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尼教文獻及其研究概況
拉丁文著作《阿基來行傳》(Acta Archelai)是基督教教士攻擊摩尼的作品,但是也保存了一些真實的材料。它描寫摩尼此人時,曾提及摩尼去和美索不達米亞主教阿基來(Archelaus)辯論時,左手拿著一本巴比倫的書(Babylonium
vero librum portabat sub sinistra ala)。 懷登倫(G. Widengren)認為,這是很抓住特點的一筆,因為摩尼教從本質上來說,是一個有經典的宗教。摩尼所講的語言是阿拉姆語(Aramaic)(更具體地說,是東阿拉姆語),與埃德薩(
Edessa)的敘利亞語接近。摩尼所發明和使用的字母大致與埃德薩所用的敘利亞文字母類似。
摩尼在論述自己宗教的十大優點時寫道:"
其一,古代宗教限于一個國家和一種語言。而
我的宗教是這樣的:它將展現在所有的國家和所有的語言中,它將傳遍天涯海角。其二,以往的宗教只有當其神圣的領袖健在時才(秩序井然)……,而一旦領袖們升天(去世)了,他們的宗教就陷于混亂,(信徒們)就會忽視戒律和實踐……但是,我的宗教卻由于有活的經典(nbyg'n
zyndg'n),有慕
(承法教道者)、薩波塞(侍法者)、選民(純善人)和耨沙
彥(凈信聽 者),由于有智慧和實 踐,將永存到 底。"
中古波斯文nbyg 意為" 寫作,書本" 。 摩尼是相
當重視著述的。一般認為
他自己親自寫了很多著作,最重要的有七部敘利亞文大經和一部圖集。
這七部大經和圖集沒有完整地保存下來,以前只能從基督教教士的著作中,從敘利亞文和阿拉伯文著作中看到一些引述,考古發現的文獻使我們對七部大經有了更多的認識。摩尼用中古波斯文寫的《沙卜拉干》( ābuhragān)及其弟子記載其教導的《克弗來亞》的科普特文本保存下來的比較多。還有大量并非摩尼本人所寫的摩尼教文獻出土。
凱斯勒(K. Kessler)1889年出版的關于摩尼教的專著
廣泛利用了當時所知道的東方史料,
在第三章中,對摩尼教的文獻作了概述。法國學者阿爾法里克(P.
Alfaric)1918-1919年出版的 兩卷本專著
中則已經有可能利用敦煌、吐魯番出土的文獻,對摩尼教文獻作更深入的介紹。亨寧(W.
B. Henning)與哈倫(G. Haloun)合作翻譯、研究漢文《摩尼光佛教法儀略》(以下簡稱
《儀略》)的文章 中對摩尼的七部大經及圖集作了考證。皮什(H.-Ch.
Puech)、懷登倫(G. Widengren)、奧爾特(L. J. R. Ort)和塔迪厄(M.
