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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補充兩句
 



  

請問先生的詩作  
能讓我改幾個字么
  

蘇軾和蘇轍帶著他們的學名和新字,來到壽昌院內,成了劉巨的學生。自從蘇家、程家出了兩個進士之后,眉州便有個新風俗,不論是哪兒請到什么人,只要他講的是時髦東西,有錢的人家馬上就會帶著孩子,就像大大小小的野鴨子一樣趕來湊熱鬧,有學問的人便稱這是“趨之若鶩”。是啊,如今詩賦也是朝廷取進士的一項重要內容,盡管眉州官學里頭過去也曾講過這門課程,可是眉州人認為外來的和尚能念出好經,尤其是他們看到蘇家的兩個不愿去官學讀書的孩子都去了,更是來了勁頭,跟著起哄。有些家中貧窮的人,砸鍋賣鐵也要把孩子送進來,一時壽昌院里人滿為患,全部站著聽課都站不開。劉微之先生見此情形,心生一策,他把《詩經》、《楚辭》和漢魏六朝的《樂府》及大賦小賦,還有初唐四杰以后的陳子昂、李白、杜甫、王維、韓愈、元稹、白居易的詩挑了整整八百篇,讓他的外甥家定國、家安國、家勤國三兄弟連夜幫助抄寫,然后裝訂成冊,十兩銀子賣一套,不買這個教材請不要進來。這下子倒好,他把自己客居眉州的吃、住、用錢全拿到手,用不著家氏再幫他了。根據當時有本名叫《愛日齋從鈔》的書記載,即使是這樣,來到壽昌院學詩的眉州人,還足足超過了一百。幸好蘇軾蘇東坡后來成了舉世聞名的大詩人,不然的話,劉微之收了如此高昂的“束修”,還真的有些說不清呢。

學生如此之多,劉微之自然還有殺手锏。他要求學子們在三個月內,必須把這八百首詩全部背下,背不下的要被淘汰。時間不久,他的弟子又減少了一半。接下來劉微之便要學生們把他們背出的詩,自己再作講解,如果一天有三次講得不對,便請他們不要再來了,這樣,又有一些人只獲得“曾陪文豪讀書”這個資本,吹牛吹了一生。

蘇家兄弟早已讀過許多辭賦,也會背誦不少前賢詩文,因此對這種“強化訓練”,還是樂意接受的。他們覺得這些詩篇便是先人們留下的靈魂,他們的肉體早已葬身黃土,可這些詩作卻如他們墳墓上的蒼松嫩柳一樣,常青常新。尤其是被學子們稱作“子瞻”的那一位,每次考核時都會受到劉先生的稱贊,因為他背詩講詩,都與別的學生大不相同:吟到曹操詩時他慷慨激昂,說起李白詩他神采飛揚,誦起杜甫便頓挫抑揚,講起白居易的詩他又不慌不忙。這時劉先生便說:子瞻好像不是在背誦和講解別人的詩,而是在吟自己的詩,只是他在解詩時經常按自己的意思去說,劉先生有時便要提醒他,不要違了先賢的原意。蘇子由也不含糊,背誦起來只字不差,只是他剛說到點子上便止住,不愿多說詩意之外的東西,與他哥哥全然兩樣。家氏三兄弟比別人有些優勢,當然也都留了下來。讓人驚奇的是,程家的五個兒子好像大都得了健忘癥,背著背著便把鮑照的詩尾巴接到了李白詩的下面,有一次高大肥胖的程之才竟然把陶淵明和王維還有儲光羲三人的詩各搬來兩句,最后兩句想不起來了,就順口把“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兩句張打油的詩也說了出來,把大家弄得哄堂大笑。倒是那個程小六,雖說背詩時也是磕磕跘跘的,卻都能在二子的小聲提示下涉險過關,最后還是被留了下來。有些小戶人家的孩子倒是聰明,比如子由的奶媽楊金蟬的侄子楊耆楊堯咨,他的名與字都是程夫人給取的,買書的錢也是程夫人給墊上的,所以他就特別上心,到了半年之后學生只剩下十幾個人時,他居然沒被刷下去,結果就連一向看不起他的程小六,也對他刮了好幾回眼眶子。

 

春風又綠萍草,壽昌院內景新。

劉巨劉微之見他的學生們都新增了一歲,便讓他們把那些已經翻爛了、背完了、解透了的八百首詩選全部放在家中,每人帶上筆墨和紙張前來上課。子瞻和子由高興得很,他們知道,劉先生開始給他們講聲律和怎樣作詩了。劉微之第一個叫起程小六(程建用)來,讓他背涌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程小六站起來,脫口便吟: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劉先生沒讓他坐下,又叫起楊耆楊堯咨,讓他再背陳子昂的《春夜別友人》。楊堯咨誦道:

 

 

銀燭吐青煙,金樽對綺筵。

離堂思琴瑟,別路繞山川。

明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

悠悠洛陽道,此會在何年?

 

劉先生也沒讓他坐下,開口便問道:“你們都已會誦前賢名作,我要讓你們說說,陳子昂這兩首詩,有什么不同?

楊堯咨忙說:“《登幽州臺歌》是四句,句子長短不一,前兩句是五言,后兩句是六言。《春夜別友人》則全是五言,句式整齊。”

劉先生點點頭,示意讓他坐下,然后問程小六:“你說說看,這兩首詩還有什么不同?”

程小六想了想,便說:“《登幽州臺歌》的詩句只是順口說來,好像沒有磨練過字句;而《春夜別友人》不僅字詞齊整,而且每一句都像反復琢磨過,看上去就和對聯差不多。”

“好,你們還真看到了一點東西。不過,會寫詩的人不說‘對聯’,而叫‘對偶’,或叫‘對句’。對聯是什么東西?是前代蜀主孟昶把對偶的詩一樣的句子寫到門上,兩句相聯,才稱對聯,眉山的農家稱為‘門對子’。而寫詩的人,只講對偶。一句為單,雙有為偶。兩句之中,字詞相對,便是對偶。子由,你說說看,《春夜別友人》詩中有幾個對句?”

