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桂郴
“八記才名高往古，一論身價重名時；回雁峰南三百里，捕蛇說里數千家。”一是評述柳宗元的文學成就，一是描述永州的地理位置。王叔文改革失敗，柳宗元貶永州司馬，在這里寫了《永州八記》、《捕蛇者說》等著名文章，永州從此多為人知。乾隆當年下江南，也曾在永州題匾留跡。湖南省冷水灘市北部的王家集（清屬永州府零陵縣）就有一塊御題“書香門第”大匾額。在“龍光”的照耀下，這個家族人才輩出，接二連三地出過幾個舉人。最后一個就是名聞江南的晚清才子——王銅，他很善屬聯，而且也很傲、怪。
“墨海沉浮一輩子，官場漂泊三十年；塵間已卻塵間事，夢里追尋夢里聯”是他自己一生的真實寫照。
初任官縣挫原任
同治年間，二十四歲的王銅以鄉試第五名官授永州府寧遠縣知縣，替換因政績平平而被罷官的周知縣。
上任第一天，王銅在衙門貼出一副對聯：
青史待垂名，三湘自有英豪在；
先經能治國，四海可容新任騰。
明顯地對前任知縣不滿，大有干一番事業的雄心。
周知縣是地頭蛇，雖被免職，但勢力仍在，總想伺機報復。
機會到了，寧遠的鄰縣永明以產三香（香柚、香芋、香稻）而出名。“白露為霜”正是香柚豐收的季節。周知縣便以地主的身份獻柚，出聯發難：“木由何結柚？”借題發揮，拆“柚”為“木”、“由”，又暗問你是靠什么而作官的。王銅輕輕一笑，答道：“馬是足成騠。”“騠”即“駃騠”，是良馬的一種，“千里馬”憑足快，我王銅也是憑自己的本事掙來的。屬對工整，反擊有力，第—個回合王銅贏了。
南方少見雪，但這一年雪下得特別大。王銅便邀了幾個詩友去寧遠九嶷山賞雪。九嶷山上滿山白雪，竹葉在霜雪中萎縮了，露出竹枝上的斑點綠，煞是好看。接近廟門，他發現廟門口只有半副對聯，墨跡還未干：
湘江紅淚，使水添幾股，竹添數點，點綴江南風景。
原來周知縣知道王銅要上九嶷山，事先準備好“見面禮”。王銅明白了，叫道：“和尚，拿紙筆來。”一會兒，下聯有啦：
司馬玉帛，為文多八記，言多三戒，戒達塞北民情。
柳宗元作永州司馬時，寫了寓言體散文《三戒》（《臨江之麋》、《黔之驢》、《永某氏之鼠》）諷刺社會不良現象。王銅以此為典，又一次從氣勢上壓倒對方。
右遷父喪繼左遷
由于王銅自持清高，得罪了一些人，光緒五年，被遷處于五嶺腹地的道州府，名升實降，心中十分不快，聯語遣懷：
南蠻之野，已有傷心之事；
高山之巔，應無失意之人。
道州歷史上出現過理學家周敦頤、書法家何紹基。當王銅剛到道州地界就有人擋駕，傳言：“現有一聯，望知府老爺對上，否則，就此止步。”王銅展開一看：
月玉，紅玉，濂溪玉，玉虎化琥；
道縣有月巖、紅巖兩處溶洞，洞外產潔白如玉的大理石，故有此稱。最后一句示周敦頤已成先圣，可望不可及。王銅想：要想進去，必須從這方面壓倒對方，于是朗聲答道：
北山，西山，香零山，山人成仙。
“北山，西山，香零山”為零陵縣內三座山，柳宗元《始得西山宴游記》就是寫的西山。傳說八仙的何仙姑是零陵何仙觀人，曾在香零住過。下聯對得不卑不亢，聯中見力。
轉眼又是光緒十一年，何紹基逝世十周年，免不了要紀念一番。其中有一聯指名道姓要王銅對：
詩法東坡山谷，書宗真卿歐陽，于妻人各有體；
何紹基詩學蘇軾（東坡）、黃庭堅（山谷），書學顏真卿、歐陽通。何早年學書，苦無其法，日夜揣摩，以致睡覺時竟在妻子身上劃了起來。妻子嗔曰：“人各有體，何至于此？”由此頓悟，遂創“何字體”。上聯贊頌何紹基，以此夸耀。