Tardieu)也對摩尼教文獻作過或詳或略的介 紹。
根據前輩學者的研究,下面我們將分別介紹這些文獻。
一、七部大經、《大二宗圖》及《沙卜拉干》(《二宗經》)
敦煌出土的漢文《儀略》很簡潔地介紹了摩尼教文獻概況:
經圖儀第三
凡七部并圖一
第一,大應輪部,譯云《徹盡萬法根源智經》;
第二,尋提賀部,譯云《凈命寶藏經》;
第三,泥萬部,譯云《律藏經》,亦稱《藥藏經》;
第四,阿羅瓚部,譯云《秘密法藏經》;
第五,缽迦摩帝夜部,譯云《證明過去教經》;
第六,俱緩部,譯云《大力士經》;
第七,阿拂胤部,譯云《贊愿經》;
大門荷翼圖一,譯云《大二宗圖》。
右七部大經及圖,摩尼光佛當欲降代,眾圣贊助,出應有緣;置法之日,傳受五級。其余六十年間,宣說正法,諸弟子等隨事記錄,此不載列。
亨寧在考證《儀略》的文章中認為,有不少史料羅列摩尼教圣典,但由摩尼教徒自己列出的圣典,至今只見于科普特文文獻。漢文列出的七部大經,在每個要點上,都與科普特文資料吻合。由此可以肯定,摩尼教的七部大經是在摩尼生前或死后不久在巴比倫摩尼教教會的中心確定下來的。科普特文史料中最重要的是《布道書》(Homilies)第25頁。
科普特史料中所見七部大經可以列成如下表格:

根據亨寧的研究,可以將《儀略》所列的七部大經名稱的語源復原如下:

除了摩尼教自己的科普特文和漢文文獻一致列出的七部大經之外,教外文獻所記載的經典各有不同。大致可以分為三個系統。第一個系統,可以追溯到撰寫于四世紀早期的拉丁文著作
《阿基來行傳》(Acta Archelai)。埃比法尼烏斯(Epiphanius)的希臘文著作《帕那里昂》
(Panarion)和巴爾庫尼 (Theodore bar-Konai)的敘利亞文著作《斯可利亞》(The
Book of Scholia)(八世紀)就屬于這 個系統。可以列表如下:
與科普特文和漢文摩尼教文獻記載不同之處之一是,這個系統把
Κεφαλαια(《克 弗來亞》,意為綱目) 列入了大經。
第二個系統是拜占廷帝國早期基督教會迫使摩尼教徒放棄信仰時宣讀的誓言。各種誓言列舉的摩尼教著作不同,這里選兩種列表,一種是所謂希臘文短誓言,另一種是君士但丁堡的提摩太(Timothy
of Constaninople)所寫的誓言:

引人注意的是,君士但丁
堡的提摩太也像《阿基來行傳》系統一樣,把《克 弗來亞》列為
大經。可見《克 弗來亞》在西方摩尼教里的重要地位。
第三個系統是伊斯蘭歷史學家和神學家所記載的摩尼教經典。這里將葉耳孤比(al-
Ya' qūbī)的《世界史摘要》(Ta' rīkh)、奈迪木(al-Nadīm)
的《群書類述》(al-Fihrist)、比魯尼(al-Bīrūnī)的《古代遺跡》(Al-Athār
al-bāqiya) 以及為著名醫學家拉齊 (al-Rāzī)的著作寫
的前言中提到的摩尼教經典列表如下:

除了與科普特文、漢文史料一致的書名之外,令人注意的是,用中古波斯文寫成的《沙卜拉干》在阿拉伯文資料中多被列為大經之一。
下面我們分別簡述對七部大經及圖和《沙卜拉干》所了解的情況。
第一,大應輪部,譯云《徹盡萬法根源智經》
這部大經通常被稱為《生命福音》或《大福音》。吐魯番發現了一些殘片,但是還不足以對它的內容提供一個清楚的輪廓。
全書分為二十二章,每章以敘利亞文的一個字母起頭,敘利亞文一共有二十二個字母。中古波斯文殘片M17(以粟特文殘片M172校補)是第一章的開頭部分,題目寫道"