子由站了起來,一邊默誦,一邊答道:“‘銀燭吐青煙,金樽對綺筵。’是一個對句;‘離堂思琴瑟,別路繞山川’好像也是一個對句,只是對得不如前一個好,‘離堂’與‘別路’,相對甚穩,而‘琴瑟’與‘山川’則對得不工。接下來‘明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明月’與‘長河’也是相對的,‘高樹’與‘曉天’又對得不穩。最后兩句,便不是對偶句。”

劉先生點點頭,讓他們全部坐下,然后把子瞻給叫了起來。“子瞻,你說說看,這兩首詩,為什么會有這些不同?”

子瞻站起來說:“先生,這兩首詩,《登幽州臺歌》和漢魏古人的詩一個樣子,而《春夜別友人》便不像古詩,而像六朝以來駢體文中的偶句,兩句相對,不太工穩,是今人的詩體,與古人的詩大不相同。”

“好,你說得對。今人的詩與古人的詩不同之處,就是把駢體文中的對句和聲律引到了詩里頭。我告訴你們,像《登幽州臺歌》那種雜言歌、沒有對句的詩,便稱作古體,包括古樂府和雜言歌、行,都是古體詩。古體詩不須雕琢,信口而出,只要韻腳相諧,也就是押韻,那就行了。而今體詩呢?不管是五言,還是七言,八句的稱為律詩;四句稱為絕句。律詩當中,必須有兩個對句,這就叫‘詩律’。按照詩律來寫的詩,便是新體詩,也叫今體詩。古詩用不著學,想作詩時脫口而出,只要合轍押韻便可,寫得好壞,全憑天分。新詩卻是不同,不管你天分多高,都須依照詩律而寫,必須進行字句斟酌,有時要想寫好,就得精心雕琢。”

“先生,您說的對偶和對句,以前我在天慶觀時,聽范道人說是‘對仗’。到底是‘對句’、‘對偶’和‘偶句’對呢?還是‘對仗’對呢?”子瞻聽到這兒,便要發問。

“哈哈,什么‘對仗’?作詩便是作詩,又不是打仗!便是打仗,等你的兵一隊一隊地排列整齊了,敵軍早就把你們給消滅了!什么叫‘對仗’?皇上出行時,身邊的儀仗兩兩相對,才叫‘對仗’。那些把詩的對句、對偶稱為‘對仗’的人,心里想的、眼里看的都是戒備森嚴的權勢,好像這么一叫,便把新體詩的地位提高了。殊不知這樣說,也就把詩和吟詠性情分開了,遠離了。詩只要對偶便可,說到‘對仗’,便把詩說死了。作詩不可無法可依,也不可死守詩法。有時候,作詩的念頭上來了,根本就不管什么詩法不詩法,出口成章,押韻就行。詩思簡練,有時間去琢磨時,便挑些詞句,推敲推敲,有時甚至是潛心雕琢,造出出人意表的句子來,那也很有意思。有時真正的好詩,如李白的詩,他見到高山大川,詩思便如泉涌,哪里還想得到什么詩律?便作古詩罷了。《蜀道難》講什么詩律?連字句和押韻都不講究,誰能不說那是天下難得的好詩?‘詩律’是六朝以后文人逞才學、斗文字的一種方法,決不是好詩必須裝在聲律里頭,更不要聽什么‘對仗’。如果把作詩看作制造儀仗,那么自可到眉州的鐵匠鋪里,找幾個治鐵造鍋的工匠去打造就行了,何必還要作詩呢?”

子瞻聽了,覺得自己這半年多背詩、琢磨詩,只這一席話便得到了回報,于是一時激動,不禁鼓掌叫起好來。

子由和其它的學生,也都跟著鼓起掌來。

劉先生急忙擺擺手,止住學子們的起哄,接著說道:“不過話說回來,連李子昂這樣志高氣雄的人,寫詩都求對偶合律,可見律詩,也是學人駕馭文字本事的一種體現,不可忽視。好的律詩,看上去美,聽起來也美,仔細琢磨起來,更美。不信,誰背一下王維的《山居秋暝》試一試?”

那邊的家氏兄弟早就按奈不住了,家安國聽到此話,便站起來,張口誦道: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青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等他背完此詩,劉先生便嘆道:“你們聽聽,只要聽到這首詩,你們就會連飯都不要吃了。看看王維是怎么寫的:秋天的傍晚突然下了一場雨,山中空空的沒有一點動靜,這時居住在山中的詩人外出走走,心里是多么舒暢啊!而王維只用‘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十個字,便把我剛才說和一堆啰里啰嗦的話給說盡了。就這十個字,卻讓你浮想聯翩。接著便有明月、松樹,青泉、山石這些東西出現了,可它們不是孤單單的擺在你的面前,而是用月光把它們貫穿起來,用流水將它們銜接起來。‘明月松間照,青泉石上流’兩句,月光就像明月的腳,特意將一縷清光從松樹的空隙之間射向地面,松樹一動,樹影便與月光一起婆娑起舞;而泉水更像會唱歌的東西,從石頭上面潺潺淙淙,向下流去,便把這些本來都是靜靜呆著的死死的石頭、松樹等物體,一下子貫注進了生命,怎么不讓人喜歡呢?如果你會作畫,你便可以把青松、明月和石頭都畫在紙上,可是你畫不出月光在樹影下婆娑而動,也畫不出泉流石上的淙淙水聲。‘明月松間照,青泉石上流’,就這十個字,可以讓你去想一天,去畫一生!就這樣還不夠,光有景色,沒有人影,還是沒有意思,沒有人氣,山水只是亂石一堆,死水一潭。所以王維接下來便寫出‘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讓這醉人的圖畫中,出現了活生生的人群。可是王維沒有寫自己,而是讓浣紗歸來的女孩子從竹林中嘻嘻哈哈地回家,還讓漁翁搖著舢板兒從畫中溜溜地駛過,似乎眼下那些小船還帶著河中的荷葉,在你面前搖晃個不停呢。一個‘喧’字,說的是浣女‘歸’時對畫中竹的隨意攪擾;一個‘動’字,又把漁舟從上游往下游溜‘下’的時候所有情態都呈現了出來。什么樣的人見到這幅畫,都會情不自禁地走入畫中的!誰說晚秋的山色水流不如春天好呢?王維這首詩便給人們作出回答。‘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意思是即使春天逝去了,可山中的美景卻是常生常新的,身居山中的公子王孫們,怎么愿意離開這個地方呢?孩子們,你們看,這就是王維一首《山居秋暝》,四十個字寫出來的東西。這里遠遠不是一個故事、一章辭賦、一篇文字所能描寫的;就是一幅畫,也無法表達山、居、秋、暝這四個的感受。這就是詩!而王維這首詩,每個字都是經過精心錘煉而成的,可它讓你讀起來,卻像順口說出來的話一樣,絲毫沒有雕琢的痕跡。這就是新詩,就是新體詩。你們細細地品味一下這首詩,是不是飯也不想吃了,覺也不想睡了?”

