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的核心人物是劉蘭芝還是焦仲卿?
代表漢樂府民歌最高藝術(shù)成就的長篇敘事詩《孔雀東南飛》,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現(xiàn)實主義詩歌發(fā)展中的一座高峰,劉、焦兩人的殉情而死,歷來為人們同情和贊頌。很多文章在對悲劇產(chǎn)生原因的探索和對主要人物形象的分析中 ,把焦點都放在了劉蘭芝身上,把劉蘭芝的形象定性為美麗善良、忠貞不渝、有情有義、聰明能干、剛強不阿、理性抗爭等等。在評析劉的形象之時,對焦仲卿這個人物卻頗多微詞,說他“委曲求全”(中師《文選和寫作》課本),殉情前“仍不免一番徘徊瞻顧”(社科院文學(xué)研究所《中國文學(xué)史》),似乎焦仲卿就是為了反襯劉蘭芝堅強不屈的反抗精神而存在的,是劉蘭芝的“陪襯人”,在封建勢力的重壓之下,他是最缺乏斗爭勇氣和行動的,只有他的自殺才值得做一點有保留的肯定。
本文試圖從劉蘭芝與焦仲卿形象的對比分析深入探討焦仲卿的形象意義,打破焦仲卿是怯弱的、是劉蘭芝的“陪襯人”的觀點,認為焦仲卿絕不是缺乏斗爭精神,只不過表現(xiàn)得很內(nèi)斂,從某種程度上說,讓有很多牽掛的軟弱的焦仲卿走向絕路比讓劉蘭芝去殉情更為困難,所以焦仲卿的死更需要斗爭、更需要勇氣!
評價一個人物不能脫離當(dāng)時的社會歷史背景去苛責(zé)古人,而應(yīng)實事求是地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做全面的、歷史的分析,以期做出恰當(dāng)?shù)脑u價。
指責(zé)最多的是有人認為焦仲卿不該讓劉蘭芝暫時回娘家,認為這是向封建勢力屈服、投降。其實他當(dāng)時只有幾條路可走,相對于:1)焦仲卿一走了之,留下婆媳二人繼續(xù)沖突;2)留下蘭芝,趕走母親;3)以及暫時送走蘭芝,緩和矛盾。很明顯,第三種是在當(dāng)時的情況下,唯一可以選擇的解決問題的途徑。劉蘭芝被迫還家,對于焦仲卿來說,只是一個權(quán)宜之計,他只是希望婆媳分開一段時間可以緩和矛盾,母親不再過分蠻橫,劉蘭芝還是愿意回來的,希望時間可以彌合婆媳之間的裂痕。至于劉蘭芝回家后被迫改嫁,那是封建勢力進一步壓迫的結(jié)果,實在不能由焦仲卿來負責(zé)任??梢姡怪偾渥寗⑻m芝回家是不得已的選擇,也可以說是一種斗爭的策略,而不是向封建勢力屈服、投降。
有人認為焦仲卿與劉蘭芝相比較,缺乏斗爭精神。在封建社會,孝字是壓在人們頭上的一座大山,漢朝尤其厲害。漢朝選薦官吏實行察舉制,而孝是察舉的一個重要方面,這不能不影響到全社會對于孝的過分認真。焦仲卿的所做所為,雖不象劉蘭芝表現(xiàn)得外露,但卻在遵奉孝道的前提下,力爭做到有理有利有節(jié),從策略上講,如果說劉蘭芝鋒芒畢露,那他就是綿里藏針。例如:焦仲卿說:“女行無偏斜,何意致不厚?!边@完全站在夫妻的立場上當(dāng)面指責(zé)母親,這本身就是一種反抗;當(dāng)焦母讓他休妻再娶時,他堅決地說:“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fù)娶?!边@可以說是用無后來向焦母提出抗議,“不復(fù)娶”既表明了他忠于與劉蘭芝愛情的堅定決心,又是一種戰(zhàn)略上的威懾,只不過這種決心和威懾盡在與母親論理的過程中,不易被察覺而已,但決不能就此認為他缺乏斗爭精神;當(dāng)他“自掛東南枝”,以生命殉愛情,雖猶豫徘徊,但表現(xiàn)的巨大勇氣,實在是劉蘭芝無法比擬的,如果能說劉蘭芝殉情的代價是個人之死,那么焦仲卿殉情的代價就不僅僅是個人的死了,還要背上整個家庭的坍塌,從這點上說,焦仲卿之死雖不是轟轟烈烈,但卻更需要勇氣。
所以,焦仲卿絕不是缺乏斗爭精神,只不過表現(xiàn)得很內(nèi)斂,從某種程度上說,讓有很多牽掛的軟弱的焦仲卿走向絕路比讓沒有任何牽掛的劉蘭芝去殉情更為困難,所以焦仲卿的死更需要斗爭、更需要勇氣!