教導福音arab" , arab即敘利亞文的第一個字母aliph。殘片先贊美了耶蘇、光明童女、神圣宗教、善男信女、圣父、圣子、圣靈等,然后說明摩尼教導生命福音,傳播正義的果實。接著,摩尼以第一人稱寫下去,自稱耶蘇的使徒。
七十年代發現的希臘文《科隆摩尼抄本》(Cologne Mani
Codex,簡稱 CMC)中引述了摩尼的福音的開頭部分,顯示了摩尼對自己受到上帝啟示的深信不疑。他自稱是耶蘇基督的使徒,出自最高神真理之父。他寫作了這部不朽的福音,其中包括深邃的秘密,揭示了上帝最偉大、最崇高的工作,向信徒展現了上帝所啟示的一切。
摩尼把自己的第一部大經命名為《大福音》,當有與耶蘇的福音書比美之意。摩尼心目中的耶蘇福音書可能是當時在敘利亞基督教徒中流行的塔蒂安(Tatian)編的四福音合參(Diatessaron)。
第二,尋提賀部,譯云《凈命寶藏經》
這部大經通常被稱為《生命寶藏》。
在比魯尼的《印度考》中引述了這部經的片段,講到光明世界的居住者的情況。
在圣奧古斯丁(Augustine)的《善的性質》(de Natura boni contra Manichaeos)中,相當完整地引用了這部經的一大段,主要講述最高神大慈父召喚出第三使,第三使在雄魔面前呈現為裸體童女,在雌魔面前呈現為裸體的美少年,引誘他們,把身上囚禁的光明分子排泄出來。
在漢文史料中也有這個故事的痕跡,見《下部贊》的"
贊夷數(即耶蘇) 文" :"
大圣自是吉祥時,普曜我等諸明性;妙色世間無有比,神通變現復如是。或顯童男微妙相,
癲發五種雌魔類;或顯童女端嚴體,狂亂五種雄魔[黨]。"以及"
此偈贊夷數訖 末后結愿 用 之" :"
稱贊凈妙智,夷數光明者;示現 仙童女,廣大心先意。"
這些描寫放在贊美耶蘇的詩中,
但是,無疑是復述第三使神通變現、引誘諸魔之事。
第三,泥萬部,譯云《律藏經》,亦稱《藥藏經》
這部大經通常稱為《書信》。在奈迪木的《群書類述》中列舉了76封書信的題目,有時以收信人為題目,有時以發信人為題目,有時以信的內容為題目,有時以發信或收信的地點為題目。發信人并非摩尼一人,也包括他的繼承者。
從地點來看,包括印度、卡斯卡(Kaskar,可能即Kashkar,美索不達米亞的一個城市)、亞美尼亞、泰西封(Ctesiphon,波斯國都)、魯哈(al-Rūhā,
即埃德薩Edessa,美索不達米亞的一個城市)、波斯等地。發信者和收信者當中,有一些
見于其他史料,比如,西斯(Sis)可能即Mār Sīsin,漢文作末思信,據說《下部贊》的"
嘆無 常文" 是他寫的,希臘文和拉丁文稱 Sisinnios,他是摩尼死后
第一個繼承者, 領導摩尼教十年 (276-86年);富圖克(Futtuq),摩尼教史料中有兩個人叫這個名字,一個是摩尼的父親Pattīg,漢文《儀略》譯作"
跋帝" ,他也是最早歸依摩尼教的人之一,另一個通稱"
承法教道者 (粟 特文mwz-"k',漢文音譯" 慕 " )帕提格 (
Pattīg )" ,他是摩尼派遣到羅馬去的使徒之
一,這些信寫給他的可能性比較大;扎庫(Zakū)是摩尼送到羅馬東部去鞏固傳教工作的弟子之一,在東方文獻中保存有一首帕提亞文的悼念他的贊美詩;艾爾德什爾(Ardashīr)是波斯國王(226-40年)。
埃及麥地那-馬地(Medinet Madi) 出土的約二千頁摩尼
