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27年，北宋在“靖康之變”中為金國所敗，徽欽二帝蒙塵，汴京被搜括一空，兩國從此結下世仇。然而，正如馬克思所指出的，“野蠻的征服者總是被那些他們所征服的民族的較高文明所征服，這是一條永恒的歷史規(guī)律?！睌?shù)十年后，當北宋故都汴京的繁華已歸塵土，金國新興的中都北京的風物卻已小有可觀。

皇帝棋者與士大夫圍棋

秦川

　　北宋（960—1126）王朝的建立，結束了唐末五代分裂的局面，使國家又歸于統(tǒng)一。出于偃武修文、長治久安的需要，北宋從一開始就采取了比較寬松的文治政策，完善科舉制度，給予文人優(yōu)厚的待遇和各種升遷的機會。這種社會環(huán)境，使北宋文化在燦爛的漢唐文化的基礎上，發(fā)展更為繁榮，哲學、史學、文學和自然科學都出現(xiàn)了長足的進步，并表現(xiàn)出活躍、多樣、深厚的特點。圍棋作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一種藝術和娛樂活動，在這種斑斕恢弘而又富于孕育性的社會文化氛圍中，一掃晚唐五代的卑弱之風，充滿了活力和生機，展示了嶄新的氣象。

　　無獨有偶，和初唐圍棋因唐太宗的提倡而大有發(fā)展一樣，北宋初期的圍棋也因宋太宗的提倡，一開始就呈現(xiàn)出新的面目。

　　宋太宗趙炅（976—997在位），原名匡義，后改光義，即位后改炅。他繼其兄趙匡胤之后，做了宋代第二個皇帝，并最后完成了中國本部的統(tǒng)一事業(yè)。宋太宗性嗜學，工文史，“琴棋皆極品”（葉夢得《石林燕語》），是一個多才多藝的皇帝。他常常召棋待詔對弈取樂，陶醉于圍棋怡情養(yǎng)性的愉悅之中。李壁《王荊公詩注》說：太宗時，待詔賈玄侍上棋，太宗饒三子，玄常輸一路。太宗知其挾詐，乃曰：“此局汝復輸，我當榜汝。”既而滿局，不生不死。太宗曰：“我饒汝子，今而局平，是汝不勝也?！泵笥冶端?。乃叫曰：“臣握中尚有一子?！碧诖笮Γn以緋衣。君臣棋樂陶陶，給棋壇留下一段趣話。

　　宋文瑩《湘山野錄》卷中說：太宗喜弈棋。諫臣有乞編竄棋待詔賈玄于南州者，且言：“玄每進新圖妙勢，悅惑明主。而萬機聽斷，大致壅遏。復恐坐馳睿襟，神氣郁滯。”上謂言者曰：“朕非不知，聊避六宮之惑耳。卿等不須上言?！睂檺燮宕t賈玄，不愛美女愛圍棋，以圍棋“避六宮之惑”，是宋太宗一大發(fā)明，也是他于圍棋忘情得趣的最好反映。

　　宋太宗與臣子對弈之外，還自創(chuàng)了對面千里、海底取明珠和獨飛天鵝三個死活題，頒示近臣。王禹偁《筵上狂歌送侍棋衣襖天使》詩：“太宗多才復多藝，萬機余暇翻棋勢。對面千里為第一，獨飛天鵝為第二。第三海底取明珠，三陣堂堂皆御制?！奔词茄源恕Ｗ鳛榛实勰軇?chuàng)作新的棋勢，這在歷史上尚不多見，而近臣“多莫究所以”，說明太宗的棋藝水平是很高的。

