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漢語動補式起源的時間,主要有“先秦說”、“兩漢說”和“魏晉說”等,漢語史界尚難定論。本文通過對東漢張仲景的《金匱要略》中的動補結構的研究分析,進一步論證動補結構這一重要的語法形式至少在漢代已出現并趨成熟。
關鍵詞:誠實;動補結構;漢代;金匱要略
引言
一、語料的選擇
東漢末年,張仲景完成了確立中醫學辨證論治理論體系的重要著作——《傷寒雜病論》十六卷,此書問世后不久,就因戰亂而散失。西晉王叔和經過廣泛搜集,將原書傷寒部分編成《傷寒論》十卷,但未見雜病部分。北宋仁宗時的翰林學士王洙在館閣發現了一部叫《金匱玉函要略方》的書,是《傷寒雜病論》的節略本。陳振孫在《直齋書錄解題》中說:“此書王洙于館閣蠹簡中得之,曰金匱玉函要略方。上卷論傷寒,中論雜病,下載其方,并療婦人,乃錄而傳之,今書以逐方次于癥候之下,以便檢用。所論傷寒,文多節略,故但取雜病以下,止服食禁忌二十五篇二百六十二方,而仍其舊名。”到了神宗熙寧年間,經林億等人校訂,最后題書名為《金匱要略方論》,簡稱為《金匱要略》或《金匱》(以下簡稱《金》)
《四庫全書總目》(以下簡稱《總目》)云:“則此書叔和所編,本為三卷。洙鈔存其后二卷,后又以方一卷散附于二十五篇內。蓋已非叔和之舊。”但對于此書所載的醫術及其藥方療效是持肯定態度的,“然自宋以來,醫家奉為典型,與素經問難并重。得其一知半解,皆可以起死回生。則亦岐黃之正傳、和扁之嫡嗣矣。”又“獨此編僅僅散附諸方,尚未失其初旨、尤可寶也。”關于《金》的語言,《總目》說:“漢代遺書,文句簡奧,而古來無注,醫家猝不易讀。彬注成于康熙辛亥,注釋尚為顯明。”由此可見,《金》雖然經由王叔和集、林億等校正,但仍保留了漢代語言風格原貌,這就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我們對語料進行鑒別的負擔。
我們選擇《金》作語法專題研究,除了上述鑒別時代的原因之外,還出于這樣的考慮。中古是漢語變化較為顯著的時期,《金》雖然是醫家的醫書,它自然也不能不對中古的語言現實有所反映。另外,對《金》進行專題語法研究的著作和論文非常少見,因此本文的寫作有一定的意義。
《金》的版本較為復雜,目前最流行的本子是人民衛生出版社的標點本(以鄧珍本仿宋刻本為底本進行整理),我們選擇2006年4月第1版進行研究。文中例句后括號里的數字為該句在此書中的頁碼。
二、寫作目的和寫作方法
動補結構的研究一直是漢語語法研究的重點、熱點和難點,研究角度分現代漢語的使用角度,漢語歷史發展的動結式的萌芽、發展和成型過程的角度。本文的主要目的是期望在對《金》的動補結構進行全面分類描寫的基礎上,揭示《金》動補結構的特點,至于要理清它在動補結構發展史上的地位、對動補結構的形成與發展以及動補結構不同類型的互相影響等問題,由于筆者所學有限,只能盡力而為、量力而行了。
本文按照傳統的分類方法將動補結構分為動結式、動趨式、動程式、其它格式(包括數量補語、介詞結構補語、名詞補語)四大類,收集《金》中每一類的用例,然后作相關的描寫。
三、動補結構研究概述
1、動補結構的構成和類別
動補結構的出現是漢語語法的一大發展(其中也有一些動補結構已經凝固成詞,具體時間郭錫良先生認為當在中古以后)1,現代漢語一般多從意義上進行界定。例如:
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認為:“動補短語:由中心語和補語兩個成分組成,補語附加在中心語的后頭,其間是補充關系。有的補語之前有‘得'。”2
胡裕樹《現代漢語》:“后補詞組:由兩個部分組成,后一部分補充說明前一部分。”3
他們一般還按照補語的語義類別將補語分為結果補語、程度補語、狀態補語、趨向補語、數量補語、時間處所補語和可能補語等。4
