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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廷信

 

 

中國美學面臨的三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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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美學晚近100年的道路,既蜿延曲折又內涵豐富。100年的歷程留下了堪可承繼的珍貴的精神財富,100年的歷程也同樣留下了可以繼續開拓的廣泛空間,留下了諸多值得細加咀嚼的世紀難題。揭示美學在中國晚近100年所取得的輝煌成就,固然是總結中國美學歷程最好的方法之一,但指出中國美學尚存的那些最關鍵也最有爭議的問題,同樣是對近100年中國美學歷程的一種總結。

一、“美學”是什么

  任何一個學科的成立,首先需要從事該學科研究的業內人士對學科研究對象有基本的認同,構建一個共享的學術話語空間。但是當我們回顧并考察中國美學近100年走過的歷程時,不得不指出,就中國美學發展現狀看,還不能說已經達到了這個在學術研究領域最為起碼的要求,如果說中國從事美學研究的學者們對“美學是什么”這個最基本的問題上還沒有達成應有的共識,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

  許多因素影響著中國美學的學科定位,使得美學研究領域充滿了誤解。所謂美學包括“藝術美”、“自然美”、“社會美”三大類對象的說法,由此再生發出來的關于所謂“科學美”的討論,以及以這三個方面或四個方面對象構成整個美學研究領域的理論構想,至今還充斥于各種各樣的美學教科書。我們每年都能讀到許多其實與“美學”這門學科并無多大關系,卻藉“美學”為名的著作論文,這些文獻以十分認真的態度研究“美”(漂亮)的本質以及它的制造方法。更令人遺憾的是,像這類與表現為某種理論形態的人文學科——美學(Aesthetic)毫無關聯、與藝術與審美這一特殊精神活動毫無關聯的文獻,經常可以很輕易地混跡于美學界以及一些本該地位很高的學術雜志、學術會議論文集和學術文獻索引中,加劇了美學研究領域的混亂,使得美學作為一門完整而獨立的學科更難以成型。

  當然,中國美學發展歷經百年而學科定位尚未完成的原因是很復雜的。中國美學確立學科定位之步履艱難,首先,或許是因為“美學”作為一門人文學科,在學科定位方面本就包含了與生俱來的困難。

  美學究竟是一門研究藝術理想或藝術思維的學問,還是一門研究人們日常生活中經常提及的美(漂亮)的學問,換言之,所謂“審美活動”究竟指的是哪些人類活動,一直存在含混不清之處。可以說,這種含混不清遠遠不只是中國美學遭遇到的問題,當歐洲美學家把柏拉圖(或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和亞里斯多德看成是他們最早的先驅時,其中多少也包含有類似的含混。然而,自從使美學作為一門學科得以真正成立的奠基之作——德國十八世紀鮑姆嘉通的《美學》問世(1750年),此后一些年,與現在我們稱之為“美學”的這門學科有關的一些重要理論著作相繼出版,博克發表于1756——1757年的《論崇高與美》,更使美學得以超越了狹隘的“美”的研究領域。隨著這門學科的發展,最遲到康德《判斷力批判》與黑格爾《美學》出版的時代,至少在歐洲,美學已經不再是一場關于日常生活層面上的美(漂亮)的必定會人云亦云的討論,而已經徹底轉向藝術理想與藝術思維這些有可能建立學科規范的、有關感性和藝術的、更深入地說是關乎人對世界的某種特殊把握方式的研究。至于西方美學此后的發展,從叔本華、尼采到存在主義美學、現象學美學和分析美學,更是非常清晰地遠離把美學當作一門研究美(漂亮)這種人們日常生活中屢見不鮮的視覺感受的非學術研究,這些美學理論“不是對美是什么作討論,而是對人如何審美作討論。美的本質,美是什么這樣一些一直作為美學的最根本主題被放棄了,或者按現象學的說法被懸擱起來。”西方美學的發展歷程,暗示了這樣一個理論基點——盡管許多美學家都同意在古希臘,“美”是藝術的普遍理想,然而,研究人們在日常生活層面上所說的“美”,就像研究人們在日常生活層面上所說的“真”與“善”一樣,恐怕都不足以成為一個獨立學科的研究對象,只有將真、善、美這樣一些概念從日常生活層面上提升到形而上學層面,使之成為具有特殊含意的、關乎人與世界關系之本質的哲學范疇,才有可能出現邏輯學、倫理學、美學這樣一些哲學的分枝。

  要研究與考察美學作為一門學科在中國的發展,我們不能忘記這是一門從西方引進的學科,它并不是像西方美學那樣,從其自身內在的審美意識演變史與藝術發展史的學術基礎上自然形成的。美學在西方發展了150年左右才傳入中國,它對于當時的中國人文學者是一門全新的學問。在中國古代堪稱發達的人文研究領域,比起邏輯學、倫理學之類的哲學分枝,它更難以找到確切地相對應的學科。所以,美學之所以能夠出現在中國并且成為像今天這樣一個擁有眾多研究者的人文學科,必定要有所承繼。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中國美學所承繼的,并不只是從鮑姆嘉通開始,以康德、黑格爾為典型代表的歐洲近代意義上作為一個獨立學科的美學。實際上,早到古希臘,遲至叔本華、尼采甚至更晚近的西方美學家的著作與思想,都以共時性的形態進入中國,同時影響了中國從事美學研究的那些先驅與后來者。我們所看到的幾乎所有美學史都是從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開始,而不是從鮑姆嘉通開始的。由于從古希臘直到尼采這樣一些極其不同的思想家的美學理論同時傳入中國,我們并不容易清醒地認識到,歐洲古希臘與古羅馬時期的藝術理論與那個時代哲人們有關“美”(漂亮)的討論并不完全是一回事,同樣,也不容易認識到,與近代美學更接近的,并不是古希臘時代哲人們有關“美”(漂亮)的討論(比如說《柏拉圖對話錄》里的《大希庇阿斯篇》和《會飲篇》),而恰恰是他們那些可能并不提及“美”的、有關藝術(詩)的討論。從這里,我們可以達致對中國美學內涵混亂的一種善意的解釋,可以認為,這種混亂是由于人們不分軒輊地接受了那些實際上大相徑庭的歐洲經典文獻,而這又是一種雖不合理,卻很合情的現象。