　　在太宗的提倡和影響下，宋初的文人士大夫大都喜好圍棋，而且比較注重對棋藝的研究，有的甚至對圍棋的發(fā)展做了較大的貢獻，其代表人物是徐鉉、宋白、潘慎修等。

　　徐鉉（916—991），字鼎臣，廣陵人。初仕南唐，累官翰林學士。歸宋后，直學士院，歷給事中、散騎常侍。徐鉉善詩，工書法，也精于棋道。他宦唐時就頗有棋名，仕宋后棋名更加彰顯。他精研棋理，將不少精力投入棋藝著作的撰述中。南北朝時，棋人依四聲之法，將棋局分為平上去入四隅，徐鉉將之改為19字：一天、二地、三人、四時、五行、六宮、七斗、八方、九州、十日、十一冬、十二月、十三閏、十四雉、十五望、十六相、十七星、十八松、十九客，分別代表棋局的19道，人稱“甚為簡便”（明陳繼儒《珍珠船》）。又撰《圍棋義例詮釋》（《宋史·藝文志》），將從前和當時的圍棋著法術語收集起來并——詮釋。所收術語共32個，如斡、綽、約、劄、捺、蹺、門、聚、劫、拶、勒、盤、松、持，等等。這對圍棋術語的規(guī)范化起到很大的作用。

　　宋白（936—1012），字太素，大名人，真宗時官至吏部尚書。宋白自幼好棋，精于棋理，曾作《弈棋序》，認為圍棋“小則小矣，可以見興亡之基；微則微矣，可以知成敗之數(shù)”。從棋理和圍棋的實踐經(jīng)驗出發(fā)，將棋藝歸納成品（優(yōu)劣）、勢（強弱）、行（奇正）、局（勝負）四個方面，而每個方面都有上中下之分。文章針對這方面闡述論證，最后以有關史實為喻，證明圍棋的“從時有如設教，布子有如任人，量敵有如馭眾，得地有如守國。其設教也在寬猛分，其任人也在善惡明，其馭眾也在賞罰中，其守國也在德政均。”因此圍棋雖小，可以喻大，所以圣人存之。這篇文章剖析精切，見解獨到，發(fā)前人所未發(fā)，在圍棋理論的研究上又進了一步，而且對文人士大夫重理、重教的圍棋觀念有所影響。

　　潘慎修（937—1005），字成德，泉州莆田人，初仕南唐為起居舍人，歸宋后授太子右贊善大夫，太常博士。《宋史·潘慎修傳》稱他“善弈棋，太宗屢召對弈，因作《棋說》以獻。大抵謂：棋之道在乎恬默，而取舍為急，仁則能全，義則能守，禮則能變，智則能勝，信者能克。君子知斯五者，庶幾可以言棋矣。因舉十要以明義，太宗覽而稱善?！彼匀?、義、禮、智、信談棋，也算是獨出機杼的妙語，可惜所舉的“十要”已不得而知了。

　　除上述諸人外，見諸史乘或有軼聞趣事流傳的還有丁謂、柳開、宋湜、郭贄、曹瑋、林逋、楊億、范仲淹、刁衎、查道、張思筠等十多人，尤以范仲淹影響較大?；实鄣挠H自提倡，開有宋一代士大夫圍棋之風，為繁盛的北宋文明增加了雅致的注腳。

金中都盛行圍棋

王培

　　1153年，金帝完顏亮將金國（1115—1234）行政中心由會寧府遷至燕京，燕京改稱中都，成為金國的首都。這是北京城真正成為封建王朝政治中心的開端。

金中都遺址

　　女真族統(tǒng)治者進入北方和中原后，深受漢族文化的影響，加速了女真社會的封建化。女真族的傳統(tǒng)棋戲是雙陸棋，后經(jīng)漢族儒士的傳授，又盛行圍棋活動。

　　金國第三代皇帝金熙宗自8歲起在老師、燕京人韓昉的教導下，能賦詩染翰，雅歌儒服，分茶焚香，弈棋象戲，盡失女真故態(tài)，“宛然一漢戶少年子?！苯鸷Ａ晖跬觐伭猎偌蟪荚谟跋聡?，自己在旁觀賞。金章宗完顏璟也是圍棋愛好者，據(jù)說他常在順天府西三十五里的棋盤山對弈。