教文獻中,就包括摩尼的書信。
它們被放在柏林,但是,還沒有得到充分的研究,就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混亂中丟失了。
但是我們還能看到吐魯番出土的書信的中古伊朗語和回鶻文譯本殘片。
其中最著名的自然是中古波斯文的" 最后的信" (The Letter of
the Seal)。這是摩尼去世前在獄中以自己和身邊 的末冒 (Ammo)
等弟子的名義, 寫給所有的承法教道者(hmwc'g'n)、侍法者 ('spsg'n)、純善人
(wcydg'n)、兄弟姐妹、老少長幼信徒的信。可惜殘片只剩結尾部
分。 摩尼教徒每年舉行庇麻節(Bema festival)時,都要宣讀這封信。回鶻文文書M140可能是
這封信的譯本,摩尼申述自己對
信徒們敞開胸懷,無限耐心,希望他們萬事順遂,繼續平靜, 溫
和,永遠充滿愛心。 粟特文文書 M915引述了摩尼寫往亞美尼亞的信
(《群書類述》中列舉的 第8封信)和寫給思信和帕提格的信
(《群書類述》列舉的第24封信)。 波斯語文書M733引述了
摩尼致一個法堂主(mhystg'n)的信和致哈塔(ht')的信(《群書類述》列舉的第12和65封信)。
致法堂主的信強調禍從口出,要信徒言論謹慎。回鶻文書TM298也引述了這封致法堂主的信,認為人的肉體出自虛妄,肉體中的種種感情、智力和思想猶如大海中的波濤,隨風激蕩。
中古波斯文文書M731引述了摩尼寫往梅雄(Me?un)的信,梅雄即底格里斯河口的梅森(Mesene)。
在《科隆摩尼抄本》里,保存了摩尼給埃德薩信徒的一封信的部分內容。在這封信中,摩尼宣稱,他所說的真理和秘密,均非來自凡胎肉身或經典勸戒,
而是直接得自上帝的啟示。
圣奧古斯丁的拉丁文著作《駁摩尼教徒題為基本原理的書信》(Contra
Epistulam quam vocant Fundamenti
)為我們保存了這封書信的拉丁文譯本的開頭部分。
所謂基本原理應該就是 摩尼教的明暗" 二宗"
理論。在這封信里,摩尼回答帕提格的問題:人類始祖亞當和夏娃是怎樣
誕生的。貪魔要求眾魔將他們控制的光明交給他,讓他仿造偉大的神的形象。貪魔又要雌魔和雄魔交配,產生后代,那就是人類始祖。這個神話在漢文《摩尼教殘經一》中也有簡要記載:"
於是 貪魔見斯事已,於其毒心重興惡計,即令路 及業羅泱
以像凈風及善母等。於中變化,造立人 身,禁囚明性,放大世界。"
《新約》27篇中,除了四福音、使徒行傳、啟示錄外,均為書信,其中尤以使徒圣保羅(Paul)的書信為多(13封)。摩尼實以新時代的保羅自居,無怪乎以書信作為第三部大經。
第四,阿羅瓚部,譯云《秘密法藏經》
通稱《秘密經》,在《群書類述》中,奈迪木列舉了此書19章的題目,其中第一章是"
提及戴桑尼云(Daysānīyūn)" ,即諾斯替派巴戴桑(Bardesanes),第十三章是"
戴桑尼云 關于精神與身體的教義" ,第十四章的題目是"
駁戴桑尼云關于生命的精神的教義"。 可見摩尼
是熟悉巴戴桑的教義的。一般認為,巴戴桑的思想是摩尼教的淵源之一。
比魯尼在《印度考》中引述了《秘密經》,摩尼被他的學生問及那些沒有接受真理的人,靈魂的命運如何。摩尼回答,他們將受到懲罰,這與巴戴桑派的信念不同,他們相信靈魂可以通過肉體得到凈化。
由于沒有殘片保存下來,我們對這部經所知有限。