2、動補結構歷史與發展的研究概況
王力先生最早把“動詞+結果補語”所構成的動補結構稱之為“使成式”,日本一些漢學家則稱之為“使成復合動詞”。蔣紹愚(1992)認為:“因為動補結構還可以分為幾類,各類產生的時代并不相同。”5因此,我們有必要進行區別對待。對于“動程式”6和“動詞+介詞結構”兩類格式形成的時間在先秦這一觀點,語法學界的意見頗為一致。至于動結式和動趨式,特別是對于動結式,學者們的意見卻非常不一致。下面我們把研究者們的意見進行簡要概括,其中以動結式為主、同時兼及動趨式。
(1)秦及秦以前說
周遲明(1958):“使動式復式動詞合用式是由詞法上的關系發展而成的,大概起源于殷代,……分用式是由句法上的關系發展而成的,大概起于先秦。”余健萍(1957)、楊建國(1959)等認為在先秦萌芽。張顯成(1994)利用簡帛文獻來論證“使成式產生于先秦并且在春秋戰國之際已成熟了。”7周、楊和潘允中(1980)還認為動趨式在先秦已經出現。
(2)漢代說
王力先生明確指出:“使成式是一種仂語的結構方式。從形式上說,是外動詞帶著形容詞(‘修好',‘弄壞'),或者是外動詞帶著內動詞(‘打死',‘救活');從意義上說,是把行為及其結果在一個動詞性仂語中表示出來。這種行為能使受事者得到某種結果,所以叫做使成式。”在對漢代大量實例進行分析的基礎上,他進一步具體闡述了使成式的結構形式與內容之間的聯系:“外動詞帶內動詞的使成式,其施事者的行為的結果是使某事物有某種行為;外動詞帶形容詞的使成式,是施事者的行為的結果是使某事物有某種情況。”經過一番全面詳實地考察之后,王力(1958)得出結論說“使成式產生于漢代,逐漸擴展于南北朝,普遍應用于唐代。”祝敏徹(1963)、柳士鎮(1992)等也持相同的觀點。王力還認為動趨式也形成于漢代。
(3)唐代說
日本學者太田辰夫贊同王力先生所提出的使成式的條件和標準,所不同的是太田著眼于詞的層面進行研究,他把行為及其結果同時表現的動詞后面帶自動詞、動詞后面帶形容詞的組合分別稱為使成復合動詞和結果復合動詞,這顯然不同于王力先生使成式的仂語觀點。太田在進一步研究中還發現“在古代漢語中自動、他動詞很多”,“類似使成復合動詞的東西從很古就有”。這就為如何分辨使成復合動詞造成了一種困難。于是他為動結式的形成提出了一條鑒別方法:“……除此以外,還可以選擇不論在古代漢語還是現代漢語中都不是自他兩用的動詞,來檢驗一個詞的復合方式。例如,檢驗關于“殺”和“死”那樣的詞,它們意義上有類似之點,而自動和他動的區別是明確的。“殺”從古到今都是他動詞,“死”從古到今都是自動詞。”8
他最后發現,到了唐代,用“殺”的地方換用“死”的例子相當多了,而且后面的那個動詞已經凝固成自動詞,由此證明使成復合動詞至遲在唐代已經產生。這就是頗具科學和創新精神的“V死O”對“V殺O”的替換。“它突破了傳統研究中主要憑語感做判斷的局限,而是通過典型案例分析確立形式識別標志。”9
(4)六朝說及其他
日本志村良治(1984)認為:使成復合動詞產生于中古時期(魏晉南北朝到唐末)。在歸納動結式成立過程的基礎上得出動結式出現于六朝。梅祖麟(1991)和蔣紹愚(1994)也持“六朝說”。李平(1984)在對動補結構鑒定和產生年代問題進行認真考察后,他在發表的《〈世說新語〉和〈百喻經〉中的動補結構》一文中,“概括了動補結構起源和發展研究的三種代表性意見,指出了‘先秦、殷周說'的缺陷和‘漢代說'的不確定性,同時也對太田辰夫、治村良治以‘殺'和‘死'作為檢驗使成復合動詞的形式標準和由此推導的結論提出了質疑……通過對《世說新語》和《百喻經》的全面考察,以大量確鑿的語言事實論定動補結構在六朝肯定地產生了。李平這一考察結論不同于志村良治的使成復合動詞‘六朝說',他是國內第一位明確肯定動補結構產生于六朝的學者。”10
