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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行參考 | 天 氣預(yù)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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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墨春山：魯迅與陳師曾江弱水
糖葫蘆 陳師曾 畫
魯迅對木刻的大力提倡是眾所周知的，相比之下，他與中國畫的關(guān)系就很少
有人關(guān)注。在公開的場合，魯迅對傳統(tǒng)中國畫評價不高，曾對“古人作畫，除山
水花卉而外，絕少畫社會事件”深致不滿。但是，誠如李歐梵在《魯迅與現(xiàn)代藝
術(shù)意識》一文中敏銳察覺到的，魯迅的藝術(shù)趣味“在公和私、社會和個人兩方面
存在了相當(dāng)程度的差異和矛盾”。對中國畫的喜愛，屬于這私的一方面的個人趣
味。即使在二十世紀(jì)三十年代對木刻大事張揚(yáng)的同時，魯迅也沒有停止過購買中
國畫冊，并在通信里老到地品評舊日畫家。事實上，魯迅豈止是一般的欣賞者，
他與傳統(tǒng)中國畫開始現(xiàn)代變革時期的一個關(guān)鍵性人物有著極深厚的交誼，故其對
國畫的了解自非泛泛。這里指的是陳師曾。
一
義寧陳衡恪（1876－1923），字師曾，陳散原之子，陳寅恪之兄，可是他與
魯迅在一起的時間，實在遠(yuǎn)過其與父兄。在南京礦路學(xué)堂他們就是同學(xué)，只是那
時魯迅等因為不喜歡學(xué)堂總辦俞明震，連帶著同俞的親戚陳師曾也保持距離。一
同到了東京弘文書院，兩人又住一個寢室，關(guān)系始密切起來。當(dāng)日俄戰(zhàn)事起，蔡
元培先生辦《俄事警聞》，有偏袒日本的言論，魯迅投書表示不滿，陳師曾也受
魯迅鼓動，四處寫信，曉以日人覬覦滿洲之禍心，有一封就是給散原老人的。插
句題外話，陳寅恪彼時也在東京，魯迅與這個小弟弟也熟，所以1915年日記中有
“贈陳寅恪《域外小說》第一、第二集，《炭畫》各一集”的記載。民國成立后
不久，魯迅與陳師曾先后到北京，在教育部同事十年，直至師曾1923年去世。北
京時期的魯迅日記里，陳師曾是出現(xiàn)最頻繁的名字之一。他們常常一起逛小市，
看畫帖，交換碑拓，一個月總要聚首那么幾次。
五四之前，魯迅在文壇尚籍籍無名，陳師曾卻已經(jīng)確立了其在畫壇的大師地
位。梁啟超在《師曾先生追悼會上演說》中說：“陳師曾在現(xiàn)在美術(shù)界，可稱第
一人。無論山水花草人物，皆能寫出他的人格。”“師曾之死，其影響于中國藝
術(shù)界者，甚于日本之大震。”在《魯迅的故家》里，周作人也認(rèn)為：“陳師曾的
畫世上已有定評，我們外行沒有什么意見可說。在時間上他的畫是上承吳昌碩，
下接齊白石，卻比二人似乎要高一等，因為是有書卷氣”。據(jù)徐梵澄《星花舊
影》回憶，魯迅說陳師曾的畫“是好的”，其刻圖章也“不壞”。他口中的“是
好的”與“不壞”，殊不平常，因為照魯迅的說法，像沈尹默的字，像《彷徨》
的技術(shù)，也只叫做“不壞”而已。
當(dāng)然，魯迅對陳師曾的評價并非都這樣“低調(diào)”，只是因為版畫的關(guān)系，激
賞都集中于陳的畫箋。1933年魯迅在《〈北平箋譜〉序》中寫道：“及中華民國
立，義寧陳君師曾入北京，初為鐫銅者作墨合，鎮(zhèn)紙畫稿，俾其雕鏤；既成拓
墨，雅趣盎然。不久復(fù)廓其技于箋紙，才華蓬勃，筆簡意饒，且又顧及刻工省其
奏刀之困，而詩箋乃開一新境。”1928年2月1日魯迅寄李霽野信，想找一張陳師
曾的花卉箋紙做《朝花夕拾》的封面，后因找不到合適的，才托了陶元慶設(shè)計，
可見其念念不忘。
因為有這樣一位書畫篆刻家朋友在身邊，周作人開玩笑說，大家都打算慢慢
“揩他的油”。據(jù)魯迅日記，陳師曾給魯迅刻過多方印章。畫則或贈或索，頗有
幾幅：“陳師曾為作山水四小幀，又允為作花卉也。”（1914年12月10日）“午
后陳師曾為作冬華四幀持來。”（1915年2月2日）“師曾贈自作畫一枚。”
（1917年1月26日）“午后從陳師曾索得畫一幀。”（1921年1月10日）。可以想
象，從小就描了那么多畫譜的魯迅，與這樣一位友人長年共處，濡染之下當(dāng)更具
只眼，筆端文字也常帶墨意，就一點(diǎn)不值得奇怪了。
二
陳師曾的畫以山水花卉最負(fù)盛名。魯迅從來對山水沒感覺，可自小就喜歡花
