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古松林佳人盡節(jié) 粉妝樓美女逃災(zāi)
話說侯登聽見羅門全家抄斬，又思想玉霜起來了，一路上想定了主意，走馬回家，見了他的姑母道：“侄兒今日進(jìn)城，見了一件奇事。”太太道：“有何奇事？可說與我聽聽。”侯登道：“可笑姑丈有眼無珠，把表妹與長(zhǎng)安羅增做媳婦，圖他家世襲的公爵、一品的富貴，誰知那羅增奉旨督兵，鎮(zhèn)守邊關(guān)，征討韃靼，一陣殺得大敗，羅增已降番邦去了。皇上大怒，旨下將羅府全家拿下處斬。他家單單只走了兩個(gè)公子，現(xiàn)今外面畫影圖形捉拿。這不是一件奇事？只是將表妹的終身誤了，其實(shí)可惜。”侯氏太太道：“玉霜丫頭自從許了羅門，她每日描鸞刺鳳，預(yù)備出嫁，連我也不睬，顯得她是公爺?shù)南眿D，今日這般羅家弄出事來了，全家都?xì)⒘耍仪叭馑粴狻！焙畹堑溃骸皻馑彩峭魅唬秲旱褂幸挥?jì)在此。”夫人道：“你有何計(jì)？”侯登道：“姑母年已半百，膝下又無兒子。將來玉霜另許人家，這萬貫家財(cái)都是歸她了，你老人家豈不是人財(cái)兩空，半世孤苦？為今之計(jì)，羅門今已消滅，玉霜左右是另外嫁人的，不如將表妹把與侄兒為婚，一者這些家私不得便宜外人；二者你老人家也有照應(yīng)，豈不是親上加親，一舉兩得？”侯氏道：“怕這個(gè)小賤人不肯。”侯登道：“全仗姑母周全。” 知
二人商議已定，夫人來與小姐說話。到了后樓，小姐忙忙起身迎接。太太進(jìn)房坐下，假意含悲，叫聲：“兒呀，不好了，你可曉得這樁禍?zhǔn)拢俊毙〗闶@道：“母親，有甚么禍?zhǔn)拢磕鞘堑紊嫌猩趺达L(fēng)聲？”太太道：“不是你爹爹有什么風(fēng)聲，轉(zhuǎn)是你爹爹害了你終身。”小姐吃了一驚道：“爹爹有何事誤了我？”太太道：“你爹爹有眼無珠，把你許配了羅門為媳，圖他的榮華富貴，誰知羅增不爭(zhēng)氣，奉旨領(lǐng)兵去征剿韃靼，不知他怎樣大敗一陣，被番擒去。若是盡了忠也還好，誰知他貪生怕死，降了番邦，反領(lǐng)兵前來討戰(zhàn)，皇上聞之大怒，當(dāng)時(shí)傳旨將他滿門拿下。可憐羅太太并一家大小，一齊斬首示眾，只有兩位公子逃走在外，現(xiàn)掛了榜，畫影圖形，普天下捉拿，他一門已是瓦解冰消，寸草全無，豈不是你爹爹誤了你的終身。”齋
小姐聽了這番言語，只急得柳眉頓蹙，杏臉含悲，一時(shí)氣阻咽喉，悶倒在地，忙得眾丫鬟一齊前來，用開水灌了半日。只見小姐長(zhǎng)嘆一聲，二目微睜，悠悠蘇醒。夫人同了丫鬟扶起小姐坐在床上，一齊前來勸解。小姐兩淚汪汪，低低哭道：“可憐我柏玉霜命苦至此，婆婆家滿門的性命。如今是江上浮萍，全無著落，如何是好？”夫人道：“我兒休要悲苦。你也不曾過門，羅家已成反叛，就是羅在，也不能把你娶了，等老身代你另揀個(gè)人家，也是我的依靠。”小姐道：“母親說哪里話？孩兒雖是女流，也曉得三貞九烈。既受羅門之聘，生也是羅門之人，死也是羅門之鬼，哪有再嫁之理？”侯氏夫人見小姐說話頂真，也不再勸，只說道：“你嫁不嫁，再作商量。只是莫苦出病來，無人照應(yīng)。”正是：主
酒逢知已千杯少，話不投機(jī)半句多。知
那侯氏夫人勸了幾句，就下樓去了。小姐哭了一回，爬起身來，悶對(duì)菱花，洗去臉上脂粉，除去釵環(huán)珠翠，脫去綾羅錦繡，換了一身素服。走到繼母房中，拜了兩拜道：“孩兒的婆婆去世，孩兒不孝，未得守喪，今改換了兩件素服，欲在后園遙祭一祭，特來稟知母親，求母親方便。”侯氏聽了，不悅道：“你父母現(xiàn)今在堂，凡事俱要吉利，今日許你一遭，下次不可。”小姐領(lǐng)命，一路悲悲切切，回樓而來。正是：齋
慎終未盡三年禮，守孝空存一片心。主
玉霜小姐哭回后樓，吩咐丫鬟買些金銀錁錠、香花紙燭、酒肴素饌等件。到黃昏以后，叫四個(gè)貼身的丫頭，到后花園打掃了一座花廳，擺設(shè)了桌案，供上了酒肴，點(diǎn)了香燭。小姐凈手焚香，望空拜倒在地，哭道：“婆婆，念你媳婦未出閨門之女，不能到長(zhǎng)安墳上祭奠，只得今日在花園備得清酒一樽，望婆婆陰靈受享。”祝罷，一場(chǎng)大哭，哭倒在地，只哭得血淚雙流，好不悲傷，哭了一場(chǎng)，化了紙錁，坐在廳上，如醉如癡，忽見一輪明月斜掛松梢，小姐嘆道：“此月千古團(tuán)圓，惟有羅家一門離散，怎不叫奴傷心！”齋