  但是,問題還不完全在于中國美學所繼承與接受的西方理論資源本身的復雜性。正如人生中許多巨大的不幸可能肇始于一個很小的失誤一樣,中國美學的不幸是,最早將發源于歐洲的“Aesthetic”這門學科引進中國的學者,套用了日文中的“美學”這個名稱。至少在中國,所謂“美學”這個術語不是從“Aesthetic”直接翻譯過來的,從表面看也沒有它原初包含的“感性學”的意思,“美學”這個稱呼雖然不能說與西方美學所用的“Aesthetic”這個詞語全無關系,但畢竟它在字面上所表達的那種意思,與“Aesthetic”基本上是兩回事,與美學在近現代的表現形態更完全是兩回事。

  “美學”這個名稱無法準確地體現出“Aesthetic”這一學科的形成歷史,而有助于導致誤解。柏拉圖有關美(漂亮)的論述受到的特殊關注最能說明問題——古希臘哲學是歐洲所有人文學科的淵源,而像柏拉圖這樣一些古希臘哲人有關美(漂亮)和藝術的思想經常是犬牙交錯的,對于學科創建時期的中國美學而言,其中那些有關美(漂亮)的思想雖然與鮑姆嘉通以后確立的美學相距很遠、卻又確實充滿智慧和魅力;對于許多從一開始就誤解了美學研究對象的人來說,柏拉圖有關“美”(漂亮)的睿智,遠遠比黑格爾詰屈聱牙的論證更易于接受,而在這樣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美學,當然會成為一門很可疑的學問。

  而且我們不能忘記,中國美學的發展過程中還遭遇到特殊的不幸,那就是20世紀中國學術發展除了接續著歐美學術傳統,幾乎同時還接續了裹挾在馬克思主義中的蘇俄美學傳統,像俄國的車爾尼雪夫斯基《美就是生活》 這樣一部邏輯混亂的小冊子,卻緣于其擁有特殊的意識形態地位,成為影響中國美學發展的不容置疑的經典。中國美學是在蘇俄意識形態成為最具影響力的思想資源這一特殊背景下成熟起來的,尤其是40年代直到70年代中葉特殊的政治與學術環境,使得車爾尼雪夫斯基等人著作的影響力遠遠超越了他在美學領域的實際貢獻,相當多的美學研究人員自覺不自覺地接受和傳播了“車爾尼式的美學”。在中國美學走向成熟的道路上,這一強有力的干擾,整整影響了幾代人,車爾尼的幫助,至少使得對“美學”這個名稱望文生義的理解,獲得了權威性的支撐。

  美學在進入中國之前就已經基本定型,因此在中國,這門學科并沒有經過一個大浪淘沙式的逐漸規范化的過程。過多而又相當蕪雜的理性材料一涌而入,在西方美學演進過程中曾經存在過的那種思想與思想、范疇與范疇在承繼變遷之中漸次走向成熟的過程,也就不可能在中國美學發展過程中重現。從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直到車爾尼雪夫斯基、日丹諾夫這樣范圍相當廣的思想資源對中國美學發展的影響程度,遠遠不是可以通過其在歐洲美學史上的重要性來衡量的,某些重要的和深刻的思想,未必就受到國人的重視。當從古希臘直到20世紀歐美、蘇俄思想家繁復多樣的美學觀念、汗牛充棟的美學著作同時傳入中國時,人們很容易以“六經注我”的態度各取所需固然是一個方面,相當多西方思想家的前美學著作很容易被誤作為美學著作,甚至被當作美學經典著作則是另一個更重要的方面。立足于這個非常混亂的基礎上建構中國的美學,內涵的混亂與不確定,可能是在所難免的。

  中國美學這一先天不足的特征,決定了蘊育著中國美學的那些思想資源并不全是真正意義上的美學資源。然而,美學研究對象的含混不清,還有內在的原因,那就是相當多的研究者,至今仍缺乏研究美學所必需的歷史方法與歷史視野。

  人類的審美理想是不斷演進的,不同時代的藝術風格與審美理想之間,可能存在非常大的差距,因而,不同時代的美學所研究的內容,也就必然出現相當大的差別。作為一門人文學科的美學,如果不能從藝術與人類審美活動歷史發展變遷的角度把握人與對象的審美關系,也就不可能真正完整準確地理解美學這樣一個特殊學科的研究對象。而人類審美理想的演進史上,對于美學這門學科最重要的轉折點,就是“崇高”作為一個重要美學范疇的引進。如同鮑桑葵所說的那樣,在審美理論的發展史上,“我們可以把古代人的基本理論看作是近代人包容賅博的概念的基礎”,然而自從博克和康德把“崇高”這一革命性的、與傳統意義上的美截然不同的審美感受作為基本范疇,引入到美學研究領域之后,“美的”和“美”已經具有了更豐富的包容性。鮑桑葵是這樣敘述美學史上這一重要事件的:

  隨著近代世界的誕生,浪漫主義的美感覺醒了,隨之而來的是對于自由的和熱烈的表現的渴望,因此,公正的理論已經不可能再認為,把美解釋為規律性和和諧,或多樣性的統一的簡單表現就夠了。這時,出現了關于崇高的理論。最初,它的確并不是在美的理論范圍之內出現的。但是,接著,關于丑的分析也出現了,并且發展成為關于美的理論的一個公認的分支。結果,丑和崇高終于都劃入美的總的范圍之內。

  在這個意義上說,只有在美學發展史的最初階段,尤其是在美學尚未成為一門獨立學科的西方古典美學時期,藝術以及與藝術欣賞相關的審美感受集中在狹義的“美”的時代,歐洲社會普遍的藝術理想與人們日常生活中所稱的“美”(漂亮)之間才具有特殊的同一性。而美學恰恰出現在浪漫主義藝術理想勃起之時,出現在人類的藝術理想超越了“美”(漂亮)而進入更廣義的、包括崇高和丑在內的更豐富復雜的審美感受的時代。雖然很難說是由于人類審美需求與藝術理想的豐富化,才推動了美學作為一個獨立學科的出現,但美學這門學科誕生的背景,確實是歐洲主流社會審美觀念出現從純粹的“美”向著崇高、丑等等更具現代色彩,也更豐富多樣的審美理想演變的特殊時代;由于美學產生在這一特殊時代,它又被視為哲學的一個組成部分,因此,只要能夠認識到人類藝術與審美理想總是在不斷發展變化,研究者們就不至于對美學的研究對象產生普遍化的誤解。

  也許并不完全是一種巧合,如同美學誕生于歐洲審美理想出現重大變異的時代一樣,美學傳入中國的時代,也正是中國人的普遍審美理想產生巨大變異的時代,雖然這種變異具有外來文化移入的背景。如果中國的美學研究者能夠體會到這一變異于美學的意義,把這門學科的研究真正集中在人與對象的審美關系范疇之內,能以人類“藝術地把握世界”這一特殊的思維方法為核心開展研究,那么,中國美學也完全可能走上一條正確的道路。

  但是,困難顯然在于,中國美學在發展過程中并沒有普遍接受美學研究的歷史方法。相當多的研究者深信不同民族與不同時代的美、審美以及藝術規律、美學理想擁有某種永恒的和一成不變的規律,慣于從靜態的角度界定美和審美。這一現象不僅導致美學的研究對象與研究內涵遭致普遍誤解,同時更表現在一些重要的美學基本范疇遭致的普遍誤解,將那些重要的美學范疇視為靜態的、凝固不變的范疇的現象,在美學研究文獻中在在可見。正如有研究者指出:

  美學范疇是在邏輯與歷史相統一的運動中產生的,范疇的發展既是邏輯的運動,也是歷史的運動,那么,美學范疇就不僅是一個邏輯范疇,而且也是一個歷史范疇。但是,在我們現有的美學原理和美學史包括美學范疇史的著作中,往往對美學范疇的流動、發展和轉化缺乏足夠的認識。這種把美學范疇僅僅看成邏輯范疇,而忽視它也是歷史范疇的情況,不僅在我國美學研究中存在,而且在別的國家如蘇聯美學研究中也存在。

  而中國美學存在的這一缺陷在研究持續進展中的阻滯作用,應該得到充分的評估。

  當然,即使就歐美學術界而言,美學也沒有像物理學、邏輯學之類學科那樣極明確的研究對象與內涵。但至少,當美學這門學科被引進到中國時,有關美學研究對象這樣的問題,從美學誕生以來,在歐美學術界已經有近兩百年時間不是一個太大的問題了。而我們在發展這門學科的過程中,這一問題甚至都沒有真正受到重視。至今我們或許只能嘆息,抱怨當初人們選擇“美學”這個詞來翻譯“Aesthetic”這門學科是一個錯誤;但是,既然這個學科名稱已經成為約定俗成的事實,重要的就不再是徒勞無益地試圖改變這門學科的稱呼,而是建立學科本身的學術規范。假如說美學有可能成為一門科學,至少就要使美學研究有可能成為一門有相對明確研究對象的學科,而從目前的情況而言,要做到這一點并不是沒有困難的。這決不僅僅是美學研究隊伍素質良莠不齊所致,還有更深層的理論原因。而解決這個問題,可能是21世紀的中國美學所需要致力的最重要的基礎工作。

二、美學民族化的可能與前景

  盡管中國美學已經走過了100年歷程,從學理的角度說,“中國美學”這個短語的含意恐怕還有待于厘清。在某種意義上說,近100年的中國美學更多地是像是“西方美學在中國”,而很難說是真正意義上的“中國美學”。

  從這個角度看,且不談那些尚處于業余水平的有關“漂亮”的研究,即使從中國美學發展最前沿的研究成果以及發展前景看,仍然有某種尚未被學界普遍、清醒地意識到的潛在危機——已經走過上百年路程的中國美學,至今沒有找到很好地利用民族美學資源的途徑;本民族的美學資源,雖然近年來不斷得到發掘,但要說它的價值還沒有得到充分估價和認識,也許并不夸張。即使是在中國美學已有百年歷史的今天,“中國美學”與“西方美學在中國”之間巨大的鴻溝還有待于認清,而美學的民族化,仍然是需要眾多美學家共同努力才能實現的理想。

