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梅節手抄四朝絕句》兩通，我可以負責的說：它是行書精
品，絕句妙選。
中國的書法藝術可謂世界一絕。自先秦至當代，從篆書、隸書、
楷書而行書、草書，中國的書法藝術出神入化，中國的書法家難以數
計。梅節先生喜愛書法藝術，他的父親就寫得一手好柳字。他大學畢
業后被分配到一間報館工作。文革期間患上嚴重失眠癥，醫生建議練
習寫字以減輕病情。他便從過去的讀詩答刂記中選抄宋金、元、明、
清四朝絕句。抄了半年多，失眠竟然好了。一共抄了三百四十位詩人
的五百首詩。梅節先生所抄四朝絕句，歷盡劫波，居然幸存。1998年，
女兒們建議已移居香港21年的爸爸把它影印出來。1999年梅節先生去
杭州，洽得富陽古籍印刷廠同意，他所手抄的絕句遂得于2000年問世。
我所品讀的，正是這部影行的《梅節手抄四朝絕句》。
從梅節先生手抄的四朝絕句看，他的行書自成一家，很難說他一
定學的是哪一家行書。但從他的用筆、結構、布局可以見出，他的行
書深得王羲之和魯迅書法藝術的神韻。王羲之在《筆陣圖十二章并序》
中說：“視形象體，變貌猶同。逐勢瞻顏，高低有趣；分均點畫，遠
近相須。播布研精，調和筆墨；鋒纖來往，疏密相當。鐵點銀鉤，方
圓周整；起筆下筆，忖度尋思。”這是王羲之書法藝術的總結。魯迅
沒有專門論述過書法藝術，但他抄過古碑，魏碑對他的書法有影響。
衛恒《字勢》中云：“其曲如弓，其直如弦。矯然特出，若龍騰于川；
森爾下頹，若雨墜于天。或引筆奮力，若鴻雁高飛，邈邈翩翩；或縱
肆阿那，若流蘇懸羽，靡靡綿綿。”魯迅的書法，深得魏晉書法藝術
之妙。梅節先生以行書抄寫的四朝絕句，化王羲之、魯迅書法的藝術
為我有，神飛揚，思浩蕩，氣韻生動但心正氣和，疏放間妙而界格高
嚴，的是行書精品。
梅節先生手抄的四朝絕句，也可以說是宋金、元、明、清四朝絕
句選。四朝的優秀絕句，他大多選入了。大師的著名絕句，如王安石
的《題西太乙宮壁》（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登飛來峰》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蘇軾的《惠崇春江曉景》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湖上飲初晴雨后》（欲把
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題西林寺壁》（不識廬山真面目，
只緣身在此山中）等入選，而許多不甚知名的詩人的佳作，都盡量抄
存。如宋朝曲端的《蜀中作》：“破碎山河不足論，何時重到渭南村。
一聲長嘯東風里，多少未歸人斷魂。”清蔣智由的《久思》：“久思
詞筆換兜鍪，浩蕩雄姿不可收。地覆天翻文字海，可能歌哭挽神州。”
假如不是梅節先生把它們選入《四朝絕句》，一般詩歌愛好者是絕少
有人知道這些出色當行的絕句的。
梅節先生選收四朝絕句的標準是什么？他不是政治第一，藝術第
二，而是百花齊放，把能否給人以審美享受放在首位。絕句與古詩、
樂府、律詩不一樣，它要求在二十字（五言絕句）、二十八字（七言
絕句）內提煉出一種意象，熔鑄成一種意會，升華出一種意境，讓人
體會到一種意味，真是談何容易！因此，優秀的絕句，無不給人以審
美享受。如于謙的《上太行》：“西風落日草斑斑，云薄秋容鳥獨還。
兩鬢霜華千里客，馬蹄又上太行山。”便是意象、意會、意境、意味
高度統一的一首七絕。但梅節先生選收的四朝絕句，卻不限于于謙那
樣的豪放一派，無論是大江東去，還是小橋流水，是金戈鐵馬，還是
兒女情長，只要能給人以審美享受的，他都選。如宋釋蘊常《送空上
人》：“過了梨花春亦歸，小窗新綠正相宜。白頭更作西州夢，細雨
青燈話別離。”元貢性之《絕句卜“十八姑兒淺淡裝，春衣初試柳芽
黃。三三五五東風里，去上吳山愿香。”顯示風格、趣味的多樣性。
梅節先生選四朝絕句，也不是不講政治，不講人品。明末清初詩
壇祭酒錢謙益，不能說他的絕句無一是處，但梅節先生硬是不選抄錢
謙益的一首絕句。原因無它，因為錢謙益在清軍攻入南京后，他作為
一代文宗、南明王朝的禮部尚書竟帶領文武官員長跪于地投降，乞求
免死，實在太丑惡了。但對吳偉業（梅村）卻選了他兩首絕句。因為
吳偉業是在清王朝坐穩了江山后被朝廷強迫入仕的，而他在臨終前又
寫了這樣的絕命詩譴責自己：“死前偷生廿載馀，而今罪孽怎消除？
受恩欠債須填補，縱比鴻毛也不如。”所以他得到后人的諒解。而他
的《題冒辟疆名姬董白小像》兩首絕句也確實寫得好，因此梅節先生
選入是應該的。
梅節先生所選的絕句，也不是不講思想。但不是單一的愛國主義
思想，更不宣揚片面的階級對立的思想，而是注重健康、積極、向上、
前進，對人生有益，對人的成長有助。所以他選抄陸游的絕句，既有
《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三萬里河東入海）、《太息》（死前
恨不見中原）、《示兒》（家祭無忘告乃翁）那樣的富有愛國思想的
絕句，更著意選了陸游的《劍南道中遇微雨》（衣上征塵雜酒痕）、
《月下》（老翁也學癡兒女，撲得流螢露濕衣）、《沈園》（傷心橋
下煙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等能夠促人向上、催人奮進、感情纏綿
而又健康積極的絕句。因為它們思想健康又能給人以審美享受。準此，
范成大的絕句梅節先生選了十首。而有些詩人雖然很有名，但他們的
絕句卻寫得并不怎么精彩，因此，梅節先生只選抄他們的真的寫得好
的絕句，如歐陽修、黃庭堅的絕句就都只選抄了一首。
行書精品，絕句妙選。因此，我認為《梅節手抄四朝絕句》將會
留存后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