另外,也有對太田辰夫的論證持不同意見的,宋紹年(1994)認為“死”在上古也有不少作他動詞的用例,因此太田的標準并不可靠。杜純梓則對梅祖麟關于動補結構產生于六朝的論點和論據發表了不同看法,提出:“動補結構不能與復合動詞混而為一;帶沒帶賓語不能作為鑒定動補結構的決定性條件;漢語發展史上沒有出現過‘自動詞化';具有因果聯系的特殊兼語式不是出現于六朝,而是在先秦漢語中就存在。”等一系列觀點,以此證明“六朝說”不可信。11
下面就按照傳統的分類方法,把《金》中的動補結構分為動結式、動趨式、動程式和其他格式(包括數量補語、介詞結構補語和名詞補語)四大類,并對它們作相關的描寫,以此證明動補結構這一重要的語法形式至少在漢代已出現并趨于成熟。
一、動結式
1.1 對動結式性質的認識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想正確地認識和分析動結式,必須先對古代漢語和現代漢語的動結式的性質有明確的認識。從引言中黃伯榮、廖序東以及胡裕樹主編的《現代漢語》教材中對動補結構的定義,我們發現現代漢語的動結結構是從意義上來界定的。自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來,我國語法界對動補結構的研究逐層深入。它的特點,據黃增壽概括,大致有以下四種:(1)動結式的及物性與它的組成成分的及物性沒有規律性聯系。(2)動結式的配價與它的組成成分的配價也沒有規律性的聯系。(3)動結式的結構中心游移不定。(4)語義指向的復雜性。由此斷定動結結構離短語遠而離詞近。12
完全用詞的標準來衡量古代V1﹢JV2(JV2表示含動作結果的動詞)的結構,我們必然得出古代很長一段時間里沒有動結式的結論。所以我們贊同黃增壽“古代漢語‘V1﹢JV2'(JV2能帶賓語)結構是詞組式動結結構,現代漢語中的動結式是詞式動結結構”的觀點,并以此來分析《金》中的動結式。
1.2 《金》動結式的初步考察成果與分析
《金匱要略》動補結構中的結果補語(記作JC),根據“VJC”所處句子中賓語的有無及其前后位置,可分為:V﹢JC,V﹢JC﹢O,V﹢O﹢JC。(為方便表述,文中用了以下符號:C=補語、O=賓語、V=動詞、JC=結果補語。)
1.2.1 V﹢JC
可分為肯定和否定兩種格式,其中否定式有5例,格式為“V不JC”:
(1)二者,四肢九竅,血脈相承,壅塞不通,為外皮膚所中也。(3)
(2)狐惑之為病,狀如傷寒,默默欲眠,,目不得閉,臥起不安。(13)
(3)治病如狂狀,妄行,獨語不休,無寒熱,其脈浮。(18)
(4)妊娠嘔吐不止,干姜人參半夏丸主之。(78)
(5)《千金》云:主卒忤鬼擊飛尸,諸奄忽氣絕無復覺,或已無脈,口噤拗不開,去齒下湯。(90)
另有肯定式18例,其中“V令JC”式2例:
(1)上二味,以綿纏,捶令碎,熱湯二合,捻取白汁飲之,當下。(37)
(2)上三味,以水三升,先煮甘草,取二升,去渣,內蜂蜜,攪令和,煎如薄粥,溫服一升。(74)
其余16例為:
(1)榮氣不通,衛不獨行,榮衛俱微,三焦無所御,四屬斷絕,身體羸瘦,獨足腫大,黃汗出,痙冷。(19)
(2)師曰:夫尊榮人骨弱肌膚盛,重因疲勞汗出,臥不時動搖,加被微風,遂得之。(21)
(3)男子面色薄者,主渴及亡血,猝喘悸,脈浮者,里虛也。(21)
(4)脈得諸芤動微緊,男子失精,女子夢交,桂枝加龍骨牡蠣湯主之。(22)
(5)血氣少者屬于心,心氣虛者,其人則畏,合目欲眠,夢遠行而精神離散,魂魄妄行。(42)
(6)上三味,先將茯苓、白術煎成,入戎鹽,再煎,分溫三服。(51)
(7)上一味,以美清酒五升,煎取二升半,頓服盡。(61)
(8)上五味,以水六升,煮取一升,去滓,內芒硝,再煎沸,頓服之,有膿當下,如無膿,當下血。(72)
