”。李山甫《公子家》云:“騕裊似龍隨日換,輕盈如燕逐年新”,又有“總是戰爭收拾得,卻因歌舞破除休”,胡曾有“花對玉鉤簾里發,歌飄塵土路邊聞”。敘失意不寒陋,而又有詠史詩意也。當時《全唐詩》尚未行世,吳喬能有這般高屋建瓴的見識,誠屬不易。最后,他說“昔之選者,尚體制則失中晚,愛才情則離初盛,皆以己意權衡唐人者也”,這是指的許學夷和馮班,盡管他夙心師承許、賀、馮三人,但愛之而能知其所短,也很難得。

??? 吳喬又善于批評,論析頗有精致入微處。比如,他說:“不清新即非詩,而清新亦有病。清之病,錢、劉、開寶人已中之;新之病,大行于元和。”頗有見地。所謂清之病,就是清而不厚,帶來單薄的感覺。大歷十才子中錢起、李端都不免此病[5](P217)。又比如,他說:“初唐詩似盛唐者即佳,出草昧也;中晚詩似盛唐者即不佳,墮殘跡也。”這也很有意思。要之,吳喬詩學用功于唐,耳濡目染于明,故于這兩朝議論都能中肯。至于宋詩,不免信口雌黃,出言多為模糊影響之論。引馮班語云:“宋人詩逐字逐句講不得,須別具心眼方知其好處。”此言應該說深有見地,但吳喬卻不太以為然,道:“宋人之有好處者,不過是不違唐人者耳,未有得唐人深大處者也,況有勝過唐人與自辟世界者乎?”如此見解,適足顯出他對于宋詩全未入門。后來《圍爐詩話》卷五論宋詩之部多抄賀裳《載酒園詩話》,倒是避其所短了。他還說:“讀宋人詩集,有披沙覓金之苦,茍讀黃公之書,則晚唐、兩宋之瑕瑜畢見。宋人詩集可以不讀,大快事也!”這是什么話!再好的詩話,也是附庸于詩歌的,若讀詩話可以代替讀詩,那么還要詩人干什么?這種地方,特別顯出吳喬見識、氣局的促狹來。

??? 然而最讓人不能平氣的是,吳喬論詩一以好惡為去取,非唯排擊李夢陽、李攀龍不遺余力,至謂之優伶奴仆,不入士類;就是他崇尚的晚唐,也僅取溫、李,對杜荀鶴、胡曾輩就頗為不屑,甚至將杜牧也列在“奇丑”之列。更令人不能理解的是,吳氏只不過是一個村學究,卻總是擺出一付極正統的面孔。比如他說:“‘農夫背上題軍號,賈客船頭插戰旗’,甲申、乙酉(指明亡的順治元年、二年—引者)后目擊者也。三國至隋末兵火多矣,而七子、阮公無此等句。天寶亂時亦不見此。人生境遇甚多,要以不違風雅者方可命句。如畫山水,只畫可居可游處。”這真是典型的回避現實、粉飾太平的論調!如果它發自王漁洋一輩縉紳大夫之口倒也罷了,身居廟堂,言不由己。吳喬一個窮老村儒出此議論,這就讓人對他詩家的品格有所懷疑,從而推想他的推尊晚唐,獨取溫李一派,是否有著西昆派的唯美主義動機。不僅如此,吳喬還以時代和詩體來論雅俗,說:“以唐明言之,唐詩為雅,明詩為俗;以古體唐體言之,古體為雅,唐體為俗;以絕句律詩言之,絕句為雅,律詩為俗,以五律七律言之,五律猶雅,七律為俗。”這同樣也是不能讓人同意的。總體看來,《逃禪詩話》里有不少精彩的見解,也有許多輕率不可取的議論,在改編成《圍爐詩話》時兩者都有刪削。后者被刪去意味著作者見識的成熟,而前者刪去就難以理解了。其中的緣故,需要進一步考察《圍爐詩話》。

