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平民進入史書
2000年1 月1 日在北京的九華山莊召開了全國第一屆“1949年的中國”國際研討會,這一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誕生年,這在中國歷史上是劃時代的年份,可對這一年的研究卻姍姍來遲,歷經半個世紀才有了第一次會議的召開。會議的時間又安排在千禧年的元旦,在步入21世紀的第一天,回顧20世紀的風風雨雨,那是什么感覺? 如果這一年又在國史、家史和個人的生命史上銘刻著深深的烙印,甚至是一生的重大轉折,那沉潛在心靈深處的情結,隨時都有可能揚起情感的波濤。在這次會議上,兩位學者意想不到的相逢,使與會者深深地受到感動。
這事驟然看來,也許有點偶然。50年前正是國共兩黨進行最后決戰的年代,一名臺北師范大學的學生,冒著生命危險,穿過硝煙迷漫的戰場,從臺北奔向大陸;與此同時,另一名東北大學的學生頂著連天炮火,從大陸趕往臺北師范大學就讀。丙個素不相識的小青年,幾乎在同一時刻,作了截然相反的選擇,先后成為臺北師范大學的校友。誰也想不到的是50年后竟然在“1949年的中國”國際研討會上不期而遇。當初從臺北奔向大陸的是著名歷史學家龔書鐸教授,從大陸遠赴臺北的是日本愛知學院的教授水明富先生。而對他們穿針引線的,則是出生在臺灣的臺北師范大學的年青校友,中央研究院的謝國興教授。當白發蒼蒼的龔教授和水教授,同時站在講臺上熱烈擁抱的時候,那50年前志趣各異的追求,背道而馳的行程,甚至是水火不相容的立足點,都已化作過眼煙云。人們常常用“相逢一笑泯恩仇”來形容那些捐棄舊嫌,握手言歡的朋友,可他們原本素不相識,時勢促使他們站在相互對立的一方,歷史的機緣又使他們殊途同歸,為1949年中國的歷史巨變歡敘一堂,兩位歷史學家成為同一年度的歷史見證人,這在學術界也是一個難得的佳話。
生活的真實,比虛構的小說、戲劇更為感人至深,發人深省,尤其在關鍵的年代或是社會發生急劇變化的時期,某件事變、某個人物,某種遭遇都有可能成為一個群體、民族、社會的共同感受和記憶。兩位教授傳奇般的經歷和相逢是千百萬同胞中的一例,可這一例表明,同為炎黃子孫,任其天各一方,信仰各異,也不論有多少分歧和爭議,共同的文化血脈又使彼此相互吸引,聲息相連。這無處不在的文化力量,能穿越不同政治體制的壘障,經濟水平的差異和地理區域的隔離,使歷史形成的隔膜遂漸淡化而至消解,這才是中華民族歷史發展的主流。
他們都是一介書生,論其經歷,沒有馳騁疆場,躋身政要,也沒有前呼后擁,高官厚祿,唯其平民性,才更貼近大多數民眾,為民眾所理解。以平民的視角重新審視這一際遇,不僅比史學教科書生動,也比種種說教更多的留給人們一份啟迪和思索。新世紀的史學,不僅要繼承前人的遺產,繼續解決歷史遺留下的問題,更要有視角下移的膽識,充分反映各種人群多姿多彩的境遇和心路歷程,史學研究需要有多方位多角度的縱橫編織,才能譜寫一部中華民族的全息史。古代治史的局限留下諸多資料的殘缺不全,最大的缺陷是缺少平民的蹤影。當代口述史學的興起,正是在某種意義上補充既往史學的不足,讓更多的人群進入史學研究的視野,那些生動、鮮活的經歷,是譜寫現代史取之不竭的資源。
請平民進入史書,必將給史學開辟一片燦爛的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