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71,莫非蘇軾看到的是飛碟(UFO)?——古詩新讀系列之二
詩為何物?
詩,在文學中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言志抒情,思無邪;多識于鳥獸草木知名;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使于四方……這些只是詩體的一個面相。
舒文載實,或是吟詠,或是傾聽,詩足可以護持每一個生命體的性情。
詩還有自己神秘的一面:昭告幽微,致饗神明。
南朝時期,梁代的鐘嶸《詩品》是中國最早的一部詩論專著。開篇有序,序曰:
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行諸舞詠。照燭三才(天、地、人),暉麗萬有,靈祇(qí,地神)待之以致饗(xiǎng,以酒食等物祭祀鬼神),幽微藉之以昭告。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
詩樂舞,曾經合而為一。那時的人們仰望天空,自認為渺小無比,對已知的和未知的世界充滿敬畏之情?!帮h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杜甫《旅夜書懷》),唯有把自己的身體和心智,交付給金石絲篁,舞之蹈之,感動天地,致敬鬼神,與之達成一個和諧的約定,以撫慰心靈的焦慮和不安。
這就是《毛詩序》中所言的:
情動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蘇軾看到了什么?
宋神宗熙寧四年是辛亥年,公元1071,冬十一月初三日,蘇軾前往杭州赴任。
途中,蘇軾造訪金山寺,夜宿僧舍,隨即以七言詩體的形式記錄了一天的所見所聞,以及所感所想。
全詩如下:
我家江水初發源,宦游直送江入海。
聞道潮頭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
中泠南畔石盤陀,古來出沒隨濤波。
試登絕頂望鄉國,江南江北青山多。
羈愁畏晚尋歸楫,山僧苦留看落日。
微風萬頃靴文細,斷霞半空魚尾赤。
是時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
江心似有炬火明,飛焰照山棲鳥驚。
悵然歸臥心莫識,非鬼非人竟何物。
江山如此不歸山,江神見怪驚我頑。
我謝江神豈得已,有田不歸如江水。
(蘇軾自注:是夜所見如此。)
全詩隨后再講。先來看中間的九句。
是時,已入夜。
因為是初三,月缺時光線暗淡,天空中僅現圓形輪廓的這一部分,即所謂的“魄”。
二更時分,月落,天色深黑。
遠處的江心似乎出現了束葦而燒的炬火。通明的火光飛動著、舞動著,照亮了周圍的山體,連棲居的烏鴉都驚嚇到了。
有點兒奇怪,這是什么呢?
詩人悵然而歸,心里還在犯嘀咕:
非鬼,非人,究竟是什么東西?
蘇軾再一次表達表達自己的困惑和不解,特地為自己的這首詩做了一個注解:是夜所見如此。
金山寺
宋神宗熙寧四年七月,蘇軾離開京城。
是年十一月,蘇軾抵達當時稱為潤州的鎮江,特意拜訪了金山寺的寶覺、園通兩位僧人,并夜宿寺中。蘇軾在隨后的《自金山放船至焦山》一詩中即有“我來金山更留宿”一句。
金山,在今江蘇鎮江東南,因頭陀開山得金,故名金山。北宋之時,金山還是屹立在長江中的—個小島之上,后因泥沙淤積,小島方和南岸相連成一體。
金山寺,在金山上,舊名澤心寺,又名龍游寺、江天寺。宋真宗天禧初年,真宗皇帝夢游此地,特賜匾額,改名金山寺。
金山峙立長江南岸,山勢巍峨,登臨俯視,可見浩瀚之長江,景色壯麗。
宋代第一大文人蘇軾來到金山寺,作詩以紀游,其中還有令人不解的“異象”,卻流傳不廣,是有緣由的。
今天,國人對金山寺之所以還能有印象,主要地和兩個著名的故事聯系在一起。
水漫金山。
白娘子,蛇精,愛上了一個老實巴交的讀書人……一個流傳在民間的帶有神話色彩的浪漫愛情故事,但金山寺的和尚多管閑事——真真的法海你不懂愛!于是就有了水漫金山。
還有一個故事,與巾幗英雄聯系在一起。
南宋時期的高宗時,金兀術率十萬金兵,數百艘戰船,殺向長江邊來,浙西制置使韓世忠駐防鎮江,率八千水師阻擊金兵。
為實現誘敵黃天蕩,圍而殲之的戰略,夫人梁紅玉金山妙高臺上擊鼓助威,宋兵士氣大增大破金兵,金兀術損失慘重敗北而去。
梁紅玉擊鼓戰金山,可謂千古流芳。
故事,因為符合大眾的趣味,便于咀嚼,于是最易流傳,而詩則不易。
詩,尤其是那些讀了似懂非懂的詩,大多數還只是在讀書人、士大夫這個“朋友圈”里傳播。
孔圣人說自己不語亂、力、亂、神,即便對待神明也是敬而遠之。傳統文化主流對待未知世界,似乎有一個主導性的態度——不整那些沒用的!即春秋時期大政治家子產所謂的:“天道遠,人道邇(近),非所及也,何以知之? ”(《左傳·昭公十八年》)
蘇軾用詩歌(包括自注)的方式記錄了自己經歷的怪異現象,并有所省思。這很容易讓我們想到楚文化的奇葩——屈原的《天問》。
用“詩”的方式追問,又意味著什么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