(9)上七味,以水五升,清酒三升,合煮,取三升,去滓,內膠,令消盡,溫服一升,日三升,不差更作。(78)
(10)上六味,以水七升,煮取二升半,內膠,令消盡,分溫三服。(81)
(11)婦人之病,因虛、積冷、結氣,為諸經水斷絕,至有歷年,血寒積結胞門,寒傷經絡。(84)
(12)亦主婦人少腹寒,久不受胎,兼取崩中去血,或月水來過多,及至期不來。(84)
(13)婦人六十二種風,及腹中血氣刺痛,紅藍花酒主之。(86)
(14)豬脂如雞子大,苦酒一升,煮沸,灌喉中。(89)
(15)礬石半斤,以水一斗半,煮消,以漬腳,令沒踝。(89)
(16)救自縊死,旦至暮,雖已冷,必可治。(90)
這類補語動詞(包括自動詞和他動詞,關于補語是形容詞性的放在程度補語一節當中分析)緊接主要動詞,后面不帶賓語。
1.2.2 V﹢JC﹢O
此式與上式相反,主要動詞后面除補語動詞外,還有賓語。
(1)熱湯二合,捻取白汁飲之,當下。(37)
(2)五升米下,飯熟,搗成泥,合藥令相得。(74)
(3)狗屎一升,絞取汁以灌之。(89)
(4)剔取左角發方寸,燒末,酒和,灌令入喉,立起。(90)
(5)澄清汁,飲一升,即愈。(93)
(6)水浸豆豉,絞取汁,服數升愈。(93)
1.2.3 V﹢O﹢JC
(1)上銼麻豆大,每抄五錢匕。(9)
(2)一服覺身痹,半日許再服,三服都盡,其人如冒狀,勿怪。(10)
(3)上五味,以水一斗,煮米熟湯成,去滓,溫服一升,日三服。(11)
(4)上一味,以漿水一斗五升,煎三五沸,浸腳良。(19)
(5)上九味,以水一斗二升,先煮小麥熟,去滓。(26)
(6)上五味,以水八升,煮米熟,湯成,去滓,溫服一升,日三服。(34)
(7)上三味,搗篩,以水一升五合,先煮肥大棗十枚,取八合,去滓,內藥末。(45)
(8)須臾飲熱稀粥一升余,以助藥力,溫服取微汗。(57)
(9)服已,須臾,啜稀粥一升,以助藥力。(68)
(10)頸項強,用大附子一枚,破之如豆大,煎藥揚去沫。(81)
(11)嘔者,加半夏半升,洗。(81)
從例中我們可以看出,V﹢O﹢JC式實際上還包含另外一式,如果用形式標記的話,就是V﹢O1﹢JC1﹢O2﹢JC2,即(3)所示。除這種形式外,其他另外10例按照補語形式的不同,又可分為三類:補語是形容詞的,如(1)(4);補語是量詞的,如(7)(8)(9)(10)(11);補語是自動詞的,如(2)(5)(6)。
1.3 《金》中的“得”
“得”字的用法非常靈活,對帶“得”的述補結構產生時間以及“得”的來源也各有不同的看法。正因為牽涉到的問題較多,本文把它拿出來單獨討論。
1.3.1 關于“V得C”述補結構中“得”的來源及形成,學術界大體有以下三種看法
(1)楊建國(1959)認為:“如果對上述動補式謂語的賓語有所補敘時,即說明賓語因動詞所使成的一種變化或狀態時,我們探求的結構助詞‘得'就出現了。”即在他看來,結構助詞“得”是直接由“V得O”式中“獲得”義的“得”發展而來的。另外,祝敏徹(1960)、岳俊發(1984)等認為狀態補語結構的“得”是從表完成的“動詞﹢得”結構的“得”虛化而來的,可能補語的“得”是從表可能的“動詞﹢得”結構的“得”虛化而來的。
(2)王力(1958)則認為表完成的狀態述補結構和表可能的能性述補結構來源相同,都是“由原來的‘獲得'意義轉化為‘達成',由‘達成'的意義更進一步的虛化,而成為動詞的詞尾。”楊平(1990)、蔣紹愚(1994)和吳福祥(2000)都持這一觀點。吳福祥說:“上面例子中的‘V得',如果后接謂詞性成分,那么整個結構就變成了述補結構,同時,‘得'也就逐漸演變成用作補語標記的結構助詞。我們認為述補結構‘V得C'就是這樣形成的。”