子瞻和學子們靜靜地聽著,個個都瞪大了眼睛,仿佛他們也和先生一樣,走進了王維用四十個字繪出的流動著的畫里。先生講完了,聲音沒有了,他們卻沒人吭聲,每個人都在剛才的情境中流連忘返。子瞻心想,我自己也曾背誦過此詩,也覺得它很美,可是我更喜歡李白抒發豪情的作品,怎么就沒有留意王維詩中這些美妙的意境呢?若不是先生如此講解,那么多美好的東西都從我的眼前溜過去了。咳,我讀書不細,有時是不求甚解,真是囫圇吞棗,以后可不能再這樣啊!

子瞻正在暇想,卻被劉先生喚了回來。“蘇軾!聽說你的文章寫得不錯。你說說看,這首詩與文章,在寫法上有什么不同?”

“先生,子瞻不才,子瞻以為,王維這詩和文章的最大不同,便是用的字全是實字,沒有虛字。寫文章的時候,時常要用的之、乎、者、也這些虛字連起句子,表達轉折和語氣;而這四十個字中,大都是物啊、人啊,便是寫人的動作或物的情態,也只用‘照’、‘流’、‘喧’、‘歸’、‘動’、‘下’、‘歇’的‘留’八個字,其中的‘歇’與‘留’,是想象之辭,并未發生;而‘喧’與‘動’,全不是竹與蓮自己發出,而是由人帶動的,自然又不相同。而明月之照、清泉之流,都是自然之態,自己無情可動,只是詩人讓它生情而已。因此,這詩中真正表達動作的,也就是浣女歸家的‘歸’和漁舟從上游而下的‘下’字兩個字。若說文章與賦,也可用對偶文字寫出來,只是寫動作的字太多,虛辭太多,之乎者也,滿篇皆是,而王維此詩,只用兩個動作之詞,便像撬動了眾多的山光水色和物體一般,好像文章與賦,都是難以完成的呢。”

“好,子瞻,你說得好!”劉先生也像同學一樣,稱呼起子瞻的字來,更準確地說,他像伯樂見到良駒一樣,發出了由衷的贊嘆,眾位學子,卻如驢子聽到虎嘯一般豎耳傾聽。

“先生,您能教教我們,如何寫出這種好詩來么?”子瞻卻要發問。

“哈哈,詩,可不是能教出來的,也不是想學就學出來的。本先生一向述而不作,而且愈讀前人好詩,愈覺作詩特別艱難。要想寫詩,必須做到心中積聚了許多東西,就像蠶兒吃飽了桑葉一樣,滿肚子都是絲,不吐便無法活下去,這時才能寫出好詩來呢。好啦,今天只講這么多。我這里有一首歌,是專講如何對句的,你們先抄回去,自己念熟。這首歌只是按照‘東’部編寫的,唐人《切韻》之中,共有一百零六個韻部,你們要根據我這首歌的樣式,把每個韻部都編成歌來唱,給你們三個月的時間,全部唱熟了,再學寫詩,才不至于押錯了韻,對句也就全能對得準了。你們拿去,統統抄上一遍,回家后,再按著這個樣子,按詩韻編出對句歌來,唱給我聽!”

子瞻子由等人一齊擁上前來,只見先生給編的,也是一篇順口溜,只是它比爺爺說的順口溜要文雅一些:

 

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

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

雷隱隱,霧濛濛,日下對天中。

風高秋月白,雨霽晚霞紅。

牛女二星河左右,參商兩曜斗西東。

十月塞邊,瘋瘋寒霜驚戍旅;

三冬江上,漫漫朔月竦漁翁。

…………

 

子瞻和子由特別高興,當下也沒抄寫,只讀兩遍,就背了下來,回到家中,便開始編起新的“按韻對句歌”來,然后叫姐姐八娘過來,聽他們編歌唱歌。此時蘇家的“丁憂”期滿,蘇渙已帶著妻兒老小回去赴任,家中自然可以大聲歌唱。子瞻編的是“冬”韻,他唱道:

 

春對夏,秋對冬,暮鼓對晨鐘。

游山對玩水,翠竹對蒼松。

箭射虎,纓縛龍,舞蝶對鳴蛩。

銜泥雙紫燕,釀蜜幾黃蜂

春日園中鶯恰恰,秋天塞外雁雍雍。

秦嶺云橫,迢遞八千里遠路,

巫山雨洗,嵯峨十二座危峰。

 

子由編出的是“虞”韻:

 

金對玉,寶對珠,玉兔對金烏。

輕舟對短棹,孤雁對雙鳧。

翻醉眼,捋吟須,李白對楊朱。

秋霜催過雁,夜月驚啼烏。

日暖園林花易賞,雪寒村舍酒難沽。

…………

 