第五,缽迦摩帝夜部,譯云《證明過去教經》
這部經的題目當為敘利亞文中的希臘文借詞πραγματεια,一般史料中這部經的名稱也都是音譯。由于缺乏殘片,甚至沒有關于它的引述或介紹,我們對它幾乎一無所知,題目意為專題論文,與對話體的《克弗來亞》無關。因為它在《儀略》中被翻譯為《證明過去教經》,林悟殊和劉南強都推測,《宋會要輯稿》刑法二,宣和二年(1120年)的一條記載中講到的明教經文《證明經》或許就是這部經。
第六,俱緩部,譯云《大力士經》
這部經通稱《巨人書》,在十三世紀中葉的大不里斯的蓋丹法(Ghadanfar
of Tabriz)的著
作中提到過此書,并指出此書中兩個巨人的名字出自瑣羅亞斯德的阿吠斯陀(后來的研究確定,是東方摩尼教徒借用兩個阿吠斯陀中巨人的名字來意譯摩尼原著中的阿拉姆文的巨人的名字)。但是,尚無足夠的證據說明,六世紀安提俄克的塞維魯(Severus
of Antioch)在布道文中復述摩尼教的
教義時,反映出他知道《大力士經》。
幸運的是,這部經是摩尼教七部大經中保存下來殘片較多的。
早在十八世紀,就有學者猜測,摩尼的《大力士經》的淵源是猶太教或基督教的一部次經。故事源自《舊約》"
創 世 紀"
第六章:上帝創造人類以后,地上的人口多起來,人類生育女兒,
上帝之子們看到人類的女兒漂亮,就隨意選取她們作妻子。上帝之子們和人類的女兒結婚并生兒育女之際,
地上住著一 些 巨人(Nephilim),他們后來也存在。他們就是古代的英雄,有名的人
物。當主看見人的罪孽深重,就決定發一場大洪水,毀滅地上的一切生物,只留下挪亞一家,另外每一種生物各留一對。
十九世紀末,學術界發現了猶太教次經《以諾書》的埃塞俄比亞文本和更多的希臘文引文。更重要的是,伊朗學家亨寧把摩尼著作《大力士經》的中古波斯文、粟特文和回鶻文殘片、科普特文的類似敘述以及阿拉伯文資料收集在一起,于1943年發表,
從而為摩尼教《大力士經》和猶太教次經《以諾書》的比較奠定了基礎。
根據埃塞俄比亞文的《以諾書》," 守衛者們"
即天使們,也即上天之子們貪圖地上人類
的漂亮的女兒們。二百個守衛者來到地上,娶了人類的女兒。他們的后代就是蹂躪人間的巨人。當拉斐爾、米迦勒、加百列、伊斯特里爾(Istrael)等四大天使看到這一切后,他們呼吁上帝干預。結果,派伊斯特里爾去告訴諾亞洪水將臨;拉斐爾去捆綁墮落天使的領袖,投諸黑暗之中;加百列去消滅巨人;米迦勒去捆綁墮落天使們,把他們囚禁起來。以諾受天上的大天使的派遣,去向墮落天使宣告對他們的懲罰。
比較摩尼的《大力士經》和希臘文、埃塞俄比亞文的《以諾書》說明,摩尼是熟悉《以諾書》的。《以諾書》中的守衛者在希臘文中作'Εγρηγοροι,在科普特文摩尼教《大力士經》殘片中,仍然保留了這個名稱,但涵義已經變成魔鬼,在東方史料中,他們被直截了當地稱為魔鬼。他們本來是被囚禁在天上,置于十天大王(Great
King of Honour)的管轄之下,地震之際,
他們乘機叛亂,被重新捕獲,但是二百個逃到了大地上,為非作歹,把奇技淫巧教給人類,把天上的秘密告訴人類。最后,他們被四大天使捆綁起來,囚禁在黑暗之中。巨人之子則被關在三十六個城市中。
1976年,米利克(J. T. Milik)出版了《以諾書,昆蘭四號洞窟的阿拉姆文殘片》,
提出
有些殘片屬于公元前一世紀末寫成的猶太教《巨人書》,它本來是《以諾書》的一個組成部分,但是后來失傳了。里夫斯(J.