  當然,類似的問題遠不止于出現在中國。事實上,即使是曾經擔當了西方美學輸入中國之二傳手的日本,美學研究的主要成果,也主要集中在西方美學領域,而日本民族頗為獨特的審美感受與藝術經驗,與美學研究之間也存在明顯的疏離。美學研究者們不應該默認這種疏離。美學是發源于西方文化環境中的,因此,它無論怎么發展,當然會不可避免地帶上濃厚的西方文化色彩。但更重要的問題在于,假如美學是一門跨文化的、或者更進一步說是一門世界性的學問,它的最終目標是從人類文明發展過程中尋找并抽繹出世界各民族在審美領域與藝術領域共同遵循的某些規律,那么每個民族都有責任、有義務——尤其是非西方民族更有責任和義務努力發掘本民族的藝術與美學資源,在虛心地接受與繼承西方美學的豐富遺產的基礎上,用本民族的審美經驗豐富全人類意義上的美學,使美學更像是一門世界性的學問。

  美學的民族化之所以有可能成為一個問題,緣于人類文明的豐富內涵與西方思想的局限性之間不可克服的矛盾。各民族在走向文明的道路上都發展出了審美能力與審美意識,都在審美活動中表現出了藝術創作與欣賞能力;然而,雖然各民族的審美能力與審美意識以及藝術的發展的互相交流并不罕見,但無論如何,不同民族在審美取向與偏好上,當然也包括藝術的表現手法以及風格上,都必然表現出與其它民族不同的民族特點。既然美學作為一門學科是在歐洲發展起來的,古希臘的柏拉圖、亞里斯多德,德國的康德、黑格爾、馬克思、尼采,對我國30年代以后的美學發展影響深遠的別林斯基、車爾尼雪夫斯基、日丹諾夫等蘇俄美學家,直到構成20世紀西方美學發展主潮的弗洛伊德、薩特、海德格爾等等都是在西方思想體系中成長起來的,或者更準確地說,都是通過對西方人的審美經驗的抽象與總結發展出他們的美學理論體系的;盡管從“地理大發現”時代以來,西方的軍事與經濟擴張就波及到了世界上相當廣闊的區域,但是直到“二戰”前后,非西方的文化也一直沒有以其本來面目進入到西方美學家的視野之中。如果說美學應該是對人類審美意識及審美活動整體上的哲學考察與總結的話,那么,僅僅憑西方人的審美經驗和審美活動歷程,是否足以抽繹出具有世界意義的哲學與美學理論?或者說,如果我們可以將美學視為哲學家和美學家們對無數人類個體的審美意識、審美經驗與審美活動的內在規律的理論把握,那么,僅僅通過對歐洲人的審美活動與歷史的考察,能否達致某種適用于人類整體的美學理論,也就非常值得懷疑。

  因為人類文化具有共性,所以美學盡管是僅僅局限于西方文明基礎上生發出來的,卻也能夠被引進到東方的中國,在某種程度上也能夠被用以闡釋中國的審美現象與藝術;然而,也正因為人類文化還存在個性,所以美學進入中國之后,它將如何包容和幫助我們解讀中國人的審美經驗,尤其是包容凝聚著中國漫長的審美歷程之精華的傳統美學觀念,也就成為美學能否很妥貼?quot;嵌入中國現當代文化與中國哲學的關鍵。

  無論后來者如何試圖從中國先秦以來漫長的思想長河中尋找傳統與民族的美學資源,但是,美學在中國作為一個獨立學科、作為一門因其具備獨立性也因之同時具備了漸次走向成熟的可能性的學科,無疑是從王國維對西方美學的介紹開始的;正如王國維很順理成章地將叔本華的美學理論應用于解讀中國古典小說《紅樓夢》一樣,美學在中國之所以能夠迅速發展,首先是因為能夠不斷地從西方美學在中國的可應用性上,獲得它前進的動力。百年來我們總是自覺不自覺地試圖從西方美學中擷取現成的答案,來闡釋中國藝術漫長與復雜的歷程,以及闡釋這個歷程中暗含著的規律。我們甚至將歐洲18—19世紀的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兩大藝術流派當作兩種最基本的創作方法,以它們的互動關系來構成整部中國文學史。我們也在美學教科書中加入了不少中國藝術的例子,這非但不是美學的民族化,而且更意味著美學家們事實上是在將中國的審美活動史看作是世界美學中的一個具體個例,是在用中國的審美活動史印證著西方美學的全球可應用性。

  這就是說,自從西方美學被引進到中國之后,所謂“西方美學”并沒有真正被中國美學家們視為“西方”的美學,而實際上一直是被視為“世界美學”的。這就決定了在近百年來中國美學的基礎理論研究領域,雖然出現了不少具有創見的美學思想成果,中國漫長的美學發展史中所積淀的豐富而獨特的美學思想,卻一直未能真正進入到今人構筑的這些美學理論框架之中。甚至像“意象”、“意境”這樣一些從漢魏六朝以來在中國美學思想史上占據了極為核心的位置的范疇,在各種各樣的當代中國美學體系中,也沒有獲得它應有的地位。周來祥以“和諧”這個濃縮了中國古典美學理想的概念作為他美學理論與美學發展史的元范疇,這個以"和諧"為基本范疇的美學體系,在利用民族美學資源方面,體現出了一定程度上的創造性,但是即使是在周來祥的體系中,對“和諧”的解釋卻仍然是康德和黑格爾式的,“和諧”這個民族色彩很濃的美學范疇,依然被放置在以黑格爾式的思維方法構筑的美學體系里,從而流露出“西學為體,中學為用”的痕跡。夏之放曾經建議,應該“用審美意象作為文藝學體系的第一塊基石”,但迄今為止,我們還沒有能夠看到基于這一范疇建構的、為國內美學界及文藝理論界公認的體系,更沒有以此為基礎的美學教科書。美學家們在處理民族化的美學材料,尤其是在處理中國古典美學中那些最常見的概念和術語時,經常陷入一種令人困惑的兩難境地,在很多場合,也就不得不在體系的完備性與豐富的民族審美材料的運用之間,做非此即彼的取舍。

