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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回  明說破姊妹拜姊妹 暗鋪排情人送情人

    臘雪報(bào)初融，照眼梅花動舊情。姐念妹兮妹念姐，相同。預(yù)向花前結(jié)后盟。知

    旅況最凄清，昔日歌姬今又逢。猶恐相逢是夢里，情濃。怕唱陽關(guān)第一聲。古

    ——《南鄉(xiāng)子》齋

    話說水蘭英自到了花氏家中，姐妹們相與的情意堪密。住了半月，不覺臘盡春回。一日，舜華語翠娟、蘭英道：“我后園此時(shí)紅梅盛開。今日天氣融和，咱姐妹們何不去園中一游？”翠娟、蘭英道：“紅梅既開，若不去賞他一賞，也令花神笑我姐妹三人。”于是同到了花園。但見梅英初綻，幽香襲人，映著殘雪，愈覺顏色燦爛。翠娟看了，心中愛甚，說道：“此花開放獨(dú)早，又在殘冬，世間有此一種，裝點(diǎn)的乾坤十分好看。”蘭英道：“這梅花好似我與姐姐一般，幾受風(fēng)霜，幾耐歲寒，總不能損他嬌紅半點(diǎn)。”舜華道：“姐姐冰清玉潔，操比金石，正甚與寒梅爭芳。”翠娟道：“花既比我，我亦比花，我等與梅花便是知己。然知已相逢，豈可以無一言相贈？今既不曾帶得酒來賞花，咱姐妹們不免各吟詩一首，以贈花神。”蘭英、舜華道：“如此甚妙。請姐姐開端，俺二人步韻于后。”翠娟先詠道：古