C. Reeves)把昆蘭出土的《巨人書》的十一個殘片與亨寧及宗德曼(W.
Sundermann)刊布的摩尼教《大力士經》殘片進行了細致的比較研究。他認為,摩尼教的宇宙創始神話分為兩個階段,中心主題都是善惡混合,造成災難,善戰勝惡,善惡重新分開。第一階段,光明與黑暗原來是分離的,黑暗侵入光明,原人及其五子與之戰斗,五子被黑暗吞噬,造成混合,原人得救,但是五子仍然被囚禁,必須進入第二階段。在第二階段,光明與黑暗混合,光明構成人的靈魂,黑暗構成人的肉體,光明耶蘇降臨喚醒人類始祖亞當,人類參加摩尼教得到凈化,最后光明與黑暗分離。這個中心思想,就是受猶太教《以諾書》的影響形成的。因為《以諾書》的基本情節就是守衛者被人類婦女所誘惑,與她們結婚,混合的結果產生了巨人,造成災難,四大天使下凡征服他們,通過諾亞使人類得到新生。
1997年斯塔康布拉克(L. T . Stuckenbruck)把昆蘭出土的
《巨人書》殘片、疑似《巨人書》或與《巨人書》有關的殘片編輯、翻譯出版,為進一步研究摩尼教《巨人書》提供了參考材料。
第七,阿拂胤部,譯云《贊愿經》
這部大經通稱《詩篇》,在吐魯番出土的伊朗語摩尼教文獻殘片中,有不少屬于此經。
摩尼教科普特文《贊美詩集》第241首(庇麻節贊美詩)中,把摩尼的七部主要經典一一比作良藥和醫療器材,其中第七部稱為兩首詩篇。
這兩首詩篇的帕提亞文譯本殘片保存至今,都是贊美最高神大慈父的。
帕提亞文書M4a包括幾首贊美詩,其中一篇寫道:"
我是一個感恩的學生。我來
自巴比倫的土地。我來自巴比倫的土地,我站在真理的門口。我是一個年輕學生,來自巴比倫的土地。我來自巴比倫的土地,對世界大喝一聲。"
這里以第一人稱出現的作者當為摩尼本人。有
一些贊美光明夷數(耶蘇)的粟特文、帕提亞文和中古波斯文的詩篇,
也被認為出自摩尼之手。詩篇中用了許多宗教象征符號,也是漢文《下部贊》"贊夷數文"中使用的,比如:慈悲父、第三能譯者、解脫門、大醫王、大法藥、慈悲手、憐憫子、能救父、最上兄、慈悲母、救苦者、性命主等等。
《下部贊》中有一篇" 嘆無上明尊偈文"
,是頌揚最高神大慈父的,題為" 法王作 之"。 因為"
此偈贊忙你佛 (即摩尼)訖末后結愿用之" 中稱" 忙你法王"
,《摩尼光佛教法 儀略》中說摩尼" 又號具智法 王"
,解釋說" 精真洞慧堅疑克辯,故曰具智法王", 所以這里
的法王很可能指摩尼,這篇詩
可能是第七部大經中某一詩篇的漢文譯本。
大門荷翼圖一,譯云《大二宗圖》
" 門荷翼" 當為音譯,可以擬構為 ,是*bungāhīg的形容詞形式,出自
帕提亞文bungāh,意為基本原理。這與漢文意譯" 二宗"
相合。大二宗圖在科普特文史料中被
稱為Εικων,意為圖象。它是一種圖畫,可能不止一幅,用來形象說明摩尼的宇宙學說,即創世以前,以后,世界瓦解等各個階段中光明與黑暗的斗爭。在帕提亞文文獻中,大二宗圖被稱為
ārdhang,意為圖畫,在波斯文學中,摩尼的Ertenk(圖畫)享有很高聲譽。據一位可信的波斯作者記載,晚至十一世紀末,在阿富汗的加茲尼還可以看到此圖集的摹本。在吐魯番出土帕提亞文書中,有一殘片(M35),稱為
ārdhang Wifrās,意為 ārdhang評注。 在新波斯文文獻中,保存著