他們如此喋喋不休地又編又唱,全家人都被吵得不能安生。聽著聽著,八娘也跟著唱了起來,程夫人和蘇洵也覺得有趣,最后竟然連在前院整天舞槍弄棒的史無奈也跑過來,聽他們唱這種有趣的歌曲。子由一時高興,便對著眾人又編起“文”韻來:

 

家對國,武對文,四輔對三秦。

五經對四史,菊香對蘭芬。

歌北鄙,詠南薰,邇聽對遙聞。

召公周太保,李廣漢將軍。

…………

 

子瞻覺得拿古人已經用過的詩句來唱,還有些不過癮,便看著父母和周圍的人,編起“陽”韻來:

 

 

父對母,爹對娘,鳥語對花香。

子瞻對子由,五帝對三皇。

深院落,小池塘,晚眺對晨妝。

南軒對北院,倉廩對庫房。

舞刀弄劍史無奈,識字繡花蘇八娘

…………

 

他一邊看著眾人,一邊信口說去,當他無心地說到史無奈和姐姐八娘的時候,只見史無奈向姐姐看了一眼。

而八娘聽了弟弟唱這句,立刻羞得滿面通紅,她高聲叫道:“娘,娘,你看弟弟他,胡編亂唱……”

眾人此時都有些詫異,子瞻只是隨意說說而已,怎么八娘如此驚慌?

原來八娘比子瞻大兩歲,此時已是十六,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單在家人面前也就罷了,還有外人在場,子瞻如此對句,當然會讓八娘嬌羞不已,而史無奈聽了,竟也訕訕地跑回前院,照料他生病的老爹史彥輔去了。

蘇洵這才發現,自己的女兒已經長大了,若在小戶人家,可能早就有找了婆家。按他的心思,女兒與大他兩歲的史無奈倒是很般配的一對,沖著自己與史彥輔的兄弟情誼,將八娘嫁過去自然是件美事,可史家眼下幾乎是一貧如洗,史彥輔近來又染病在身,這件事兒,還是等一陣子再說吧。

程夫人當然也明白孩子們話中露出的意思,可她心里還有另一樁心事。原來自己的大侄子程之才早就有意于八娘,最近嫂嫂也常到家中來,動不動就是他家老大如何如何,八娘又怎么怎么樣,可能哥哥程濬再從彭山回來,便要來蘇家提親呢!程夫人想到這兒,心里卻有些重重的。

子瞻和子由卻不會想到這些,他們只知道,自從史無奈再次來到自己家中,姐姐和他們兄弟兩個一樣,比過去多了一些笑聲;有時史無奈在院子里教子瞻和子由學上兩手,姐姐總是探出頭來觀看,說是要觀看弟弟如何學武,她卻時不時地偷看無奈哥哥呢!每到這個時候,史無奈就特別來勁,棍棒劍戟在他的手“嗖嗖”作響。有一回史無奈對子瞻和子由說:“眉山西邊有個棲云寺,那里山美水美,可好玩啦!你們想去不想去?他一邊說著,一邊看著八娘,意思是希望她也能一起到外面走走。八娘卻紅著臉縮回屋里。子由今年才十二歲,不完全明明男女之間的事情和道理,可子瞻都十四歲多了,多多少少知道是怎么回事兒,所以他才順口編出這樣的“對句”來。

 

又過了一些日子,劉巨先生見到學生們都已會唱了“對句”之歌,看來他們寫些對偶的句子和押韻的詩都已不成問題,便開始給他們講作詩的聲律。其實那時的人們都把律詩叫做“新詩”和“今體詩”,根本沒有人愿意冒著被稱作“詩匠”的危險,去編寫什么《詩律常識》之類的啟蒙讀物。劉微之挖空心思,才將古人的寫詩方法歸納出幾條來,給學生們講解。為了讓孩子們不感到枯燥,他讓自己的外甥家定國站起來,背誦一首孟浩然的《宿建德江》:

 

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

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誦完之后,他對家定國說:“作詩和寫駢體文一樣,要想讓人吟涌時朗朗上口,就得讓句子中顯得抑揚頓挫,也就是一句之中,平聲仄聲兩兩一組,間隔著使用。平聲就是陰平與陽平,仄聲便是念得重的,上聲和入聲。”那個時候還沒有人說去聲,去聲還在入聲里頭,沒被區分出來。

家定國是懂得一些平仄的,于是他便將那詩又背了一遍,邊背邊說說平仄來:

 

移舟泊煙渚,平平平仄仄

日暮客愁新。仄仄仄平平。

野曠天低樹,仄仄平平仄,

江清月近人。平平仄仄平。

 

“好!定國說得對。你們聽到沒有?詩的聲律,就是平仄兩種,兩兩一組,互相搭配。前邊若是平平,后邊便要是仄仄。如不這樣措開,就會寫成平平平平平,便像說話一樣,全句都是啊-啊-啊-啊-啊——,便是小孩子學說話了。全是仄也很難聽,如將‘野曠天低樹’改成‘野曠月近樹’,便是仄仄仄仄仄,念起來好聽么?念輕了就像說話喘不過氣來,說重了便像‘鏘鏘鏘鏘鏘!’就和打醉破鍋的聲音一樣呢。”

聽先生這么比喻,大家都笑了起來。二子更覺得先生的話很有道理,他過去讀詩的時候,就有一種抑揚頓挫的感覺,可是自己卻說不出好在哪里,聽到先生一席話,心里頓時明亮起來。

“一句詩里,如果都是平平或者都是仄仄,便只有聲而沒有律,念起來也就沒有節奏,缺少停頓;只有兩者交替使用,才能形成抑揚頓挫。‘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兩句,看起來字面對得很是工整,其實它在聲律也是互相對偶的,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在聲音上也是一個對偶句。會寫詩的,不僅要字面上形成對句,字音上也要偶合,這才叫真正的對句。這便是一聯之中的聲律。”

“先生,為什么前兩句是‘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地相對,而后兩句又是‘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了,兩聯之中,也不相同呢?”子由發現了新的問題。

“前兩句形成的一聯,如果聲律是由仄到平,后兩句便要由平到仄,這樣一來,兩句之間,便也不再雷同,產生了新的變化。也就是說,不僅一聯之中要有抑揚頓挫,一首詩中也形成了抑揚頓挫,吟誦起來才覺得特別上口。”

“那兩聯之間,有規矩可以遵循么?”子瞻接著問。

“有的。你們聽,第二句是‘仄仄仄平平’第三句便是‘仄仄平平仄’。這兩句的聲律除了偶句——也就是第二句最后一個字為了押韻以外,其余的就差不多了。這種方法,詩律上稱作‘黏’,就像用漿糊把他們黏在一起一樣。”

“可是第三個字卻不一樣啊!”