零陵縣也出了一位書法家，他就是“狂草”大師懷素和尚（一說湖南長沙人）。早年因家貧在零陵縣高山寺綠天庵出家，廣植芭蕉，以蕉葉代紙練字。代表作《自敘》、《苦筍》帖，杜甫《秋興八首》碑（此碑現存湖南省永州市柳<宗元>子廟管理局）。于是，下聯有了：
蔭遮高山綠天，力透自敘苦筍，從蕉字自成家。
“妙！”眾人直贊道。
光緒十四年，王銅的父親病逝。他扶靈柩回家安葬。挽其父聯曰：
天象呈哀樣，麗地高族失巨擘；
霞光射斗牛，四方百娃仰朝輝。
“麗地”是江南麗人地，金陵帝王州的用典。東晉王（導）、謝（安）、溫（嶠）、陶（侃）、謝（玄）王家居首，故曰高族。下聯用《滕王閣序》典，指父親逝世后的情景。這副挽聯，口氣過分大，難怪與之有隔閡的人狀告他有“不臣”之心，多虧王銅才名廣大，為官廉潔，才免被下獄，但也因此而免職了，前后（1875-1888）剛好十三年。
塵間已卻塵間事
王銅回到家鄉后，由于他的名氣，自然要受到人們的注目，因此經常有人請他寫對聯。鄰村劉家劉大爺在路邊開了一個茶飯店，為來往客人眼務。先請了一個過路秀才寫，誰知這個秀才把上聯寫好讓石匠刻上后走了，半邊新聯實在不雅，劉大爺無奈，只好請王銅。秀才寫的上聯是：
劉家亭，留客賓，流芳千古；
王銅環顧四周，附近有一座祖師廟，于是下聯有了：
祖師廟，阻風水，俎豆萬年。
喜得劉大爺眉開跟笑。
與王銅家隔蘭江相望的周家為了方便來往行人，在通向東安縣的大道上修了一座亭子，內設了觀音堂、土地廟。王銅應請欣然命筆：
進口：轄兩岸居民常滋駿澤；
為一方主宰永鎮蘭江。
橫批：普天同樂
出口：愿拜觀音，過客不須南海覓；
欲尋土地，飛仙也要下凡來。
橫批：心誠則靈
上面三副對子對仗嚴謹，妙趣橫生。
王氏家族家族龐大，有一對姓王的青年男女自小青梅竹馬，心心相印，雖然是遠系血親，但族中大多數人反對。王銅卻是大力支持，由于他的聲望，這對青年男女結合了，王銅還為他們寫了婚聯：
莫談周禮；
且振家聲。
“同姓不婚，周禮亦然。”反其意而用之，立意高遠，用典含而不露。
光緒二十五年，義和團起義，縣府為了壓住所謂“妖氣”，下令每鄉造一所火神廟。一名中軍官負責王銅所在鄉的火神廟的監造工作。這個中軍官是北方人，喜趨風附雅，在火神廟竣工時，寫了一上聯在廟門口：水冷金寒火神廟，大興土木。上聯嵌進五行。王銅用五方來對：南腔北調中軍官，什么東西。屢次的挫折，使他對官兵慶惡、憎恨，中軍官灰溜溜地走了。
夢里追尋夢里聯
一個墟日，他到與零陵縣交界的東安縣集市口去趕墟。零陵縣與東安縣（清時都屬永州府轄）只是一河之隔，河上有一座零東橋，橋東是東安縣境，橋西是零陵縣境。集上人們聽說王銅來了，便把前幾天一個過路人寫的上聯寫給王銅對：
零東橋，零東界，零東橋上還有零東零西賣。
上“零東零西”是湘方言，即—般的日常生活用品。聯適合此時此地此景，表面簡單，但實際上相當難對。他苦苦思索了一天，沒有對上來，想到一世美名毀于一旦，悶悶不樂地回到家里。幾個月后，這副他平生唯一沒有對上的對子，使他積慮成疾，終于臥病不起，五十歲時辭世了。
“塵間已卻塵間事，夢里追尋夢里聯。”他去追尋他平生唯一沒有對上的一聯去了。
轉自人谷珠樓 發布日期：2008-0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