??? 現存《圍爐詩話》六卷,條理相對清楚,比起《逃禪詩話》來,各卷的內容明顯經過了系統的整理。它從《逃禪詩話》241則中取了近170則,可以說基本保留了《逃禪詩話》的規模和核心內容。當時作者年七十余,編訂此書,可以說是晚年的定論。由于有了《逃禪詩話》,使我們可窺見吳喬改編《圍爐詩話》的經過及其改編的意圖。閱《圍爐詩話》,首先引人注目的是自序所述自己的師承:

  一生困厄,息交絕游,惟常熟馮定遠班、金壇賀黃公裳所見多合。皎然《詩式》持論甚高,而止在字句間。宋人淺于詩,而好作詩話,邇言是爭,貽誤后世,不逮二君所說遠甚。(中略)定遠于古詩、唐體妙有神解,著書一卷,以斥嚴氏之謬;黃公《載酒園詩話》三卷,深得三唐作者之意,明破兩宋膏肓,讀之則宋詩可不讀。此中載其精要者,而實盡讀者也。

??? 奇怪的是這里只推崇馮班、賀裳兩家之學,許學夷的名字不見了。再看全書的改編,《逃禪詩話》中的許多條目被刪除,而最有意味的首先是刪去了那些論述許學夷、馮班、賀裳之學的條目,馮班、賀裳兩家之說,因增抄《載酒園詩話》、《鈍吟雜錄》二書及自序的說明,得以保留;而許學夷,非但那些贊揚話全被刪去,即其論述五七言流變的大段文字也被刪削,論李義山“無題”時說的“許伯清論千古詩人無不確當,唯于義山,眼同(洪)覺范”一句及“李杜”條所引述論李白兩條也被刊落。于是,許學夷的名字就不再見于《圍爐詩話》中,他與許學夷的師承關系也從而被抹去痕跡。如果不讀《逃禪詩話》,我們就不會知道許學夷對他曾有極大影響。同樣的情況是,《圍爐詩話》還刪去了引述閻若璩的兩段話。《逃禪詩話》引述閻若璩論王昌齡籍貫之說,稱“余友山陽閻若璩百詩博極群書,可敵顧寧人”,可見吳喬對閻若璩也很佩服的。可是為什么與許學夷一樣,都要剔除他們的名字呢?如果說是發覺他們的說法不足為據的話,那么論四唐當別之以人而不以時,說“余友山陽閻若璩百詩經史瀾翻,談三千年事如指掌。其說詩曰:詩固有時代,然有不必分而分之,以致舛誤者,唐之初盛中晚是也”這一說法與下引錢謙益之說互相發明,根本無須刪掉,結果《圍爐詩話》只保留了錢謙益的話,而無閻若璩之語。這表明從《逃禪詩話》到《圍爐詩話》的修訂,其中是摻進學術以外的因素的。

??? 但不管怎么說,《圍爐詩話》對《逃禪詩話》的取舍,還是可以見出作者在詩學上的進境與磨勘。《逃禪詩話》被刪去的條目,有些是轉抄別人的話,如“五言詩”首條抄許學夷論五七言遞變之跡;有些是大而無當的議論,如:

  唐詩初讀之往往不知其意何在,宋詩開卷了然,而明詩有語無意,讀之反不能測。

  唐人詩以周室譬之,初唐,太王、王季時也;盛唐,武王、成王時也,受命制禮,超絕前后;大歷、永泰,昭、穆時也。元和,五伯也,開寶之王綱已散。開成以后,則七國之維事詐力,小詞出而杜絕,如封建之變郡縣。

