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棋藝理論
宋元時代的重要圍棋著作,主要是《棋經十三篇》、《忘憂清樂集》和《玄玄棋經》。
宋太宗講究棋藝,以提高棋藝增加圍棋藝術性、娛樂性和趣味性的作法,客觀上起到了提高圍棋競技性的作用,促進了棋手包括文人士大夫棋客對提高棋藝的注意和努力,同時也促進了棋藝理論著作和棋譜的撰述收集工作。使北宋時期,在短短的160多年時間里,產生了好幾部重要的棋藝著作。縱觀這時期的棋藝著作,有兩個明顯的特點。一是價值高,水平高,或集前人之大成,達到一個新的更高的水平,或獨辟蹊徑,發前人所未發,對圍棋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二是多出自文人學士之手或棋待詔之手。前者重在理論,后者重在棋藝和棋譜的收集,為圍棋的發展各自做出了不同的貢獻。
北宋初期,除前面提到的宋太宗《棋圖》、徐鉉《圍棋義例詮釋》和潘慎修《棋說》外,尚有:
楊希璨《四聲角圖》一卷,又《雙泉圖》一卷。楊希璨,北宋初年人,曾與賈玄對局,執白后行,輸八路。
尹洙《棋勢》二卷。尹洙(1001—1047)字師魯,河南人,官至太子中允,與范仲淹善。此見明馮元仲《弈旦評》,《宋史·藝文志》六徐鉉后有《棋勢》三卷,但未注撰者姓名,且卷次有異,不知是否即是尹著。
唐績《棋圖》五卷。唐績,字公懋,零陵人。哲宗元符進土,官至福州運制。
又《宋史·藝文志》六楊希康之后,宋太宗《棋圖》之前,尚有無名氏《玉溪圖》一卷。蔣元吉《棋勢》三卷。從排列順序看,可能都是北宋時期的棋藝著作。
又鄭樵《通志略》卷四十五唐人棋藝著作之后還有:《棋本》一卷;應機子《棋勢重元圖》一卷、《圍棋故事》一卷;王延昭《棋論》一卷、《諸家精選新勢》一卷;《國手綱格》一卷。又南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載錄《通遠集》一卷。
上面諸書很早便散佚,具體內容都不得而知。
北宋仁宗皇祐中(約1052)左右,棋藝理論的研究和著述出現了重大的突破性的進展,其標志是《棋經十三篇》的產生。
關于《棋經十三篇》的作者尚有爭論。徽宗年間棋待詔李逸民的《忘憂清樂集》最早收錄此書,署作“皇祐中張學士擬撰”。其后,元嚴德甫、晏天章的《玄玄棋經》也收錄此書,作“皇祐中學士張擬撰”。《宋史·藝文志》六有“張學士《棋經》一卷”,當即此書,但未明載作者姓名。又有認為是劉仲甫作的,這首見于蔡絛《鐵圍山叢談》卷六:劉仲甫“著《棋經》效《孫子》十三篇”。李逸民《忘憂清樂集》收人《棋經十三篇》的同時,還收有劉仲甫《棋訣》,書中又有劉仲甫能通此十三篇之語。因此,劉仲甫不可能是《棋經十三篇》的作者。蔡絛與李逸民同時,不知何故有如此分歧。南宋陳元靚《事林廣記》則說《棋經十三篇》是張靖所作。李逸民《忘憂清樂集》收有張靖《論棋訣要雜說》一篇,觀其內容與《棋經十三篇》極為相似。張擬,史無明載,不知是否有其人。張靖(1004—1078),河陽(今河南孟縣西)人,天圣五年(1027)進士,累官大理寺丞、屯田員外郎。皇祐元年(1050)或二年文彥博為相,擢自龍圖閣,后遷淮南轉運使,又知荊南。《玄玄棋經》題署作張擬,但注文中稱張靖,由此看,張擬、張靖很可能就是一個人。清代丁丙《武林往哲遺書》最早提出張擬即張靖之訛。今人李毓珍更詳加考證,認為后人誤解“張學士擬”將“擬撰”的“擬”當作了人名,故出現了張擬撰的誤說。所以,《棋經十三篇》的真正作者應是張靖。根據此書署銜和張靖仕歷,此書當成于皇祐元年或皇祐二年。
《棋經十三篇》序稱:“春秋而下,代有其人,則弈棋之道,從來尚矣。今取勝敗之要,分為十三篇。有與兵法合者,亦附于中云爾。”表明一篇之旨是繼承漢人以兵言棋的觀點,探尋深奧的棋理。總結千余年來的棋藝經驗,因此模仿《孫子兵法》十三篇的體例,撰成該書。
全書十三篇按棋局、得算、權輿、合戰、虛實、自知、審局、度情、斜正、洞微、名數、品格、雜說排列,次第井然,全面而又系統。歸納起來,可分為幾個方面:
一、推本棋局和棋子的形制,給以理論上的解釋。認為“萬物之數,從一而起。局之路三百六十一。一者,生數之主,據其極而運四方也。三百六十,以象周天之數。分而為四,以象四時。隅各九十路,以象其日。外周七十二路,以象其候。枯棋三百六十,白黑相半,以法陰陽。”(《棋局篇》)這是對班固《弈旨》中象地則、神明德、陰陽分、效天文的觀點及敦煌《棋經》中有關觀點的繼承和發展,是對圍棋形制最明確最詳細的解釋。
二、論述弈者應具備的棋藝修養和棋德。指出:“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于無算乎”(《得算篇》);“博弈之道,貴乎謹嚴”,“隨手而下者,無謀之人也,不思而應者,取敗之道也”(《合戰篇》);“知己之害而圖彼之利者勝,知可以戰不可以戰者勝,識眾寡之用者勝”(《自知篇》);“持重而廉者多得,輕易而貪者多喪;不爭而自保者多勝,務殺而不顧者多敗;因敗而思者其勢進,戰勝而驕者其勢退”,“語默有常,使人難量,動靜無度,招人所惡”(《度情篇》);“得品之下者,舉無思慮,動則變詐,或用手以影其勢,或發言以泄其機;得品之上者,則異于是,皆沉思而遠慮,因形而用權,神游局內,意在子先”(《斜正篇》)。提出:“振廉讓之風者,君子也;起忿怒之色者,小人也。高者無亢,卑者無怯,氣和而韻舒者,喜其將勝也;心動而色變者,憂其將敗也。赧莫赧于易,恥莫恥于盜”(《雜說篇》)。這些要求的提出,使高雅的圍棋活動的正常進行有了保證,使那些不正之風不致蔓延。
三、論述對弈中的戰略戰術和基本要領。提出:“高者在腹,下者在邊,中者占角”,“寧輸數子,勿失一先”(《合戰篇》),將古人的經驗概括得更為精辟。又指出:“弈棋布勢,務相接連”,“局勢已贏,專精求生,局勢已弱,銳意侵綽”(《審局篇》)。“與其無事而強行,不若因之而自補。彼眾我寡,先謀其生,我眾彼寡,務張其勢”,做到“善勝者不爭,善陣者不戰,善戰者不敗,善敗者不亂”(《合戰篇》)。要注意集中兵力,否則“緒多則勢分,勢分則難救”(《虛實篇》)。要調查深遠幽深,辨明“有侵而利者,有侵而害者,有宜左投者,有宜右投者”,“有始近而終遠者,有始少而終多者”(《洞微篇》)。在戰術上,“立二可以拆三,立三可以拆四,與勢子相望,可以拆五”(《權輿篇》),“路虛而無眼則先覷,無害于他棋則做劫”(洞微篇》),“夾有虛實,打有情偽,逢綽多約,遇拶多粘”,“斜行不如正行,兩關對直則先覷,前途有礙則無征”。記住易誦的要訣,如“角盤曲四,局終乃亡。直四板六,皆是活棋。花聚透點,多無生路,四隅十字,不可先紐”等。這些內容是全篇的精華,是千余年來弈家經驗的總結和升華。
四、明確圍棋的規則。指出:“勝而路多,名曰贏局。敗而無路,名曰輸籌。皆籌為溢,停路為芇。打籌不得過三,淘子不限其數”(《雜說篇》)。又列舉棋的名目,如沖、關、打、頂等,共計32名,列舉棋品,即入神、坐照、具體等九品。所舉棋名與徐鉉《圍棋義例詮釋》基本相同,而所舉棋品與邯鄲淳《藝經》所列完全一致。這說明圍棋術語早已定型,變化不大,也說明隋唐以后雖然再沒有出現大規模的品棋活動,但品棋的原則和品名卻一直沿用。
《棋經十三篇》是一部劃時代的棋藝經典著作,作者以淵博的棋藝知識和高度的棋藝修養,在前人的基礎上,全面、系統地提出了圍棋的基本理論和實踐理論。全篇語言精煉生動,充滿辯證思維,對棋手特別是初入門徑者具有很強的指導意義。
在南北朝的時候,雖然出現過敦煌《棋經》,但其內容還不夠豐富,其體例也不夠詳備,最為主要的是,它沒能在棋壇流傳,未起到應有的作用。《棋經十三篇》卻不同,它一經問世,就受到棋手們的重視,爭相研究和學習,很快即被奉為棋家圭臬,以至于到了“我朝善弈顯名天下者……人人皆能誦此十三篇”(李逸民《棋經十三篇》跋)的地步。又有“古人謂盤中走丸,橫斜曲直,系于臨時,不可盡知。而必可知者,是丸不能出于盤也,棋經,盤也,弈者,丸也”的評價(同上)。《棋經十三篇》對推動圍棋進一步的發展,推動棋藝理論的發展和棋藝水平的提高,起了巨大的作用。