一些摩尼畫技高超的故事。
《宋會要輯稿》刑法二宣和二年十一月四日(1120年11月26日)臣僚言,明教之人所念經文及繪畫佛像中,有《圖經》,可能就是大二宗圖的摹本。
《沙卜拉干》( ,漢譯《二宗經》)
根據漢文《儀略》和多種科普特文史料,七部大經及圖出自摩尼之手,無疑是最重要的典籍。但是,其他史料列舉摩尼教經典時,并不一致。大致可以分為三個系統。第三個系統的《世界史摘要》、《群書類述》、《古代遺跡》等都一致把《沙卜拉干》列為經典。我們初步分析《沙卜拉干》的內容和形式,即可確定它與七部大經的不同。《沙卜拉干》是摩尼將整個教義加以輯要,用中古波斯文寫成的概述,獻給波斯國王沙卜爾。這部著作在東方的重要性可想而知,被伊斯蘭教史料誤為摩尼教經典自在情理之中。但是,從摩尼教本身的記載來看,這部著作不具有大經的地位,只能作為東方摩尼教的次經。
比魯尼的《古代遺跡》說明了《沙卜拉干》的寫作緣起:"
摩尼在其題為 《沙卜拉干》的
著作之始說,這本書是他為艾爾德什爾之子沙卜爾所寫的。"
沙卜爾一世 (Shapur I)是當時的波
斯國王,他了解了摩尼的教義之后,允許他在波斯全境傳教。《古代遺
跡》還引述了《沙卜拉
干》前言中的一段話,說明摩尼宗教使命的淵源:
神的使者們一次又一次地把智慧和善行傳到人間。在一個時代,由名叫佛陀的使者傳到印度,在另一個時代由瑣羅亞斯德傳到波斯,另一個時代由耶蘇傳到西方。這種啟示已經降臨,這種先知的職份以我摩尼的面貌出現,我是真神在巴比倫之地的使者。
中古波斯文文書M470等《沙卜拉干》的殘片在吐魯番出土使我們得以了解這部書的一些內容。
1904年德國學者繆勒(F. W. K. Müller)發表《新疆吐魯番
出土福音體文字 寫本殘卷》 (二),刊布了
一些有關文書,并翻譯成德文。 此 后,謝勒曼(C. Salemann)、杰克遜(A.
V. W. Jackson)等學者也陸續進行了研 究。博伊斯(M. Boyce)在1975年出版的《摩尼教中古波斯
語和帕提亞語讀本》中重新校勘了主要殘片。 1979-1980年馬根基(D.
N. MacKenzie)進一步 綴合校勘 有關殘片,并翻譯成英語。 赫特在1992年出版了德文專著。
克里姆凱特(H.-J. Klimkeit)在1993年出版的《絲綢之路上的諾斯替教--中亞發現的諾斯替教文獻》中,根據馬根基和赫特的成果,將此文獻翻譯成英文。
我們今天所能看到的《沙卜拉干》是關于世界末日的部分。根據摩尼教教義,大戰將預兆著世界的末日,那是一個沖突、痛苦和信仰淡薄的時代,因為世界上的大部分光明已經被吸走了。接著,審判者將降臨。在《沙卜拉干》中,他被稱為 ,意為智慧世界之王,可能是耶
蘇,也可能是慧明使。漢文《下部贊》 的" 贊夷數文"
第二疊中贊美夷數(即耶蘇)說:" 無上甘露智中王," 這智
中王應該就是中古波斯文 的意譯。
《沙卜拉干》描寫了天使會把義人及其幫助者和邪惡者都帶到智中王面前來,智中王把義人和邪惡者分開,義人在右邊,邪惡者在左邊。智中王對義人的幫助者們說:"
歡迎你們-- 大
慈父所賜福的人,因為我饑餓和口渴的時候,你們給我食物滋養。我赤身露體時,你們給我衣服
。我生病的時候,你們照顧我。我被捆綁時,你們為我松綁。我是俘虜時,你們給我自由。我是異邦人、流浪漢時,你們把我接到自己家中。"