  全部《史記》是《答任少卿書》之注,玄肅二朝國史稗官是杜詩之注,全部杜詩是《秋興八首》之注。

??? 也有些是強作解事的,憶不清的,遂將它割愛。

??? 《圍爐詩話》所增益的部分,主要是卷六論明詩之部及其他各卷所采賀裳《載酒園詩話》之說。吳喬自言“一生因厄,息交絕游,唯常熟馮定遠班、金壇賀黃公裳所見多合”,所以刺取、表彰二家之說獨多。馮班《鈍吟雜錄》、賀裳《載酒園詩話》二書《逃禪詩話》已采多則,《圍爐詩話》又續采多則,論宋詩采賀氏議論最多。卷五146則中,取《逃禪詩話》47則,新撰12則,而采賀書多至87則,可見其傾倒之至。康熙二十年代正當漁洋倡導宋詩之際,吳氏承賀、馮二家之論,素不喜宋詩。卷五首則設問:“朝貴俱尚宋詩,先生宜少貶高論。”答語即《逃禪詩話》第178則,而冠以“厭常喜新,舉業則可,非詩所宜”數字。由此可見,《圍爐詩話》之增訂實有慨于當時的學宋詩風氣,要公然獨樹一幟以矯之。其間多采賀裳之說,就是希望讀者“讀之則宋詩可不讀”(自序)。然而吳氏終究不通宋詩,他比較唐、宋詩的得失僅持比興為言,而批評宋詩又以唐詩為準繩,未見宋人佳處,徒自形其見解之狹隘而已。

??? 也許是覺得《逃禪詩話》中的論述還不盡興,在編纂《圍爐詩話》時,他將寫作形式改成了更能暢達引發自己見解的對話體。比如,他的主要觀點“詩中有人”,在《逃禪詩話》中是這樣表達的:

  詩中有人,故讀其詩,而心術之邪正、制行之純雜、學問之深淺、境遇之得失、朋友之諒柔,皆可見焉。上而《文王》、《大明》、《楚詞》,可以想見文、武、周公、屈子;下而溫、李之集,可以想見飛卿、義山,乃至劉伯溫、楊孟載猶然也。如是乃謂之詩,不悖于采風貢俗。若于身心無涉,而唯學前人,縱得酷似思王、子美,不過優孟衣冠。

  問曰:此說古未有也,何從得之?答曰:禪家問答,禪人未開眼,有勝負心;詩人未開眼,不知有自心、自身、自境。墮于聲色邊事者,皆徇末而忘本者也。

??? 《圍爐詩話》卷一將兩條及后魚玄機、黃巢詩一條合并,改作:

  問曰:先生每言詩中須有人,乃得成詩。此說前賢未有,何自而來?答曰:禪者問答之語,其中必有人,不知禪者不覺耳。余以此知詩中亦有人也。人之境遇有窮通,而心之哀樂生焉。夫子言詩,亦不出于哀樂之情也。詩而有境有情,則自有人在其中。(中略)。故讀淵明、康樂、太白、子美集,皆可想見其心術行己、境遇學問。劉伯溫、楊孟載之集亦然。唯弘、嘉詩派濃紅重綠,陳言剿句,萬篇一篇,萬人一人,了不知作者為何等人,謂之詩家異物可,非過也。

  原文禪人未開眼云云,與“詩中有人”離題較遠,有些牽強。改后不具體指實,籠統而言,使人思而得之,不落言筌。不過,其說終究有英雄欺人之嫌。

??? 《圍爐詩話》對《逃禪詩話》原有的文字,都有些修改,這些修改不只是文字上的修飾,還常涉及到判斷的斟酌與推敲。如開卷第一則,《逃禪詩話》原為:

  詩道不出于變復。變謂不襲古人之狀貌,復謂能得其神理。漢魏變三百篇之四言為五言,而能復其淳正;初盛變古體為唐體,而能復其高渾;變六朝之所靡而為雄麗,而能復其挺秀。晉宋至陳隋之古體,元和至明初之近體,唯元和至兩宋,唯變不復,勢必滔滔日下;弘治間庸妄全不知詩,侈意于復,止在狀貌間,為奴才,為盜賊,為笑具。

??? 《圍爐詩話》除在前面加一段話,論述“詩道古今之大端”外,又將上文改作:

  詩道不出乎變復。變謂變古,復謂復古,變乃能復,復乃能變,非二道也。漢魏詩甚高,變三百篇之四言為五言,而能復其淳正;盛唐詩亦甚高,變漢魏之古體為唐體,而能復其高雅;變六朝之綺麗為渾成,而能復其挺秀。藝至此尚矣!晉宋至陳隋,大歷至唐末,變多于復,不免于流,而猶不違于復,故多名篇。此后難言之矣。宋人唯變不復,唐人之詩意盡亡;明人唯復不變,遂為叔敖之優孟。二百年來,非宋則明,非明則宋,而皆自以為唐詩。試讀金正希舉業文,不貌似先正,而最得先正之神,以其無逢世之俗情,唯發己意故也。詩可知矣。無智人前莫說,打你頭破額裂。