“不僅是第三個字,凡是處于一、三、五位置的字,在聲律上都可以不管它,可是二、四、六的位置上的字是關鍵的,必須‘黏’住。就像你用漿糊黏東西一樣,兩張紙之間全給黏起來,不是既費漿糊,又費力氣了么?這種做法,便叫‘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

“這就是說:不管五言詩,還是七言詩,兩句之中,二、四、六字必須相對;而兩聯之間,挨著的那兩句二四六字必須相‘黏’才行,是不是這個意思?”子瞻又說。

“對!這就是詩律。絕句只是從八句中截下一半,所以又叫‘截句’。八句的叫律詩,只是比絕句多一倍而已,其中的‘對’與‘黏’的法則是一樣的,不信你們把王維的那首《山居秋暝》,拿過來讀一讀,試一試?”

學子們紛紛把《山居秋暝》的平仄念了出來,發現果然是兩句之內,聲律相對;兩聯之間,二、四字聲律相黏,無一例外。

“你們再背一首李白的《贈汪倫》,看看它的平仄如何?”劉先生將他們向深一層引導。

程小六搶在前頭,也是既背詩句,又說平仄:

 

李白行舟將欲行,仄仄平平仄仄平,

忽聞岸上踏歌聲。平平仄仄仄平平。

桃花潭水深千尺,平平平仄平平仄。

不及汪倫送我情。仄仄平平仄仄平。

 

背完這詩,程小六早叫了起來:“哎呀,先生,果然是這個樣子的!除了第二句有第五字,還有第三句的第三字不是完全相對和相‘黏’以外,其余的都‘對’得很好,‘黏’得貼切呢!”

“是啊!在詩人里頭,李白是最不愛用詩律來約束自己的,他都這么做了,別人就不用說了!可見寫詩要想上口,吟誦起來好聽,就必須按照詩律來寫。你們不妨再找幾著詩試試,只要稱作律詩,不管五言還是七言,不論四句還是八句,大都是這個規矩。只是有的詩開頭用平聲起句,有的詩用仄聲起句罷了。”

眾學子到了此時,都咕咕噥噥地吟起前人的詩篇來,壽昌院內,頓時猶如黃蜂亂飛,虻蚊雜舞。

子瞻聽先生說“大都是這個規矩”,霎時便想到肯定還有例外,他沒有隨意去背詩,卻在熟悉的詩中快速篩選起來,沒過多久,便站起來問道:

“先生,王維的《竹里館》,便不相同。您聽!”說完他也念了起來:

 

獨坐幽篁里,平仄平平仄,

彈琴復長嘯。平平仄平仄。

深林人不知,平平平仄仄。

明月來相照。平仄平平仄。

 

“先生,這首詩的第二句中的第四字,按律應是仄聲,怎么他卻用了個平聲?”

“哈哈,你沒見到這著詩,押的是仄聲韻么?因為‘彈琴復長嘯’的‘嘯’字是個很響亮的仄聲,王維便把前一個字變成了平聲,這樣,‘嘯’字就更為響亮。這種辦法,便叫‘拗’,而后邊的仄聲韻腳,又把前一個不合律的字給‘救’了回來,這就是高手一反常態的做法,不是精通音律的人,決不敢這樣做的。‘拗’與‘救’,也是增加詩律抑揚頓挫的一個方法,就是在常規之中求變化。王維喜歡這么做,杜甫也愛這么做。你們初學寫詩,不必這樣,將來自己寫詩,一旦吟詠起來,便會自然而然的用上‘拗’與‘救’的方法的。”

眾學子聽先生說眼下不必學這些,也就不再深究了。可是子瞻剛剛坐下,便又站了起來說:“先生,唐人崔顥有《黃鶴樓》詩,其中第二聯是:‘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按照平仄聲律,上句是‘平仄仄仄仄仄仄’,下句卻是‘平平平仄平平平’。上句六個仄,下句六個平,第四個字又完全相同,這種詩,是不是便不是律詩了?如說它是古詩吧,可他的下一連又是‘晴川歷歷漢陽樹,荒草萋萋鸚鵡洲’,卻又回到了‘平平仄仄仄平仄,平仄平平平仄平’,二四六字又分明起來了,其它句子也是字面對得工整,聲律上沒挑剔的呢!”

“哈哈,子瞻,難為你能想得出啊!我不是說嘛,詩中高手,自然以詩的意境為主,若一味遵循詩律,卻傷了詩的意境,那就得不償失了,傻瓜才愿意那樣做呢!所以崔顥雖然存詩不多,就這一首,便讓天下之人,為之折腰,就連李白來到黃鶴樓,見了這首詩,都說‘眼前好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后人只管說他的詩寫得絕佳,還有誰管他聲律對與不對呢?”

子瞻聽了這些,不禁微微點頭。此刻他才知道,原來詩的聲律,并不是什么清規戒律,只要詩的情思境界需要,完全可以將它置之腦后。可不是么,爺爺不懂詩律,可他順口說出的詩,或者是順口溜,不也讓人聽了很開心嗎?

