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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補充兩句
 


 

帝高陽之苗裔兮

粟米芋頭最能充饑  

浩浩岷江,北起岷山,融積雪,汲寨水,納龍誕,曲折百里;過松潘,接黑水,至汶川而會沲江,滔滔南泄,受邛崍之阻,倉皇而東。至都江堰后,化為根支爪流,隨山漫野,迤邐而下,穿郫縣而潤成都,傍蜀都以貫新津,再匯邛州蒲江眾流,集結彭山之下,始滂沱恣肆,洋洋乎南奔數十里,繞眉山而至眉州。

眉州由來,頗有意趣。大禹治水之時置九州,將此地劃歸梁州管轄;秦始皇時歸蜀郡統領,漢時置縣,名為武陽。漢武帝登上皇座,便將它升縣為郡,稱作犍為。“犍”的讀音為“堅”,按照許慎《說文解字》的解釋:“犍”便是被閹了的公牛。也許是這兒的百姓擅長閹牛,讓“犍”牛們更好地“有所作為”吧,反正劉徹那廝命名州郡,大都率意而為,后世考據癖們中了他的詭計,不知絞盡多少腦汁,還是弄不明白含義。兩漢以后,劉備等人統治蜀川,屢更其名,都未能盡如人意,直到漢武帝之后整整七百年,也就是匈奴人后裔什么拓跋氏、宇文氏之流“崇南媚漢”,將自己的姓氏改為漢人的高某、蕭某的時候,有個被人稱作廢帝的君主,發現漢代大學問家劉歆的《西京雜記》里描寫卓文君容貌之美:“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 這一佳句著實讓那廢帝拍紅了大腿,交口稱贊之余,立刻將那曠世佳人的出生之地方圓數百里間,統稱之為眉山和眉州,卻將“犍為”這個美稱,順著岷江漂落到了百里之外的峨嵋東南。后有儒者恥言女人和廢帝,非說眉山因峨嵋而來,其實峨嵋山原叫峨山,意為巍峨高聳,可能因它最早也屬眉州管轄,才叫峨眉或峨嵋。如像今人所言,眉山從峨嵋變化而來的話,那么眉山或眉州應稱作嵋山或嵋州才對,為何古籍之中,沒有記載?

也許讀者以為龍吟在此繞舌,凈說些古往今來不確切而且沒用的話。非也,非也,好文章好事件都在后頭,還請看官細細往下品讀。眉山一帶,物華天寶,人杰地靈,風光之美,難以筆繪。然而眉山人杰,困于當地者大都默默無聞,非要走出盆地之外,才能榮耀顯達。龍吟就讀翰院時,曾聽同窗“川友”說過一句名言,叫做“川人在川,磨成老犍;川人出川,動地驚天。”可不是么?從漢之司馬相如到唐之李白直至今日,哪一個川籍偉人不是出了盆地,方才大有作為于天下,讓舉世瞠目動魄、結舌驚心的?漢時司馬相如呆在蜀川,只是一個養狗專家,到了長安獻上大賦,才成為武帝手下第一拍馬文人;唐代李白滯留蜀川,也許能找到高力士那樣的“老犍”給他脫靴,可讓“肥妞”楊貴妃為之磨墨,只有到了長安才能享此艷福。可憐那些困頓于蜀川的有志者,只能屢屢遭受磨難,遇到老犍情形,便要振臂蹈足,群呼“雄起”。其實遠在皇上當政的時候,朝廷也就知道這一點,執政者總把那些犯了過錯又不宜一棍子打死的官員接二連三的派到蜀川,讓他們像犍牛一樣遭受折磨。然而這片山水雖然磨滅了他們的斗志,卻為他們孕育出不少杰出的子孫后代來。仍以事實為證:漢武帝時有一位猛將名叫蘇建,他跟隨衛青,出生入死,屢建功勛。他的兒子蘇武與李廣將軍的孫子李陵并稱“蘇、李”,均為一世豪杰。可惜那李陵一時走投無路,降了匈奴,數年之后在北海見到堅貞不屈的蘇武,相比之下,自慚形穢,無顏回歸大漢,最后身死北國。李陵子孫之中,有一支流落碎葉城,八百年后才逢大唐一統天下,李姓于是經商入蜀,憑借巴山蜀水,孕育出剛才說到的那個決心出川然后流連詩酒、荷劍游俠、率意所為一如李陵的李太白來。李太白一出川蜀,天下人便俯首而拜,譽為“謫仙”。而蘇武的后人卻在中原師承魯叟,皓首窮經,官至宰相,為文博雅典麗,為人卻模棱兩可,不分是非,一派“腐乳”味道——這人就是比李白年長一些的大唐趙郡名人蘇味道——外號“蘇模稜”。蘇模稜詩文與李嶠齊名,又被唐人稱作“蘇、李”,卻因曾經巴結武則天,被貶入川,當了眉州刺史,后來竟死在眉州。蘇味道共有四個兒子,老大與老三、老四先后做了刺史和員外郎等,唯有老二蘇份不愿再到官場里鬼混,甘心留在眉州耙地犁田。也許連當年的蘇老二自己都沒想到,蘇家的骨血經過蜀地青山陶冶,三川碧水溶煉,終于在三百年后,又鍛造出一個像蘇建那樣忠勇、蘇武那樣堅貞的后代來!

 

歲月變遷,朝代更替,五代十國之后,趙匡胤黃袍加身,一統中原。這時蘇家流落各地,都已不太出名,唯獨眉州蘇家,在當地還算小有名氣,但他們到底是蘇味道的多少代傳人,沒人能弄清楚。到了一個名叫蘇序的子孫之時,蘇家僅有良田一頃,山地數片。宋太宗淳化四年(公元993年), 雖然眉山仍是山清水秀,風采依然,可世風突變,青城川民王小波、李順聚眾起義,宣稱“吾疾貧富不均,今為汝均之,”義軍一口氣打到眉州北邊的彭山。那個蘇序倒沒有因為“富”而怕“均”而外逃,看著當地另一個戶人家——自稱是漢人程不識后代的程家倉皇溜走,蘇序笑著說:“我就不相信李順是吃人的魔王,我就在家中等著他,看他是三頭六臂不成!”后來李順打到了彭山,離眉州只有幾十里地時,偏偏真的不過來了,接下來就被朝廷派來的大軍給剿滅了。