義人的幫助者說并無這些事情。智中王說:" 你們 對義人
作的事情,就是你們對我的服務。我將給你們天堂作為報償。"
智中王對 左邊的邪惡者
說,在他飽受苦難時,他們漠不關心。邪惡者辯解說,并無此事。智中王說:"
義人說你們干過 的事情,就是你們對我的犯罪。" 他把邪惡者
打入了地 獄。
熟悉圣經的人立即可以看出,這非常類似《馬太福音》第24-25章、《馬可福音》第13章、《路加福音》第21章中有關耶蘇的一些敘述。這清楚表明摩尼所受基督教影響之深。所不同的,只是《馬太福音》中,耶蘇對義人說:"
當你們把 這些善事行在我一個最微小的兄弟身上,就等
于直接做在我身上了。"而摩尼則稍作修改,強調一般信徒(凈信聽者)對僧侶(純善人及以上各級)行善的重要性。
最后的審判之后,密特拉神(中古波斯文myhryzd,漢文史料稱凈風)的五個兒子,即管理這個世界的國土之主(dhybyd,持世明使)、衛所之主(十天大王)、村莊之主(wysbyd,降魔勝使)、部落之主(zndbyd,地藏明使)、家室之主(m'nbyd
yzd,催光明使)都卸任而去,上升 天界;阿赫里曼('hrmyn,魔
王)、阿茲("z,貪魔)、提婆(dēvs,魔)、佩里斯(peris,
雌魔)等妖魔都被囚禁起來;然后天地就崩潰了,爆發出大火。所有的妖魔要煎熬1486年。眾神光輝壯麗的力量(光明分子)將以阿胡拉-瑪茲達(
'whrmyhzd by,先意佛)的形 象顯現為神,
上升到樂園。阿胡拉-瑪茲達神從北方,明界之神(日光佛)從東方,建新世界之神(造相佛)從南方,密特拉神從西方都將入居新樂園。邪惡者的靈魂在大火中受苦,悔之莫及,無從得救。
《沙卜拉干》中密特拉神、國土之主、村莊之主、部落之主、家室之主、阿赫里曼、阿茲、提婆、佩里斯、阿胡拉-馬茲達等神和魔的名稱,都出自伊朗拜火教。
這可能是摩尼為了使沙卜爾一世容易接受而把摩尼教中很多神和魔原來的名字轉為拜火教神和魔的名字。這種做法,為以后的摩尼教徒普遍采用。不管摩尼教傳播到哪兒,都盡量利用當地神和魔的名稱以及各種宗教象征符號,使摩尼教披上當地流行宗教的外衣。同時,摩尼的母親即出自伊朗王室,摩尼可能熟悉伊朗拜火教教義,在構建其宗教體系時,已經利用了其中的一些成分。在用中古波斯文寫的《沙卜拉干》中,使用拜火教一些神和魔的名稱就成了自然不過的事情。
《沙卜拉干》中古波斯文殘片上多處留有標題dw bwn (wzrg)'y 'bwhrg'n
(沙卜拉 干的兩個[偉大]原理),這很可能在漢文中被翻譯成《二宗經》。
志磐《佛祖統紀》卷三十九:延載元年(694年)波斯國人拂多誕((A)ftāδān,侍法者)(原注西海大秦國人)持《二宗經》偽教來朝。同書卷四十八引《夷堅志》云:其經名《二宗三際》:二宗者,明與暗也。同書卷三十九引《釋門正統》良渚曰:準國朝(趙宋)法令,諸以《二宗經》及非《藏經》所載不根經文傳習惑眾者,以左道論罪。
從這些史料看,《二宗經》在中國的摩尼教徒中可能長時期相當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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