??? 改后文字更順暢,邏輯性也更強,將變與復的辯證關系,以及古今詩歌復變的得失剖析得更為細致。

??? 總之,《逃禪詩話》增刪成《圍爐詩話》六卷后,內容更具系統。卷一為詩本體論,泛論詩格、詩法、學詩之途徑,其中有兩個論點影響甚廣:一是詩中有人,針對明人而發。謂人之境遇有窮通,而心之哀樂生焉。詩有境有情,自有人在其中。唯弘、嘉詩派陳言剿襲,萬篇一篇,萬人一人,了不知作者為何等人,是謂無人。二是酒飯之喻,強調比興。“意喻之米,飯與酒所同出。文喻之炊而為飯,詩喻之釀而為酒。文之措詞必副乎意,猶飯之不變米形,啖之則飽也。詩之措詞不必副乎意,猶酒之變盡米形,飲之則醉也。”這一比喻從特性與功能兩方面區別詩文的界限,相當深刻,后人“以為自來論詩文之分,無明劃若斯者”(注:見林昌《河間先生試律矩》(道光三十年重刊本),趙執信《談藝錄》、姚椿《樗寮詩話》、李重華《貞一齋詩說》、劉熙載《藝概》亦皆稱道之。)。卷二自古詩十九首至唐近體,列論古今詩歌體制,兼論作品,基本上包括《逃禪詩話》“體格名目”之部,而多引馮班之說。卷三論唐詩流變,基本上相當于《逃禪詩話》“三唐”之部,但《逃禪詩話》中辨析很細致的幾條反為刪去。卷四乃是《逃禪詩話》“李杜”之部增以賀、馮兩家之說而成,論李、杜之詩,下及明詩風氣。卷五為《逃禪詩話》“宋詩”之部益以《載酒園詩話》而成。卷六專論明詩,排擊七子輩不遺余力,至謂“詩人不跳過弘、嘉深沒頂閫百丈之糞溝,終是四平腔戲子”,近于罵市,所以后人讀其書,多致不滿。雷國楫《龍山詩話》卷二就說:“其書大抵左袒馮氏,痛詆李、何、李、王以及弘正、嘉隆間諸子。其言詩準繩處頗有可掇,足備壇坫圭臬,其繹論唐詩處并無發明,徒增拘迂。”[6]鈕樹玉則稱吳喬:“上下千載,其于詩學深矣。而持論要未得其平,失溫厚之旨。奈何持一端之說而盡廢其余也哉?”[7]

??? 《圍爐詩話》撰成后未能于作者生前刊印,僅以鈔本流傳,世罕見之。趙執信三過吳門,訪之不得;雷國楫任官于蘇州時,訪之故老也不知下落。后來直到嘉慶十三年(1808)此書始得刊行。現今傳世的版本有借月山房匯鈔本、道光三年(1823)三槐堂刊本、適園叢書本、叢書集成初編本、廣文書局1973年版古今詩話續編影印本、清詩話續編本等數種,還有幾種鈔本存世。吳喬詩學的價值及其在清初詩學中的位置,諸家批評史與清代詩學研究的著作都有論述。本文從《逃禪詩話》與《圍爐詩話》的關系入手,探討其詩話的撰寫過程,希望能在揭示其詩學的淵源及傾向性方面提出一些看法,供讀者參考。

【參考文獻】

[1]吳喬.圍爐詩話[M].張鈞衡刊適園叢書本

[2]詳筆者.王漁洋事跡征略.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將刊

[3]王士禛.國朝謚法考[A].王漁洋遺書[M].

[4]參筆者.王漁洋與清初宋詩風之興替[J].文學遺產1999,(3).[M].

[5]參看筆者.大歷詩人研究上冊[M].北京:中華書局,1995.

[6]雷國楫.龍山詩話[M].乾隆間味經堂刊本.

[7]鈕琇.圍爐詩活跋[A].匪石先生文集卷下[M].雪堂叢刻本.

原刊《蘇州大學學報》2000年第3期39-44頁

發布日期:2008-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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