蘇序是個善于耕種的人,可脾氣倔得出名——人家田里都種麥子水稻,他偏偏帶著兒子和長工們多種粟米,說粟米便于收藏。有時家中大米吃不完了,他也拿去換成粟米囤在倉里。沒事的時候還喜歡作詩,那是什么詩喲,就和唐人張打油寫的順口溜差不多,因此他常常遭到輩份相同年紀相仿的程家少爺程文應的恥笑。有感于世代務家而家族名聲不顯,蘇序痛下決心,讓大兒子蘇澹、二兒子蘇渙都去讀書,非要他們讀出名堂,為蘇家爭一口氣。兩個兒子苦讀寒窗,孜孜不倦,終于不負眾望,雙雙通過州里的初考,取得進京參加進士考試的機會。可惜老大蘇澹因讀書過于用功,落下個病秧秧的身體,無力往返奔赴考場,便長期呆在京城,每次朝廷舉進士都去應考一番,汴京有位大戶人家,看中蘇澹才華,將他招為乘龍快婿,指望著好事成雙,誰知金榜題名屢屢不成,他卻一病不起,最后竟然撇下夫人和兩個兒子先去了。他的二弟蘇渙沒有因此氣餒,依然孜孜求學,屢次參加應試,雖然一時未能如愿,卻可跟著州官縣令,當個幕僚一類的隨員,養家活小,不用種地了。家中還有老三,名叫蘇洵,鑒于老大和老二的情形,蘇序就不再逼他讀書,由著他三天打漁、兩天曬網,自由自在。蘇序知道這個兒子并不愚笨,有時也讓他到州里考場隨便試試,雖然多次名落孫山,蘇序依然不急不惱,笑著聽他尋找理由為自己辯解,說什么一見到那些為了考試而寫的套套文章就想嘔吐什么的。眉山富室程文應的兒子程濬與蘇家老二曾在一塊兒讀書,看著蘇洵整天游手好閑,程文應便對蘇序說:“你家的老三都二十來歲了,還這么吊兒浪當的,你就不管不問了?”蘇序卻說:“你們不知道,我這個孩子與眾不同,他實際是個好學上進的人,只是沒找到他感興趣的東西,一旦上了道,你拉都拉不回來呢。”偏偏這時,眉山的天慶觀的北極院里,不知從哪兒來了個老道長,自稱“張易簡”,據說是道家張天師之后,給人望氣看相,十有九準,來到眉州沒幾天,便有人稱他是神仙。有一天張道長到外邊出游,他看到蘇家老三跟著蘇序在地里捆谷子,便大驚小怪地叫道:“哎呀!年輕人,你可是文星之相啊,怎么整天跟著老倔頭種地呢?可惜啊可惜!”蘇序笑著對張易簡說:“謝你吉言,可惜我教了洵兒多年,他連一首像樣的詩都沒寫過,他要是文曲星,那我蘇老漢便是文魁了!”

說笑自歸說笑,可是眉州的人們已對張易簡很是崇拜,他的這句話說出不久,便被人們爭先恐后地傳開,許多人又轉過頭來,對蘇洵刮目相看,就連眉山知州董儲大人都把蘇洵請到府衙,與他攀談半日。岷江下游幾十里地有個青神縣,那兒曾出過一個進士陳公弼,陳希亮的堂弟陳公美聽人說了張易簡的這番話,便帶著妻小老遠地跑到眉州,租了間房子住下,然后與蘇洵結為兄弟。這事當然很快傳到眉山首富程家,程文應的老爺子程仁霸立刻把自己的孫女也就是程文應的女兒程濬的妹妹名叫程九妹的生辰八字送了過來。蜀人把最小的孩子昵稱為“九”,就像北方人把小妹昵稱“老妹”、晚輩尊稱“老姑”一樣,九妹便是最小的妹妹。那程九妹識文斷字,尊敬長輩,就連遠在成都的富室子弟,都慕其芳名,托人說媒。蘇序見程家求親,就笑了一笑,滿口應允。那程九妹很快就帶著一雙祖傳玉珮和十車嫁妝來到蘇家,蘇家便稱她為程夫人。

別看蘇序整天樂呵呵的,他的夫人史氏卻嚴厲得很,家中上到兒孫,下及傭人,一看到她,走路都得抬起腳后跟。可兒媳程氏很有能耐,她不卑不亢,更沒有富家千金拿架子擺譜兒的毛病,竟把雙親侍候得順順心心,婆媳情同母女。她對自己男人那種吊兒浪當的樣子從不多管,還一口氣給他生了三兒三女。無奈那年月出生率高而成活率低,三個大的孩子全夭折了,后來的一女二男三個孩子,被她精心照看,才漸漸養大。蘇洵為人放蕩不羈,可他對兒女卻特別疼愛。養成的三個孩子中,大的是個女的,眉山人常給女孩取名叫什么花,什么菊的,男孩子便叫生瓜蛋、破罐子之類,為求上蒼活命,叫貓叫狗都成。蘇洵沒給孩子們取那些俗不而耐的名字,而是按沿著哥哥蘇澹蘇渙家侄兒侄女的排行往下叫,將女兒稱做八姑娘,簡稱八娘。蘇洵夫婦原先有個大兒子,取名“景先”,意思是景仰先人蘇建蘇武什么的,可是偏偏沒能將他養大,于是蘇洵便給老二改了個叫法,先取表字,叫做“和仲”——古人總把兒子按伯、仲、叔、季的方式取字,“仲”便是老二的意思。至于晚生三年的小兒子,取字“同叔”,“叔”是老三,“和”與“同”連在一起,便是順應自然、和合相親、同甘共苦的意思。可是家中的仆人不懂得什么表字,也不敢稱“小二”、“小三”,便將他兩個尊稱為“九二”爺和“九三”爺,“九”的意思還是小的便是好的仍是北方人常說的最“老”的。爺爺蘇序奶奶史氏和蘇洵夫婦為了簡便順口,只稱他們為“二子”和“同兒”。