(3)趙長才(2002)認為“V得C”的來源有二:一是源于“達到、達成”義“得”的語法化,二是源于“致使”義“得”的進一步語法化,即:“魏晉六朝時期,‘得'具有‘使、令'義用法和功能,唐代‘得'以‘致使'義動詞的身份進入到兩個謂語性成分之間的句法位置,形成‘V得VP'格式。之后。‘得'在該句法位置上進一步虛化成結構助詞,原為連謂結構的‘V得VP'也就演變為述補‘V得C'。”
1.3.2 關于“V得C”述補結構的產生年代
潘允中(1980),岳俊發(1984)認為南北朝時期就已產生,而王力(1958),楊建國(1959),楊平(1990),蔣紹愚(1994)吳福祥(2000)則認為應該是在唐代。
1.3.3 本文的觀點
我們認為王力他們的意見是成立的,即:一般所說的表完成的“V得”和表可能的“V得”來源相同,其中的“得”來源于表“獲得”義的動詞“得”。至于產生年代,比較傾向楊平先生的觀點:“先秦時‘得'開始用于取義動詞后,與前面的動詞構成連動結構,漢末起‘得'用于非取義動詞后,‘獲得'的實詞義虛化,與前面的動詞構成述補結構,表示動作實現、有結果,當‘V得(O)'用于非已然的語境中時,它表示實現某種行為的可能性。動詞‘得'用于另一動詞的后面,它的作用和意義就開始發生了變化,從與動詞并列變為從屬的補語,從表‘獲得'變為實現、結果。”
《金》作為一部醫學著作,其中的例句都是表示一種非已然的語境,但是“因為一個動作總是要在實現或完成以后才能產生結果或狀態,反之,一個動作既已產生某種結果或狀態,那這個動作自然也就實現或完成了。由于‘V得C'中補語C已蘊涵了表示動作實現/完成的語義,‘得'原有的表示動作實現或完成的語義功能便逐漸消失。”13《金》中的“得”字短語就表現出這種趨勢。
以下是出現在《金》中的“得”字短語,共有13例(句后括號內數字表示頁碼):
(1)口噤不得語(7)
(2)或拘急不得轉側(20)
(3)并治但伏不得臥(20)
(4)虛勞虛煩不得眠(24)
(5)但坐不得眠(26)
(6)喘不得臥(27)
(7)胸痹不得臥(31)
(8)拘急不得轉側(37)
(9)倚息不得臥(48)
(10)暮躁不得眠(53)
(11)躁不得睡(59)
(12)煩滿不得臥(80)
(13)煩熱不得臥而反倚息者(86)
從結構類型上來看,《金》中“V不得O”結構的述語部分(V)較為豐富,除(3)(5)(6)(11)為單個動詞外,尚有主謂式(1)(7)(10),狀中式(4)(9),述補式(8)和述賓式(2)(12)(13)。這與同時期的文獻《史記》、《漢書》、《修行本起經》中沒有出現“得”用在非取義動詞后面的情況相比,是較為突出的。14但是我們也發現《金》中的“得”字短語還沒有完全虛化,只是處在向“得”字補語轉化的階段。
二、動趨式
動趨式是動詞與指示動作運動趨向的動詞或趨向動詞詞組構成的(記作V﹢QC),形趨式要在唐代才出現,太田辰夫在《中國語歷史文法》中曾舉例:
(1)莫待春深去。(白居易)
(2)瘦去形如鶴。(皮日休)
趨向動詞是動作義素與趨向義素的加合,它附著于其他動詞后時,其動作義素相對削弱,這就突顯了其趨向義素。動趨式在上古已經萌芽,在漢代得到擴大。它和連動式的區別是后者的兩個動詞有時間先后的關系,而前者更像一個詞。15
《金》中充當補語的趨向動詞有“來、去、出、向、下、起”6個:
2.1 述語為不及物動詞,補語為趨向動詞,共7例
(1)從四肢流來入口者,不可治。(5)
(2)從四譬如浸淫瘡,從口起流向四肢者,可治。(5)
(3)浸淫瘡,從口流向四肢者可治。(73)
(4)肢流來入口者不可治。(73)
(5)雞肝及血涂面上,以灰圍四旁,立起。(89)
(6)剔取左角發方寸,燒末,酒和,灌令入喉,立起。(90)
(7)取令溺,須得流去。(91)
2.2 述語為及物動詞,補語為趨向動詞,共10例
及物動詞﹢趨向補語﹢賓語
(1)蜀椒炒去汗,一兩。(14)
(2)蜀漆洗去腥。(16)
(3)皂莢八兩,刮去皮,用酥炙。(26)