    花神脫白到人間，枝北枝南錦作團(tuán)。齋

    玉骨怕寒酣御酒，冰肌怯冷餌仙丹。主

    日烘絳臉香尤吐，露洗紅裝濕未干。知

    歲晏孤山斜照水，行人誤作杏花看。蘭英詠道：古

    暗香幽韻泄墻間，茜染仙姿謝粉團(tuán)。齋

    非為淡妝顏似玉，偏宜濃艷色如丹。主

    太真睡起容還醉，湘女哭余血未干。知

    獨(dú)挺孤芳能耐冷，嬌紅爭向雪中看。舜華詠道：古

    天與胭脂點(diǎn)靨間，紅英映水錦團(tuán)團(tuán)。齋

    一枝就暖冰魂紫，幾樹辭寒雪色丹。主

    艷質(zhì)非干桃片潤，濃妝豈畏露華干。知

    東皇預(yù)泄春前信，莫作霜天楓葉看。三人詠詩已畢，翠娟道：“以吾三人之詠，贈之花神，花神有知，應(yīng)亦謝我等為知己矣。”蘭英、舜華道：“姐姐佳作，花神自然賞識，若我兩人之詩，何堪入花神之目！”言罷，相顧而笑。于是三人遂坐在紅梅樹下，各談心事。蘭英道：“今得與姐妹談?wù)摚遣涣奈砍顟眩会胖校畹轿夷赣H未有下落，真使我痛腸一日九回，似此如之奈何！”舜華道：“母子之情，自難恝置。然離合生死，自有命定。姐姐即終日憂心，亦為無益之悲。從此還求自己解脫。”蘭英道：“自遭離亂以來，我身已經(jīng)數(shù)死，若非奶娘、悟圓，此時(shí)未必不登鬼。由今思來，不若一死無知，得免心曲之撓亂也。”翠娟問道：“悟圓師傅你與他何處相識，竟在賢妹身上有這般高誼？”蘭英道：“這悟圓師傅就在莊上法華庵里主持。他是被擄逃出來的，因家鄉(xiāng)遙遠(yuǎn)，不能回歸，所以削發(fā)出了家。”翠娟道：“他家住何處？”蘭英道：“他籍系山東，家住益都，夫家姓吳，也是一門縉紳。”翠娟知吳瑞生是益都縣人，今聽蘭英說到此處，未免把心中打動，還要想問個(gè)明白，又問道：“悟圓既是益都縣人，他家中就沒有人來探望他？”蘭英道：“他出家七年，音信從未到家，那得人來探望。只有他一位小叔叫做吳瑞生，因在江中遇了賊寇，行李盡情失去，遂潦倒窮途。后來到了庵中，方被悟圓認(rèn)出，這便是他至親見了一面。除此以外，別不聞有人來看他。”翠娟道：“吳瑞生后來何如？”蘭英道：“這吳瑞生在他庵中住了兩月有余，后遂遇了兵變。此時(shí)也未知存亡！”翠娟聽了蘭英之言，不覺眼中掉下淚來。蘭英見翠娟掉淚，便知吳瑞生前云與金小姐有緣，即是翠娟。遂故意問道：“吳瑞生是姐姐的甚人，為何替他掉淚？”翠娟道：“我心中別有所思，非為此人。”只說了這一句，那眼中之淚，越發(fā)流的多了，流的全然沒有個(gè)收救。蘭英見翠娟如此關(guān)情，也不覺觸起心頭之慟，那粉面上淚珠亦撲簌簌流個(gè)不住。翠娟見蘭英也流淚，心中便疑，說道：“我今日流淚是有事關(guān)心，妹妹的淚卻從何處而來。”蘭英道：“姐姐的淚從哪里來，便知你妹妹之淚也是從哪里來。”翠娟聽了蘭英這半含半吐的話，心中道：“他這話說的不為無因，莫不是蘭英也與吳瑞生有甚么私情？不然，何為語中帶刺？待我再探他一探。”說道：“我的心事我自己知道，你那里曉得？妹妹你掉淚的由來，不是為著姨母，就是為著家鄉(xiāng)，卻與你姐姐的淚大不相同。”蘭英道：“你妹妹今日之淚，也不專為著母親、家鄉(xiāng)。”翠娟道：“既不為著母親，又不為著家鄉(xiāng)，卻是為何人掉淚？”蘭英道：“你為著誰掉淚，我也是為著誰掉淚。我與姐姐之淚乃同發(fā)一源也。”舜華在旁聽他二人說的俱是瞞神瞞鬼的話，說道：“姐姐說的這些言語，半含半吐，卻似礙我一人不好明言的一般。我就姐姐之言，忖姐姐之心，亦能料出幾分。我看你二人眼角攢舊恨，眉頭鎖新愁，而心之所注，又似在思親思鄉(xiāng)之外。你若果有甚么心事，不妨明說，決不可拿著你妹妹當(dāng)作外人。”蘭英聽了舜華之言，知不可瞞他，便向著翠娟道：“姐姐你的心事，已被妹子看破，今日又何必隱隱藏藏？你那私約吳郎的事快些投了首罷！”翠娟見蘭英說著他那隱情，不覺羞的滿面通紅，說道：“吳郎這般口舌，為甚么把此事聞于外人！”蘭英道：“姐姐，你錯怪他！你那事情，他也不曾聞于外人，還是聞于局內(nèi)之人。”翠娟道：“妹妹既知此事，想妹妹便是局內(nèi)之人。”蘭英道：“姐姐你盡自聰明，何必把我來問到家！”舜華道：“聽你所言，料你兩個(gè)都是局內(nèi)之人，獨(dú)有我舜華一人……。二位姐姐何不把局外之人亦引于局內(nèi)，拖帶妹妹也受些風(fēng)光。”翠娟、蘭英道：“咱姐妹三人雖是三姓，何啻一家。倘上天憐念，使我后日團(tuán)圓，誓必共事一夫，做那娥皇女英的故事。”舜華道：“我姐妹居不同地，數(shù)千里外得聚在一處，亦可謂世上奇緣。若后日果如姐姐之言，我木舜華之志愿足矣！”說完，三人遂對天誓道：“我三人今日固是姐妹，就到了于歸之日，還要期為姐妹。一語既定，終不爽言，皇天后土，過往神明，共鑒此心。”盟罷，方才回宅去了。正是：齋

