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小說外圍論
一、 社會論
3、《雪月梅》創作意蘊和時代背景探釋
取法《金瓶梅》以主人公姓名聯袂成書名的《雪月梅》,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失于臉譜化,這大致是其主要弊病。可是,《雪月梅》藝術地再現了嘉靖間朝廷與百姓抗倭入侵的史實,誠不可多得。雍乾間,新起的殖民主義國家覬覦我國領土,蠢蠢欲動,觸發了國人在小說創作上前事之師的描寫,其中當屬《雪月梅》篇幅浩大,具體生動。然而,《雪月梅》并不是為救國救民,欲振聾發聵;出于憤世憂時,才借古諭今的,深諳背面敷粉之法的作者苦心經營的是什么?
(1)紙上"黃梁"的由來
在漫長的封建社會里,有一群人伴隨其主子活躍在社會舞上,這就是謀士、門客、幕僚階層。這個特殊的文化階層,在思想層次上屬于懷荊負璞,有志于大濟蒼生和鴻國之志的精英人物階層。從人格特征上看,他們原是具有獨立人格的不同流俗之士,卻又把理想寄托在君主統治這張皮上,為了登上施展渾身解數的舞臺,必須首先在高門大戶的屋檐下找到立足之地,以拋售智勇,促成自身價值的實現。再從他們的社會功能和自身歸宿看,其價值的實現很大程度取決于客觀因素,如必然的因素:一個需要巨人又產生巨人的時代;又如偶然的因素:不但腹中要有計,而且身外要有遇。受困于種種羈絆,他們的命運常常是主客觀相脫離的,悲劇式的。其結局不是因功高震主,"狡兔死,良狗烹",就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沾襟"。
"史記以文運事,《水滸》因文生事"(金圣嘆《水滸》"讀法")。同樣是因文生事,言情小說不同于講史可以"七分實事,三分虛構",(章學誠《丙辰札記》);亦不象傳奇、俠義,可以進行更多的"設幻",它的題材雖為最貼近時代的市井生活,卻與朝廷大事和政治形勢保持了相當的距離。《雪月梅》可以說是有悖于常規的。它以岑秀與雪姐、月英、小梅三位小姐的愛情故事為主線,偏偏不入花前月下、才子佳人的窠臼,展示的是從邊防到內地縱橫八百里的廣闊天地,蘊動著的是從朝野到敵營四海翻騰的戰爭風云。聲勢之浩大,猶如海嘯山呼;人物聲口的逼真,又有如古時善藝者上乘的口技表演。其前朝史事出神入畫的借用,生動地實踐著"順著筆性去,削高補低由我"。(金圣嘆《讀第五才子書法》)的原則。顯然,作者是把時代背景當作人生戲劇故事的舞臺來搭建的。生活在這個舞臺上的人物原形,正是那些不甘被埋沒;抑或孤芳自賞,陶醉在往日的才華橫溢中;抑或抱憾與明君失之交臂,懷才不遇;抑或"非才之難,所以自用者實難"(蘇軾《論賈生》)的失志文人。而幕客、謀士又不同于一般失志文人。他們在總體上具有依附人格,帶有更多的愚忠色彩。但即便有大樹作蓋好乘涼,卻又被濃蔭遮蔽了自由伸展的空間。《雪月梅》創作意蘊可從作者身世、董孟汾的釋評及小說本身窺見端倪。
抒懷之作與游戲之說。《雪月梅》開篇有詩曰:"盛世雍熙崇禮樂,萬方寧謐戢干戈"。"野老清閑無個事,拈毫編出太平歌。"月巖氏"讀法"亦稱:"凡此作者必有緣故,《雪月梅》卻無緣故,細細看去,是他心閑無事,適逢筆精墨良,信手拈出古人一二事,綴成一部奇書。"似此,《雪月梅》被標榜成自娛的游戲之作。然而,就在同一篇"讀法"中,月巖氏又自相矛盾地舉司馬遷:"詩三百,大抵賢圣發憤之作也"為證,料定作者"胸中別有許多經濟,勃不可遏",定要發泄出來。兩者間的抵牾把讀者引入了泥淖。究竟孰是就非?《雪月梅》的作者陳朗一生不利于場屋,又久居人檐下,年過"杖鄉",發憤著書,不平之氣,始得噴發。