　　金世宗完顏雍在位時，社會穩(wěn)定，“治化休明”，棋戲流行，以致常有因棋誤事現(xiàn)象發(fā)生。金世宗曾處罰“失察宗室弈事”的監(jiān)察御史梁襄，罰俸一月。同時，入城之后許多女真宗室和官員日漸沉溺于棋戲娛樂之中，荒廢了騎射之術，令金世宗完顏雍極為不安。為此，他嚴厲斥責阿離補之子方，要其“改邪歸正”，“弈棋雙陸，宜悉禁止，令習騎射”。

　　金代釋道門中也有大量圍棋愛好者，最為著名的是丘處機。丘處機（1148—1227），字通密，道號長春子，登州棲霞人，道教全真道龍門派創(chuàng)始人之一。1188年，丘處機應金世宗召，從王重陽故居赴中都燕京傳教。他曾與成吉思汗會見，講道3次，被尊稱“神仙”。1224年，丘處機回到燕京，奉旨掌管天下道教。自此，全真教盛極一時，寺廟改道觀、佛教徒更道教者不計其數(shù)。

　　丘處機通曉圍棋，曾作圍棋詩詞多首?！稛o俗念·枰棋》稱：

　　前程路遠，未昭彰、金玉仙姿靈質。寂寞無功天賜我，棋局開顏銷日。古柏巖前，清風臺上，宛轉晨餐畢。幽人來訪，雅懷閑斗機密。
　　初似海上江邊，三三五五，亂鶴群鴉出。打節(jié)沖關成陣勢，錯雜蛟龍蟠屈。妙算嘉謀，斜飛正跳，萬變皆歸一。含弘神用，不關方外經(jīng)術。

　　《劉二道友索，其人愛飲酒弈棋》稱：

　　歡來日飲千盅酒，靜處時枰一局棋。
　　白發(fā)流年當遠鑒，紅塵閑事莫多知。

　　《題喬生紙扇》稱：

　　炎炎赤日火云飛，路上行人汗浴肌。
　　碧洞深山無事客，優(yōu)游松下正枰棋。

　　這些詩詞描述了對弈的場面，抒發(fā)了作者的情懷，體現(xiàn)出深邃的人生理念。

　　此時，中都燕京的圍棋好手輩出。據(jù)南宋文學家洪邁的志怪筆記小說《夷堅志》中“蔡州小道人”一文：蔡州有一村童能棋，里中無敵，挾藝出游，自稱小道人，奮然至燕。金國的國手乃一女子妙觀道人，在中都城內“設肆教棋”。于是，村童在彼肆相對僦屋，標一牌曰“汝南小道人手談，奉饒?zhí)煜伦罡呤忠幌?。”此后，村童以賭金約戰(zhàn)妙觀。妙觀以無金辭，村童曰：“如彼勝則得金，某勝乞得妻?！弊徒源笮Γ曎澲?。妙觀慚窘失措，遂連敗。汝南小道人卒得女為妻。

　　近些年的考古新發(fā)現(xiàn)，也見證了金中都盛行圍棋。其一，1980年和1981年間，考古人員發(fā)掘了位于北京豐臺區(qū)王佐鄉(xiāng)米糧屯村的金代烏古倫元忠夫婦合葬墓，出土一枚圓廓方孔壓勝錢及兩枚碧玉質圍棋子。這兩枚碧玉質圍棋子是金代北京地區(qū)盛行圍棋活動的重要物證，彌足珍貴。其二，1991年6月，在河北省廊坊市人民公園元代墓葬中，出土一面金代“仙人對弈故事”銅鏡。此鏡緣上刻有“都右院官□”的字樣，這是金代“右警巡院驗記官”的簡稱，它是掌管金中都銅鏡檢驗刻記的專門機構。金代的金中都統(tǒng)大興府，廊坊位于大興府管轄境內。此鏡應是墓主生前的心愛之物，至死不離不棄，正可說明金代時興圍棋。

宋金仕女弈棋磚雕

刊于《國學周刊》第45期第B3版（2014年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