    一柱心香禱告天，真心共吐在花間。主

    異鄉(xiāng)姐妹情多重，要作皇英佳事傳。話分兩頭。卻說吳瑞生自靜悟軒中會了蘭英小姐，又從軒后逾墻而出。到了晚上回家，忽聽他嫂嫂說起賊信，心下便著了一驚，說道“我與小姐好無緣也，怎么好事方才到手，偏偏就遇著賊來打拐！”又轉(zhuǎn)念道，“雖是賊來打拐，少不得我嫂嫂邀著他同去躲藏，未必不還仗著我吳瑞生在前引路。倒是遇了兵變，反使我得睹芳容，這還是不幸中之幸也。只愁我守著小姐，見了他的花容，引的我抓耳撓腮，那時(shí)教我如何禁受！這是小事，難得與小姐親近，就是到那按納不住的時(shí)節(jié)，只消借重我十個(gè)指頭，著他權(quán)做小姐，替他與我煞火。”思到此處，不惟不愁，反覺快意。到了次日，聞?wù)f賊兵已過九江，悟圓從水宅回來，分付吳瑞生道：“水宅孤孀幼女，只得我去引著躲避。我先到他宅上和夫人安排安排，待信息急了，你也出去等著，好就一處全去避難。”說完，悟圓遂攜了幾個(gè)包袱，領(lǐng)著兩個(gè)徒弟，出門去了。吳瑞生在庵也把自己隨身的物件，收拾停當(dāng)，領(lǐng)著琴童、書童一同出了庵門，要候他嫂嫂出來同走。孰知候了頓飯時(shí)節(jié)，絕不見他嫂嫂出水宅之門，又見逃難的人將已過盡，心中著急，遂到了水宅門前一看，見他門已封鎖，才知他嫂嫂同夫人、小姐先走了。此時(shí)竟把吳瑞生閃了一個(gè)掙。到了此時(shí)，方把從前的妄想收訖，始去避刀兵這苦。逃了整整一夜，到了天明。午后打聽著賊兵東去，又復(fù)回庵中看了，看見庵中殿佛、水宅樓房，直燒的片瓦無存，連悟圓、夫人、小姐的音信也打聽不出來。又等了幾日，復(fù)聞賊兵復(fù)回?fù)?jù)住青云山，到此沒有指望，遂慟哭一場，方領(lǐng)著琴童、書童逃命去了。一日，起的太早，行了幾里，天還未明，正走之間，忽看見道旁一物，只見璀燦陸離，光芒四射，瑞生以為怪物，遂走近前去一看，你道是甚么東西？待在下先作一篇短賦，贈他一贈。賦曰：知

    位居兌方，根生艮土，質(zhì)必經(jīng)火煉而成，文必賴鉛和而就。爾之靈可以通神，爾之力可以造數(shù)。人得爾而神色滋榮，人失爾而形容枯瘦。東西南北之人，皆為爾而營營；貧富貴賤之人，咸為爾而碌碌。然人雖享爾之榮，亦或受爾之誤。是以鄧通戀爾而敗亡，郭況貧爾而誅戮。鄙夫因爾而喪節(jié)，貧士為爾而取辱。所以曠遠(yuǎn)之人，能遇爾而不取；廉潔之士，能卻爾而弗顧。守爾者鄙之為奴，沾爾者惡之為臭。爾雖能動斯世之垂涎，亦安能起斯人之羨慕。吳瑞生到了近前一看，不是別物，卻是一布袋銀子。拾起來掂了掂，約有三百多重，遂對著琴童、書童說道：“此物為是逃難之人失落的。到天明候一候，若有人來尋，我須索還他。”琴童、書童道：“二叔此時(shí)正缺少盤費(fèi)，何不拿著路上使用？又要還了人！”吳瑞生道：“那失銀之主，此時(shí)不知是怎么樣的著急？我若便拿去使用，這是我得其利，人受其害，心下何安？”琴童、書童道：“這是路上拾的，又不是偷的，有甚么不安？”吳瑞生道：“你豈不聞上古之時(shí)，道不拾遺，此乃無義之財(cái)，我必不取他。”于是，主仆三人遂在此等了數(shù)日。雖等了數(shù)日，總不見有人來尋找。吳瑞生道：“這必是無主之物。既無人來尋找，此物亦無所歸，不免帶著隨路舍施了罷！”遂將銀子包裹停當(dāng)，然后上路而行。主

