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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四峰堂詩抄、五百四峰堂續集
辛德勇
《詩抄》嘉慶元年眾香亭刻本,竹紙8冊
《續集》民國丙寅刊本,竹紙1冊
藏書家專門措意于清人集部,初僅因關注明清易代之際史事而搜羅清
初諸遺老別集;雍、乾之際,恣意禁毀,待清廷覆亡之后,又有人以當日
禁毀書目為依據,專門搜求被禁毀的清人集子。當代藏書家中鄧之誠和黃
裳對這兩方面即均有偏好。另外有李一氓一派因專收詞集也注重搜集清人
詞集。至于廣泛搜羅有清一代之集部,則當由鄭振鐸始開其端。據鄭振鐸
撰《清代文集目錄序》和《清代文集目錄跋》,知鄭氏雖在1942――1944
年三年期間,“專以羅致清集為事”,在此前后也另有不少收藏,但所收清
集還是以文集為主,特別著意于清初諸遺老和嘉、道二朝樸學家的文集,
相對來說,對于詩集亦未多加留意。鄭氏云其之所以“不收詩集而專取文
集者,蓋以詩集多不勝收,清新之作少,而庸腐之篇則充棟汗牛。文集固
亦有濫竽充數者,而大體都為有用。或富史料,或多考訂之作。而治經子
金石文字者,尤多精絕之言,為我人所不能不取資者”。在晚近以來的藏
書家中,鄭振鐸的學術視野堪稱最為寬闊,也因此為國家保存了多方面的
歷史文獻資料。只是一個學者個人的財力畢竟是有限的,當時古刻舊籍充
斥書肆,他能放手收藏清人文集已屬十分不易,不可能再大肆搜羅清人詩
集。然而,鄭振鐸的說法卻并不完全合乎道理。因為按照他收藏書籍的宗
旨,是“竹頭木屑,無不有用”,書籍的價值取決于是否具有研究的史料
價值。依此標準,首先對于清代詩史研究來說,詩集的價值就是文集所根
本無法比擬的。由于時代較近,沒有經過充分的自然淘汰;加之印刷技術
的普及,便利了傳播和保存,清人詩集傳世甚多,其中固然有許多庸腐之
篇,但也不能因此而否定清人詩作的巨大成就,清代的杰出詩人如吳梅村、
王漁洋、龔定庵之類,前后輩出,指不勝屈,不能因為注重研究小說戲曲
便排斥清人詩作在文學史上固有的地位。其次,從研究一般歷史問題的角
度來看,藝術水平低下的平庸之作,往往也具有獨特的史料價值,與文集
同樣“為我人所不能不取資者”。在這方面,清人張應昌編選的《國朝詩
鐸》,早已做出很好的范例;今袁行云撰《清人詩集敘錄》,更能從現代的
學術視野著眼,抉取出有清一代主要詩集的歷史研究史料價值,成為了解
清代文獻學的必讀書籍。
在目前的古籍市場上,清代著述總的來說是不受重視。這首先是由于
買者多側重于版刻,而有清一代有名的精刻本又多是重刻前代舊籍。從內
容上受到重視的清代著述主要為花鳥蟲魚、金石書畫、野史逸聞這些方面。
比較“正經”一些的書籍,得到個別人青睞,則主要是受到葉德輝、鄧之
誠、鄭振鐸、謝國楨、黃永年這樣一些人的影響。如以清人別集而論,像
沈濤《十經齋文集》和趙紹祖《琴士文抄》,在拍賣會上俱以善價售出,
就是典型的例子。清人詩集由于前人不大留意或在著述中很少提到,因而
即使稀見,銷路也不是很好。我本來就買不起幾本書,再加上讀不懂詩,
所以也很少買清人的詩集。買下這部黎簡的詩集,純屬偶然。前些年在一
