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受關注的第五屆茅盾文學獎終于揭曉。張平的《抉擇》、阿來
的《塵埃落定》、王安憶的《長恨歌》、王旭烽“茶人三部曲”的前
兩部《南方有嘉木》和《不夜之侯》獲獎。茅盾文學獎因其獎項規格
之高以及往屆評選曾引起種種風波,更使其蒙上神秘而神圣的色彩。
本屆茅盾文學獎得主獲此殊榮,會有什么感受呢?
張平:我會爭取讓我的作品更藝術更精致一些
對于《抉擇》,它產生的影響以及改編成電影所獲得的轟動效應,
使人們無形中感到它的獲獎是在情理之中。記者采訪時張平正在外地
出差。他說:“說實話,興奮的背后,更多的是誠惶誠恐和忐忑不安。
其實在上一屆‘茅盾文學獎’的評獎中,我的另一部作品《天網》在
最后五部的角逐中,因差一票而落選。當時在感到遺憾的同時,多多
少少曾有一些失落感。這次相對上次來說,心情要平靜多了。因為
《天網》吃過官司,心里很想讓這部作品得到更多的承認。雖然這次
獲獎了,但我始終認為,在中國當代的作家和作品中,我只是其中幸
運的一個。許許多多的作家和作品,要更深刻,更優秀,更精致,更
重要,也更有震撼力。獲獎并不意味著一個作家的作品更能經受時間
和歷史的考驗。歷史上有很多作品獲過大獎,但現在已很少有讀者還
記得它們了。評委們之所以把選票投給了我,我想更多地是對我的這
種創作方式的關注和鼓勵,希望我能在這條創作路子上寫出更好一些
的作品。從這個意義上講,獲獎對我只是一個新的起點,更難更需要
下功夫的事情還在后面。獲獎是重要的,但同獲獎本身相比,固守一
個作家的基本立場則更重要。我當繼續努力,爭取獲得更大范圍的關
注和承認。”
獲獎后的張平會有新的追求或主張嗎?他說:“從《法撼汾西》、
《天網》開始,我沿著貼近現實、近距離表現生活和創作的路子,已
經堅持了十多年。而后從《孤兒淚》、《抉擇》、《十面埋伏》、
《對面的女孩》一直走到今天。這是一個艱難的過程,也是一個探索
的過程。在這個探索的過程中,那種與之相伴的創作欲望、創作沖動
和創作激情始終沒有低落。我覺得生活中可供挖掘的創作資源是如此
之豐富,生活本身又是如此之深刻,所以對現有的這種寫作方式我還
想繼續保持下去。我想在我們中國的作家中,應有更多一些作家去關
注現實,關注改革,關注當下老百姓的生存狀態。如果我們的作家都
想同社會的生活保持距離,都想讓自己的作品永久流傳,那我們后輩
的閱讀負擔是不是太重了。我說過,近距離地表現生活和對生活保持
一種評判的態度,是要付出代價的。面對這種代價,面對種種的質疑
和非議,我覺得只要我的作品對我們國家的改革和發展有所促進,即
使再艱難、再沉重,也值得。如果說在獲獎后是否會有新的調整、新
的追求和主張,那就是我會爭取讓我的創作方式更理性一些,更深刻
一些,盡可能地更藝術更精致一些。在竭力使自己的作品保持對社會
的沖擊力和震撼力的同時,能借鑒更多的大家認可的藝術手法和表現
方式,以使自己的這類作品能避免粗糙、藝術性不足的缺陷。但一部
直面現實,近距離表現生活的作品,如果既想保持強烈的感染力、震
撼力、沖擊力,又想保持一種細膩、精致和深刻的藝術性,這確實非
常難非常難。我會盡力爭取二者的統一,我會努力地去爭取。但如果
二者發生沖突時,我更多地會選擇前者。即使為此付出更大的代價,
也只能認了。”
阿來:那天晚上我喝多了
第三次打電話給阿來時,他才得以接受采訪。自從得知獲得茅盾
文學獎的消息后,采訪阿來的媒體不斷。我們從網上的一則消息談起,
那則消息的題目是:阿來做好落選茅盾文學獎的準備。這句話同時可