他所扮演的人生角色是一個滿腹經綸卻壯志未酬的官府幕僚。無情的歲月和嚴酷的現實早把他的少年壯志擊得粉碎。當有機會將鯤鵬之志展現在筆下,在紙上開出燦爛的花朵時,怎么能不借端于主人公去盡情實現那樁樁未竟的心愿?若是僅因錄個題目,寫出了自家的錦心繡口,就把創作時籌畫的樂趣,和寄托理想的愉快等同于更深層次的思想內蘊,那就要犯認識上的錯誤。李贄、袁宏道就創作動機而言,把小說劃分為述懷、借喻、勸戎、解頤四種類型。靜觀《雪月梅》,沒有《西游記》那種在高層次上的幽默和灰諧,更不象狹邪小說只為博人之歡,釋人之悶,有低級無聊之嫌。從作品中清晰地折射出一個失志文人的辛酸人生和突發奇想。其寄情抒懷,消胸中塊壘之意甚明。
儒家風度與豪俠氣魄。八股科舉導引著清代知識分子紛紛擁擠在通向仕途的羊腸小道上。但是,最終能完成"治國、齊家、修身"的讀書人卻寥若晨星。在到達理想境界的跋涉中,社會造就了一大批行為不端、靈魂變態的不逞之徒和迂闊之土。《雪月梅》卻從正面下筆來褒揚那些符合封建"標格"的完美君子。儒家風范是其首要標志。他們一為封建統治階級隊伍的后備軍,一為其隊伍中的清官。或是如岑秀似的因奸雄迫害被排擠在統治階級隊伍外,或象王縣令那樣因不諳貪贓枉法之道放了任又被罷官,但美玉之質、長虹之氣卻緣豪不減。他們本來就是天姿俊雅、稟性溫良、事母至孝、篤行好學的賢士。歷經坎坷,經國濟世的大志仍堅如磐石,萬劫不復。這反映了陳朗希望以禮讓道德來改造社會風氣主張。然而,幕客們雖然有時朝為布衣,暮為卿相,論其出身,卻多為一介寒土。于是,陳朗把不入規范的市民意識也領進了封建道德的圣殿。因此,他筆下的人物呈現出較多的平民面貌。諸如扶困救弱、豪俠仗義,感恩圖報、寬宏大度等。這表明了作者根據理想的需要對道德的自我完善所寄予的更高期望,以及所做出的種種設想。隱士蔣士奇便是一個潔身自好者。未遇時,不肯輕用其鋒。象諸葛亮居身茅廬時,躬耕于南畝;元代耶律楚不仕時,在家里打坐參禪一般,視名利如浮煙。其曠達豪放,大有魏晉名士之風度;對待朋友卻敦厚樸實,掏心挖肺,頗具俠士之氣概:且通今博古,膂力過人,可連伏二虎。至使皇帝識其廬山真面后嘆曰:如此神勇,"幾至埋沒英雄,今東西倭寇肆擾,若將弁俱得如卿,何愁不能殲滅。"更有甚者是鬼丈劉老封君和仙姬之女小梅的描寫。這兩個人身份特殊,名份更低,有著更濃重的下層社會意味。劉老丈生前是一商賈,在鬼域中將六親無靠的孤魂雪姐收為義女,庇在廬下。小梅自幼會占星看相,算人通達,喜詼謔,生性豁達。她是最先與表哥岑秀巧結姻緣的,卻親手安排丈夫與有約在先的雪姐結婚,并為恩姐月娥作閥,三人同事岑秀。由此可見,陳朗在道德標準上恪守至善至美的孔孟之道;在擇友標準上卻推崇平民式的不論門第,真誠待人。最能集中體現作者道德主張的是:豪士必網羅人材,豪士必受人擁戴。扛鼎之才岑秀便是這樣擇友有方,眾望所歸的俊杰。他身上混合著達則兼濟天下的大家氣象和"茍富貴,難相忘"的哥們義氣。在他周圍,所見略同的英雄相濡以沫,作桴鼓之應。最后,滾雪球一般地形成一個封建統治階級所需要的知識分子"精英"集團。
天生我才與人盡其才。"立言有本,故不覺淋漓婉轉刻劃如生。"《雪月梅》要立的不僅是儒雅的謀士,而且是孔武的力士。這些藏龍臥虎之士既能運籌幃幄于軍國大機,又有超絕的膽氣和武藝。在《雪月梅》五十條回目中,綴有英雄、英豪、壯士、奇才字樣的地方竟有十八處。風云際會賦予他們以使命感,雖遠居鄉野,身處微末,卻象孔子所說:"沽之乎?沽之乎?吾待沽者。"在表面之退掩飾下的待時以進昭然可見。第十一回中的一段對話是極好的印證:
蔣士奇已有幾分醉意,便覺得胸中有一段豪雄之氣,勃不可遏,因對岑公子道:"大丈夫處世,也須要轟轟烈烈做一場事業,庶不虛此一生。若依靠了先人遺下的這幾畝田園,老死牖下,豈不是與草木同朽?"……"如今分宜父子當國,又兼有鄢、趙輩為爪牙,是非顛倒,曲直不分,夏、曾、楊、沈之徒濺碧血,直堪發豎。必得一蓋世偉人,方能掃除奸佞,整頓朝綱,與普天下忠良吐此一口怨氣。"
岑秀道:"物極必反,將來自然有肩當大任的人出來補天浴日,不過在遲早耳。"
正所謂"何世無英才,遺之在草澤"。岑秀們的自視甚高不是與生俱來的,天降斯任與我,天下事舍我其誰?首先源自封建士大夫階層的傳統教育,反映了"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的憂患意識。其次派生于失志文人隱居不仕的無可奈何。這一切又導致了陳朗在人才觀念上若明若暗的離經叛道。他腹誹那些只效尋章摘句的書呆子,贊嘆那些馳馬射劍、熟習韜略的秀士,認為大丈夫當文武兼備,才能舉業報國。這種旁門左道當然不容于八股取仕的鐵則,現實中的仕途跋前躓后,紙上的仕途便繞過暗礁,不由正途勝于科甲。《雪月梅》中修成人間"正果"的少年英雄無一是通過八股入選的。中魁的只有岑秀天資愚鈍的表弟鄭玉璞,其能中式還虧岑秀捉刀。作者并未給他戴上英雄的桂冠,塑造這個智能中下的陪襯人,顯然不無用意:即以此說明八股取仕錄用庸人,埋沒奇才。作者主張另辟蹊徑,人盡其才,按才干高下論官封爵。如品學兼優的"第一人物"岑秀即能與君坐論抗倭十二策,又能統兵百萬,沙場征戰,理應封都御史,官至極品;忠心耿耿的"中上人物"殷勇,在抗倭前線屢立戰功,便派他駐守重鎮,量才委用,各得其所,以此類推。
只有徹底脫出封建統治階級營壘的人,才有可能窺視見鐵桶山河的沉沉黑幕;但站在外圍并不意味著就是清醒者。《雪月梅》封贈大團圓的結局,就是作者不屑于仕途正道的反證。說明他并不否定功名富貴,哪怕這只是一紙"黃梁"。那么,作者又是怎樣為自己"烏托邦"的迷宮溝通條條通衢大道的呢?
(2)建功立業的舞臺
人物形象是小說成功的第一要素,《雪月梅》的人物是靠了出色的時代背景才得以成活的。可見,環境不僅是事件發生的場地,而且是人物活動的根據。離開了舞臺,角色便無從表演。試想,倘若沒有內憂外患,何須英雄補天浴日;倘若沒有沙場征戰,英雄何處嶄露頭角。如果說紙上八股是銷蝕知識分子才情的大染缸;那么,疆場經略則是檢驗英雄本色的試金石。
①時代啟動幕幃
陳朗以太史公游歷名大川為范例,強調"古人文章皆從閱歷中出,"說自己"北歷燕齊,南涉閩粵,游覽所經,悉入編記"(序)。因此《雪月梅》有實事在內。陳朗正是成功地借用了明嘉靖間包括軼聞野史在內的史料,把"時代呼喚英雄"的設想訴諸紙間的。拉開幕幃,是一個內憂外患的亂世。主人公們的命運首先受到社會惡勢力的挑戰,繼而又在民族矛盾的風口浪尖上磨礪考驗。
據《明史》朱紈傳載:嘉靖二十五年,由于明政府日趨腐敗,海防松馳,"戰船哨船十存一二",士兵也剩十分之四。倭患騷擾日益嚴重。當時朝廷命朱紈為浙江巡撫,整頓海防,捕殺內奸。因侵犯了閩、浙豪紳地主利益,朱紈被劾自殺,朝廷"罷巡視大臣不設",于是"倭寇入侵浙江及江蘇沿海,當地人民奮起保衛鄉里,人民的英勇斗爭又鼓舞了愛國將士的抗戰意志,這就是《雪月梅》的大背景。
華秋英可說是一位不櫛之士。這是明清小說史上較早出現的一位抗倭女英雄。她的親身經歷是倭寇罪行的記錄:
且說這倭奴攻破崇明,大肆殺掠,巨商富室,馨擄一空。婦女三十以上,無姿色者殺戮無存,少艾者驅使作役,青天白日,群聚裸淫,少不如意,揮刃濺血,群婦股裂受污,天日為慘。