家書店碰到這部書時,正剛剛在一本清詩臺歷上看到一首他描寫嶺南風物
的詩,咿呀讀過,印象尚深,而這書初印原裝原簽,字跡舒展開闊,獨特
的嶺南方體字別具韻味,價格也還可以接受,便隨一時興之所至,收入寒
齋。
黎簡是廣東順德人,字簡民,號二樵,出生于乾隆十二年,卒于嘉慶
四年,年五十二。他是清代中期嶺南最著名的詩人,身后入《清史列傳》
文苑傳和《清史稿》文苑傳。黎簡十歲即能吟詩,李文藻、李調元官廣東
時對他均極賞識。然因患“氣虛疾”,黎氏足跡未能逾嶺,亦未能入仕,
畢生在鄉間徘徊吟詠。此《五百四峰堂詩抄》收乾隆三十六年至乾隆六十
年詩,共1852首,按照年代先后排列,有嘉慶元年自序,書亦應刻于
是年。《清史列傳》文苑傳謂“其詩由山谷入杜,而取練于大謝,取勁于
昌黎,取幽于長吉,取艷于玉溪,取僻于閬仙,取瘦于東野,錘鑿鍛煉,
自成一家,似非經營慘淡,不能成一語者”。袁行云《清人詩集敘錄》據
此集所收唱和詩篇,謂黎氏落落寡和,交游中嶺南諸子外,唯于周永年、
黃景仁多所許可。周永年自視拙于文筆,于詩不足道;黃景仁則是清代中
葉第一流的詩人,才情筆力俱堪追慕太白。此《五百四峰堂詩抄》卷二四
上有《讀翁學士所輯黃仲則詩集》一首,詩云:“平世最高名,通籍極卑
官。然且不可兼,使汝歲易殫。寧知東方士,岸絕十年冠。搔首天西北,
佳人渺云端。手剪云作花,風翻花作瀾。偶隨絮沾泥,游戲下人間。忽然
亦為人,卅年如弄丸。不知我生死,安憶我憂患。獨往以獨來,誰待將誰
歡。或言君厄才,僅得樵與班。君才撻萬象,樵也小黠頑。類感倘云龍,
天授殊易艱。心氣可遙通,期我乎道山。小技何足道,大化方就閑。騎控
朱方鶴,帔披丹穴鸞。”詩中坦言對黃景仁的衷心欽服,同時也表露出堪
與黃氏比肩的自負。我也泛泛翻檢過黃景仁的《兩當軒集》,姑且在這里
放膽講句外行話,相比之下,還是更喜歡黃景仁的詩。因為黃詩渾然天成,
酣暢淋漓,黎詩則斧鑿之痕稍稍嫌重。當然藝術不能只有一種形式,黎詩
之清峭幽峻,亦非黃氏所能造及。黎氏同鄉摯友黃丹書撰《明經二樵先生
行狀》,謂黎簡“才思最敏,所為詩援筆立就,而語皆深警,寫物言情,
時發前人所未發”。所以雖“足跡不逾嶺,海內名士想望風采,咸以不獲
一見為恨。巨公來粵者,皆折節下君”。聲名所及,甚至使得大學士翁方
綱常常在夢中與黎簡相游處,并寫信托嶺南地方官員抄錄黎簡的詩集寄送
到都城,想要為之點定,同時還附詩云“寄與二樵圓夙夢,蘇門學士待君
來”。其賞識之深,可想而知。林昌彝《衣隱山房詩集》卷七有《論詩一
百又五首》絕句,評陟順治至咸豐間詩人,其論黎簡詩云:“奇筆天風卷
海潮,生平字畫亦孤標。嶺南我定三家集,祧去藥亭配二樵。”直欲舍去
梁佩蘭而以黎簡與屈大均、陳恭尹相并比,可見論及清中期詩壇的成就,
黎簡自然應當如他自己所期望的那樣,與黃景仁同列前茅。從這一角度來
看,收存黎氏詩集,其價值至少不應當在清代樸學家的文集之下。再說樸
學家的文集只能正襟危坐研讀,不像詩集可供飯后茶余消遣,相形之下詩
集也就更適于把玩。有許多藏書家過度愛惜書籍,甚至連自己都舍不得翻
看。聽業師黃永年先生講,民國年間杭州的大藏書家九峰舊廬主人王綬珊
就是如此。王綬珊買書時請伙計包好后帶到家中,一般即不再觸動。而我