(4)上四味,末之,內真朱為色,煉蜜丸如麻子大,先食酒飲下三丸,日再夜一服。(36)
(5)蜀漆三兩,洗去腥。(62)
(6)頸項強,用大附子一枚,破之如豆大,煎藥揚去沫。(81)
(7)誤食之,戟人咽喉,氣病欲絕,或吐下白沫,身體痹冷,急治之方。(99)
及物動詞﹢賓語﹢趨向補語
(8)心胸中大寒痛,嘔不能飲食,腹中寒,上沖皮起。(35)
(9)服大豆許三四丸,,或不下,捧頭起,灌令下咽,須臾當差。(88)
(10)上二味,煮三沸,三上三下,服之,吐食出,即差。(103)
關于動趨式,常常被提及的還有“三合式”動趨式,如“遁出去”、“飛上去”、“走出去”等形式,通過以上的分析,我們發現《金》中也類似的形式,例(1)(4)即是。16
三、動程式
程度補語一般多由形容詞和副詞來充當,下面就《金》中由形容詞或形容詞詞組以及副詞或副詞詞組充當補語的情況分別進行分析。
3.1 由形容詞或形容詞詞組充當補語,共12例
(1)若五臟元真通暢,人即安和,客氣邪風,中人多死。(3)
(2)若人能養慎,不令邪風干忤經絡,適中經絡,未流傳臟腑,即醫治之。(4)
(3)四肢才覺滯重,即導引、吐納、針灸、膏摩,勿令九竅閉塞。(4)
(4)房室勿令竭乏,服食節其冷熱苦酸辛甘,不遺形體有衰,病則無由入其腠理。(4)
(5)風濕相搏,骨節疼煩,掣痛不得屈伸,近之則痛劇。(10)
(6)口苦,小便赤,諸藥不能治,得藥則劇吐利,如有神靈者,身形如和,其脈微數。(11)
(7)更以泉水二升,煎取一升,去滓,內雞子黃,攪勻,煎五合,溫服。(12)
(8)赤小豆三升,浸令芽出,曝干。(14)
(9)熱之所過,血為之凝滯,蓄結癰膿,吐如米粥。(25)
(10)皂莢一枚,去皮子,炙焦。(29)
(11)生狼牙一兩,炙香。(33)
(12)澄清汁,飲一升,即愈。(93)
3.2 由副詞或副詞詞組充當補語,共4例
(1)若發其汗,則其惡寒甚。(10)
(2)加溫針,則發熱甚。(10)
(3)若去血過多,崩傷內衄不止。(82)
(4)如四體壅,添甘草少許。(88)
四、其他格式
我們把不能歸入動結式、動趨式以及動程式的補語結構放入其他格式來討論。《金》中的其他格式按補語成分不同,又可分為數量補語、介詞結構作補語和名詞補語3類,以下分別討論這幾類補語結構。
4.1 數量補語
數量補語17是由數量詞組充當的,它在先秦多是名量詞,例如:
(1)處狄十二年而行。(《左傳·僖公二十三年》)
(2)秦將聞之,為卻軍五十里。(《戰國策》)
動量補語較少,例如:
(1)孔子游于匡,衛人圍之數幣,而弦歌不輟。(《莊子·秋水》)
《金》中的數量補語共有14例,主要是名量補語和動量補語。
4.1.1 名量補語,共7例,主要表示時間
(1)上先以水洗百合,漬一宿,當白沫出,去其水,更以泉水二升,煎取一升,去滓。(12)
(2)上以百合一升,以水一斗,漬之一宿,以洗身,。(13)
(3)云母燒二日夜。(16)
(4)上四味,以酒一杯,漬之一宿,絞取汁。(18)
(5)久嗑數歲,其脈弱者,可治。(48)
(6)上十味,異搗篩,合治之,以苦酒漬烏梅一宿,去核蒸之。(74)
(7)上二味,蒸一食頃,熟,杵之服,日再服。(94)
4.1.2 動量補語也共有7例,動量詞只有“遍、沸”兩個
(1)以韋囊盛之,取三指撮,并花水三升,煮三沸,溫服一升。(18)
(2)上一味,以漿水一斗五升,煎三五沸,浸腳良。(19)
(3)上九味,以水一斗二升,先煮麻黃兩沸,去上沫,內諸藥,煮取三升,分溫三服。(26)(4)上五味,以水五升,先煮枳實、厚樸,取二升,去滓,內諸藥,煮數沸,分溫三服。(31)
(5)上三味,以水一斗二升,和蜜揚之二百四十遍,煮藥取半升,溫服一升,余分再服。(66)
(6)掘地深三尺,取其下土三升,以水五升,煮數沸,澄清汁,飲一升,即愈。(93)
(7)上二味,煮三沸,三上三下,服之,吐食出,即差。(103)