劉微之先生卻對子瞻的例子大發議論:“你們都聽著,今天我因為要教你們學詩,才說起這什么的詩律。其實詩文這種東西,本是有了好的意念,然后隨心所欲而寫的,一旦有人定出條律,便不會再寫出好的東西來。兩漢以來的辭賦,沒有人定下規矩,才出現司馬相如等一批名家,到了南朝沈約,他制定出駢文的‘四聲八病’讓人遵守,駢文從此便落入俗套。近世科舉,也是請究聲韻之律,結果考場之上,再也沒有好文章出現。韓柳之文、李杜之詩,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寫,想合律時便合律,不想合律便隨意而去,因此他們才成大家。只有那些詩匠文賊,自己沒有什么本事,寫不出好的詩文來,才制定什么清規戒律,把后人引入歧途。談到詩律,講到這兒便是終結,下面就看你們如何作詩了!”

 

聽過先生講了這些,子瞻與子由回到家中,終日埋頭琢磨起詩境與詩律來,根本不再顧及他們的身邊還會出現什么事情,其實新的事情已經悄悄發生。

原來他們的舅舅程濬近日回到眉山,聽到自己的夫人說,蘇家的八娘可是個好孩子,應該把她娶過來給兒子程之才為妻,當下也是高興。程濬說道:“要論門當戶對,我與程渙是同年進士,可惜程渙的女兒太大,早已嫁了出去。妹妹的女兒八娘長得很好,而且知書達禮的,比我們之才只小兩三歲,親上加親,那是好事。”于是程濬便鄭重地寫了一份聘書,還讓夫人帶上一份厚禮,送到蘇家,給蘇洵和程夫人說了。程夫人當然不能說別的,可蘇洵心里卻老大的不愿意。他并不喜歡那個胖大小子程之才,但除了人長得胖一點之外,他也說不出其它的不是來;蘇洵還覺得程濬的老婆有些蠻橫,怕女兒嫁過去受罪。可是再想想程濬過去曾替自己爭取過眉山學正的職位,覺得不同意這門親事,很是不妥。再看看史家父子,史彥輔的身體愈來愈差,史無奈那小子不愿讀書,恐怕將來也和他爹一樣,是個浪跡天涯的主兒,女兒嫁給他,肯定會像程夫人跟著自己一樣受罪愛累!

想到這兒,蘇洵便對夫人說:“你把這事兒給八娘說說,看看孩子是什么意思?”

程夫人悄悄地把八娘拉到一邊,把舅舅和舅母的意思給她講了,八娘一聽,便眼圈一紅,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兒一樣流了下來。程夫人知道女兒從小就怕表哥,可他要是做了夫婿,自然會憐香惜玉的,于是便勸說道:“好女兒,你不必擔心,男人要是成了家,便會變個模樣的。你看你爹,他原來也是個四處游逛不顧家的人,自我嫁過來后,他是多么關照我啊!再說,之才是你的表哥,舅母又能管著他,兩家離得這么近,說什么也不會讓你受到委屈的。”八娘聽了這些,只哭著說了一句:“女兒沒有什么,便由著爹娘做主罷。”然后跑回自己房中去了。

程夫人出來再與蘇洵商議,蘇洵也說不出什么反對的意見來,看看夫人那個為難的樣了,他的心一軟,便說:“夫人啊,看著你這些年辛苦的份兒上,我還能說什么呢?只是八娘是我們唯一的女兒,她要是受了委屈,我可會不依不饒的。”程夫人急忙說道:“哥哥說什么也是個進士和官人,這事又是嫂嫂認定的,縱然之才有些粗心,他們也會管教孩子。再說,兩家離得這么近,有什么事情我們都會知道,八娘不會吃虧的。”蘇洵嘆了口氣,便讓夫人把八娘的生辰八字拿了過去,兩家互換了帖子,就把這門親事定了下來。

 

子瞻這天特有興致,因為他和弟弟一道,花了許多天的功夫,把李白詩中合律的今體詩和不合律的古體詩全給計算了出來,又把杜甫的詩也按這種方式一一斟別,最后他們得出了李白在古詩方面超過杜甫,杜甫卻在律詩上勝過李白的結論。由于兩人急于弄出結果,去壽昌院便晚了一些,后來突然想起劉先生今天要給眾人親自寫詩示范,便急急忙忙地奔了過去。

二人來到壽昌院內,果然見到先生已將自己的詩作寫在紙上,掛在梁上,正讓家定國試著講解。子瞻坐下之后,便抬起頭來,去看先生的詩。那詩名叫《鷺鷥》,共四句:

 

鷺鳥窺遙浪,寒風掠岸沙。

漁人忽驚起,雪片逐風斜。

 

家定國站在一邊,手指著詩對眾人說:“劉先生寫的是一首絕句。絕句不求字面對仗,但在聲律上,卻是很嚴的。這首詩的聲律為: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平。句中平仄兩兩交錯,聯中字義平仄都是相對,兩聯之間‘黏’得妥貼,沒有一絲一毫破綻。我以為,這首詩名為《鷺鷥》,先生首句第一個字便點出詩題,說明鷺鷥鳥,也就是俗話說的魚鷹,此時正在江上游蕩著,在尋魚覓食;一個‘窺’字,用得恰到好處。而把‘浪’稱作‘遙浪’,正說明江上風起,而鷺鷥鳥的眼睛甚是銳利。下邊的‘寒風’點明了季節,說這是冬季,寒風掠岸,沙塵飛起,正是江中起浪的原因。這兩句先果后因,先生真是用心良苦啊!第三句,筆鋒一轉,寫到漁人。漁人正是鷺鷥鳥的主人。漁人為什么忽然受驚呢?原來風起之后,便有片片雪花飛來,被風攪得在江面上斜斜地飄著,至于漁翁是繼續放鷹捉魚呢?還是帶著它們回家呢?先生沒有說,絕句到此戛然而止,留下來的,只好由我們這些做學子的想象去了。先生,我解得對不對?”