八娘與兩個弟弟雖然沒有神童跡象,卻也個個聰慧。那個“二子”,自從會開口說話,就喜歡接人家的話把兒,稍大一點便愛挑人的毛病,還跟爺爺那樣,動不動就拿別人尋開心。反正只要有他在場,全家人都樂得抿不上嘴。程氏為了養好這三個孩子,先請了一個奶媽,名叫任采蓮。那任采蓮的丈夫一年前生病死了,留下個遺腹子,生下來便沒了氣息,一個人哭得死去活來。正好那時程夫人又懷了二子,八娘便沒奶吃,程夫人便把任采蓮接到家中,讓她哺育女兒,也給任媽媽找了個歸宿。這任媽媽感激不已,將八娘視作自己的女兒。后來二子生下來后,對自己母親的奶,吃了幾口便不動了,抬著頭看著媽媽,好像不好意思的樣子。程夫人當時笑了,便讓他去吃任媽媽的奶,沒想到他見了任媽媽的奶,便像小熊見到蜂蜜一般,不把里面的水兒喝干了,決不松口。這下子只苦了八娘,她不到兩歲,只好開始吃飯。后來程夫人又生了同兒,這時又有一個名叫楊金蟬的女人,也是先死丈夫又死女兒,楊家說她是個克夫害子的命,便要將她趕出家門。程夫人聽了這話,便將楊金蟬也叫到家中,充當同兒的奶媽。程夫人這時才知道,雖然她是程家的千金,詩文讀了不少,可在奶孩子方面卻比不上窮人家的女人,三個大孩子死去,可能跟沒請奶媽有關系,于是便將三個小的,全交給任媽媽和楊媽媽喂養,果然他們個個長得活潑可愛。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溜走,轉眼間三個孩子分別長到四五六七歲。蘇洵看到老爺子身體硬朗,母親和妻子又把家管得順順嚴嚴的,便動了游冶之心。他與遠房表哥史彥輔同聲同氣,兩個人結成伙伴,三天兩頭外出游玩,由著孩子們跟隨老爺子一起種樹犁田。蘇老爺子除了善于耕種之外,沒事就編些順口溜兒教給孩子們——他自稱說那是詩,還不時地講些野史傳聞,諸如屈原變成水鬼把楚懷王的魂兒勾走啦,程咬金為練他的三板斧,一不小心差點兒把史大奈的屁股砍掉一半啦等等諸如此類的故事給孩子們聽,程氏閑時也教孩子們認些字,講些古人忠孝兩全的故事。孩子們的早期教育,就靠著一個老爺爺,一個知書達禮的母親講故事,開始了啟蒙。

蘇洵二十五歲那年,又被史彥輔和陳公美兩人拉著,用兩個多月時間,把峨嵋山玩個里外透徹。游山途中,他們聽說西北數百里外的岷山也很壯美,于是又趕回家中,取了銀子和干糧,再去岷山游歷,一轉悠又是半年。飽覽岷山秀色之后,蘇洵回來歇了幾日,這才發現妻子面帶憂慮,只是不愿形諸言表。原來程夫人并不指望夫君能夠光宗耀祖,卻將滿腹期望全部寄托在兩個兒子身上,終日教他們讀書認字,卻又自嘆精力不足。蘇洵從她對孩子認真管教上,看出了自己的頑劣和不足,他漸漸意識到自己如若繼續散漫下去,將來可能會落到讓兒子們恥笑的境地,這才認真琢磨起自己和家庭的未來。

過了不久,他的母親史夫人不幸病故,二哥從外地趕回家為母親守喪三年(古時稱“丁憂”),兄弟兩個到了一起,免不了聊起自己的前途,蘇渙有意問道:“三弟啊,你游歷了那么多的名山大川,能不能寫點文章,讓我看看這紙上山川如何雄秀奇美啊?”

這一下真的把蘇洵難住了,他覺得滿肚子都是錦繡河山,卻不知如何將它吐到紙上,想畫畫不成,想寫寫不出,急得他滿頭是汗。

蘇渙見狀一笑,略轉話題:“三弟,你別著急。哥哥我有一件心愿,想請三弟幫助圓了。”

蘇洵忙問:“什么心愿?”

“我們蘇家先人原是很有一些來歷的,可自大唐以來,我們只知眉州刺史蘇味道是我們的先人,往后就語焉不詳了。從下往上推,也只知道祖父叫蘇杲、曾祖叫蘇祜。三弟既然喜歡周游,何不找些老人聊聊,再去查查別人的族譜,把我們蘇家族譜編出來呢?”蘇渙慢慢說道。

蘇洵一聽,覺得這件事做起來蠻有意思,便一口應諾下來。眉山的程家、史家都是親戚,蘇洵一經詢問,他們都拿出族譜和先人的往來書信,再加上眉州府里還有些陳年案卷,很快蘇洵便追根溯源,查到了唐朝刺史蘇味道的名字,可惜這位先人事跡,讓他看了臉上發燙。再往前,查到了漢代的蘇建和蘇嘉、蘇武、蘇賢三兄弟,還有先秦的蘇秦和蘇公。這時蘇洵的興趣越來越濃,為了弄明這些人的來歷,他為自己列下了長長的書單,把《史記》、《漢書》、還有更早的《左傳》、《國語》、《戰國策》都羅列到床前案頭,讀了個通透,一直讀到二哥“丁憂”期滿,離家上任,這時的蘇洵已是欲罷不能,他發現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必須發憤讀書,才能將心中所思,形諸文字——這年他已二十八歲。

賢夫人程氏過去非常寬容,此時看到夫君日夜苦讀,心中暗喜,便常常守候在他的身邊,給他剪燈花,添燈油,有時禁不住也拿過幾本書冊,跟他一起讀閱。蘇洵笑著對夫人說:“夫人哪,《史記》、《漢書》才是好書,《國語》、《戰國策》上的論辯文章,更是我最喜愛的文字。讀了這些書,我連飯都不想吃,覺都不想睡了!”

二十九歲那年,蘇洵又去汴京參加禮部大試,程氏在家等了一年多,才見蘇洵灰頭土臉地鎩羽而歸。

夫人勸他說:“考不上也就罷了,何必如此認真,連家都不回呢?”

蘇洵笑著說:“夫人哪,你以為我是因沒能中舉,才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非也,非也。告訴你吧,那些翰林學士和考官的狗屁文章,看起來花團錦簇,其實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我看得實在好笑!我這副臟苦模樣,是因為游歷了長安的武功郡,還有河北趙郡那個窮鄉僻壤,那兒都是蘇家的郡望,我去那里考察咱蘇家的族譜了。夫人哪,遠古的蘇公、戰國的蘇秦,還有漢代的猛將蘇建、他的兒子蘇賢、蘇武,都是我們蘇家的老祖宗!”

“好啦,好啦,這次你回來,就好好地在家編寫族譜吧,三個孩子都已懂事,該學點正經的東西才對,我教他們也教不出個道道來,你這個當爹的,也該盡些責任了。” 程氏終于說出了心中郁積了多時的話語。蘇洵嘴上答應著,其實還是任著孩子們跟著爺爺玩去,自己仍與史彥輔、陳公美等人到處周游,回家時便埋頭讀他的《戰國策》。

 