繼《棋經十三篇》之后,宋代還有兩部重要的棋藝著作,一是劉仲甫的《棋訣》,一是李逸民的《忘憂清樂集》。
劉仲甫的《棋訣》見于《忘憂清樂集》。共分布置、侵凌、用戰、取舍四部分。《棋決》得益于《棋經十三篇》不少,是劉仲甫自己對弈經驗的總結,也是《棋經十三篇》中某些理論和思想的發展。如“蓋布置棋之先務,如兵之先陣而待敵也。意在疏密得中,形勢不屈,遠近足以相援,先后可以相符”,較之《棋經十三篇》中“夫弈棋布置,務相連接”的論述又深入了一步。又如:“取舍者,棋之大計。轉戰之后,孤棋隔絕,取舍不明,患將及矣。蓋施行決勝謂之取,棄子取勢謂之舍。若內足以預奇謀,外足以隆形勢,縱之則莫御,守之則莫攻,如是之棋,雖少可取而保之;若內無所圖,外無所援,出之則屈,而徒益彼之勢,守之則愈困,而徒壯彼之威,如是之棋,雖多可舍而委之。”這段話較之《棋經十三篇》的“與其戀子而求生,不若棄子而取勢”,“勢孤援寡則勿走”的說法,要詳盡精辟得多。因此,《棋決》也是一篇不可忽視的頗有價值的棋藝著作。
李逸民《忘憂清樂集》大約成書于北宋末年,分上、中、下卷,是一部棋藝理論著作和棋譜的匯編本。上卷所收的棋藝理論著作有張靖的《棋經十三篇》、劉仲甫的《棋訣》、張靖的《論棋訣要雜說》。所收的棋譜分為古譜(《孫策詔呂范弈棋局面》、《晉武帝詔王武子弈棋局》、《明皇詔鄭觀音弈棋局圖》、《爛柯圖》等)和宋代高手對局譜(《諸國手野戰轉換十格圖》中郭范和李百祥的對局譜《萬壽圖》、劉仲甫和王玨的對局譜《長生圖》等)。中卷收《空花角圖十二變》等八種角上局部圖形的變化。下卷收入以平上去人四字定角和從一至十的順位計數的識圖方法;有名的死活棋勢,如“高祖解滎陽勢”、“三將破關勢”、“獨天飛鵝勢”等37個。
《忘憂清樂集》是目前能見到的最早的棋譜集,它保存了大量的北宋時期的棋譜、棋勢,使我們千載之后,得以一睹古代棋手精彩紛呈的對局。這些棋譜、棋勢,給我們了解研究古代的棋制、棋規、棋藝風格和棋藝水平等,提供了極為珍貴的資料。
元代圍棋發展的最重大事件,是《玄玄棋經》的出現。《玄玄棋經》本名《玄玄集》,取《老子》“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的意思。因書中收有《棋經十三篇》,故通稱《玄玄棋經》。該書由嚴德甫、晏天章輯撰。嚴德甫,廬陵(今江西吉安)人。晏天章,字文可,是宋代著名詞人、官至宰相的晏殊的后代,也是廬陵人。二人俱善弈。嚴德甫年長一些,20歲時已擅名江右,他“初集弈法為書”,“且輯棋經”。晏天章是世家子,“以家藏諸譜,又增益之”。二人本系棋友,于是對弈之暇,各呈識見,各舉心得,參互考訂,鉤深致遠,編選注釋,成就此書。書成后,虞集、歐陽玄及晏天章分別作了序。
全書取古代六藝之名,分為禮、樂、射、御、書、數6卷。禮卷為虞集、歐陽玄和晏天章序,以及張擬(靖)《棋經十三篇》、皮日休《原弈》、柳宗元《序棋》、馬融《圍棋賦》、呂公《悟棋歌》、徐宗彥《四仙子圖序》。劉仲甫《棋訣》等文獻經典。樂、射二卷為受一子至受五子局面圖,以及“破單拆二”、“破斜飛拆二”等邊角圖勢,附有部分術語圖解,較之《忘憂清樂集》又有了一些變化。御、書、數卷為《唐明皇游月宮》、《項羽舉鼎》、《孫臏陷龐涓》等棋勢,共計378型,屬于定式和死活研究。其中以死活研究最為詳盡,最為精妙,是全書的精華。這表明元代圍棋在局部攻殺上已達到了很高的水平。
《玄玄棋經》約成書于元至正九年(1349),書成之后廣為流傳。明代《永樂大典》、清《四庫全書》均收入,被歷代棋家奉為典范。該書于日本寬永(1624—1643)時代傳人日本。寶歷三年(1753),日本還出了《玄玄棋經俚諺抄》,可見其影響之大。
元代棋藝著作,除《玄玄棋經》外,尚有《通玄集》、《清遠集》、《幽玄集》、《機深集》、《增廣通遠集》、《自出洞來無敵手》等,這些集子撰人不可考,影響較小,很早便散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