劉微之滿意地點了點頭,眾位學子也嘖嘖稱贊,他們認為先生不愧是先生,而家定國也不愧是家氏三兄弟中的老大,他解詩的水平,快能趕上先生了。

劉微之此時看了子瞻一眼,笑著問道:“子瞻,你與子由今天為何來遲了?我寫的這首詩,定國剛才作了解釋,你以為解得怎樣?

子瞻想了一下,然后答道:“先生的詩寫得好,定國解得也好。杜甫有詩曰:‘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先生寫的是江上風起雪飄,鷺鷥覓食不著,正是承其意而自有創新,學生怎不膺服?”

劉巨先聽子瞻說自己的詩是從杜甫那兒學到的創意,便有點不好意思,又聽他說這詩源于杜詩卻又有些創新,卻又有些不安。憑著良心講,自己怎么能與老杜相提并論呢?“子瞻,你就不要吹捧我了,你是個愛唱反調的人,為什么不幫我找點毛病呢?”

子瞻一聽這話,便樂了。他心想,既然先生說我是個愛唱反調的人,那我心里有話,若是不說,豈不是愧對了這個名聲?他笑了一笑,突然問道:“先生您寫的詩,我可以改幾個字么?”

劉微之一聽,微微詫異:“你要改我的詩?行啊!子瞻,你就大膽地改吧!”

“先生,既然您認可了,子瞻也就斗膽改動了。子瞻以為,絕句雖短,可以言有盡而意無窮,這一點先生的詩已經做到。然而絕句也應有開有合,就像放魚鷹一樣,放得出,還要能收回來,這樣才是好漁翁。杜甫的詩寫‘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可他并沒有讓燕子就在空中老斜飛著,就沒別的景色了,下面接著用‘城中十萬戶,此中兩三家’來作為收尾,說明山村水鄉比城中秀美;至于燕子飛到何處,便由讀者去想罷了。所以,子瞻以為先生詩中的‘雪片逐風斜’只是個斷章,只有起而沒有落,也就是說,只有開頭,沒有結尾。子瞻以為,‘雪片逐風斜’五字,如能改為‘雪片落蒹葭’,可能更妥一些。”

劉微之聽了,先是不以為然,便將兩句詩輕吟起來:“‘漁人忽驚起,雪片逐風斜’;‘漁人忽驚起,雪片落蒹葭’。唔,子瞻,你說的很有道理。從字面上看,雪落了,是有個著落,詩句也就穩了。可是從意境上說,‘雪片落蒹葭’重在動后有靜,一動一靜,歸為平穩。而‘雪片逐風斜’一直是動。你以為一直動著,不如動而歸靜為好?”

“是的,先生。子瞻以為,詩的意境要看全篇大境,不能只看一句中的小境。‘雪片逐風斜’是很好看,可是作為一個長期在江邊放鷹的漁人,如果他因空中飛著雪花便吃驚起來,好像他的見識并不高,讓人覺得他是個新手,初于冬陰之時出來,見到雪花便大驚小怪呢。子瞻以為,那漁人不管雪如何飄著,他都該悠然自得地看著鷺鷥是否能捉上魚來,結果猛一回頭,突然看到蘆葦上掛滿了雪花,在風中搖曵著,漁人為這種美景所打動,心中更想起《詩經》中的‘蒹葭蒼蒼,白露為霜’來,這才顯得他是個眼中有景、心中有境的高人,而不是一驚一詫的愚夫。漁夫與詩人的區別,可能也就在這兒。總而言之,子瞻以為,漁人眼中之景,能形成詩中的大境,才是您這首詩中的最重要的東西,先生何故只想著‘雪片逐風斜’呢!”

劉微之聽了這些,再也沒有什么說的了,他走到子瞻面前,拉著子瞻的手說:“子瞻,就憑你的這番見識,我怎么有資格當你的老師呢?從今以后,不許你說來這兒學詩,你再前來,就說是來與我共同切磋詩技的。行么?”

子瞻萬萬沒有想到先生會這么說,一個十四歲多一些的孩子,竟被他說得滿面通紅。“先生多多原諒,子瞻冒昧,子瞻冒昧!”

“我說的是真話,子瞻!讓你到我這兒來,也是辱沒了你。你應該走出眉山,感受崇山峻嶺的奇美,領略江河湖海的魅力,那樣,你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大詩人的!”

子瞻聽他如此說來,不禁怦然心動。提到了山林,他突然又想起簡上人和那個自稱叫勾臺符的漁翁來,仿佛此刻他們正在幽靜的山林中垂釣,演繹著《易經》八卦!

這時劉微之卻不講了,他大聲對學生們說:“今天的課就講到這兒,你們都出去走走,到山里面玩玩,然后每人給我寫幾句詩來!”

子瞻向先生看了一看,訕訕地說:“先生,那,我也和弟弟一起,到山里玩玩去。”然后便拉起子由的手,一同出去了。

 

在這幫子學詩的孩子中間,家氏兄弟為首的是一撥兒,子瞻為首的是另一撥兒,他們沒有什么不和,只是住的地方不同,玩的圈子不同罷了。和子瞻與子由最近的莫過程小六,還有楊奶媽的侄子楊咨堯兩個。程小六的大名叫做程建用,母親已經說過,都是十幾歲的人了,不能再叫乳名,可子瞻與子由有時就是改不過來。聽說要到山中游玩,程建用和楊堯咨當然高興,早在外邊等候著呢。程建用比子由還要小一些,自然又是一個跟屁蟲;楊咨堯比子由大一歲,經常用手抱著子瞻的肩膀走路。四個人一出壽昌院,便停了下來,他們要找個有意思的去處。

子瞻的心里一直想著簡上人和勾臺符,便對同伴們說:“我們何不到天慶觀去呢?天慶觀后院有棵老松樹,我一背起杜甫的‘丞相祠前柏森森’,就想起那棵老樹來,到那兒去,才能作出好詩來呢!”其實二子想去看看,有沒有簡上人和巢谷、陳太初的消息。

另外三個連聲說好,然后便跑了起來,一齊跑向天慶觀。子瞻和子由雖說跑不過謝能跑,卻也賽得過樊狗狗,當然就把程小六和楊堯咨兩個甩在了后邊。

到了天慶觀后,門口的范道士攔都沒攔。當然,觀內仍是空空如也。子瞻與子由來到樹下,惆悵半日,程小六兩個才像老龜喘氣地一樣,“噗哧噗哧”地來到,大夏天的,二人當然早已大汗淋漓。

這時他們發現,四周都是干土,唯獨松樹之下的地,濕漉漉的,好像剛剛下過雨一般。舉頭再往上看,天是瓦藍瓦藍的,沒有一絲云彩。一陣涼風透過松枝滲了下來,沁到汗濕的衣衫上,顯得十分涼爽。程建用笑著說:“莫非這是天雨么?”