光陰逝若流水,轉眼蘇洵三十好幾。那一年眉州先是干旱,旱得連岷江都差點見了底,樹木稻谷的葉子都被熱辣辣的日頭烤得像眉山土產的“紗縠縐”布一樣,全都枯死了。眉山百姓的汗水和淚水都干了,除了老倔頭蘇序一人之外,全到廟中去求神拜佛,祈雨禳災。總算龍王有靈,立秋之前,天上烏云密布,然后就下起大雨,可是那片烏云在天上不聚則已,一聚竟然聚了三四個月,大雨滂沱,下個不停。上百天的雨水沖入岷江,洪水滔滔,溝滿塹平,住在低處的人家,好似魚游鱉爬一般,只好紛紛離家,搶點糧米,投奔高處。蘇家宅院坐落在地勢很高的紗縠行邊上,這里是眉州“紗縠縐”的集散市場,過去車來人往,熙熙攘攘,如今大船小船乃至大木盆小門板紛至沓來,沒地方棲身的人都擠向了紗縠行。先是蘇洵舅舅史姓中的幾個表哥表弟帶著家小搬來了,蘇洵的好友史彥輔也在其中;后來深宅大院建在小湖邊上的程家也進了水,蘇洵老岳父程文應和小舅子們理所當然地也擁向蘇家。程家兒孫眾多,光舅舅程就有五兒一女,程之才、程之元、程之邵、程之祥,最小的六子程之儀還在舅母的懷中。程家好幾十口一來,便把偌大的蘇宅塞得滿滿當當。老爺子蘇序向來喜歡熱鬧,便與親戚老頭們樂成一團,可自小就怕生人的八娘這下子慘了,她一見到舅舅家那個十多歲的愣胖小子程之才,就嚇得直打哆嗦,低著頭便往屋子里躲。可那程之才偏偏盯著她嚷嚷著:“我是程咬金的后代,沒有金子我就咬銀子,沒有銀子我就咬人——”緊跟在后不肯放她。好在二子好耍玩鬧,他伸手拿過父親桌上的一塊黑墨,捏在幾個手指之間,將手撮在一起,送到程之才嘴中,逗著他咬。程之才被他逼得生了氣,眼睛一閉,哇地便是一口。二子立刻將手指一縮,程之才只覺得二子的一個手指頭被他咬斷在嘴里了,哼!既然咬掉了,索性猛嚼幾口——眾人再看他那張嘴,哎呀——就像老母豬拱了鍋底一般,樂得各家老小,無不開懷大笑。

二子此時七歲多,整天帶著弟弟同兒挨家串門。他雖比同兒大三歲,可因生在鼠年十二月十九,同兒是兔年二月二十生的,其實倆人只差兩歲零兩個月再加上一天。可二子自己覺得比同兒大了許多,走到哪里都把弟弟“阿同”領著,遇見事兒還把他護在身子后邊。程之才比二子大四歲,按理說應是最好的玩伴,只因他老欺負姐姐,二子便不愿理他。二子寧愿與程家老二老三乃至總賴在舅媽懷中的表弟小六子玩,也不愿搭理程之才。當然,二子最喜歡的,還是到原來堆放家具的西小屋內去找史伯伯家的史無奈玩耍。

史無奈大名史吉,表字無奈,他是史彥輔唯一的兒子,今年十一歲,比程之才只小一歲。他跟他的老爹一樣愛玩,特別喜歡耍刀弄槍,動不動就在孩子里頭稱王。二子剛見到他的時候,他正拿著蘇家房中的短木扁擔,在院子里頭舞著玩兒。他能一只手掄著扁擔在空中打轉,那個轉得快喲,就像二子和弟弟玩的風車一般,還發出嚇人的“嗚—嗚—”聲響,令二子和弟弟在一旁連聲叫好。這樣一來,史無奈越發起勁,便將身子躬了下去,把扁擔放在背上,頭甩腰動屁股扭,那扁擔竟在他的后背之上轉將起來,樂得二子與同兒手拍紅了,嗓子叫啞了,直到把史大伯從屋子里面驚動出來,史無奈才興猶未盡地止住賣弄。事后史無奈還對他們說:“這叫什么本事?小菜一碟!陳季常兄弟幾個,那才叫有本事!”二子忙問:“陳季常是誰?”史無奈說:“陳季常原是我們鄰居,比我大好幾歲呢,去年他爹中了進士,幾個月前,兄弟四個全被接走了。”二子聽了,不免大失所望。不過有了史無奈呆在家中,他便覺得有了樂趣。那史無奈不僅會玩棍棒,而且很會吹牛,他說自己的先人是唐朝時程咬金的好朋友史大奈,他的武藝可厲害啦!弄得二子對他更是佩服不已,有時還求他教訓教訓程之才。不料史無奈偏做出大人不計小人過的樣子,嘴中說道:程之才是無理取鬧的程咬金,理他有什么意思?二子與史無奈玩久了,便要開他的玩笑,他說:“無奈哥,你的名字叫史吉,聽上去很吉利,可就是不能倒過來聽呢。”

史無奈一開始沒有明白,仔細一琢磨,才知道二子說他的名字倒過來一念便是“雞屎”,氣得頓時跳了起來,然后就伸出拳頭說:“以后你們只能叫我史無奈,誰要叫我的大名,我就揍死他!”

偏偏史無奈的爹爹史彥輔也是個愛說愛笑的人,他的樣子很怪,才四十來歲便禿了頂,腦袋上的頭發沒有嘴巴周圍的胡須多,二子覺得他的樣子好玩,同兒見了他卻有些害怕。史彥輔見了,便笑著說,“你們轉過臉去,蹶起屁股,頭朝下,倒過來看我,保證就順眼了。”

二子和同兒如他所說,雙手放在地上,從雙腿之間向后一看,果然見到史伯伯毛多的在上頭,毛少的在下邊,只是嘴巴和眼睛位置也顛倒了。此時史彥輔便放聲大笑,笑得兩個孩子也跟著嘿嘿直樂。從此他們便和史伯伯交上了朋友。

史伯伯的脾氣和二子的父親蘇洵差不多,不同的是他特別喜歡逗孩子,他拉進二子和同兒,便給他講古往今來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什么大俠郭解啊,朱家啊,朱安世啊,還有滑稽大師東方朔啊,讓楊貴妃磨墨、高力士脫靴子的李太白啊,說到高興的地方,他總是哈哈大笑,要不是房子被陰雨連綿的老天給弄得太潮濕,他的笑聲準能把房子頂兒都給掀飛了。有一天史伯伯喝酒喝多了,半夜時分大哭大鬧起來,弄得滿院子人都以為出了大事,等到大家過來一看,原來史伯伯正拿著一把長劍在院子中耍呢,邊耍邊說自己生不逢時,因此便嗚嗚哭了起來。史無奈和他母親只在一邊笑,好像他們對這類事情已是習以為常,后來還是蘇洵將他勸回屋去。

即使這樣,二子和同兒依然覺得史伯伯好玩,不論白天,還是晚上,只要他們聽到史伯伯的笑聲,哪怕是還端著飯碗,或者是提著褲子,也要跑過來湊熱鬧。程夫人有時也在外邊聽上幾句,可她覺得史大伯講的雖是好聽,但那些砍砍殺殺、借酒發瘋、皇上和大臣開玩笑的事兒,好像是兒童不宜的,于是便讓蘇洵去把孩子叫回來,生平頭一次給丈夫派差說:“孩子大了,你這個當爹的,總該教他們一些正經的東西吧。”

蘇洵也覺得史彥輔的話有時不太正經,他抬頭看看老天,還是陰云密布,看來要想再和史彥輔一塊兒出去游玩,還要等上好一陣子,便也安下心來,想著該給兒子們講些有意思的故事。突然他想到了自己的祖先。對了,何不趁著有功夫,給兒子們講一講蘇家的來歷,也盡一次做父親的責任呢!