不說小姐在后園悲苦，且說侯登日夜思想小姐，見他姑母說小姐不肯改嫁，心中想道：“再冷淡些時(shí)，慢慢地講，也不怕她飛上天去。”吃了一頓的酒，氣沖沖地來到后花園里玩月。方才步進(jìn)花園，只見東廳上點(diǎn)了燈火。忙問丫鬟，方才知道是小姐設(shè)祭，心中嘆道：“倒是個(gè)有情的女子。且待我去同她答答機(jī)鋒，看是如何。”就往階下走來。主
只見小姐斜倚欄桿，悶坐看月。侯登走向前道：“賢妹，好一輪團(tuán)圓的明月。”小姐吃了一驚，回頭一看，見是侯登，忙站起身來道：“原來是表兄，請(qǐng)坐。”侯登說道：“賢妹，此月圓而復(fù)缺，缺而復(fù)圓；凡人缺而要圓，亦復(fù)如此。”小姐見侯登說話有因，乃正色道：“表兄差矣，天有天道，人有人道。月之缺而復(fù)圓，乃天之道也；人之缺而不圓，乃人之道也，豈可一概而論之。”侯登道：“人若不圓，豈不誤了青春年少？”小姐聽了，站起身來，跪在香案面前發(fā)愿說道：“我柏玉霜如若改節(jié)，身攢萬箭，若是無恥小人想我回心轉(zhuǎn)意，除非是鐵樹開花，也不能的。”這一些話，說得侯登滿面通紅，無言可對(duì)，站起身來，走下階沿去了。正是：知
此地何勞三寸舌，再來不值半文錢。古
那侯登被小姐一頓搶白，走下廳來，道：“看你這般嘴硬，我在你房中候你，看你如何與我了事？”侯登暗暗搗鬼而去。主
單言柏小姐嘆了一口氣，見侯登已去，夜靜更深，月光西墜。小姐吩咐丫鬟收了祭席，回上后樓，凈了手，改了妝，坐了一回，吩咐丫鬟各去安歇，只留一個(gè)八九歲的小丫鬟在身邊伺侯。正要安睡，只見侯登從床后走將出來，笑嘻嘻地向小姐道：“賢妹，請(qǐng)安歇罷。”正是：主
無端蜂蝶多煩絮，惱得天桃春恨長(zhǎng)。知
當(dāng)下小姐見侯登在床后走將出來，吃了一驚，大叫道：“你們快來！有賊，有賊！”那些丫鬟、婦女才要睡，聽得小姐喊“有賊”，一個(gè)個(gè)多擁上來，嚇得侯登開了樓門，往下就跑。底下的丫鬟往上亂跑，兩下里一撞，都滾下樓來。被兩個(gè)丫鬟在黑暗中抓住，大叫道：“捉住了。”小姐道：“不要亂打，待我去見太太。”侯登聽得此言，急得滿臉通紅，掙又掙不脫。小姐拿下燈來，眾人一看，見是侯登，大家吃了一驚，把手一松，侯登脫了手，一溜煙跑回書房躲避去了。齋
可憐小姐氣得兩淚交流，叫丫鬟掌燈，來到太太房中。侯氏道：“我兒此刻來此何干？”小姐道：“孩兒不幸失了婆家，誰知表兄也欺我。”侯氏明知就里，假意問道：“表兄怎樣欺你的？”小姐就將侯登躲在床后調(diào)戲之言說了一遍。侯氏故意沉吟一會(huì)，道：“我兒，家丑不可外談，你們表姊妹也不礙事。”小姐怒道：“他如此無禮，你還要護(hù)短，好不通禮義。”侯氏道：“他十九歲的人，難道他不知人事？平日若沒有些眼來眉去，他今日焉敢如此？你們做的事，還要到我跟前洗清？”可憐小姐被侯氏熱舌頭磕在身上，只氣得兩淚交流，回到樓上，想道：“我若是在家，要被他們逼死，還落個(gè)不美之名，不如我到親娘墳上哭訴一番，尋個(gè)自盡，倒轉(zhuǎn)安妥。”主意已定。次日晚上，等家下丫鬟婦女都睡著了，悄悄開了后門，往墳上而來。知
原來，柏家的府第離墳塋不遠(yuǎn)，只有半里多路，小姐乘著月色來到墳上，雙膝跪下拜了四拜，放聲大哭道：“母親的陰靈不遠(yuǎn)，可憐你女孩兒命苦至此。不幸婆家滿門俱已亡散，孩兒在家守節(jié)，可恨侯登三番五次調(diào)戲孩兒。繼母護(hù)他侄兒，不管孩兒事情，兒只得來同親娘的陰靈一路而去，望母親保估。”小姐慟哭一場(chǎng)。哭罷，起身走到樹下，欲來上吊。古
要知小姐死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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