子瞻也笑了起來,他說:“老樹之上,露水自然很多,說不定是露水被風吹到地上,才把地面打濕的。就算它是‘天雨’吧,先生讓我們作詩,我們何不以《天雨》為題,分別作詩呢?”

其它三人連聲說好,然后分別散開,開動他們的腦子,像蠶一樣準備“吐詩”。子瞻坐在樹下的大石凳上,遙望云端,浮想連翩,心早飛到林泉之中;子由蹲在地上,看著奔忙的螞蟻。程建用此時爬到樹杈上,發現一個樹枝斜著像張床,便索性躺在上面,乘起涼來;程堯咨則遠遠地蹲在草叢間,像是要捉蛐蛐。

沒有想到“詩”這個東西,并不是想作就能作得出的,四個搜腸刮肚,想了好半天,誰也沒有想出好的詩句。這時子由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已是回家吃飯的時候。

“咦,我們四個人,既然誰都想不出詩來,那就來個聯句好不好?”程建用在樹上突發奇想。

“聯句?怎么個聯法?”楊堯咨在草叢里遙相應對。

“就像唐人白居易和他的朋友們那樣,你說一句,我接一句,正好我們四個,一人一句,便能湊成一首詩!”

子瞻聽了,連連叫好。“好,好!建用,既然是你的主意,你就先來頭一句!”

程建用上看看,下看看,突然說道:“庭松偃仰如醉。既然讓我開頭,我就說出六字句,來一首六言詩吧!”

楊堯咨加過卻說:“這松樹好好的,又沒喝酒,你怎么說它醉了?”

程建用說:“我躺在樹上,見它搖搖晃晃的,就是醉了。這叫做‘樹不喝酒人自醉’,你懂不懂?詩便是詩,別挑刺了,下邊該你了,我說的是‘庭松偃仰如醉’。”

楊堯咨想了半天,便拉了拉身上的汗衫,接上了一句:“夏雨凄涼似秋。”

子瞻坐在石頭上,只覺鼻子癢得很,他一邊用手捏著,一邊嘟嘟囔囔地來了一句:“有客高吟擁鼻。”

程建用卻不干了:“不行,不行!子瞻,我們兩個說的還都挺雅的,你這句太俗!手擁著鼻子,嗚囔嗚囔的,還怎么能叫‘高吟’?”

“你剛才不是還說,詩便是詩,不能太挑剔么?俗怕什么?大俗才是大雅呢!擁著鼻子寫詩,正是詩人風范!子由,你快接!”子瞻一邊搪塞,一邊催弟弟快點接出下一句,以給自己解圍。

子由此時肚子叫得更兇,十二歲的孩子,餓著肚子,還能想出什么好詩?可是既然哥哥在一旁催促,子由是定要幫著解圍的,他就笑著說道:“我這句可能更俗,但我是實話實說。”

“那你的詩句到底是什么,快說啊!”楊堯咨催道。

“我這一句要與哥哥的對偶才行,你們急什么啊?”子由又想了一想,才慢吞吞將他那句結尾的詩說了出來:“無人共吃饅頭。”

“哈哈!只有這句才是最實惠的!” 楊堯咨肚子也餓了,便大聲贊同起來。

“不僅實惠,對句也不錯呢!‘無人’對‘有客’,‘共吃’對‘高吟’,只是‘饅頭’與‘擁鼻’二字,差得遠一些,不過,我們寫的是絕句,先生說了,絕句是用不著對得工整的!” 子瞻確實很樂,他為弟弟的詩句比自己的更逗而快樂。

程建用躺在樹上,先也樂了一下,然后他便認真地把四句詩連在一起,連同平仄聲律,一字一句誦道:

 

庭松偃仰如醉,平平仄仄平仄,

夏雨凄涼似秋。仄仄平平仄平。

有客高吟擁鼻,仄仄平平仄仄,

無人共吃饅頭。平平仄仄平平。

 

直到把這首詩說完,程建用才想到后兩句著實可笑,這時子由的肚子,竟又不失時機地咕咕叫了起來。這回連程建用在樹上都聽到了,于是他便哈哈大笑,笑得渾身發顫,一不小心,竟然從樹下落了下來。

就是這樣,四個人一邊背著他們的處女詩作,一邊開開心心地回家。

子瞻和子由一路小跑,邊跑邊說道:“我們回來晚了,家里肯定會給我們留些好吃的東西。”

兄弟兩個一進廚房,沒想到灶臺上空空如也!再進小院,只聽姐姐在房中,一邊哭著,一邊與母親說什么。

子瞻與弟弟剛要進去,便被任媽媽和楊媽媽雙雙攔了回來。

子瞻不知何事,急忙拉著弟弟再回前院,去找父親。只見父親正與史彥輔伯伯二人坐在書房里,面色都很難看。子瞻和弟弟不敢多問,只好在一旁看著。

正在這時,樊狗狗匆匆跑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老爺,不好了!史無奈他一個人,帶著包袱,提著一根棍兒跑了!”

眾人聽了這話,全都大吃一驚。

子瞻子由急忙沖到前院,哪兒還有史無奈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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