譜，所以陳的花卉大約特別受他垂青。我們先來看他《雪》中的一段描寫：
雪野中有血紅的寶珠山茶，白中隱青的單瓣梅花，深黃的磬口的臘梅花；雪
下面還有冷綠的雜草。蝴蝶確乎沒有；蜜蜂是否來采山茶花和梅花的蜜，我可記
不真切了。但我眼前仿佛看見冬花開在雪野中，有許多蜜蜂們忙碌地飛著，也聽
得他們嗡嗡地鬧著。
設(shè)色之艷，恰似受色彩富麗的晚年吳昌碩所影響而更趨極致的陳師曾的畫
風(fēng)。有論者說，陳師曾也比齊白石更善于發(fā)揮鮮艷顏色的長處，大紅大綠的色彩
只有他敢用。而鮮艷的顏色，魯迅也一樣敢用：
河邊枯柳樹下的幾株瘦削的一丈紅，該是村女種的罷。大紅花和斑紅花，都
在水里面浮動，忽而碎散，拉長了，縷縷的胭脂水，然而沒有暈。茅屋，狗，
塔，村女，云，……也都浮動著。大紅花一朵朵全被拉長了，這時是潑剌奔迸的
紅錦帶。
吳昌碩說：“師曾老弟，以極雄麗之筆，郁為古拙塊壘之趣，詩與書畫下筆
純?nèi)纭！焙搴庖驳溃骸八嫽ɑ芡纯炝芾欤瑲鈩莅蹴纾霉P飛舞健爽，用墨又
能燥溫濃淡任意揮灑，用色厚郁綺麗。”說到“雄麗”與“厚郁”，《在酒樓
上》的廢園一景，真當(dāng)?shù)闷疬@樣的形容：
幾株老梅竟斗雪開著滿樹的繁花，仿佛毫不以深冬為意；倒塌的亭子邊還有
一株山茶樹，從暗綠的密葉里顯出十幾朵紅花來，赫赫的在雪中明得如火，憤怒
而且傲慢，如蔑視游人的甘于遠(yuǎn)行。
陳師曾的“冬華四幀”不知是怎樣的，魯迅寫冬天的花兒總是特別出色，是
最好的文人畫，氣骨遒勁，精力飽滿，而又色澤明艷，大紅大綠適成大俗大雅。
雅而能俗的陳師曾，又是中國漫畫的始創(chuàng)者。他在教育部與魯迅共事的日
子，曾作《北京風(fēng)俗圖》三十余幅，名重天下。試看《風(fēng)箏》中的這段文字：
故鄉(xiāng)的風(fēng)箏時節(jié)，是春二月，倘聽到沙沙的風(fēng)輪聲，仰頭便能看見一個淡墨
色的蟹風(fēng)箏或嫩藍(lán)色的蜈蚣風(fēng)箏。還有寂寞的瓦片風(fēng)箏，沒有風(fēng)輪，又放得很
低，伶仃地顯出憔悴可憐模樣。但此時地上的楊柳已經(jīng)發(fā)芽，早的山桃也都吐
蕾，和孩子們的天上的點(diǎn)綴相照應(yīng)，打成一片春日的溫和。
色調(diào)素淡，逸筆草草，溫和的心境透出幾許寂寞清寒，免不了叫人想到豐子
愷。但據(jù)豐子愷自己說：“陳師曾在太平洋報所載毛筆略畫，題意瀟灑，用筆簡
勁，實為中國漫畫之始。”“憶陳作有《落日放船好》、《獨(dú)樹老夫家》等，皆
佳妙。”當(dāng)日魯迅常到陳師曾的寓所，應(yīng)當(dāng)熟悉后者的那些風(fēng)俗長卷，以至有深
刻印象也未可知。
陳師曾是吳昌碩的門弟子，但他要求于文人畫的“學(xué)問”與“思想”，為一
般畫師所不能做到，包括吳昌碩。周氏兄弟也許都更看重陳師曾筆下的“書卷
氣”吧，所以魯迅對吳昌碩這位浙籍同鄉(xiāng)似乎并不推重。1924年他在《論照相之
類》中寫道：“假使吳昌碩翁的刻印章也算雕刻家，加以作畫的潤格如是之貴，
則在中國確是一位藝術(shù)家了，但他的照相我們看不見。”語氣總不大肯定。相形
之下，他對受陳師曾無私幫助而畫藝大進(jìn)的齊白石，卻幾次連帶地表示了贊賞，
編《北京箋譜》收其作品頗多，所以對齊白石的畫風(fēng)本不陌生。明乎此，我們對
于《秋夜》最后那色調(diào)鮮明的一景，應(yīng)當(dāng)別有會心了：
那罩是昨晚新?lián)Q的罩，雪白的紙，折出波浪紋的疊痕，一角還畫出一枝猩紅
色的梔子。……那老在白紙罩上的小青蟲，頭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
小麥那么大，遍身的顏色蒼翠得可愛，可憐。
顯然，這只能是一幅中國畫，一幅標(biāo)準(zhǔn)的齊白石的畫。白紙罩的底子，一枝
猩紅色的梔子，幾粒蒼翠而精致的小蟲子，這樣的設(shè)色與構(gòu)圖，如果說與齊白石
那些給人印象最深刻的，寫意花卉加工筆昆蟲的絕妙小品具有同構(gòu)關(guān)系，想必不
為臆斷吧？
魯迅1933年《贈畫師》一絕云：“愿乞畫家新意匠，只研朱墨作春山。”朱
墨作春山是沒道理的，正如猩紅色畫梔子花也沒道理一樣。要講道理，只好說魯
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其文字乞靈于陳師曾之處，有道是色相未泯，形跡
俱在。
2001年3月23日于杭州嘉綠西苑
摘自《光明日報》
媒介與國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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