于是二子和同兒,連同八娘一道,被父親叫到一起,聽父親講起家史。二子剛聽一點,就興奮地跳了起來:原來我們蘇家的先人也是有來頭的,哼!只要能有一個強于史大耐、高于程咬金的,那我就不必再看著史無奈的眼色行事,也能給程大胖子一點眼色看了!

 

“我們的祖先,可了不得啊!告訴你們,我蘇家是遠古顓頊大帝的后裔。顓頊大帝,也叫高陽皇帝”。蘇洵先從遠古說起。

“爹,我們跟屈原是一個祖宗呢!”二子急忙說。

“二子,你怎么知道我們跟屈原是同一祖宗?”蘇洵故作驚訝地問道。

“上次我娘教我《楚辭》,我記得《離騷》第一句就是:‘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我們既是高陽帝的后代,便與屈原一個祖宗啊!”

“好,好!孺子可教也!”蘇洵心中暗暗驚奇,一面后悔自己這些年與兒子接觸少了,同時也感激夫人教了孩子那么多東西,所以他在贊揚兒子的同時,還向程夫人投去感激的目光。

“那,為什么屈原姓屈,我們卻要姓蘇呢?”二子接著便問道。

“世間人們的姓啊,大都是從先人居住的地方變來的。屈原的先人在楚國,有個叫子瑕的人,被楚王封到了屈邑,就是大江下邊的秭歸縣,史書就把這個子瑕叫做屈瑕,屈瑕的后人,便都跟著姓了屈。”

“爹,我們的先人是被楚王封在蘇邑么?”同兒坐在母親懷里,便也開口問了起來。

“對,對!好兒子,你才五歲,居然也會推論了。不過,我們祖先不住在楚國,而是在北方很遠很遠的燕、趙一帶。周武王時,有個做了司寇的大官,就是專門負責抓賊的,那人名叫忿生,他被周武封在了蘇國。蘇國后來被狄人打散了,蘇忿的后人就在河南洛陽和溫縣居住,秦朝的時候又遷到了渭河南岸的武功縣,這個地方后來被秦始皇改作武功郡。漢代的大將軍蘇建便是武功郡人,所以天下蘇姓都以武功郡作為‘郡望’,也就是說,蘇姓家族最有威望的時候,就是在武功的時候。”

“可是,史伯伯說,他們家姓史,是因為他們的祖先是史官的原因,他們就不是因為被封在什么地方才姓什么人啊!”二子停了一下,又問道。

“哈哈,二子,看來你的腦瓜子還挺靈活的。漢人的姓啊,有各種各樣的起因,大多數都像我們蘇家和屈姓那樣,是從封地叫起的,也有的是根據們所做的官職為姓的,如史姓的先人是史官,晉國史官名叫子黯,人們就稱他為史黯;秦國的史官便叫史顆,衛國的史官最好玩啦,他的名字叫狗子,后來人便稱他為史狗。注意啦,叫史狗,可不能倒過來,說成是‘狗屎’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回全家都笑了起來。

笑了一會兒,程夫人首先止住了笑容,她神情嚴肅地對孩子們說:“你們記住了,在史伯伯家人面前,可不許這么說的,特別是二子,你那張嘴跟你爹一個樣子,不能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娘,這個我知道。要是說的話,我也說史伯伯他們的先人有個史黯,和娘您常說的漢代有個正直的大官汲黯,說不定還是一個祖宗呢!”

“好,好!你要是這樣說,史伯伯可就高興了。他最佩服汲黯了!”蘇洵滿意地說。

“爹,我想問一個人,行么?”八娘悄悄地開了腔。

“當然行了,好閨女,問吧!”蘇洵最疼這個女兒了,見到她也發問,便高興地連連點頭。

“娘給我和弟弟說,戰國時有個蘇秦,說他在家讀書時,要是困了,就用錐子往自己身上扎,扎醒了再接著讀書用功,他也是我們的祖先嗎?”八娘瞪大眼睛問道。

“是的,是的。要說這個蘇秦啊,可真是了不起。他是東周時住在洛陽的蘇姓人氏,自小喜歡游山玩水,跑到齊國跟隨鬼谷子讀書。后來他到了秦國,給秦王上了十次書,秦王理都不理他。蘇秦回到家中,比我上次回家時還要狼狽不堪。他的兄弟姐妹們一齊嘲笑他,嫂子不給飯吃,傭人不給他補衣服。蘇秦便閉門不出,在空苦讀多年,餓了吃點殘羹剩飯,渴了就喝些涼水。幾年之后,他讀得滿肚子都是學問,說起話來滔滔不絕,寫起文章下筆千言。這時他再到了齊國、楚國、韓國、趙國、魏國、燕國,游說他們合在一起,叫做‘合縱’,共同對付西邊的秦國。這些國君們正被秦國逼得無路可走,便覺得蘇秦的話特別有道理,于是六國合縱,讓蘇秦當上合縱長,掛著六國帥印,齊心協辦,抗擊強秦。果然秦國便被抗住了,一時沒法東進。后來蘇秦再回到洛陽老家,車馬成群,侍從無數,不要說他的兄弟們見了他低聲下氣的,他的嫂子和弟媳婦們,都做出最拿手的菜,送到他的手里呢。蘇秦一點都不記仇,還分給他們許多金銀財寶。這個蘇秦,就是我們的祖先之一,他不僅本事大,文章也寫得好,只是沒有留下來,可他的那些議論,便是天下的好文章啊!”

蘇洵一口氣說了許多,說得口干舌燥。程夫人急忙放下同兒,遞過一碗早就晾涼了的開水,讓他潤一潤嗓子,同時也想讓他就此打住。程夫人是讀過史書的,她知道蘇秦的結局可不太好,而丈夫正因為迷戀蘇秦的為人和文章,才考不上進士的,不能讓他再領著孩子們也走這條道兒。

然而蘇洵的水還沒喝完,二子便急忙追問起來:“爹,蘇秦如此了得,他就該帶著六國大軍把秦國打垮才對,怎么六國后來卻被秦國滅了呢?”