    行了數(shù)日，忽到了一個(gè)鎮(zhèn)所，叫做迎仙鎮(zhèn)。此鎮(zhèn)乃是一個(gè)碼頭區(qū)處，居民有數(shù)十萬家。來到此處，天色已晚，主仆三人遂尋了一處寓所，把行李歇下，用了晚飯。吳瑞生見此夜月色清朗，心念往事，無限傷心，一時(shí)不能安寢，遂出來在月下閑步。忽見店后一個(gè)大園，便順著走去，到了園中。忽聽的園外微微有婦女聲音，吳瑞生遂伏在墻下細(xì)聽。只聽的一個(gè)婦人道：“姐姐，我和你墜落至此，何時(shí)是出頭的日子？”又聽的一個(gè)婦人道：“妹子，這是你我的業(yè)愆，既到此地，也只得順天由命，聽其自然，到那業(yè)滿之時(shí)，少不得還你個(gè)收場結(jié)果。”又聽的那個(gè)道：“今夜幸得無客，乘此月色，我與姐姐撥動絲弦，將那兩個(gè)傷心曲子各人彈上一套，以泄胸中郁悶，何如？”又聽的那個(gè)道：“如此甚好。”只聽的那兩個(gè)彈起琵琶，一婦人唱道：古

    虛飄飄風(fēng)箏線斷，忽剌剌鴛鴦拆散。顫巍巍井落銀餅。急煎煎眉鎖平康怨。憶前歡，如同夢里緣。主

    沾襟淚點(diǎn)，淚點(diǎn)和血染。再不得湖上題詩，席間侍宴。天，天，今世里遭業(yè)愆，天，天，何日里續(xù)繼弦。又聽一婦人唱到：古

    意懸懸愁懷不斷，哭啼啼悲聲自咽。痛煞煞淚盡江流，眼睜睜望斷關(guān)河遠(yuǎn)。日如年，羞看鏡里顏。主

    青樓滋味，滋味難消遣。哪里是故國風(fēng)光，舊家庭院。天，天，今世遭業(yè)愆，天，天，何日里月再圓。古

    ——《山坡羊》齋

    唱罷，弦聲亦住，只聽的那婦人道：“姐姐，夜深了。風(fēng)霜寒冷，我和你睡去罷！”說了這一句，遂寂然無聲。吳瑞生此時(shí)不覺意癡神呆，呆了一會，說道：“方才歌的這曲子，一似念舊，一似懷鄉(xiāng)。然仔細(xì)聽來，又俱似妓有聲口，真令人起憐。但不知此是甚等人家，待我問問主人便知端的。”及至回來，見店中人俱已睡了，便不好驚動。到了次日，吳瑞生問店主主人道：“請問貴店南鄰是甚么人家？”店主人道：“相公你問你則甚？想是相公渴了，要去嫖嫖，這院子里有兩個(gè)姐兒，甚是有趣，只是要的價(jià)錢太大，人要嫖他，求見禮便得二兩，夜間酒席，亦是嫖客包管。到了天明時(shí)節(jié)，還得四兩銀子稱上，送他作胭粉錢。那手下服侍之人，也得七八錢費(fèi)。有這七八兩銀子方能去嫖他一宿。相公若肯費(fèi)這個(gè)包兒，要去耍耍何妨！”吳瑞生道：“這兩個(gè)姐兒有甚么長處，便要這等大價(jià)錢？”店主人道：“他年紀(jì)又小，人物又俊，絲弦彈的又精，曲子唱的又好，又會作，他怎么不要這等大價(jià)錢。凡嫖他的人，俱是來往的官長，坐店的大商，那些小廟里鬼，也放不到他眼睛里。”吳瑞生聽他說的津津有味，也覺心中騷癢，遂動了一個(gè)嫖興。心里說道：“依店主說的，竟是兩個(gè)名妓，我吳瑞生到此，豈可不會他一會？昨日那路上拾的那宗銀子，原說是要施舍，這兩上妓者，若果中我之意，便把這宗無義之財(cái)，施舍到這兩個(gè)人身上，亦無不可。”定了主意，遂問店主人借了兩個(gè)拜匣，寫了一個(gè)名貼，又封上二兩拜儀，令琴童、書童送去，說是吳相公聞名拜訪。知