其中借用的動量詞“沸”已經在《金》中出現。
4.2 介詞結構作補語
介詞結構作補語往往是用介詞引進時間、地點、方向、工具和對象等等,它起源很早。例如:
(1)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尚書·無逸》)
(2)殺人以挺與刃,有以異乎?(《孟子·梁惠王上》)
漢語的介詞多由動詞發展而來,我們熟悉的“於”(于)和“乎”就是其中典型的一例,但多數介詞仍可用作動詞,如“到”、“在”等等,不過如果它們用在動詞后面并起到引進時間、處所、手段等語義成分的作用時,那么它們無疑是介詞。《金》中,“于”的用法基本和上古相同。
(1)問曰:病人有氣色現于面部,愿聞其說?(4)
(2)取鍛灶下灰一斗,清酒一斛五斗,浸灰,候酒盡一半,著鱉甲于中,煮令泛爛如膠漆,絞取汁,內諸藥。(15)
(3)若但熱不寒者,邪氣內藏于心,外舍分肉之間,令人消爍脫肉。(16)
(4)夫六腑氣絕于外者,手足寒,上氣腳縮。(67)
(5)五臟氣絕于內者,利不禁,下甚者,手足不仁。(67)
“以”作為介詞構成介詞補語,在《金》中有1例用句。
(1)服后當如蟲行皮中,從腰下如冰,后坐被上,又以一被繞腰以下,溫令微汗,痤。(9)
“在”作為介詞在上古已有運用。《金》中,“在”位于動詞之后構成補語,可能是新興用法。
(1)凝堅在上,嘔吐涎唾,久成肺癰,形體損分。(84)
(2)婦人少腹滿如敦狀,小便微難而不渴,生后者,此為水與血并結在血室也,大黃甘遂湯主之。(85)
(1)“在”介詞結構引入方位,(2)是引入地點。
最有特色的是“著”的出現,《金》中的例句為:
(1)取鍛灶下灰一斗,清酒一斛五斗,浸灰,候酒盡一半,著鱉甲于中,煮令泛爛如膠漆,絞取汁,內諸藥。(15)
(2)今人以桂屑著舌下。(90)
我們發現例(1)(2)中“著”并沒有附著在主要動詞后面起輔助作用,它在句中的動詞性仍然很強,還沒有被完全虛化。
4.3 名詞補語
本文所謂的名詞補語限于句中謂語表示方位、地點的名詞性成分。(在《金》中則為人體的器官部位)
4.3.1 動詞﹢名詞補語
(1)即是術附并走皮中逐水氣,未得除故耳。(10)
(2)此以夏月傷冷水,水行皮中所致也,一物瓜蒂湯主之。(11)
(3)少陰脈沉而滑,沉則為在里,滑則為實,沉滑相搏,血結胞門,其藏不瀉,經絡不通,名曰血分。(54)
(4)當汗出,如蟲行皮中,即愈。(57)
(5)先渴卻嘔者,為水停心下,此屬飲家。(64)
(6)婦人中風,七八日續來寒熱,發作有時,經水適斷,此為熱入血室。(82)
(7)婦人傷寒發熱,經水適來,晝日明了,暮則譫語,如見鬼狀者,此為熱入血室,治之無犯胃氣及上二焦,必自愈。(83)
(8)婦人中風,發熱惡寒,經水適來,得七八日,熱除脈遲,身涼和,胸脅滿,如結胸狀,譫語者,此為熱入血室也,當刺期門,隨其實而取之。(83)
(9)陽明病,下血譫語者,此為熱入血室,但頭汗出,當刺期門,隨其實而瀉之。(83)
(10)婦人之病,因虛、積冷、結氣,為諸經水斷絕,至有歷年,血寒積結胞門,寒傷經絡。(84)
(11)薤搗汁,灌鼻中。(89)
(12)雄雞冠割取血,管吹內鼻中。(89)
(13)豬脂如雞子大,苦酒一升,煮沸,灌喉中。(89)
(14)一升,溫酒灌口中,灸心下一寸、臍上三寸、臍下四寸,各一百壯,差。(89)
4.3.2 述賓﹢名詞補語
(1)病在頭中寒濕,故鼻塞,內藥鼻中則愈。(8)
(2)騎牛臨面,搗薤汁灌耳中,吹皂莢末鼻中,立效。(89)
根據何樂士(1984)的研究,《史記》和《左傳》中的補語相比,發現產生了很多不由介詞引進的補語,其中突出的表現就是出現了很多不由介詞引進的表地點和時間的名詞補語。18《金》中這種無介詞補語數量多于介詞補語的狀況也正是《史記》當中現象的遺留和繼續。
結語