  在中國古典美學研究領域,中國古典美學與西方美學之間的關系,更顯得非常之微妙。如前所述,中國的美學研究是在美學從西方引進這一背景下得以開展的,所以在美學發展之初,人們較少注意到中國本土的美學思想史的發掘。20世紀中國美學界最有影響的學者,從王國維、朱光潛、宗白華、蔡儀,到李澤厚、蔣孔陽、周來祥等人,其主要成就即使不全是介紹引進西方美學思想,也多數是以西方美學思想為基礎建構其理論體系的。但是,美學的發展必然會刺激研究者們從單純地引進與接受西方美學思想,轉而尋求浩如煙海的中國古代典籍中所蘊含著的豐富的美學思想果實。近百年來中國美學史的研究已經波及到從老莊、孔子、《易經》等先秦時代的重要思想家與著作,到晚近的康有為、梁啟超等啟蒙思想家這樣相當廣泛的范圍,足以充分說明從先秦時代開始,中國的思想家們就已經非常關心人們的審美意識、審美體驗以及藝術活動中的美學規律。然而這一研究,當然不能僅僅滿足于指出中國古代某個美學家具有與西方著名美學家相同或者相似的某些觀點,停留于說明或證明“中國歷史上曾經出現過偉大的美學家與深刻的美學思想”這一簡單的歷史事實;而本該通過這樣的研究,從中國美學迥異于西方美學的審美理想及其發展過程中,探索和構建具有民族風格、符合民族精神的美學史學科。

  但是至少到目前,我們在這一領域所能見到的最多的研究,依然是在用西方美學的觀念直至美學術語,來“翻譯”中國古典美學;即使是一些較好的研究成果,也在不同程度上存在用西方美學觀念解讀中國古典美學論著的現象。中國美學史幾乎就成為西方美學史異樣的翻版與重演,各種理念出現的時序或許略有不同,但似乎中國美學與西方美學在審美與藝術領域所關注的都是一些相同的問題,并無二致。學術的發展總是由一些基本范疇、一些帶有普遍意義的關鍵問題的探討推動的,在中國美學發展史上,像“形”與“神”的關系等等具有民族特征的問題日益深入的討論,就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中推動著中國審美意識的發展演變。汪裕雄既準確又言簡意賅地指出,正是“重意象、尚感悟的思維傳統”支撐著中國審美與藝術的輝煌:

  中國傳統美學一直將意象作為自己的中心范疇,圍繞審美意象的創造、傳達和讀解,衍生出自己的審美原則。《詩》的“比興”,建基于物類相感、觸類引申的《易》理之上,正與“易象”相表里。《騷》之“發憤抒情”,倚重莊學的“逍遙游”理想,強調主體備受壓抑的內在動力,在推動藝術家訴之于意象,向超越境界升騰遠舉。經過魏晉玄學的洗禮,詩騷兩大傳統在六朝之際相互融貫,“即目所見‘直指’象外之意”,有限的眼前景物直通無限的人生體驗,在唐代演為“境生于象外”的意境說。意境說遠非有人所論,是源于佛教的另一系美學,它只是意象論的延伸與拓展,即強調意象必須向形而上境域超越。這種以意象為中心的美學及其支持下的審美實踐,反過來又強化、深化著民族的思維傳統。

  既然如此,如果中國美學史不是從這樣一些具有民族特點的基本范疇和關鍵問題出發,不同民族在文明發展歷程中思維的巨大差異,審美取向上的巨大差異就不可能得到有理論意義的解釋,也就不可能從中國漫長的藝術與審美發展史中尋找到源于它自身的發展動力;從先秦迄今中國文化中蘊含著的豐富而又獨特的審美經驗,沒有得到歷史的總結與解釋,中華民族特有的審美意識與審美理想這一豐富寶藏,也就很難得到真正有價值的開發。更關鍵的一點在于,像這樣一些深刻揭示了中國傳統美學特點的研究,還遠遠沒有被當代美學家自覺地運用于創建具有自己民族特色的美學理論,更不用說在此基礎上,構建有可能超越西方審美與藝術經驗的、更具全球性的美學理論體系。

  當然,要做到這一點是存在困難的,因為哪怕是最基礎的工作也還有待于開展,中國古代美學資源擁有的諸多審美范疇還遠未得到足夠系統的清理,如同封孝倫指出的那樣:

  中國古代由不同的思想家、藝術家、文學家提出的范疇太多了,哪些范疇歷史價值較高,哪些范疇較低,需要作出挑選。挑選的標準和原則又是什么,這一點不確定,范疇的鋪排陳列不但蕪雜,而且很隨意,有無歷史價值讓人懷疑……這恐怕……是所有研究中國古典美學史的人面臨的共同難題。