    不一時(shí)，琴童、書童回了話。吳瑞生遂換了一身時(shí)樣衣服，領(lǐng)著他兩個(gè)，一直到了院中。方進(jìn)二門，早有一位中年婦人笑嘻嘻將吳瑞生迎入客舍。行完禮，坐定，那婦人道：“今日吳爺光降，又承厚禮，甚為寒舍生輝。敢問仙鄉(xiāng)何處，還愿聞大號？”吳瑞生看這婦人行徑，便知是一個(gè)鴇母，答道：“學(xué)生家住益都，賤字瑞生。因來江西探親，路經(jīng)貴鎮(zhèn)。聞的令愛大名，不勝欣慕，故特來拜訪，愿求一觀。”那婦人道：“多承吳爺美意，只恐小女姿容丑陋，不足以佐君觴。”說完，便有人獻(xiàn)上茶來。吳瑞生吃了一杯，那婦人起來，又引著瑞生到了一處，見三面俱是粉壁墻，墻下俱是花草，正中一室，室內(nèi)琴棋書畫，無不靜雅。明窗凈幾，真如雪洞一般。吳瑞生坐下，那婦人遂分付兩個(gè)丫頭道：“吳爺在此等候，快請你姐姐出來相見。”兩個(gè)丫頭領(lǐng)命而去。不多時(shí)，只見兩位少妓漸漸走近廳前，吳瑞生正欲起迎，忽內(nèi)中一妓趕上前，一頭撲入瑞生懷中，放聲大哭道：“妾只說今生不能見你了，不想還與郎君會在此處。自那年湖上不見的郎君，直到如今，妾哪時(shí)不思念著你，哪一刻不盼望著你！幸得天心憐念，還使妾與君相見一面。”吳瑞生起初還不知是甚么來歷，及仔細(xì)看去，方認(rèn)出是燭堆瓊，驚問道：“堆瓊，你怎么來在這里？”堆瓊道：“說起話兒甚長，此時(shí)且不暇言，到晚上妾與郎君細(xì)細(xì)談?wù)摗！眳侨鹕謫柲俏恍彰循偟溃骸斑@是我的妹子，叫做坦素?zé)煛Ｋ?dāng)日與我同賣在此處。”吳瑞生道：“天涯海角，得與故人相見，又遇新知，雖是苦事，亦是樂事。”遂分付外面置辦酒席，要與堆瓊談?wù)撻熐椤ｘd兒知趣，恐在此有礙，也便出去了。吳瑞生執(zhí)堆瓊手道：“當(dāng)初在鄭兄處見了芳卿，便生愛慕，及湖上聯(lián)詩，愈覺魂消。正欲安排著求漢源請你來，與卿細(xì)談衷曲，為把臂連杯之樂，不意夜中生出變故。那時(shí)，卑人如失去至寶一般。當(dāng)初客人是把甚么法兒拐你到此？”堆瓊道：“妾陪那客人吃了半夜酒，不意他酒中下了蒙藥，一倒身便不省人事，朦朦朧朧在他船上行了數(shù)日，全無知覺，及至醒來，方知被他拐出。妾正欲喊叫，不知他又是用甚么藥往我口中一撲，遂不能出聲，把我身子賣訖，方才用藥解了。世間命苦，莫苦于我。今幸得與郎君一見，這便完我未完之愿，就是死了，亦覺含笑九泉。”說罷，潸然淚下。吳瑞生道：“卿勿過悲。我吳瑞生誓必拔你出了火坑！”堆瓊道：“若果如此，后日即與郎君為奴、為婢，也勝于為娼多多矣！”吳瑞生道：“此事我一力為之。若不把你出離火坑，誓不為丈夫！”說完，又問素?zé)煛Ｋ責(zé)煹溃骸版噱X塘人，原是良家，因清明出門祭掃，被這客人看見。到了夜間，他潛入妾家，穿壁而入，亦用此法將妾劫出，與姐姐同賣于此間。時(shí)與姐姐談?wù)摚劷憬惴Q郎君大名，妾私心不勝仰慕。今日得睹懿光，覺深慰所愿。”吳瑞生道：“夜來偷聆二卿佳音，二卿心事，卑人亦洞見肺腑。素卿終身之事，我吳瑞生亦一力承任。”堆瓊、素?zé)熤x了說道：“鄙陋之曲，不過借以瀉懷。孰知已入高人之耳，郎君幸勿見哂。”吳瑞生道：“那詞調(diào)悲切，聲音酸楚。何啻白雪陽春。若非聞二卿佳音，卑人何得至此！”堆瓊、素?zé)煹溃骸叭粼平璐艘砸删齽t可，君以白雪陽春貺之未免過稱。”說罷，肴品已列，三人傳飛斛，飲至天晚，方終歸室入寢。正是：洞房花燭，他鄉(xiāng)故知。那綢繆這情，如膠如漆，是不消說的。齋