蘇洵將碗遞給夫人接著說道:“咳,還不是后來又出了一個張儀?秦國對付不了六國,便請張儀為相,張儀使出了‘連橫’的手法,就是收買六國中的楚國奸臣,并許諾割給楚國六百里地。楚懷王不聽屈原的勸阻,見義忘利,破壞了六國聯盟,結果秦國把六國里最強的齊國先打敗了。偏偏齊國里面也有小人,他們把失敗的罪過加在蘇秦頭上,說全是合縱計策把齊國害了,齊王就把蘇秦給處死了,六國同盟也就瓦解了。這時楚王再派人去找張儀。索要六百里地,張儀卻說,我說六百里了么?我說的是六里地啊!這時楚懷王才知道上了當,又與秦國反目為仇。可是齊、魏五國根本就不再幫他,楚國就被秦國滅掉了,屈原也因此自投汩羅江,含恨而死了。”

蘇洵說到這兒,八娘早已眼噙淚水,同兒也把頭埋進母親懷里。只有二子在一旁,憤憤不平的叫道:“張儀固然可氣,可楚國和齊國的那些小人,行徑連張儀都不如;還有那個楚懷王,他哪里配當國君?就和一個愛占小便宜的販夫走卒差不多,要是我,給我兩個六百里地,我都不干!”

“好兒子,你行!你說的話,正是你爹我想說的!”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老爺爺的聲音:“啊哈,你們一家子在一起說什么呢,這么熱鬧?”

眾人急忙站起身來,把老人請進屋里。蘇序這時已經年近七十,可走起路來,腳步咚咚;說起話來,音如洪鐘。

“爹,我正給幾個孩子講我們蘇家先人的事情呢。”

“爺爺,我們蘇家是‘帝高陽之苗裔!’”同兒從母親懷里掙了出來,一邊撲進爺爺懷里,一邊還說著屈原《離騷》中的第一句,可能他只記得這一句。

“哈哈!爺爺可不管什么‘羔羊苗衣’不‘羔羊苗衣’的,我就知道,到了災年,粟米芋頭最能充饑!走,都跟我出去,到谷倉跟前放糧去,可別讓咱眉山的百姓餓死了!”

蘇洵和程氏一聽,都吃了一驚。蘇洵忙問:“爹,我們家住了這么多人,每天都要吃掉不少東西,您還要放糧?”

“洵兒,我這些年來,一直種粟米,攢粟米,整個州里的人都說我是老倔頭,今天我倒要讓他們看看,他們的那些小麥高粱大豆,早被水泡得出芽了,只有我家的三四千石粟米,還都黃燦燦的,香著呢!走,都跟我過去,給鄉親們放糧去!”

 

聽說蘇家開倉放糧,眉州城里一下子就熱鬧起來了。趁著這會兒大雨稍停,人們撐著小船,頂著木桶,拿著口袋,一齊往紗縠行方向奔來。蘇洵在州府案卷里看到過本州人口統計,他知道眼下的眉州,家里多少有點田地的“主戶”共有一萬多家,人口多達四萬八千一百七十九人,他們多多少少還有些余糧,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前來求糧;而那些專給人家扛活打工的“客戶”有近萬家,共有二萬七千九百五十張嘴,就算老爺子多年來攢下了三四千石粟米,若是他們一人帶一只口袋來裝,用不著半天就會把倉庫中的粟米全背完了啊!然而蘇洵覺得老人家這是義舉,別說自己不能阻攔,就是管家甚嚴的老母親還在世上,也會同意他這么做,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啊!想到這兒,蘇洵急忙叫來史彥輔,還有家中的幾個傭人,大家一塊兒把住糧倉大門,凡是來要糧的人,不論大人小孩,都將他們的癟口袋裝滿,空木桶填平。

史彥輔的兒子史無奈拿出一副俠義英雄的樣子,領著二子和同兒站在大磨上高聲叫道:“父老鄉親們,你們不要擠,蘇老爺家里有的是糧食,咱蘇老爺是大俠郭解,他不會讓你們餓肚子的!”

可眉州的老百姓并不知道大俠郭解是誰,他們只顧睜著大眼直勾勾地盯著剛打開的糧倉,根本不管史無奈在說什么。二子皺著眉在一旁提醒說:“無奈哥,你怎么說話像史大奈一樣,誰都聽不懂?你該說些他們都知道的!”

史無奈想了一想,改口說道:“對了,蘇老爺爺是咱們眉州的菩薩,他就是觀世音菩薩,你們還不跪下,給蘇大菩薩磕頭?”

這回眉山的客戶們聽懂了,他們求菩薩求了好幾個月,結果菩薩把這兒當成金山寺,求來個水漫眉山!是啊,蘇老爺子不是菩薩,還有誰是菩薩呢?于是那些百姓紛紛趴下,頭在軟地上砸了一個又一個坑,口中叫道:“蘇爺爺,您真是菩薩再世,您就是咱眉山的觀世音啊!”

老爺子蘇序聽了這話,手拂長須,朗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時二子發現人群里有個和史無奈年紀差不多的孩子,身上穿著青衣,手里拿個口袋,也在那兒站著。大伙全都站著時,當然誰也看不到他,可是眾人跪下齊齊磕頭,便把他給露了出來。二子伸手拉了史無奈一下,然后向那孩子一指。

史無奈立刻跳了下去,拉著那孩子說:“你怎么只知道來要糧,卻不知道拜菩薩么?”

沒想到那個孩子并不買他的賬,他用一只手護住口袋,另一只手將史無奈向后輕輕一推,史無奈竟踉踉蹌蹌地后退幾步,身子撞到了磨上,要不是他練過功夫,肯定這下子摔得不輕!史無奈吃了他這一推,大為震驚,他沒有再還手,卻大聲叫了起來:“哇!他是高手!”

史彥輔生怕兒子在這里惹事生非,便急忙走了過來,一手拉住兒子,一邊問那孩子道:“你是誰家孩子?怎么沒有大人領著你來呢?”

那孩子朗朗說道:“大人,我叫巢谷,我是天慶觀中的道童,他卻要我拜菩薩!我怎么會拜呢?”

史彥輔聽了之后,哈哈大笑:“哈哈,說得對!讓道童拜菩薩,就等于讓和尚給太上老君燒香,這不是笑話么?剛才無奈是說著玩的,在我看來,蘇家老爺爺就是上方仙人,這回你拜不拜?”