  最近一些年,中西美學的比較研究引起了中國美學界的高度關注,大量的審美事實揭示了中國美學與西方美學許多本質性的差別。這樣的研究至少說明了一點,那就是西方美學思想與西方美學發展史并不能替代人類各民族豐富多彩的美學思想與發展歷史,而即使西方美學在任何意義上都是我們研究中國美學的一個無法忘卻的參照系,百年來我們習慣于以西方的美學來解讀中國的藝術創作及發展歷史的研究模式,以及用中國的美學證明西方美學的全球有效性的研究方法,確實應該清理和揚棄;通過美學與藝術的跨文化交流,推動世界美學的發展,才有可能使中國美學的研究,以及美學的民族化獲得跨文化的意義。

  提倡美學的民族化,并不意味著要采取排外的文化態度,因為民族化正該是二戰以來興起的文化全球化思潮的題中應有之義。民族化與全球化是一枚硬幣的兩面,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民族化,跨文化的溝通與交流就失去了所有價值,而所謂全球化就必然變成西方化。因此,美學的民族化之成為當務之急,恰恰是出于全球化必須建立在文化多樣性前提下的考慮,唯有從全球化的角度,才能夠發現目前人們普遍接受的過于西方化的美學本質上的局限性。

  然而,在這個文化發展水平與影響力極不平衡的世界環境里,包括美學在內的諸多人文學科的民族化,都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在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正是中國美學亟需解決的眾多問題當中,最具有時代意義但也最困難的問題。

三、審美文化與美學的第三種可能

  美學以人與世界的審美關系為研究對象,但是,人與世界的審美關系可以通過多種途徑研究,更不用說,其研究結果可以采用完全不同的多種多樣的表達方式。因此,有關美學理論以及美學著作的存在方式,多少也算是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問題。而目前這個問題之所以漸漸顯得重要,是因為考察20世紀中國美學的發展,以及探討中國美學走過百年歷程之后的走向時,已經不能忽視美學研究領域出現的研究方法與表達形式的多元化現象。無論是就目前仍然居于無可爭議的主流地位的歐美國家的美學研究而言,還是就尚處于成熟過程中的中國美學研究而言,當代美學研究與經典美學之間的區別都是顯而易見的,而種種區別之中,最重要的區別之一,就是隨著美學研究對象與方法等各方面呈現出多元化格局,審美文化研究越來越成為美學研究中一個迅速崛起的新領域。

  美學自從誕生以來就具有多種學術層面上的可能性。而且從美學傳入中國伊始,這多種可能性也就同時展現在中國學人們的面前。當王國維在20世紀初葉幾乎是同時嘗試著用叔本華的悲劇理論解讀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用中國傳統的詩話的方式評價中國古代詩詞,寫作《人間詞話》時,他肯定沒有想到,他在為中國的人文科學開創美學這門新學科時,所用的方法也極具象征意義。王國維的《紅樓夢研究》和《人間詞話》之所以具有象征意義,并不止于這兩部篇幅不大,內容多少有些雜亂,也很難說具備必要的理論系統性的著作開拓性的價值,還在于通過王國維頗具探索性的研究,使得中國美學從一開始,就出現了將在整個20世紀漸次展開的它所可能具有的三種最主要的形態。這三種形態其實也意味著美學的三種存在方式,三個層面的人類價值,代表了它的三種主要功能。它們分別是作為哲學或曰形而上學的美學,作為藝術理論的美學,而它的第三種存在方式與功能,則是人們容易忽視的,那就是它作為一種人文讀物的存在方式與功能,這種存在方式與功能確實是超越學術層面的,然而,在20世紀中國美學發展進程中,它使美學成為一種個人情感表達手段的價值,卻日益凸現在學術領域。

  從哲學的層面上看,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把這部小說作為一個與生命哲學相關的對象加以研究,同時也使得“悲劇”作為一個哲學概念,獲得了它超越于日常生活語言的意義。如果說概念與范疇的確立是一門學科得以成立最起碼的前提,那么,從日常生活語言中抽取出具有特定學術所指的概念范疇,或者說賦予某些日常生活語言以某種學術內涵,在此基礎上構建某種特定的學術話語,就成為一門學科的奠基者最重要的學術貢獻。當然,王國維遠遠未能完成這一工作,他甚至都沒有能夠為這門學科提供一個為后人們公認的名稱,在他的著作里,“美術”這個詞更多地被用來指稱我們今天所常稱的“美學”。但畢竟王國維已經自覺地開始從事對于藝術的形而上學研究,并藉此深入研究人類生命活動中最本質的那些問題,自覺地接續著從康德以來的德國美學傳統。

  從藝術理論的層面上看,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和《人間詞話》試圖揭示中國傳統小說戲劇和詩詞特有的結構方式,并且把它放在世界文學藝術這樣的整體背景下加以研究評價,并且努力為文學藝術建構理論規范。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和《人間詞話》之所以具有文藝美學層面上的價值,就在于它們不僅僅是從個人角度評價藝術對象,而且更是在品評這些古典名著的基礎上,建構新的藝術理論話語。這種藝術理論話語既不是只著眼于純粹技巧層面上的,也不是只注目于藝術與人生(包括政治)密切關聯的現實層面上的;它所著眼的,主要是人類深層的藝術感受與藝術思維的特征。在這個意義上說,他比起同時代的其它人都更像是一位真正的美學家。