    瑞生遂在他家戀了月余，那二百余兩銀子已費(fèi)用了一個(gè)罄凈。從來水戶人家見有銀子便甜言似蜜，見沒了銀了就冷言如冰。堆瓊、素?zé)煈僦鹕y舍。怎禁他那鴇母絮絮聒聒，終日里瞅槐喝桑，指貓罵狗，冷言熟語，無非是望吳瑞生出門的話。吳瑞生也自覺站腳不住，到了夜間，語堆瓊、素?zé)煹溃骸拔胰缃駴]了銀子，你令堂似不能容我。今歲乃大比之年，我且別你到家伺候秋后應(yīng)試，只求堅(jiān)心等著，我吳瑞生看著取功名如取土芥。待我得志回家，那時(shí)贖你二人出身，同享富貴。只是眼下離別，甚覺傷心！”堆瓊、素?zé)熉犎鹕搜裕挥X撲簌簌淚如雨落，說道：“棄舊迎新，這是水戶人家常情。郎君也不必放在心上。但數(shù)年契闊，才得一會，情意天濃，又作離別。即鐵石人亦自斷腸，況妾與郎君為多情人乎！然大丈夫欲做大事，亦要果斷。俺二人身在平康，度日如年，專望郎君努力功名，渡俺出坑！今郎君囊空金盡，亦難回家。我二人各把私積，贈為君資。郎君欲整歸鞭，決于明日，正無庸為此戀戀之情，作尋常兒女態(tài)也。”吳瑞生道：“承二卿指教，愈覺厚情。我吳瑞生此去若不取青紫回來，誓不復(fù)見二卿之面！”說完，方才就寢。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