“拜!”那巢谷聽他說蘇老爺子是上方仙人,急忙雙手抱拳,像個大俠一樣,對著蘇老爺子便深深一揖。

蘇老爺子和眾人早都大笑起來,史無奈站在一邊,也學著雙手抱拳,好像要跟巢谷學上一招似的。

蘇洵急忙問道:“小道童,你怎么自己來啊?你師父呢?”張道長曾經如此高看自己,蘇洵當然忘不了他。

巢谷答道:“師父在下邊船里等著我呢。”

“快,快裝上幾袋子糧食,給他送到碼頭上去!”沒等蘇洵說話,蘇老爺子就嚷嚷起來。

眾人急忙拿過幾個口袋,將糧食裝滿,蘇老爺子領著三個家人,要親自把糧食送到碼頭,史無奈變得還真快,他見巢谷出手不凡,馬上就友好地走了過來,與巢谷共同抬起一袋糧食,二子人小,便用手抓著口袋的一角,同兒是個跟屁蟲兒,當然也不落下。

一行人來到船邊,二子見船上有個道人,就像爺爺那樣,好大的一把年紀,面紅須白,飄飄然道骨仙風,正準備下船來迎他們呢。

“張道長,你怎么不上來坐坐?”蘇老爺子讓人把糧食抬到船上,然后客氣地說。

張易簡先不回答,卻轉過頭來,先看看身邊的河水,又看看周圍群山,然后反過頭來問蘇序道:“老倔頭,你沒看到江水里有龍么?”

蘇老爺子和眾人聽了這話,齊向江心看去,只見江水洶涌,向南流去,魚兒都不敢抬頭,哪里有什么龍呢?

“哈哈,你們肉眼凡胎,自是看不到的,龍潛在水里頭,剛才還跟我說話呢!”張道長說。

蘇序知道張道長和自己說話總沒正經,便笑道:“什么龍?既然你能看到,何不給大伙兒說說?”

張道長笑著說:“此龍是條潛龍,潛在水底,可身上卻有五色斑紋,這是條文龍,可不是能當皇上的赤龍!”

蘇序知道他是騙人,說便道:“張老道,那龍就留著你自己看吧,我要回去放糧,眉山的父老鄉親們,都在空門口等著呢!”說完轉身就走。

“慢!”張道長又把他叫了回來。

“什么事?張老道,今天我可沒心思跟你閑扯淡!”蘇老爺子笑著說。

張道長將手向周圍的山上一指:“老倔頭,難道你就沒發現,眉山周圍這些青山,這些年草木都不長了么?”

蘇序抬頭看了看,然后若有所悟地說:“是啊,我覺得這些山上,草木也不如過去旺盛了。是怎么回事?難道江里真有龍,是龍顯靈了,讓草木不再旺盛?”

“哈哈,這是天意。我只提醒你們,眉山的草木已經不長了,不久就會枯萎了,不信你們等著瞧吧!”張道長一本正經地說著,一點也不神秘。

“那我就等著看,要是草木都枯了,我就信你是神仙!”蘇老爺一邊看說,一邊再往回走。

張道長接著又大聲叫道:“慢著,我還有話問你呢!”

蘇序再回過頭來:“張老道,有什么話,你就一口氣說完,別像老山羊一樣,邊走邊撒黑豆子!”

眾人聽了這話,全都大笑起來。

張道長一點都不生氣,他用手指了指二子和同兒說:“老倔頭,那兩個小不點兒,是你的孫子?”

蘇序笑著點了點頭。

“哈哈,老倔頭,你還說你是文魁呢,告訴你,你身邊的孩子,便是文曲星!”

蘇序以為他說的不是奉承話,便是開玩笑,于是笑著答道:“好啊,你的吉言,我都聽膩了!就沖你這句吉言,我也要把倉里的糧食給放光了!”

張道長大笑兩聲,將篙一點,那船兒便在河里轉了兩個圈兒,沒等大伙兒定神,他便領著巢谷,揚長而去。

 

在這兩個時辰,蘇家糧倉里積攢多年的粟米一袋一袋地往外扛,一桶一桶地往外端,眼看就要搬空了。蘇洵的岳父程文應實在忍不住了,他走了過來,面色沉重地對女婿說:“你爹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不把糧食放光了,他是不會止住。剛才我都看到了,王小四和他的侄子,都來了兩趟。你家眼下有好幾十口人,說什么也要留下幾十石給大家過冬吧!”

蘇洵并不認識哪個叫王小四,可他覺得是有幾個面熟的人出現兩回。聽到岳父提醒,他便停下手來,跑到后倉看了幾眼,發現還有四大囤子糧食,每囤子二十石左右。他讓長工阿柱拉過幾個拆開了的囤片兒,把最里頭的一囤粟米蓋住,不許再動,然后又回到前面,跟史彥輔說了幾句。史彥輔也吃著蘇家的粟米,當然明白應該怎么做。在后面三囤放完之后,他就對老爺子說:“老伯,您的四千石粟米,全放完了!”

蘇序看了他一眼,連連搖頭說:“我攢這糧食攢了好多年,怎么才一會兒就沒了?”

程文應急忙上前勸阻:“老哥哥,這糧食就跟水一樣,攢起來不容易,可放出去,嘩拉一下就沒了哇!”

二子見到那么多瘦骨嶙峋、可憐兮兮的客戶,心里很是不忍,便向爺爺說道:“爺爺,再放一點吧,你看他們多可憐啊!”

蘇序走進倉內,果然見到處都是空囤子,最里頭也堆滿了草席片片。走回倉外,他頭一眼便見到二子那期望的眼神。老爺子覺得眼下連孫子的愿望都沒能實現,心里很不是滋味。突然,他想起了家中的地窯子里,還有許多芋頭。當初在山地上種那些芋頭時,鄰居也是看著便笑的,如今我要讓他們知道,芋頭也是救命的東西!想到這兒,老人將小孫子同兒往懷里一抱,另一只手拉著二子:“走,到宅子后邊的地窯里,把芋頭全拿出來,煮熟了,讓鄉親們都來吃!”

本來已沒有指望的人們聽了這話,便“轟”地一聲,跟著老人出了大院,奔向宅子后邊。

蘇洵看著老爺子領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又要去煮芋頭,只好對著史彥輔笑了起來。他們不可能不聽老爺子的,于是蘇洵讓矮胖子仆人阿柱帶著另一個仆人樊狗子,還有瘦瘦的謝能跑,三個長工一齊用力,把兩只大鐵鍋抬到門外,又讓外號叫小喇叭的燒火女傭準備柴火,到門口煮芋頭,散給那些餓著肚皮的客戶去。

蘇洵的老岳父程文應卻在旁邊急得跳腳,他連連嘆氣說:“咳!怪不得當年王小波和李順打到彭州,他一點也不著急,原來他把自己的錢財,看得像糞土一般!”說完之后,便氣哼哼地回屋去了。

宅子后面,二子早和史無奈一起,鉆進地窖子里往外掏起芋頭來了。他聽母親講過,蘇武在匈奴的地窖里呆了十八天,靠吃冰塊和羊毛氈子才活了下來,二子沒有想到,原來這個蘇武,竟也是我們蘇家的祖先!

