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儒之隱和道之隱——《平沙落雁》
據說《平沙落雁》是近三百年來流傳最廣的古琴曲,現存的琴譜就達五十余種。與其他名曲不同,《平沙落雁》的背后,并無膾炙人口的典故。
《平沙落雁》最早的版本載于明代崇禎七年(1634)刊印的《古音正宗》。《古音正宗》這樣解題《平沙落雁》:
“蓋取其秋高氣爽,風靜沙平,云程萬里,天際飛鳴。借鴻鴣之遠志,寫逸士之心胸也。……通體節奏凡三起三落。初彈似鴻雁來賓,極云霄之縹緲,序雁行以和鳴,倏隱倏顯,若往若來。其欲落也,回環顧盼,空際盤旋;其將落也。息聲斜掠,繞洲三匝,其既落也,此呼彼應,三五成群,飛鳴宿食,得所適情:子母隨而雌雄讓,亦能品焉。”這段解題對雁性的描寫極其深刻生動。全曲委婉流暢,雋永清新。
按說崇禎七年的時代,正是明朝飽受內憂外患困擾的時代。朱明王朝王祚將盡,天下有識之士無不憂心忡忡。此時刊印《古音正宗》,也許作者另有深意。上面的解題文字意趣昂然,并無半點憂天憫地的情緒在內。也許“借鴻鴣之遠志,寫逸士之心胸也”兩句,正是中心點題之句,以示儒家倡導的“貧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思想。
逸士即隱士,指隱居山林的讀書人。孔子云,“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易》曰:“天地閉,賢人隱。”從現實急流中退卻下來的文人,在山林、田園中找到了最后的棲身之所。中國自古以來就有“大隱隱于朝,中隱隱于市,小隱隱于野”的說法。中國歷代文人及其作品,受中國隱逸文化影響甚深。逸士雖“處江湖之遠”,但社會影響力有時并不弱于“居廟堂之高”者。
最早的隱士可以追溯到上古時代,商朝的伊尹曾隱于市肆,周朝的姜尚曾隱于山野。春秋戰國時期,各諸侯國隱士層出不窮。漢代以后,隱士的身份已經有了明確的定義,一般指那些不與朝廷合作而又具有一定文化影響力的人。三國魏晉時代是隱逸最盛行的時代,士人“以高隱為貴”,諸葛亮、陸機、王猛、謝安等歷史名臣都曾有過隱逸的經歷。
真正的隱士應該“只釣鱸魚不釣名”,但是,漸漸地,自魏晉以降,隱逸卻有極端化、世俗化的傾向。隱士中的一些人,他們不但“釣名”,而且“釣利”。他們把隱逸做為獲取名譽和功利的手段。也有的當權者,為獲得禮賢下士的名聲,刻意逢迎隱逸山林的士人,有的甚至不惜以“假隱”充“高隱”。
《晉書·列傳第六十九》記載,隆安二年(399年),東晉權臣桓玄(桓溫之子)發動叛亂,把持了東晉朝政。自魏晉以來歷代都有隱士,偏偏當時卻一個也沒有。桓玄覺得很沒面子。為獲得禮賢下士的名聲,他趕緊派人找來了西晉著名隱士皇甫謐的六世孫皇甫希之。先讓皇甫希之隱居山林,由桓玄資助各種費用。然后桓玄下召將皇甫希之征為著作郎,但又指使皇甫希之故意推辭不接受,然后桓玄下召封皇甫希之為“高士”。此事傳為舉世笑談,時人戲稱這種隱士為“充隱”。
另一個極端的例子,見于唐代劉肅編的《大唐新語·隱逸》。唐時的盧藏用考中進士后,特地隱居終南山中,但他身在山林,心在朝堂。與當時的朝士交往密切,后果以高士名被召入仕,授官左拾遺,時人稱之為“隨駕隱士”。另一個隱士司馬承禎嘗被召,將還山,盧藏用指著終南山曰:“此中大有嘉處。”司馬承禎慢慢道:“以在下看,這是仕官的捷徑啊。”這就是人們所稱的“終南捷徑”。此時隱逸已成為一條做官捷徑了。
士人的隱逸,根據其價值取向,大致可分為儒之隱和道之隱。前者有一定的功利色彩,天下有治則進,天下無道則隱。儒之隱者大都抱有“兼濟天下”的抱負。而道之隱則無任何功利目的,通過遁世來使心靈獲得最徹底的明澈和寧靜。對于那些既有從政經歷又有隱逸經歷的人來說,其隱逸分為仕前隱和仕后隱,即先隱后仕和先仕后隱。《平沙落雁》所表現的“逸士心胸”中的逸士,雖身處隱逸之地,猶胸懷“鴻鵠之志”,應屬于儒之隱和仕前隱。
真正做到徹底的隱逸,談何容易。自古以來,象陶淵明、謝靈運一樣純正的逸士少之又少。古代大多數的逸士,或為世情所困,或因言獲罪,最終歸隱山林,潛居幽廬,也許不過是為世人做出的一種姿態而已。他們表面上超脫,但內心里也許從未平靜過。
從這個角度來看,《平沙落雁》的曲中之音和曲外之意,包涵了對懷才不遇而欲取功名者的勵志,和對因言獲罪而退隱山林者的慰藉。
《平沙落雁》古琴十大名曲之一。明朝此曲稱《雁落平沙》。曲調悠揚流暢,通過時隱時現的雁鳴,描寫雁群降落前在空際盤旋顧盼的情景。最早刊于明代《古音正宗》(1634),又名《雁落平沙》。自其問世以來,刊載的譜集達五十多種,有多種流派傳譜,僅1962年出版的《古琴曲集》第一集收入了六位琴家的演奏譜,關于此曲的作者,有唐代陳立昂之說;宋代毛敏仲、田芝翁之說,又有說是明代朱權所作。因無可靠史料,很難證實究竟出自誰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