有人認為劉蘭芝,溫柔、善良、孝順、體貼、知書識禮,有容止,果敢堅強,忠貞愛情。而焦仲卿,忠于愛情,但優(yōu)柔寡斷,缺乏抗爭,充滿矛盾,最后才充滿反抗的精神。焦仲卿性格的塑造與刻畫對劉蘭芝的悲劇形象的塑造都起到了陪襯的作用,他的形象是黯淡的,性格是孱弱的?!皠裉m芝低聲下氣,暫回娘家,約定將來再去接她,但他其實只有一點幻想的期待,并無什么實際辦法。”他的“死”絕不能和劉蘭芝“等量齊觀”。
其實劉蘭芝在整個掙扎過程中只是被動的尋求解決方法,自始至終都把希望寄托在焦仲卿說服焦母的身上,惟有一根而且是僅有的一根救命稻草,那就是焦母開恩,但隨著焦仲卿的訴求到乞求甚而到以死要挾均不奏效的情況下,他們也只有為高尚的愛情理想選擇死路,也是維護圣潔愛情的唯一出路了。焦仲卿的殉情,恰恰說明封建社會把委曲求全、存有幻想的人往絕路上推的過程,使人猛然驚醒,是社會的污濁通過家長專制的手加以迫害善良的人們,讓人們從血的事實中吸取教訓(xùn),這也恰恰與本詩的作者最后寄托的“多謝后世人,戒之慎勿忘!”形成照應(yīng),呼告人們不要把追求崇高愛情的青年男女往死路上推,這才是本詩主旨,有人認為這兩句是本文的敗筆,理由是與全詩反封建反家長制不符合,這實際上是無意中用20世紀甚至是21世紀的反封建思想意識來拔高1700年前的作者,我們不能要求《孔雀東南飛》的作者去反封建,再者東漢末年,我國的封建制度正處于上升時期,要求1700多年前的作者與處于20世紀甚至21世紀的我們一起去反封建,真是太難為他了。從這一點出發(fā),是不是可以得出結(jié)論:正是焦仲卿形象的發(fā)展過程深化了主題,比劉蘭芝的形象更能抨擊吃人的邪惡社會,他的死更能讓人體味吃人的真正含義,喚醒有同情心的善良后來人。焦仲卿的形象在某種程度上應(yīng)該是本詩的核心人物,只不過比較隱含罷了。
作為一名中學(xué)語文教師,筆者在向?qū)W生講授《孔雀東南飛》的過程中,注意到一個現(xiàn)象:《孔雀東南飛》一詩產(chǎn)生于東漢末年也即公元三世紀,最早被收入《玉臺新詠》,而魏晉南北朝的文學(xué)批評家——從曹丕《典論》、劉勰《文心雕龍》到鐘嶸《詩品》,都從未提起,直到宋代才偶有提及,但毀譽不一。它的命運在近代才開始改變,特別是五四時期這首詩的地位發(fā)生戲劇性變化,胡適稱之為“不朽杰作”、“古代民間最偉大的故事詩”,錢玄同等一批新文學(xué)運動倡導(dǎo)者均盛贊此詩。由于新文學(xué)運動者的倡導(dǎo),它被納入文學(xué)史家的研究視野,通過進人文學(xué)史和文學(xué)教材等途徑,達到現(xiàn)在家喻戶曉的程度。這首詩是在產(chǎn)生了一千多年之后,通過20世紀五四新文化運動,從邊緣進入中心,從隱性存在進入顯性傳統(tǒng)。這種現(xiàn)象是不是可以作為一個佐證:后來的分析者無意中用20世紀甚至是21世紀的反封建思想意識來拔高1700年前的作者。在某種程度上說,也正是如此,才把本應(yīng)該是核心的焦仲卿形象湮沒了,當(dāng)然這并不是在否認劉蘭芝的重要性。(作者單位:鷹潭市實驗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