 

一夜之后,雨過天晴。藍藍的天上白云飄,白云下面水四逃,十來天過后,眉山低洼處住的人們又從魚鱉般的生活回歸到主、客戶狀態,程文應一家也從蘇宅中搬回山清水秀的湖邊大院。回到家中一看,他們嚇了一跳:家中的糧倉都漲破了,大了幾倍的破糧囤子,從里向外長滿了芽芽。程老先生只好和家人一起,連續吃了好長時間豆芽和麥芽,好多年后,老人家一見到豆芽,還直說反胃呢。

經過這場天災,蘇洵見到兒子大了,家中的積糧也空了,這才覺得男兒三十而立,自己作為一家之主的責任已經不可再推卸。正好,過年開春之后,又是朝廷開科考試的時候,于是他決定再度應考。他定下心,把自己關在家中,一口氣寫下了幾十篇文章,寫完之后,又反復修改了幾遍,然后頗為自信將它們謄抄成冊,準備帶去京城送給考官們看。在他的想象中,自己這順肯定會像蘇秦那樣,衣錦而歸。

蘇洵覺得孩子大了,該讓二子和同兒到學堂里讀書了,臨別之前,他征詢老父親的意見,老爺子笑著告訴他說:“聽說天慶觀里的張道長,上天張出榜來,要在眉山招學授徒。這個張道長也怪了,過去除了他看上的道童外,外人一概不收,如今卻四處張榜,要大伙兒把孩子送去。依我看,他是沖著我這兩個孫子來的呢!”

蘇洵知道父親與張道長之間交情不淺,再加上所謂文星文魁之說,老爺子肯定希望孫子們隨張道長讀書,于是順水推舟地說:“既然張道長要招徒弟,何不把二子和同兒都送去呢?二子都七八歲了,同兒雖小,就跟著隨便學點東西,反正沒有壞處。”

老爺子聽這話,頻頻點頭,表示英雄所見略同。

蘇洵回到屋里,又跟夫人商量這事。程夫人也欣然同意,她還提醒道:“既然讓孩子出去讀書,就該給他們起個正規的名字,別整天二子、同兒地叫了。”

蘇洵覺得夫人說得在理,便想給孩子們取兩個很有學問的名字。大哥蘇澹的兩個兒子,一個叫蘇位,另一個叫蘇佾,全是‘人’字邊的——可蘇洵經過考證,知道他們的嫡祖,也就是唐代眉州刺史蘇味道的二兒子便叫蘇份,大哥給兒子們如此取名,不知不覺地犯了先人的避諱;二哥蘇渙可能知道了這一點,便給三個兒子全取三個字,老大蘇不欺、老二蘇不疑,老三蘇不危,都以‘不’字打頭。蘇洵覺得自己的兒子要更有特色,于是翻遍《詩經》、《楚辭》,又到《周易》、《論語》里找了半天,發現那里面的字和詞兒,不是太熟,就是太玄,好多天也沒定下來。

這天他正為出遠門而準備車輛,突然覺得車前讓手扶著的那塊橫木,很有意思,于是就想起《戰國策》的《秦策》里有這么一句話:“伏軾撙銜,橫歷天下。”蘇秦當年漫游六國,可能就是把身子伏在車前橫木——“軾”的上面,手拉著馬的銜轡而縱橫馳騁的,如今我蘇洵也想這樣,只是戰國諸雄紛爭之勢已經沒了。那么好吧,如果我想學著“伏軾撙銜,橫歷天下”而不能遂愿,那就讓兒子們將來繼續做下去吧,反正那個二子事事想在別人的前頭,何不將他的名字定為“軾”呢?

二子叫蘇軾,同兒叫什么呢?當然也是車子邊兒,讓他輔助哥哥,叫蘇輔?不行,輔是史彥輔的字,不能與他相同。對了,《左傳》之中記載曹劌論戰,說敵軍退卻時,曹劌不讓部隊馬上就追,而是“下視其轍,登軾而望之”,見到敵軍“轍亂而旗靡”,就是說見到敵人亂了陣腳,是在逃跑,曹劌才說“可矣”。干脆就叫他蘇轍吧,這個小同兒,做事說話,總是跟著哥哥走,前有車軾,后有車轍嘛。

程夫人向來都是聽從夫君的,她聽到這兩個名字,便點了點頭,然后又提醒夫君說:“他們的表字也該改一改了,一說和仲和同叔,我就想起死去的老大景先。”說到這兒,她的眼圈子兒又紅了起來。

“先這樣叫著吧,等我考完進士回來,再給他們取個好一些的字,還要給他們寫一篇文章,說明他們名字的來歷,讓他們知道其中深意。”

程夫人沒再說話,只是雙眼深沉地看著蘇洵。

蘇洵當然明白,妻子眼中的深意是:不管考上考不上,都要早早地回來,別在外頭再逛游了。

蘇洵滿懷歉疚地向夫人點了點頭,然后伸出右臂,想把夫人攬入懷中。

這時外這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程夫人急忙躲開。

原來是二子領著同兒跑了進來,二子邊跑邊叫道:“爹,娘!后山的樹木,一片一片地枯死了!”

蘇洵大吃一驚:難道張道長說的話是真的?

“爹,眉山人都說,岷江里面有好幾條龍,是張道長先見到的,后來許多人都說見到了!”二子又說。

“你見了么?”蘇洵問道。

二子看了看弟弟,然后二人一齊搖頭。

“二子,同兒,爹要進京趕考。你與弟弟,明天就跟爺爺到天慶觀讀書去。”蘇洵對二子說。

“爹,上學有什么意思?我要跟爺爺,去山里放牛!”

程夫人聽了這話,馬上繃起臉來,對兒子們說:“山上的草木都死了,你還惦記的放牛?娘的話,你都忘記了?”

二子急忙答話:“娘,孩兒沒忘。可是,孩兒一想起整天呆在屋子里讀書,就覺得悶得慌!”

“龍還要呆在水底下不出來呢,你呆在屋里讀幾天書,就悶得慌了?”程夫人責問道。

二子自然有話應對:“娘,龍是天上的神物,可能是有過錯,被貶到人間,才在水里呆著的。再說,人間只有皇上才能稱龍,它與我有什么的關系?”

“胡說!古人以龍為榜樣,成就大業的多得是,怎么就只有皇上才能稱龍呢?我要是個男人,就要做人中之龍,怎么你們就沒這個志向呢?”程夫人說著,一甩袖子進了內屋。

二子和同兒對視了一眼,然后看了看父親。

蘇洵拍了拍兒子們的肩膀說:“兒子,看來咱們都得努把力,別讓你母親小看了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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