以理解為:阿來已經做好了獲獎的準備。阿來解釋說,本來前后并非
同一個話題。因為初選的結果他是全票,自然有人問他得獎是否沒問
題了?阿來說:“去年也是全票,但未必得獎,我有落選的思想準備——
就這么簡單。有些媒體報道是很可怕的,把前邊掐掉,后邊掐掉,孤
零零只留一句,特別顯得我自作多情,或者對獎項不滿。”
阿來說:“關于獲獎,當然我肯定高興。喧喧嚷嚷幾天就過去了,
該干嘛干嘛。實際上現在我也是該干嘛干嘛,只不過多接幾個電話。”
其實,作為作家,高興的不僅僅是得獎。阿來說:“我最高興的
是寫完一部作品最后一個字的時候,尤其是《塵埃落定》,寫得很輕
松、很酣暢淋漓,寫完后有一種幸福的感覺。其間有很多高興的事情,
寫完后高興,出版了高興,出版后通知加印又高興。出版社、作協通
知我這本書送去評選,我高興,媒體透露初評得了全票我也高興。有
次我打了個很不恰當的比方,有點像結婚,入洞房當然高興,但是更
高興的是第一次拉手,第一次KISS的時候,我更看重這個過程。”
獲知這個消息時阿來正在南京全國書市上。他是兩本雜志的主編,
要推銷自己的雜志,有很多事情要做,根本不可能靜下心來細想。真
正高興是他回到雜志社以后。在他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雜志社率先給
他8萬元的獎勵。他說:“不在于獎勵,主要是所有的同事不斷地分享
成功,買了鮮花,酒瓶一打開,就有感覺了。如果只是打電話祝賀,
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那種感覺是不同的。成功需要分享,要有氣氛。
那天晚上我喝高了,平時都是我自己開車,喝到最后是他們送我回去
了,無論如何不放心我,送我到家后怕我事情多再跑出去,又把車鑰
匙拔走了。車鑰匙和家門鑰匙放在一起,回到家我才發現自己進不了
門,結果又跑到賓館住了一晚上——大家都有高興的事兒,遇到高興
的事兒也就這樣。”
下一步會有什么新的創作計劃嗎?阿來說:“我的寫作也沒有特
別停頓過,過去不是高產作家,將來也不會是高產作家。有些事情你
會覺得很遙遠,包括得獎,沒有真實感;但創作方面,從第一個字到
最后一個字錄入,每天有兩三個小時坐在電腦前,斷斷續續寫了七八
個月,這對于自己是很重要的體驗。很多情景到現在還是很鮮活的,
而且永遠鮮活。”
王安憶:這是我這么多年來認真寫作的回報
關于獲獎后的情況,王安憶沒有阿來和王旭烽富有戲劇性。朋友
告訴她這個好消息時,她正在家里。“這部作品出版四、五年了,對
我來說已經很遙遠,當然聽了也是非常高興的。當初得知作品入圍時
也比較平淡,因為當年好像也是入圍了,又被刷下來,我的這部小說
和政治要求還是有段距離的,所以聽說獲獎后我感到很意外。”
王安憶的寫作已有20年時間,盡管她以短篇起家,但從1986年起
不再寫短篇,更多地寫作中篇,近兩年又重新寫起短篇。她覺得寫短
篇比較像磨刀,對技巧要求很高。“短篇的限制很大,一榮俱榮,一
損俱損,不像長篇,可以評價這一部分好,那一部分不好。”
《長恨歌》之后王安憶還寫了很多小說,如《我愛比爾》、《富
萍》。寫作對王安憶來說不帶任何色彩,她說:“獲獎后一切都照常
進行。我覺得得獎很正常,也是我這么多年來認真寫作的回報。”,
“這20年我一直在寫,而且是認真地寫,我對這點還是滿意的。當然
我很尊重這個獎,也感謝這個獎,這是對我寫作的肯定。”
王安憶正在寫讀書的文章,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很嚴肅的書評”,