本文將傳統上認為是動補結構的幾種格式在《金匱要略》中的出現情況進行了收集和歸類,并在一定范圍內進行了一些探討。下面是全文的結論。
1 動結式按下字能否帶賓語分為詞式動結式和詞組式動結結構,《金匱要略》中的動結式還處于詞組式動結結構階段。
2 “得”字短語在《金匱要略》還沒有完全虛化,正處在向“得”字補語結構轉化的構成當中。
3 述趨式在《金匱要略》中只有動趨式一型,形趨式還沒出現。但《金匱要略》已經有了“三合式”動趨式,即一般動詞后面趨向動詞連用的格式。
4 《金匱要略》中具有特色的動量詞是“沸”,它是被借用的動量詞。介詞結構補語中值得注意的是“在”的應用,是上古以來的傳統用法的繼承。“著”還沒有被虛化,它的動詞性仍然很強。名詞補語在《金匱要略》中運用比較多,這與它作為醫書是密切相關的。
注釋:
⑴郭錫良先生在《先秦漢語構詞法的發展》一文中認為:“至于補充式(動補結構)的組合在先秦往往是詞組而不是詞,中古以后才有一些動補結構凝固成詞
⑵黃增壽《〈三國志〉的動補結構》“動結式”一節中認為“這些都是典型的次的特征,由此可以斷定動結結構離短語(詞組)遠而離詞近(一些動補結構如‘改良'、‘擴大'已成了真正的詞)。”
⑶吳福祥《漢語能性述補結構“V得/不C”的語法化》(《中國語文》2002,第1期)
⑷楊平《“動詞﹢得﹢賓語”結構的產生和發展》(《中國語文》1989,第2期)中說:“同時我們注意到漢末開始出現了個別‘得'用在非取義動詞后面的例子。《史記》《漢書》《修行本起經》中沒有。”
⑸參見黃增壽《〈三國志〉的動補結構》一文中的“動趨式”一節。
⑹參見柳士鎮《魏晉南北朝歷史語法》二十五章“述補式”中“趨向補語”一節。
⑺所舉例句引自黃增壽《〈三國志〉的動補結構》中的“其他格式”的“數量補語”一節。
⑻太田辰夫著《中國語歷史文法》(中譯本)(蔣紹愚、徐昌華譯,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
⑼杜純梓《對“殺”和“死”形式標志確立與應用的追蹤分析-兼評梅祖麟對動補結構的研究》(《古漢語研究》2003,第4期,第2頁)
⑽杜純梓《對“殺”和“死”形式標志確立與應用的追蹤分析-兼評梅祖麟對動補結構的研究》(《古漢語研究》2003,第4期,第6頁)
⑾杜純梓《對動補結構產生于六朝說之獻疑》(《語文研究》2003,第4期)
⑿黃增壽《〈三國志〉的動補結構》“動結式”一節中認為“這些都是典型的次的特征,由此可以斷定動結結構離短語(詞組)遠而離詞近(一些動補結構如‘改良'、‘擴大'已成了真正的詞)。”
⒀吳福祥《漢語能性述補結構“V得/不C”的語法化》(《中國語文》2002,第1期)
⒁楊平《“動詞﹢得﹢賓語”結構的產生和發展》(《中國語文》1989,第2期)中說:“同時我們注意到漢末開始出現了個別‘得'用在非取義動詞后面的例子。《史記》《漢書》《修行本起經》中沒有。”
⒂參見黃增壽《〈三國志〉的動補結構》一文中的“動趨式”一節。
⒃參見柳士鎮《魏晉南北朝歷史語法》二十五章“述補式”中“趨向補語”一節。
⒄所舉例句引自黃增壽《〈三國志〉的動補結構》中的“其他格式”的“數量補語”一節。
⒅參見何樂士《從〈左傳〉和〈史記〉的比較看〈史記〉的動補式》(《東岳論叢》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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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為作者本科畢業論文,期間受到導師景盛軒老師多方指導,在此特為感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