對待書則缺少這樣的虔敬,買書的目的常常就是要把玩。閑暇時讀古詩,
捧一冊舊刻本慢慢吟誦,領略到的蘊藉和洋裝新印本是大不相同的,相信
有機會這樣讀舊刻古籍的人,對此應該都有感受。
《五百四峰堂詩抄》僅此嘉慶元年一種刻本,談不上稀見,可也說不
上很常見,在過去舊書店的書目上很少見到就是證明。真正比較稀見的倒
是晚出的《五百四峰堂續集》。《續集》刊刻于民國丙寅亦即1926年9月,
系由汪兆鏞雇請“廣州九曜坊翰元樓書籍鋪雕印”,內封面則鐫“微尚齋
刊”,卷末亦鐫有“微尚齋”字樣。案汪兆鏞亦廣東人,清末曾入兩廣總
督岑春煊幕府,后以吟詠著述自適,微尚齋乃其齋號。汪氏刊有《微尚齋
叢刻》,所收除汪氏自著四種外,為粵人吳蘭修和陳澧的詞集,疑此《五
百四峰堂續集》本亦在《叢刻》之內。檢《中國叢書綜錄》所收《微尚齋
叢刻》無此《續集》,《販書偶記》正、續編亦無單刻著錄,知此《續集》
雖刊刻甚晚卻流傳較罕。《微尚齋叢刻》中除有一種是在民國三十二年排
印之外,俱為清末至民國初年雕版印行。疑此《五百四峰堂續集》刻成后
即遇1927年之廣州起義,戰火紛擾之際,書版受毀,故未能匯入《叢刻》,
印本流傳至罕(《微尚齋叢刻》流布亦較稀少)。
《五百四峰堂續集》計上、下兩卷,收詩84首,也是按年代順序編
排。卷首有汪兆鏞識語云:“謹按黎二樵先生《五百四峰堂詩抄》,編刻至
乾隆六十年止。先生卒于嘉慶五年。曩在友人許見其手稿,嘉慶元年、二
年詩凡二卷,篇首有‘二樵山人手存’六字。移錄一過,置篋衍中,恐日
久散佚,茲付剞劂,以續前編。”今黎氏原稿及汪氏移錄本俱無可蹤跡,
黎簡在嘉慶元、二年所寫詩篇,或即賴此刻本得以傳世,故雖刊刻遲晚,
亦未可輕易視之。我能夠得到《詩抄》原刻本及此《續集》并儲于一室,
也不能不說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袁行云先生生前累年搜討清詩別集,撰
成《清人詩集敘錄》一書,也僅見到《五百四峰堂詩抄》,不知尚有此《五
百四峰堂續集》傳世。據黃丹書撰黎簡行狀,黎簡除善詩外,尚“兼工書
畫印章。篆隸真草得漢晉人之髓,山水直造元四家堂奧”。又黎氏雖不以
文名世,《清史列傳》文苑傳亦稱其“為文雜莊騷,不屑八家規范”,知其
為文一如為詩為人,均能別具風骨。
黎簡著述除已刊之《五百四峰堂詩抄》及其《續集》外,尚有《五百
四峰堂文抄》若干卷、《藥煙閣詞抄》一卷、《芙蓉亭樂府》二冊及《注莊
韻學》,見于《清史列傳》文苑傳及黃丹書撰行狀,俱未刊,不知是否尚
存留于世。知此尤可見汪兆鏞刊刻《五百四峰堂續集》為之延一線命脈,
實在是功德無量。需要指出的是《清史稿》文苑傳和《清史列傳》文苑傳
述黎簡著述均作“五百四峰草堂詩文抄”,衍一“草”字,且黎氏詩文未
嘗合刊,故所述略有差誤;《清史列傳》文苑傳且直記作“《五百四峰草堂
詩文抄》二十五卷”,誤已刊之二十五卷詩集為詩文合集,差誤更多。
1999年7月31日記于京西未亥書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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