  雖然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和《人間詞話》都具有一定程度上的形而上學與藝術哲學價值(當然,也許可以說,《紅樓夢評論》更偏重于形而上學,《人間詞話》則更偏重于藝術哲學),然而,《人間詞話》無論就其在中國美學發展歷程中的地位,還是就其受公眾歡迎的程度而言都要遠遠大于《紅樓夢評論》。究其原因,一方面固然是由于《紅樓夢評論》在運用叔本華理論時多少顯得有些生硬,遠不如《人間詞話》那種感性化的評論可以允許作者揮灑自如,容納進作者的連珠妙語;另一方面,《人間詞話》采用了與理論著作截然不同的特殊寫作方式,更是一個重要原因。也許這才是《人間詞話》的美學意義與影響力之所在。如果我們可以認同《人間詞話》這樣一種形態特殊的美學著作的存在,我們就不能不同意,與其說它是形而上學或藝術哲學,毋寧說它更接近于中國傳統的藝術批評文本,而這種高度感性化的批評文本的美學價值,正是需要討論的。

  在整個20世紀,文學藝術批評日益受到社會廣泛關注,20世紀幾乎可以稱之為一個“批評的時代”。推究這一現象出現的社會背景,當然與教育的普及,尤其是高等教育的普及密切相關,近代大學所推崇的研究方法成為被社會廣泛接受的智力活動范式,使得理論與批評著作的讀者對象急劇增長。教育的普及,同時也引發了學術的一種另類取向,那就是為了適應讀者對象的增長,文學藝術批評漸漸從一個非常專門的領域,轉而趨向于探討那些有可能贏得社會更多人關心的問題,使文學藝術批評越來越多地介入到社會文化層面;正因為讀者對象的泛化對理論與批評的寫作產生了影響,閱讀對象的多元化和理論著作普及化的可能,都在誘導理論家們用更感性化的、更易于為一般讀者接受的方式寫作,使理論與批評漸漸得以改變它嚴肅和高深的面貌,甚至開始變得更接近于文學本身,更接受于中國傳統文學領域常見的那種以韻文形式(其中包括詩詞曲賦等多種文體)撰寫的詩詞評論著作。如果用中國傳統批評與理論著作相比附,那我們就會說,20世紀作為一個“批評的時代”的重要標志就是,文學藝術的美學批評以及美學理論著作變得更接近于《詩品》而不是接近于《文心雕龍》。這一趨勢無疑對美學的現代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而且這一影響也不失時機地促使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美學的研究方向出現了某些變異。美學正在出現某種泛化的傾向,更極端地說,它正在開拓一條超越學科限制的新道路;在這個意義上說,中國美學90年代以來出現的新轉向,雖然并不是從《人間詞話》所接續的中國古代文藝理論傳統發展流變而來的,卻與之有著一種內在的契合。

  當然,在討論中國美學的泛化現象時,我們不會忘記80年代以來中國美學曾經出現過更大范圍更大程度上的泛化,美學研究以及對文學藝術的美學批評的影響范圍遠遠超出了美學領域,而擴張到把美學作為一種社會批判與文化批判的工具。雖然這個時代的美學在中國當代歷史進程中所起到的史無前例的作用不容忽視,尤其是像李澤厚這樣重要的美學家,甚至從改革開放以來,始終不間斷地為中國人文學科的發展與重建提供著至關重要的思想資源,但是,他們所起到的作用主要并非表現在美學領域內部,而在某種意義上說,這也不是康德以來的、以美的無功利性為理論前提的經典美學所能認同的學術方向。因此,我們所要討論的美學的泛化現象,主要是指90年代以來,美學在開始關注現實生活的同時,力求受到現實社會更多關注的努力,這一轉向在近年來的中國(在歐美則更早),顯然已經成為一種值得注意的學術思潮。如果說80年代諸多學者熱衷于把美學作為社會批判與文化批判的工具,多少該看成是用于突破特定時代輿論空間閉鎖的特殊的學術與思想策略,其美學層面上的理論價值,在今天還很難給予恰如其分的評價的話,那么,當我們將視野集中于90年代以來中國美學界以所謂“審美文化”研究為代表的比較狹義的美學泛化現象,就確實會發出一些更值得深入探討的美學領域內部的疑問——“審美文化”研究的崛起,至少非常現實地表現出了美學繼它作為一種形而上學、作為藝術哲學之后的第三種存在方式與可能。

  所謂“審美文化”究竟是一個美學研究新領域、一種新類型,還是一種美學研究新方法或新思路,在美學界尚未有較為一致的看法。但假如從功能角度看,從美學的存在方式角度看,當代審美文化研究最顯明的特點之一,就是注重美學研究與批評文本本身的構成,注重文本的可讀性與傳播,盡可能使其表現為一種語言的藝術,這使得審美文化批評即使沒有任何學術上與藝術理念上的創新,至少就其對批評文本的感性表現力的重視而言,也足以成為一股學術新潮。當然,審美文化本身至今仍然是相當復雜的,它的特點也不僅僅表現在表達形式與文獻的構成風格方面。在中國90年代審美文化研究興起過程中頗為引人注目的王德勝曾經這樣談及審美文化研究:

  在“審美文化”里,“美”卻不再是一種抽象理性的專有權力象征,也不再是具有終極本體屬性的價值實現形式;“藝術”不再是“美/審美”的同義物或唯一通道,也不再是純粹理性的顯現與觀照活動。由經典形式的美學話語所規定的感性向理性的投入是“直接性的取消”,在“審美文化”概念中失去了它那種由嚴密的思辨邏輯所限制的必然性,感性作為現實生活的表現性存在而向理性價值理想炫耀自身的力量……在當代形態的審美文化研究中,“審美文化”概念超越了經典的“美”或“藝術”概念,呈現出某種“非美”或“非藝術”的特征。它較之經典美學話語的邏輯性規定形式,更加突出了對于各種當代性現象的描述性把握……就此而言,在當代形態的審美文化研究中,"審美文化"之于大眾日常生活活動的普遍的、日常的價值存在方式的認同,在性質上,便同當代文化的商業性結構、當代傳播制度有著內在的關聯,成為當代文化特有的制度性表現。可以說,作為概念的“審美文化”,無法拒絕把包括藝術活動在內的當代文化活動的商業性及大眾傳播特征包容在自身之中。

  在這里,所謂“審美文化”首先被理解為一種研究者的理論取向,其次,它同時還被理解為一種研究的態度。如果說把目前中國審美文化研究的勃起,理解為美學理論的世界性轉向的一個組成部分,這種學理層面上的解釋還不夠,因為對于審美文化研究而言,更重要的一點則是它本身已經在相當程度上融入到了大眾傳媒之中,既關注著大眾傳媒,同時又在嫻熟地利用著大眾傳媒手段。

  這一趨勢說明,美學僅僅作為形而上學和藝術哲學的存在方式,已經不足以構成它的全部。在美學研究領域,從美學角度開展的趨于公眾而非面向同行的文學藝術批評,其價值受到越來越多的肯定,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出現了超過學理探究的存在價值的趨勢,而人們對于文獻的語言魅力及傳播手段的注重,甚至超過了對其內涵及學術深度的重視。它還具體表現為美學界相當一批新秀,已經從研究者轉而成為深受大眾傳媒歡迎的批評文本或學術文本的制作者,而文本自身的文學性、可接受性以及為讀者提供的愉悅和快感,正在成為衡量一個學者成就及影響的日益重要的標準之一。無論是出于主動抑或被動,他們與大眾傳媒之間的緊密合作,都是此前任何時代的學者所不曾有過甚至曾遭致鄙薄的。這一現象不僅是在回應王蒙曾經提出過的“學者文人化”訴求,更是“學術大眾化”的表現。從負面角度看,它是學術對媒體霸權的屈服或趨附,但我們也可以從更積極的方面,賦予它以更合理的價值。如果說沉醉于自身獨特個體經驗的精心描述,沉醉于構筑個體審美經驗高度藝術化的表達模式,正是中國美學的一種很有特色的傳統,雖然這一直到王國維還在延續的傳統在王國維那里已經終結,但是在審美文化研究領域,也可以說這一傳統正在以新的形式復活。

  當然,我們只能在很有限的意義上,把審美文化研究的崛起看成中國傳統美學文本的復活,必須認識到它們之間存在的相似性其實是一種非常表面化的相似。必須看到,審美文化研究的崛起,依托于一個重要背景,這就是一個世紀以來、特別是近20年里中國的文化整體與學術品格所發生的極大的變化。如同這一現象出現的世界背景一樣,這一變化也是與中國社會基本結構的變化相關的,是與教育的平民化與現代教育的普及相關的。教育使平民更接近知識分子,同時也使知識精英平民化,更使學術平民化成為可能。由于教育的普及拉近了知識精英與平民之間的知識距離,也就使得藝術批評文獻有可能成為一種可供大眾閱讀的文本,使之不必像中國傳統文學藝術批評那樣,僅僅與少數知識界的學術貴族共享。它使美學與藝術批評文獻越來越趨向于成為面對一般民眾的大眾文化消費品,進入到日常生活領域。而且,由于美學所研究的對象——藝術具有特殊的情感魅力,它可能比起其它領域的學術研究更宜于與大眾傳媒相結合,而為大眾傳媒所重視,并進而為大眾傳媒俘虜。比起中國傳統藝術批評的影響來,大眾傳媒的誘惑,要遠為有效。

  學術與大眾傳媒相結合,雖然能在相當程度上擴大其影響,開拓其社會覆蓋面,但是它也會必不可免地在一定程度上失去其深度。這正是美學研究的日益感性化所必須冒的學術風險,然而,從中國擁有上千年歷史的感性化藝術批評發展過程看,這樣的批評也可能有它特殊的審美和理論價值。假如審美文化研究能夠有意識地汲取中國古老的藝術批評傳統留下的豐富資源,審美文化研究以及美學研究,并非沒有可能進入一個新的天地。當然,縱使這樣,如何在保證美學的學術品位使之能夠繼續在學術層面上有所進展,和兼顧學術的大眾傳播之間,找到一個可以為學術界與大眾接受的平衡點,仍然將會是21世紀中國美學界需要認真思考和謹慎選擇的策略。

  思考20世紀中國美學留給我們的諸多問題,與思考中國美學20世紀走過的道路密切相關。幾乎可以這樣說,20世紀中國美學遇到過多少難題就給下個世紀留下了多少難題,置身于世紀末回思美學在中國的發展,可能留下的問題不是越來越少,而是越來越多。這并不是說經歷了整整一個世紀的中國美學沒有任何重大進展,沒有能力解決任何問題,而是說,中國美學所遭遇的幾乎所有真正具有挑戰性的問題,都不是在短短的幾十年時間里所能夠徹底解決的。經歷了這樣曲折復雜的歷程,21世紀的中國美學將何以自處,美學界所有人都必須認真對待;而學術發展的空間要得以拓展,正有賴于我們不斷去發現與解決所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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