年底交稿,將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至于下一步的寫作計劃,王安
憶說:“我還是按我原來的計劃,并沒有因為這個獎就增加什么。聽
你這么一說(指其他獲獎者的富有戲劇性的故事),我倒希望有什么
奇跡發生。近兩年寫的短篇小說跟往年相比還是比較成熟了些,語言
鍛煉上比較簡樸。現在看《長恨歌》的語言密度大,華麗漂亮,最近
的短篇小說漸漸地接近我理想中追求的簡樸風格。好的故事都是簡樸
的表達方式,比如沈從文的小說都是簡樸的。我總是很努力地寫,沒
有一點幻想,認真地觀察生活,積累素材。讀書也是很重要的,可以
培養審美,同時還要多寫,沒有任何捷徑可走。如果有一段時間放棄
寫作,再提筆時肯定感到很生疏。所以每天都要像磨刀一樣打磨一下。
我一般是上午寫作,如果寫得順手的話,下午再寫,但不會寫得太晚,
早睡早起,特別像農民。”
王旭烽:警官、犯人都站起來向我鼓掌表示祝賀
第五屆茅盾文學獎的揭曉,對于浙江人來說尤其高興。因為作為
茅盾的故鄉,終于有人問鼎茅盾文學獎。獲得此項殊榮的是浙江省文
學院副院長、國家一級作家王旭烽。
電話那頭的王旭烽,語氣平和熱情。在一個周末的雨夜聽她娓娓
道來,像品味上好的西湖龍井,清淡而意蘊悠長。
談到寫作《茶人三部曲》的原因,王旭烽說:“我曾打過一個比
喻,這部表現茶文化的小說像一個歷史的繡球責無旁貸地拋在我身上。
如果不去茶博物館,如果沒學歷史,如果沒寫過小說,這部作品可能
就不會存在。”
三部作品的時間跨度比較大,寫了從1863—1998年底的故事,第
一部寫共和的誕生和帝國的消亡,第二部是抗日戰爭,第三部是文化
大革命,一共130萬字。這是王旭烽寫得最努力的小說。她說:“寫的
過程中我的案頭放著兩本書,一本是《日瓦格醫生》,一本是《水滸
傳》。我的心目中有個標準,就是向這些作品看齊。
王旭烽一向對語言非常重視。她說:“小說中我用了三種語言,
一是大篇幅地使用成語、詩詞,追求像工筆般的簡練和細致;二是嘗
試了吳越方言,所以杭州人讀起來特別親切;三是歐化的長句子,尤
其是展示內心世界和抒情的時候,母語不夠用,所以補充用歐化的語
言加以體現。這三部小說全是朗誦下來的,每部都改了五遍,一般是
寫完朗讀一遍,像篩米一樣,篩掉所有多余的詞。尤其是副詞。”
最初得到獲茅盾文學獎的消息時,王旭烽正在女子監獄里體驗生
活,她在會議室里跟犯人座談如何辦報時,省作協就派人來宣布了。
“作為茅盾的故鄉,浙江從未有人獲過茅盾文學獎,所以上上下下都
很高興——故鄉人對茅盾總算有了個交待。在場的作家、警官、犯人
都站起來鼓掌向我表示祝賀。我感到有些意外,但是一直比較平靜,
在那種環境下也不可能欣喜若狂。而且我這種性格,學的是歷史,磨
煉出來對一切事物冷靜理智的態度。在監獄里待了幾天,還寫了一個
專題片,回來后又陪著外省來的作家玩去了,只和幾個文學院的朋友
小聚了一下,也沒吃飯。總之一切都沒什么改變。至少目前我一直在
忙工作,回來后馬上看稿,過幾天去浙南參加青年作家對話的會議。”
王旭烽說:“我的獲獎是天時、地利、人和。我不是天才作家,
還是靠大家的幫助,讀者的厚愛,還有評委的理解,是生我養我的這
塊土地給予我的,不是我個人特別怎樣。有很多優秀的作家比我寫得
棒,我依然還在學習的階段。”
王旭烽有一個想法,從《茶人三部曲》開始,以杭州為題材作為
自己今后文學創作的定位。接下去她可能接觸篆刻領域,也可能休整
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