但是,華秋英不甘做砧上的魚肉,她被倭寇擄去以后,至死不從。為了保衛國家、保護自己,她一改溫順柔弱的稟性,把對敵人的消極反抗升華到主動進攻。她將來犯的倭奴引至無人樓房里,奮力刺死,逃離火海,其智勇雙全,堪稱女中丈夫。當她歷盡險阻投奔官軍后,又為擊退寇仇出謀劃策,使官軍扳回敗局。這位在民族存亡關口挺身而出的婦女,鍛煉了才干,最后成為僥將殷勇抗倭的賢內助。如此生動逼真的場面描寫還有第三十七、三十八回、四十至四十九回。其中岑秀身負封疆重任后調集兵力,分路進剿大獲全勝的情節,就是以嘉靖三十四年"戰功第一"的王江涇大捷為藍本的。所不同的是,小說除襲用講史中槍挑刀砍的手法外,還出現了神魔小說的斗法"手段"。真假參半,倒為仕士各顯身手,大增風采。
②社會險象"追光"
豐富的生活底蘊為《雪月梅》的演出鋪設了舞臺基石。從藝術框架看,《雪月梅》的支點是三維的,即主角--正而人物、配角--反面人物、活動舞臺--時代背景。陳朗的筆直下褒貶,營壘分明,黑白清純,對比強烈,但個中缺少復色。尤其是反面人物草草帶過,面目模糊,充其量只是惡勢力和社會險象的化身。作用是以昭彰的劣跡為正面人物建功立業作一鋪墊。他們或是朝中奸臣,或是江上盜賊。如海盜汪真、徐海、毛海峰歷史上確有其人。正是因為這些社稷江山的蛀蟲,勾結倭寇,充當內奸,才使社會更加動蕩,人民慘遭禍殃,一貫陷害忠良的代表是江南巡撫侯杰父子。岑秀的祖父早年為官時,曾秉公依法經辦過候杰私吞官橐之案。俟候重新得勢后便加害于岑家,禍延孫輩,封門拔灶,使岑秀三年流落異地。花花惡少侯公子,因垂誕清官王縣令女兒月英,強聘不逞,便將王縣令誣陷致死,遂又勾結強盜搶其女兒月英。寫得最栩栩如生的要算雪姐被輾轉騙賣的過程了。強盜江二兄弟四人明是江上船夫,暗是歹徒響馬。金陵秀才許俊卿的女兒雪姐因走親戚而誤上賊船,便跌入了一個由強盜、窩主、牙婆、人販緊緊包圍著的密不透風的陷井。她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最后被騙賣給儀征財主曹偉如作妾,不料其夫人是一悍婦,致使雪姐不堪捶楚,懸梁自盡。墮入陰間后,又遭惡鬼欺凌。這樣的社會分明是一個黑世界的天羅地網。善良的人們須得團結起來,方能鎮邪壓惡,使正氣發揚光大。在《雪月梅》中,倭寇騷擾、強盜打劫的場面比比皆是。而正是這些危難的緊鑼密鼓喚來了英雄的出場亮相。
③"千里馬"馳騁的天地
虎狼遍地的亂世為英雄們披荊斬棘,敞開了莽林腹地。同時,如果沒有明君的雨露恩澤,英雄們便沒有施展抱負的可能。《雪月梅》的人才正是從這兩方面來體現的。機會面前人人平等。《雪月梅》中冠以英雄之稱的人有五個。雖然出身不同,卻個個身手不凡。機遇讓他們的寶刀在同一塊鐵鉆上初試鋒藝,這表達了作者的階級觀點和民主意識。其實作者已為英雄譜劃出了等次。列于榜首的是世家子弟廉吏之后岑秀和蔣士奇,他們是封建統治階級正統的繼承人。排在末尾的自然是純屬勞動人民的船夫文進。盡管他不是等閑之輩,作者仍將其覺悟寫得稍遜一籌。文進的面前曾擺著兩條路:一是投在官軍的旄下,靠自己的才干,走一條堂堂正正、轟轟轟烈烈的路,另一條接受歹徒的拉攏,入伙盜賊,茍茍且且了此一生。他之所以選擇前者,是因為有直接的榜樣。以自己的剛猛打天下的殷勇是他的鄉鄰。少年氣盛的劉電又因偶然的機會與他結伴沖進敵陣。如此的點撥、感召和鼓勵,象暴風驟雨震撼著他的心靈。使他再也無法安心蝸居燕雀之中的生活。在小說中占有大量筆墨的殷勇因此也成了主人的義子,不能等同于一般家奴。為尋落入強人之手的母親,他與義士劉電不期而遇,誘發了深藏在心中的報國之志。一日,他在江浦為叔父收帳,碰上江賊打劫過往船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身沖險隘,擒住眾匪,以非凡的勇武證明了自己的價值。他被轄區縣令所看中,經層層官員的舉薦,破格起用。商人之子劉電因遷父柩,由江西往山東,輾轉耽擱了投充之事,但深感時不我待:"此壯士力功之秋,不可錯過機會。"值服喪期滿便立即起程,尋立功報國之機。當他看見倭寇如群蟻般的呼嘯而來,劫村焚舍,茶炭百姓,不由得怒火萬丈,振臂高呼:"見死不救,義勇安在?"遂沖鋒陷陣,配合官軍痛擊寇仇。戰場是最好的考場,劉電超群的技藝和非凡的膽略都受到洗禮,得到社會的承認。
"所以龍蟠鳳逸之士,皆欲收名定價于君侯。"(李白《與韓荊州書》)千里馬還須伯樂來牽。《雪月梅》中有一大批求賢若渴、肝膽赤誠的各級官員。如耿直剛愎,治下極嚴的江南都御史黃炯;為官風厲、品望非常的南直操江察院程宏達;蘇州縣令劉電的哥哥劉云等。其中對網羅人才最有心最熱心的當屬江浦縣令成某。他是殷勇的發現者,又是岑秀的揀金人。當殷勇在其境內為民除害的消息傳開后,做事英決的成縣令"夜里五更聽得通報,即刻坐堂,審了口供,將兩個強盜收監,即告四班頭役去拿伙黨。"并一面迎英雄到衙,一面呈文上報。為怕一介白衣受人冷落,特與殷勇結為金蘭之盟。在科場上,岑秀的卷子因犯圣諱,主考不取,成公不愿埋沒良金美玉,奔走設法,又將卷子薦給副主考大監臨程宏達。在程公的建議下,考場諸官員聯奏請皇上御覽,使榜上無名的岑秀以石破驚天的妙文受到皇上的青睞,被欽賜內閣中書,后又授尚方寶劍,出任江浙巡海副都御史,主辦封疆事,捍御之才岑秀平步青云,程公不禁發出肺腑之言:"老夫為官數載,只有兩件大快人心事,今日得遇賢契是一大快也,前者招幕得一少年英雄(殷勇)屢建奇功,亦一快事。"這是眾伯樂的心聲。
一代之治,必有一代之才。君臣際合是至關重要的。試想,以自薦聞名于世的毛遂,如孟嘗君不讓其處于囊中,則他何以脫穎而出?《雪月梅》寫了一個慧眼識珠,體察下情,會用才、不棄才的好皇帝。他降旨特批江浙兩省招幕民間勇壯的奏疏,并頒布了一系列細則。如"立賢無方",即"不論大小文武官員盡情條奏,有抱負者只要是智勇非常之人都可舉薦。"又如"制憲受驗",即在舉薦的基礎上由皇帝親自面試、殿試、武試。這樣使草茅英雄不致埋沒,恂私舞弊者不能得逞。再如"果有英才,計攻尤效",即根據才干大小論功封爵。這些嚴明的措施杜絕了濫冒者魚目混珠之想,同時切實搜羅到一批洗天浴日之才。岑秀及經他推薦而入選的蔣士奇、劉電等人成了社稷江山的左輔右弼。"四朝憂國鬢如系,龍馬精神海鶴姿。"(唐李郢詩《上裴晉公》)插上理想的翅膀的英豪們終于鴻圖大展,怎么能不仰報天恩,肝臟涂地?于是便有了這樣的結局:在紛紛的戰火硝煙里,敵方氣熾方盛,咄咄逼人,而英雄們鎮定自若,巧于籌劃,"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為全殲盜寇,安國定邦立下汗馬功勞。幕客、謀士從來不是獨立的階層,必須寄附于"謀主",即他們所事奉的人物階層才能實現其自身價值。這種意義上的英雄好漢不象被皇帝招安的農民起義軍,身在曹營心在漢,暗藏反骨他們并不希望徹底毀滅可以寄身其上的封建統治階級的根基。所以,陳朗的政治理想不發生在《鏡花緣》式的理想國度,又未染上《水滸》斑駁的叛逆色彩。陳朗在紙上鋪設了一條最現實又最正統的路。然而,他未必清楚,他所高擎著的封建大旗,正在召喚一種進步的人才觀。康乾兩季是八股科舉的盛世,對知識分子身心的束縛,早已超越了權力與榮譽的歸屬,而成為一種社會心理、習慣勢力。陳朗們的黃粱美夢直做到光緒戊戍變法才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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